大舅在祖宅隔壁有一间屋子空着,在骑楼的二层,收拾收拾给了我和妈妈住。
一开始左右邻居不好意思来串门,一个离异女人带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女儿,终归有些不知如何招呼,但妈妈出入逢人态度自然大方,渐渐大家也熟识了。
我经过入学测试,顺利转进了市区的最好的一所中学,历史悠久的百年古校,前身是清朝乾隆年间创办的书院,出过很多有名的校友,最著名一位是共和国的开国将军,只是离家非常的远,搭车要两个小时。
转学后的第一个星期,爸爸在校门口等我。
车上收拾了一箱我匆忙中没带回来的衣服,还有几大盒子我爱吃的零食和营养奶粉。
爸爸将一个装着现金的厚厚信封塞给我。
“葭豫,不要恨爸爸。”
我低头不答话。
“斯家四少整天缠着问我你地址,这年轻人对你倒是有心。”
我走的时候很匆忙,甚至没见斯定中一面。
我说:“不用告诉他,跟他说我回去再聚。”
爸爸点点头,伸了伸手想摸我的头,但手伸到一半又放下了:“葭豫,好好学习,假期爸爸接你回来玩。”
他走了。
班里同学都很刻苦,放课后没人看电影聊天,也没体育娱乐活动,所有人只做一件事,就是读书读书读书。
据说往届这个班有百分之七八十的同学都是升重点大学。
大舅有两个孩子,都是男孩。
大表哥在汕尾城里工作,小的比我小三岁,读镇上的初中,也正是升学的关键阶段。
我周末回来就给他补课。
我有时在屋中押着他算物理题目,听到妈妈在院子的屋檐下絮絮地同舅妈说话,院子的阳光晒得热气腾腾的,摆在竹篾箩子上的紫珠叶,苎麻根,石决明,白芥子,幽幽地发出草药的香气。
门外的阳光,穿过了门前的木头柱子,拉长了斜影。
摩托车、自行车和行人的熙攘之声交响而来。
生活从一个世界过度到另一个世界。
其实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我终于开始停止想念从前。
周六我放学出来,校门一辆深棕色保时捷越野车对着我按了两声喇叭,然后一个穿着白色球衫的年轻人跑下车来。
我看了一眼迎面跑来的人,第一句是惊讶:“喂,你偷开你大哥的车?”
“大哥答应给借我!”斯定中见到我,脸孔涨得通红,语气急冲冲的:“葭豫,你怎么会这样!你怎么可以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你怎么这么不讲朋友义气!”
他气得声音都变了,看得出他是真的生气,斯定中自小性格敦厚,从小到大我很少见他这么生气。
我心底有点感动。
斯定中特地跑来,我只好和他去学校附近的江边转了一圈,宽阔的江边片片帆影点点,我们在码头上坐着聊天。
我问:“你家里好不好?”
他答:“老样子。”
“你大哥呢?”
“没回来过。我打电话给他的,这半年他一直在国外好像。”
“你三哥和我姐怎么样了?”
斯定中说:“你姐姐想订婚,妈妈说不急。”
我笑了笑:“你三哥会不会娶她还不一定呢,我姐这心操得太早了。”
斯定中望着我说:“葭豫,我不会那样的。”
我推了推他脑袋:“关你什么事?”
斯定中乐了一下:“这里有没人欺负你?”
我莫名其妙:“你以为我回来干嘛的?”
他笑笑:“也是,你功课一向好。”
斯定中喋喋不休地倾诉:“你不在家,我好无聊,你回来考试吧?”
我点点头。
斯定中美滋滋地笑了一下:“等你读了大学,我们又能在一起了。”
我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斯定中,我不会过姐姐那样的生活,我会好好读书,将来自己做事。”
斯定中看了我一眼,眼中隐隐约约点懂的意思,神色有点迷茫。
但下一刻,他就笑着拉起了我:“吹够了风了,我们去吃饭。”
在车上斯定中忽然说:“葭豫,我们回你外婆家好不好?我也好久没见你妈妈了。”
我严词拒绝:“我妈知道我不上课我会被骂死的!”
斯定中只好答:“好吧,我们去哪儿吃饭?”
