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然……等她到了大都,她自会想办法给洪瑞成教训。
倚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起郑绥刚刚宣的圣旨,脸上染上笑意:“等姑娘回大都做了皇后,看他有什么好果子吃!”
说完这句话,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脸又垮了下来。
好在齐半灵这时候自己也有心事没在看她,并未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
襄武城并不大,齐半灵主仆三人不一会儿就出了城门来到了疫区外。
所谓的疫区,不过都是些用茅草临时搭建而成的庇护所,最外层以枯枝搭成的低矮的篱笆,将疫区和外界相隔。
疫区的医患都心知肚明这是“花柳病”,并非那些会肆意传播的瘟疫,因此防护比刚开始松懈多了,齐半灵他们只被要求戴上干净的面巾便被放行了。
这类花柳病,患者会从私/处开始长疮发脓,直至蔓延到脸部、足部等其他部位,疼痛难忍,隔离区四处都是痛苦呻/吟的声音。
倚绿和阿武都面露不忍,不敢多看。
齐半灵倒很镇定,等被阿武推进了最里面的药房,就开始指挥医工们照着她的方子煎药。
等医工们煎完药准备去送药了,齐半灵也上前帮忙,端着药由阿武推着去给重病患喂药。
倚绿和阿武也都上前帮医工们给其他重病患喂药。
等齐半灵忙活完了,才知道郑绥已经来了。
郑绥好容易摆脱了洪瑞成的纠缠奉承独自带人到了疫区,四处查问一圈,发现许多女病患多是烟花出身的女子,男病患则是混混和纨绔居多,再听在场大夫隐晦的说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瞧见齐半灵正给病患喂药,便没去打扰,自行离开到了一间仓库休息喝茶。
郑绥身边的长随见他难得有些出神,小心地开口问道:“老爷,您在想什么?”
郑绥回过神来,眼神平和了些:“这位新皇后,让我记起一位故人。”
长随好奇追问:“是哪位?”
“她的父亲,齐阁老。”尽管齐靖元已被褫了官职贬为庶人,郑绥还是习惯性地叫他齐阁老。
这位长随跟在郑绥身边二十多年,与他亲厚非常,自然知道齐靖元还在礼部时就照拂过当时还只是主事的郑绥,对齐靖元也同样尊敬,便笑道:“二姑娘是齐阁老的亲女,父女俩自然是相像的。”
郑绥知道长随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只笑笑没接话。
那长随见郑绥闲着无事,便鼓起勇气问了自己一路来疑惑的问题:“老爷,三年前越王从龙有功,他的族中侄女入宫封嫔,没多久就晋封为妃,只待诞下龙嗣便能一举封后。怎么过了三年,那位娘娘半点消息也没有,反倒是在襄武待了这么多年的齐二姑娘被封了皇后?”
郑绥乜了身侧这个长随一眼。
这长随随他多年,最善打探消息,只不过郑绥接了册封使的差事便启程来襄武了,如今这新后获封的来由估计满大都都传遍了,可这长随早就跟他离开大都,无从打听了。
郑绥不用问都知道,这位“包打听”一路来内心一定抓心挠肺好奇不已。
他宽和地笑了笑,耐心解释道:“陛下后宫如今只有三位后妃,而越王那位侄女位分最高。所以尽管陛下没有明言,可大伙儿都琢磨,若是那位娘娘诞下龙子便是皇后。可三年过去了,别说是正值盛宠的那位娘娘,其他两位的肚子也是半点消息也没有。”
长随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这些他都知道。
郑绥接着悠悠说道:“不曾想,皇太后不知从何处寻来了齐二姑娘的长兄,也就是赵国公的遗书,亲自带到早朝朝堂,当众念出,声泪俱下。原来赵国公早在随陛下杀回大都前已决定抛却生死追随陛下,便留下了这封遗书。他对陛下尽忠无惧无悔,只是最后提到了他最担忧远在渭州孤苦无依的小妹,望他身后陛下能够照拂一二。”
“这……”那长随脸上更是茫然了,“若说‘照顾’二姑娘,无论是封诰命还是赏赐金银土地不都足够,陛下怎么直接封了她为皇后了呢?”