我那天的晚自习课没有上。
第二天我被叫进办公室。
我才知道老师原来是无所不知的人。
他后来来过两次,一次学校正在模拟考,我校门都没得出,一次我跟他说太影响我学习,严厉警告他不要再来了。
慢慢的,斯定中也不再来了,听说他不在国内考试,家人已经办好留学手续,他不日将赴美。
回茶阳过的第一个除夕,大表哥也回来了,全家其乐融融。
大年初四,我穿着红棉袄,从外公手中接过草芯捆着几包中药,出了门。
那一年的春节很冷,清早的石板路面结满了一层白白的霜花。
镇上的另外一头住着一位孤寡老人,外公定期会给他送药。
待到送完了药,我踩着一地的红色炮竹纸屑往回走,春节假期的出行游客陆续涌进这座古镇,镇口的一座大石桥边有一条通外外面的主路,开满了各种吃食和手工艺品的店铺,游人开始熙熙攘攘地热闹起来。
我看到路旁的一个人,高挑瘦削身形,穿一袭深灰风衣,简洁利落的背影。
他正在问路,问的是开早餐店铺的吴婶:“老板娘,镇上有没有一家蔡姓的中药铺?”
“有的有的,”吴婶正忙着包笋粄,抬头正要回答他,见到我,指了指:“喏,那小姑娘不就是蔡老的外孙女喽!”
他回过头来。
我看到一张英俊照人的脸孔。
斯成见到我:“小豫儿。”
我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斯成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一下,那稍显冷漠的脸上轻轻地笑了一下:“你还真像个红娃娃。”
我脸红了,暗暗后悔为什么要听信外婆,穿得这么臃肿。
斯成说:“我过来给你妈妈一家拜年。”
我指了指路:“那我带你进去吧。”
斯成拉住我:“等会,你先跟我出去一趟,车在镇外没绕得进来,我带了点东西来。”
我纳闷:“你怎么不拿进来?”
斯成理所当然地答:“我也怕万一找不着我权当来旅游,这样我提着多麻烦。”
这人还真是随遇而安。
我们走在窄窄石板路的川流人群中。
街道上洋溢着春节喜庆的气氛,沿街卖冰糖葫芦的,开店铺做生意的,路上走着的行人,大人小孩儿都穿的喜气洋洋。
我跟在他的身旁,悄悄地看他侧影,他高我许多,只看得大衣里隐约露出格子衬衣的暗棕色的木质扣子。
斯成说:“我昨天回家,才知道你爸妈的事。”
我轻轻嗯了一声。
斯成说:“我想看看阿姨,不会太打扰吧?”
我摇摇头:“不会,你去到就知道了。”
我将他领进院子里:“妈妈,有客人来。”
妈妈迎出来,见到他,先惊后喜:“小成,怎么是你!”
斯成笑着打了声招呼:“蔡阿姨。”
外婆穿着围裙提着锅铲出来,笑眯眯地问:“这斯文俊俏的年轻人是谁?”
妈妈说:“东家的儿子。”
斯成朝外婆礼貌地鞠了个躬:“外婆好,我是小辈,来看看阿姨。”
外婆笑得乐呵呵的:“好好好,进屋坐,一会家里吃饭啊。”
转眼又看见我还站在门口,赶忙喊我:“小豫儿,还站着干嘛,带哥哥进去坐。”
斯成在外婆家吃了午饭,在席间恭谦有礼地赞美了一番家里的饭菜和当地民俗文化,然后恰当地表示了对古镇旅游景点的兴趣,外婆和妈妈立即挽留他在家里住以便多玩几天,后来他坚持不愿打扰,然后由我陪同,在离我们家不远的一间民宿旅馆开了一个房间。
早晨七点,我穿着棉衣戴了顶蓝色毛线帽子,轻手轻脚地挤出大门开着的一道缝隙时,看到斯成已经听从我的时间安排,按时来到了外婆家的院子门口。
春节假期,镇上的的居民大部分都还在睡梦中。
我们在街口的早餐店吃了碗热腾腾的面。
斯成车里携带有全套的摄影器材,昨天还指挥着我给他搬脚架,今天出门前,他看了一眼,说:“太重,算了。”
结果出门时只拿了一个相机。
我们穿过古香古色的骑楼群,清晨的牌坊和祠堂在雾中露出隐约的轮廓,刚刚苏醒过来的小店铺里豆浆散出袅袅热气,在早晨的汀江边,碧绿江水,雾色迷蒙,倒映着半山的竹影,非常的宁静。
到十点之后,游人渐浓,我们躲回家里,我上楼去,斯成进了屋,外公在里屋整理药材。
一会儿我下来,大舅一家在客厅看电视,我穿过弄堂,进了里边的药房,外公坐在案前,桌面上一个药钵,他正不紧不慢地用石杵捣药,斯成搬了张小凳子,坐在一旁给他递寇仁,他们一边捣药,一边聊天,谈的是古镇的旧事,几间大祠堂的典故,古建筑的历史,和近年来古镇泛滥的洪水。
我隔着一扇木制合窗,看到一堵墙高的木制斗橱下,一整排的竹篾篮子堆满了各式的中药药材,里边的两个男人,外公穿了件绛红棉袄褂子,两腿微敞,坐得方方正正,斯成穿了件浅色衬衣,衣袖挽起了一点,露出一截白净的手腕,他的动作从容缓慢,言谈之间,对民俗风物,似颇有造诣。
屋内的两人语气平和,一句一句,非常的有耐心。
那是属于成人的对谈。

☆、第4章 四

下午阳光正好,我们出去逛了一会儿,绕到邹鲁故居,在雕花窗户的阴影里,二楼的一道空中走廊,我们坐在扶栏后的一排长椅上,斯成摊直了长腿,眯起眼睛晒太阳。
看馆的饶爷爷常同外公钓鱼,我从他那讨了两杯茶,然后我们两个人在二楼喝茶,看着天井里稀疏几朵黄色的梅花。
晚上我们在古镇上散步。
白天纷纭的游人散去,街道显得静谧安好。
走过几道桥,桥底有水波荡漾的声音。
斯成忽然说:“我小时候,在苏州,也是跟外公外婆住,也是这样,很多河,很多桥。”
我侧耳认真地听。
他声音有点低,有点感慨:“环境和氛围都差不多,只是房子构造有点不一样,苏州是白墙黑瓦。”
我轻轻地问:“你小时候是在苏州度过的?”
斯成说:“是啊,我快十岁才被老爷子接过来,第一次换学校读,花费了很大力气适应。你不要怕换环境,要好好努力。”
我点点头。
斯成仰头看了一会对岸骑楼上的楼花,夜色中二楼的梯子和铁船有浓厚的阴影,他淡淡地说:“小豫儿,你像你妈妈。”
我不太相信:“人人都说我长得像爸爸。”
斯成说:“性格像,心地好。”
我悄悄低了头。
斯成说:“我刚来的时候,那时家里公司还在做货代,我爸基本不在家,家里没人管我,你妈妈那时在家里帮忙做事,每天都吩咐佣人给我留碗热饭。”
我纳闷地道:“我怎么不知道?”
斯成轻轻地笑了一下:“你那时候在她肚子里。”
我啊了一声。
他的声音像夜风一样又轻又软。
“你出生后她得照顾婴儿,还是担心我吃不饱,常常叫我去你家。”
“你小时候你妈有时忙不过来,我还帮忙照顾过。”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我们在夜里走过长长的石板路,黑色的屋檐下几盏晕黄的灯,岸边有间小酒馆,木楞房顶下红色灯笼在风中摇晃。
我跟在他身边,落了半步,悄悄地看到我的影子,挨着他的影子。
这么多年来,他在斯家来去无踪,是过于锋芒桀骜的一个存在,我发现我其实根本没有真正了解他,明明看似落拓不羁,待人接物却又举止得体稳重,有着难得一见的古雅风度。
他是,很容易令人着迷的男子。
斯成在茶阳待了两天后告辞离去。
在镇上的一整年过得飞快。
我平日上学,假日回家,日子非常平静。
斯成回去后寄来一个大箱子,质地精良的大红色的箱体上面印烫有ST的标志,也不知是经谁之手寄送而来,竟然是用他们自己家的柜子。妈妈动手拆开来,上面放着一个纸袋,里面是一叠冲印的照片,还有一张信笺,里边只有短短几行字,措辞简洁客气,意为不胜叨扰感谢款待之类。
字倒是很质朴清逸。
妈妈们兴致勃勃地翻看那沓照片,有一张全家福拍得非常的好,外公拿着左看右看,眉开眼笑地跟妈妈说要翻晒出来挂在家里。
妈妈应了一声,继续翻照片,一会儿忽然说:“咦,这张小豫儿笑得好。”
我凑过去看了一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拍的,我站在石桥边上,戴着那顶蓝色毛线帽子,笑容很亮。