郑绥小啜了一口茶,只含糊道:“那日陛下与太后密谈许久,随后就派我前来襄武宣旨。其余的,我作为臣子,也不好揣测上意。”
那小厮一面心里惊奇一面琢磨着,许是陛下担心齐二姑娘身体有疾,嫁出去会被夫家苛待,这才直接封了齐二姑娘为后,把她接进宫来。
这么一想,陛下对赵国公可真是推心置腹,就连赵国公的遗愿都重视至此。
在疫区另一边的齐半灵丝毫不知郑绥和自家长随的对话。
她给重病患喂了药,听闻郑绥来了疫区,便过去跟他打了声招呼,就让阿武推着她回齐宅了。
齐家的宅子在襄武士族世家群居的东城也不算打眼,两进的四合院,规规矩矩甚至略显朴素的黑瓦青砖,丝毫看不出这里曾出了一位阁老和一位国公。
齐宅虽然简朴,但被收拾得很是齐整。这会儿一改往日的宁静,几个婆子指挥着丫鬟小厮收拾东西,十几个人进进出出忙碌不迭,倒也是宅子里难得的热闹了。
齐半灵被安置在寝房窗边,窗户被支开一个三指宽的缝隙,她从这里朝外看着重新活泼起来的齐宅,唇角噙着浅笑。
倚绿侍立在她身侧,脸上却愁云惨雾的。她咬着下唇看了眼齐半灵,勉强挤了一丝笑容在脸上。
寝房的门忽然被打开,一个穿着石青色细麻衣裙的医女掀了帘子进来,扭头一看到齐半灵,便锁起了眉心。
齐半灵见她进来,连忙挑开窗棂的支架,讨好地朝她笑着:“白芙……”
应白芙怒气冲冲地走到她跟前,深深吸了口气,才扭头嘱咐一旁的倚绿:“这都九月了,寝房怎么还用竹帘子?一会儿就换个棉的……还有,赶紧拿个炭盆来,你家姑娘受不得寒。”
倚绿应声离开,应白芙便半蹲在齐半灵身边,掀起她的裙子,又慢慢卷起她的中裤,看到她膝头全是紫红色的淤血,眉心锁得更紧了。
她顿了顿,伸出手轻轻在齐半灵腿上按着,忍不住抱怨:“你自己也是懂医术的人,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这都入秋了,四处乱跑也就罢了,还跪在冷冰冰的地上,你说你这腿还要不要了!”
齐半灵笑着宽慰她:“今天情况特殊,我总不能坐着接旨吧。你放心,平常我都很注意,半点委屈也不会给这双腿受的。”
应白芙嘴角抽了抽,想起刚刚齐半灵挑开窗的样子,决定还是不要这么快戳穿她。
她一边替齐半灵揉着腿,一边却不无担心地说道:“你这都离开大都七年了,怎么就突然被封后要入大都了?我在医馆听往来的商旅提过,说如今宫中三位后妃都出自高门,你这么一去,我怕……”
应白芙没具体说自己怕什么,可听着她的语气,齐半灵也能猜到个大半。
不过是她身为罪臣之女,尽管兄长有护驾之功,怕也斗不过几位有家族撑腰的后妃。
大都……
齐半灵配合着应白芙按摩自己的腿,思绪却飘远了。
没一会儿,她又笑开了,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状,眸中星光点点:“在哪儿过日子不都是一样的,难不成她们还能吃了我?”