待到长辈们看完了,我拿过去翻了一遍,一张一张地看,一整叠照片,没一张有他。
箱子里还有各式各样的一大堆礼物。
外公外婆都夸他风度好。
妈妈在一旁说:“是个好孩子,老爷子盼他继承家业,只是斯太太不疼他,要顺顺利利,也不是容易的事。”
三月份的时候姐姐来过一次,我没在家,妈妈说她独自驾车前来,放下了大包小包一堆东西,吃了顿饭又走了。
六月份的时候,考完试我回到茶阳,等爸爸来接我回去。
临行的那个夜里,我睡在屋里的竹席上,听到外婆在院子里和妈妈说:“葭妍是地地道道城里姑娘了。”
妈妈说:“嗯。”
外婆又说:“小豫儿像我们蔡家的孙女,以后让她不远嫁,找个近点的婆家,好陪着你。”
我溜出去抱住外婆,对着妈妈撒娇:“妈妈,我才不嫁人,我要陪你和外公外婆。”
“别说傻话。”妈妈笑着摘茯苓的叶子,转头对外婆说:“妈,这还多早的事情。”
外婆捏我耳朵,笑着说:“就上大学了,不早喽。”
轿车行驶在城际高速公路上。
我坐在后座,看着碧绿山林田野炊烟在窗外极速掠过,平稳了行驶了三个小时后,进入高楼大厦的都市。
天际线开始变得晦涩,空气中吹来炎热的风,高耸入云的玻璃之城反射出暗淡的阳光。
进入环城快环高速,车流开始多了起来,远处可见密密麻麻的楼层,车子却并不入市中心,我只遥遥看到了市区那幢巨型金融大楼的顶端。
一路驶入东城区,穿过一片明亮缤纷的奢华商业区,车子驶上半山,视野重新开阔起来,山的背面遥远处一片蔚蓝的海水,近处绿树掩映之下一幢幢独体红色别墅。
一直深入私家林荫大道,遥遥可见尽头白墙黑瓦的中式大宅。
司机转入岔道的小路。
姐姐等在门口,穿了件玫红吊带短裙,笑嘻嘻的。
“爸爸让我等你,”葭妍抱了抱我,拖我手往斯家大宅去:“我们在游泳池开派对,过来吧,家里也没人。”
斯家三少趴在无边界游泳池的边缘,俯瞰半山的景色,一泓碧波外散落着几张沙滩椅,一群几个衣着光鲜的富家子弟正在闲聊,有穿着火辣的女孩们在端着酒来来回回。
“小豫儿,好久不见。”斯定文远远瞧见我,大声地喊:“去换件衣服,过来玩。”
我有点局促,我穿着球鞋布裙,一脸的尴尬,跟周围明显格格不入。
姐姐转眼已经换了比基尼出来,出来听到斯定文的话,坐在池边:“她刚回来,别闹。”
有个男人笑着道:“葭妍,这是你哪里来的乡下亲戚?”
姐姐趴在斯定文的肩头说话,佯装没听到。
我坐在球场边的白椅子上,看着太阳下明晃晃的影子。
在斯家消磨了一个下午,除了斯定文,没见到其他人,据说斯定中还在美国。
整个家只有佣人来回走动。
晚上我回家,爸爸忙应酬,姐姐忙约会,沙发换了新的颜色,厨房跟摆设一样。
不过一年过去,好像完全变了模样。

☆、第5章 五

周末下午我在房间里,忽然听到门外有客人来访,是一位女士陌生的声音,她跟爸爸说话,用的是很熟悉的口气。
我轻轻走出去看。
她在主人的卧房里,坐在梳妆台前的扶手椅上,那是妈妈以前最爱的椅子。
爸爸在房间的浴室里和她说话:“小女儿在家,一会儿你见见。”
我悄悄走到客厅打开门溜了出去,躲进斯家的森林里去。
在树荫下的长椅坐了好一会儿,太阳渐渐西斜了,照进庭院中,暖暖的一层金色。
庭院外的主道上有辆车开进来,经过我的身边时,突然刹住了车。
斯成推开车门走出来,穿了白衬衣,西服外套拎在手上,见到我坐在外面的树影下,神色有些意外:“小豫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笑笑:“回来等放榜成绩。”
斯成直接将车停在了路边,他的车很少停大宅车库,都是直接开至院前。
上次在嘉应,他长途驾驶,是一台名贵的越野车,而今天却是中规中矩,开一台灰色德国车。
斯成问:“考得可好?”