第四章

郑绥奉命来襄武宣旨,回程的时候并未与齐半灵同行,在襄武逗留了一日就带着人马快马加鞭回大都了。
齐半灵则花了三天打点完行装细软,又去了城外隔离区好生安排交代一番,这才坐上驿馆专程配备的马车一路东行前往大都。
一路上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出发时枫叶初红,到大都时已是腊月。
大都城门外,两位妇人翘首盼着。
年纪更长的那位便是齐半灵的母亲林幼霞。她穿着紫檀绣五福捧寿褙子,外面罩了一件同色斗篷,略施脂粉却也掩不住眼角几道细细的纹路。
尽管大都的冬天冷得呵气成冰,林幼霞也不愿回城门边的茶舍坐着,而是坚持立在那里,绷着神经一一确认过往车马。
另一位便是齐半灵的长姐齐浅意。她比寻常女子高了一个头,眉眼间齐半灵有七八分相似,却比齐半灵多了几分英气。
齐浅意挽着林幼霞的手臂,一面也一道往远处眺着,剑眉一扫,眼底还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凌厉。
林幼霞抬眼看了看日头,见已过午时,可齐半灵还没到,脸上有了些焦急:“阿媖,你说阿娆怎么还没到,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齐浅意心里也有些担忧。
昨天收到齐半灵送来的消息,说她在尚义的驿馆落脚了,今儿天一亮就会启程往大都来。尚义离大都也就二三十里地,按理说这会儿该到了,怎么还没见人影呢?
不过看着林幼霞着急的样子,她还是出言安抚道:“阿娆她腿脚不便,可能在路上耽搁了吧。” 
一提到这个,林幼霞眼眶一下红了,从袖中掏出帕子掖了掖眼角:“我苦命的儿啊,当年老爷说把她送回渭州是为了保护她,谁知道……”
她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了,齐浅意刚想安慰她,却瞧见一驾明显属于驿馆的马车在官道上远远而来。
齐浅意扯了扯林幼霞的袖口:“母亲快把眼泪擦一擦,那边好像是阿娆的马车。”
林幼霞闻言连忙把眼角的泪水抹干净,抬头张望起来。
马车很快朝林幼霞母女俩驶来。
齐半灵透过马车的窗户已经看到了母亲和姐姐,可她腿脚不便,只能趴在窗户边,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娘!姐姐!”
倚绿已经跳下了车,拿来小几,和齐浅意一起把林幼霞扶了上去,又等齐浅意也上了马车,就和车夫一起坐在马车外,给七年未见的齐家母女独处的空间。
林幼霞一上马车就紧紧搂住齐半灵,低声呜咽:“阿娆我的儿啊,都是娘的错,这么多年,你在渭州受苦了。”
齐半灵也落下泪来,静静靠在林幼霞的肩头。
齐浅意看到七年未见的妹妹,难得的红了眼眶,扭过头飞快擦了擦眼角。
林幼霞搂着齐半灵哭了一阵,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她悄悄瞄了一眼齐半灵的腿,忍了又忍,终于忍住没问出口,而是捧过女儿的脸细细看了一番:“这么多年,我们阿娆半点没变,还是这么漂亮。”
齐半灵看着林幼霞眼角的泪花,有心逗她高兴,便笑嘻嘻地接话道:“那是娘生天生丽质难自弃,才能把我和大姐都生得这么漂亮。”
林幼霞最吃齐半灵这套,闻言果然破涕为笑:“你这皮猴儿,这才刚回来多久,就又油嘴滑舌的了。”
瞧见齐浅意微笑着望着她们俩,齐半灵有些疑惑地问她:“姐姐,今儿姐夫没来吗?”
她印象里,姐姐和姐夫最是要好。如果姐姐遇到大事要出门,姐夫必然会请假陪着姐姐。
听到这话,齐浅意和林幼霞都是一怔。
齐浅意只愣了一下便笑了:“你姐夫如今衙门事忙,请不了假了。”
齐半灵见姐姐和母亲的脸色都不太对,尤其姐姐明显不愿多说的样子,便不再追问,安静地望向窗外。
她回到久违的大都,发现这里几乎没怎么变,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小姑娘们都穿着最时兴的衣裙,处处都彰显着一国之都的繁华。
看了看一路上沿街的店铺,齐半灵“咦”了一声,回头问林幼霞:“娘,这好像不是回府的路吧?”
林幼霞眼神一黯,叹了口气:“齐府不是原先的齐府了,早几年就被朝廷收了回去,匾额也被摘了,我如今就住在陛下赐给你哥哥的府里。”
齐半灵低低应了声,眼帘微微垂下。
她七年来远在襄武,林幼霞大约和她一样,只报喜不报忧。她竟连齐府被收回,母亲只能住赐给亡兄的府里都茫然不知。
说话间,马车便停下了。
齐半灵被倚绿和齐浅意一起扶着下了马车,抬眼就看到了皇帝给她的长兄齐折晖赐的府邸。
这座府邸地处大都内城,住着大都最尊贵的王公大员,寻常人就算富有万金也买不下一个小宅。整座府邸被修葺得富丽堂皇,雕栏画栋勾心斗角,令人应接不暇。
正门最上方挂了个牌匾,上书“赵国公府”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盖章还是皇帝的御印。
府门口的台阶已被铺上斜坡方便齐半灵的轮椅进出,齐浅意自告奋勇推着妹妹往府里走。
“这里是依照国公府的规制建的,咱们家什么都没留下,幸而陛下恩典,原本栽在大哥院子里的那片梅花林原样移来了,还有专人好生看护着。”齐浅意推着她朝后院走,一边指着路上的院子一一介绍给齐半灵,“路途颠簸,今儿你先好好歇歇,我明天陪着你在府里好好逛逛。”
齐半灵在这赵国公府分到了一个独立的院子,唤作“明瑟馆”。齐浅意推着她进去时,就见婆子丫鬟们都在进出忙碌着。
齐浅意笑着说:“知道你要回来,母亲一早就吩咐人收拾好了这个院子,从被子褥子到门帘窗帘都是全新的,就是为了你一回来就能住得舒服。”
这时候,明瑟馆里的丫鬟婆子们瞧见了齐半灵,纷纷出来行礼:“见过大姑奶奶,见过二姑娘。”
小丫鬟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个个梳着双丫髻穿着杏黄的衣裙,让人瞧着就觉得活泼喜庆。
齐半灵比她们大了六七岁,看她们都像看妹妹似的,笑着让她们起身,又让跟在身边的倚绿给小丫鬟们发买糖的赏钱。
看着被小丫鬟们环绕着笑得开怀的齐半灵,齐浅意原先瞧着有些凌厉的脸上也染上了些许笑意。
等进了房里,她把轮椅交到倚绿手里,随后嘱咐齐半灵:“你好好歇个午晌,然后记得来跟我和母亲用晚食。”
齐浅意应了,倚绿揶揄道:“大姑娘放心吧,我们姑娘什么都会忘,吃饭是绝不会忘的。”
“你个死丫头,一回大都有了靠山就捉弄起我来了。”齐半灵被倚绿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回头去拧她。
几人笑闹了一阵,齐浅意才告辞离开。
倚绿推着齐半灵进了寝房。
她发现房里虽然还算暖和,但是只有一个炭盆,便立马让人再端一个炭盆进来,随后对齐半灵说道:“应姑娘还未赶来大都,奴婢要替她好好监督姑娘,可不能让姑娘这双腿受了寒。”
齐半灵知道她们都是为了自己好,微微颔首,配合着倚绿躺进了已经暖过褥子的床榻上。
一个小丫鬟端着个炭盆一路小跑进来,摆到离齐半灵床榻五步远的地方,然后轻声说道:“姑娘,太太身边的新竹姐姐来了。”
齐半灵知道这个新竹,她离开大都的时候,新竹就是林幼霞身边的小丫鬟了,没想到过了七年,她还留在林幼霞身边。
新竹专程过来,齐半灵怕林幼霞那边有什么事,忙遣人请新竹进来。
新竹刚刚二十,长相不算出挑,穿戴也都很低调,倒是行止比七年前稳重多了。
她向齐半灵问了个安之后便笑着说道:“奴婢来,是想请二姑娘一个恩典。”
齐半灵点点头让她尽管说,新竹看了倚绿一眼:“当年齐府里伺候的几个姐妹尚有几位还在,想向二姑娘借倚绿姐姐半个时辰叙叙旧。”
她这么说,齐半灵自然答应,倚绿便跟着新竹离开了。
新竹一路领着倚绿到了明瑟馆南边的一个院子,告诉她这是林幼霞的院子,唤作“蹈和馆”,接着就把她带进了正堂。
倚绿早料到新竹找她不止是叙旧那么简单,见到林幼霞和齐浅意都坐在那里等她也不觉得惊讶,屈膝给她们两人请了安。
林幼霞最担心齐半灵的腿,适才一路都不敢问,就怕提起齐半灵的伤心事。
现下齐半灵不在,林幼霞总算能把这几年来家书难以过问的问题诉之于口了:“倚绿,阿娆的腿……当年究竟是怎么伤的?”