我点点头。
他轻轻笑了一下:“小辈楷模。”
“你爸爸不在家?”
我说:“那位女士在家。”
他露出了然表情,却并没有多问一句,温和地说:“进我院子里来吧。”
我跟他走进通往屋内的花树小路,长大后或许意识到男女有别,又或许他在家庭中的敏感地位,我们很少再进他的房子。
我看到了院子里青石板上的菱形格子,啊,小时候常常在这里跳格子。
斯成将外套和车钥匙扔在沙发上:“你请进来,客厅有电视,电脑在书房。”
见我不回答,他又笑了一下,问:“现时年轻孩子喜爱什么消遣?”
我赶忙说:“我坐会儿就好。”
他进厨房给我泡了杯茶。
然后走进自己房中,在门前停顿了一下,完全用的是哄小孩子的口气:“不要拘束,我有事,你自己玩好不好?”
我点点头。
我打量了一圈房子,他居住的这个独立的院落非常大,我现在坐着的是主厅,轩敞开阔,采光很好,家具是简洁大方的原木色,佣人收拾得一尘不染,但明显不常用,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偏厅,右边的花厅门开着,桌面凌乱地散落着报纸咖啡杯和烟灰缸,应该是他的私人会客室,再进去就是房间了。
斯成方才就是直接走进去,一会儿浴室有水声传来,他花十分钟洗了澡,换了件衣服出来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进书房看文件,打了几个电话。
说话声隐隐约约传来,谈论的是今天开庭的案子。
我一直待到天黑了,爸爸在隔壁叫了我几声,然后是汽车驶出去了,我起身向他告辞,他正埋首大堆的宗卷中,闻言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我说:“你忙,我回去了。”
斯成点点头。
我跑下台阶。
“小豫儿,”斯成在身后出声唤住我。
我回头去,站在庭院中央,微微仰头,看到他人倚在门边,一只手插在裤袋中,右手夹着一支铅笔,看着我说:“下次不用在外面,自己进来。”
屋檐下一盏灯,照在他面容上,冷峻的眉宇,鼻翼一侧,有一道细细的法令纹路。
我点点头,斯成转身。
我看到夜晚天空浓稠的深蓝,压在屋顶的黑色飞檐。
一日中午在客厅,我拿着报纸看观影指南,姐姐在一旁涂脚指甲油。
门外有人敲门。
我看到葭妍晾着腿在沙发上,只好跑出去开门。
斯爽探头进来,看到是我:“小豫儿。”
我唤:“阿爽姐姐。”
她笑嘻嘻地道:“蒙老大召令,过去隔壁玩。”
我看了眼自己,身上还穿了件松垮运动裤:“等会我换件衣服。”
斯爽点点头:“一会自己过去啊。”
我走屋子里进来,葭妍正探头往外望:“是斯爽?”
“嗯。”
“找你干嘛?”
“让我过去玩会儿。”
葭妍说:“你什么时候跟他们那么好了?”
语气有些酸。
我说:“你也去嘛。”
葭妍一摆脸:“玩不来。”
我不再理她,换了衣服出去了。
其实我也不明白,斯爽明明和斯定文两兄弟才是同胞兄妹,却与他们俩感情却不算亲厚,反而与斯成走得很近。
我走进院子里,原来一群人在屋檐的游廊上打麻将。
斯成望见我,指了指对面,我看到对面屋前的阴凉处,宽敞的廊前放着一张锦塌,面前一个方桌摆着茶具,斯爽正悠闲地坐在那里泡茶。
斯爽正招手让我过去。
我坐在廊下,一株巨大的樱桃树栽种在庭院北侧,伸出繁茂的树冠和枝桠将我们所坐着这一片屋子上的阳光都遮挡住了,绿树浓荫,阵阵凉风拂面,阳光在石子地面洒下斑驳的影子。
木栏扶手上摆着一整排冰镇酸梅汁,高高的玻璃杯子滴下一粒一粒的水滴,正映着太阳闪出五彩的光。
斯爽示意我随意自取,笑着说:“夏天还是老大这儿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