倚绿脸色白了白,低声答道:“当年姑娘知道那消息之后,夜里一个人带着银两细软出门想寻他……可那时正值冬季,渭州苦寒无比,还飘着大雪。我们找到姑娘的时候,就发现她倒在一个断崖下,人都陷在雪地里,已经昏迷了……”
林幼霞再也听不下去了,用帕子捂住脸哭得撕心裂肺:“阿娆啊,是娘害了你啊……”
齐浅意也闭上了眼,把头扭到一边迅速抹掉落下的泪。
倚绿红着眼眶咬了咬下唇,顿了一顿,才抬起头,下定决心般接着对林幼霞说道:“太太,那次我们好容易救醒了姑娘,她却似乎变得同以往不一样了。”
林幼霞一下捏紧了帕子,哭得通红的双眼盯着倚绿:“怎么?”
倚绿迟疑地说着:“姑娘她磕到了脑袋……好似忘了过去的某些事。”


第五章

林幼霞和自家长女对视一眼,有些紧张地问道:“忘了过去的某些事?该不会……”
倚绿点点头:“姑娘醒了之后,半点都没提起过那位的事情。刚开始奴婢以为姑娘只是伤心过度不愿提起,后来才惊觉,姑娘好似是忘了许多事,连带着那位和去襄武前一些事。”
就算倚绿没有直说,林幼霞和齐浅意也知道她说的“那位”指的是谁。
林幼霞脸色白了白,只听倚绿接着说道:“奴婢心里害怕,便偷偷去问了为姑娘诊治的大夫,可那大夫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后来姑娘因缘际会结识了来渭州探亲的应姑娘,奴婢便去请教她。应姑娘说,大约姑娘坠崖的时候磕到了脑袋,颅内有淤血,可能会影响记忆,要我们都别提那些她忆不起的事情刺激她。”
整座蹈和馆都安静了下来。
齐浅意轻轻抚了抚林幼霞微微颤抖的手,吩咐倚绿:“你下去和新竹耍一会儿就回去吧,不要被阿娆察觉了。”
倚绿应了是,便退下了。
倚绿一走,林幼霞便反手握住齐浅意的手,急道:“这可怎么是好,他们之间本就有误会,如今阿娆竟忘了这些……原本忘了也就忘了,反倒是好事,可现下……阿娆要进宫了呀!”
齐浅意看着母亲慌乱的样子,蹙了蹙眉心,还是开口安抚道:“事情都过去七年了,或许人家也不记得了。”
这话说出口,齐浅意自己都不信。
果然,林幼霞缓缓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你不知道,去岁春天的时候,我琢磨着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也该给阿娆找个着落了,总不能让她在渭州呆一辈子呀。这事儿我不敢大张旗鼓地去办,就悄悄托人打听,后来就瞧上了罗翰林家的三公子。”
“罗翰林家的三公子……是患了耳疾的那位吗?”齐浅意颇不赞同地看着林幼霞,“母亲也该和我商量商量才是。”
林幼霞苦笑一下:“和你商量,你能答应吗?当时我瞧着罗三公子虽有耳疾,但是为人谦和,又没成亲。罗家也不嫌弃你父亲的事情,罗家太太一再保证会好好待阿娆,她是个实诚人,一看就不是会磋磨媳妇的。就算罗三公子因为耳疾不能入仕,可以罗家的家底,亏待不了阿娆的。更何况……”
说到这儿,林幼霞止住了话头。
可就算她不说,齐浅意也知道她的意思。
不就是齐半灵伤了腿,连正常走路都有所不便,一般人家看不上她。
她不喜欢母亲这么看轻妹妹,面色沉了几分:“就算那罗三公子没成亲,可在声色场的风流韵事着实不少,和家里那些丫鬟媳妇都有牵扯,这些烂事连大都街头的小童都知道。阿娆这样的性子嫁过去,怎么过得好日子?”
林幼霞又叹口气:“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当时虽和罗太太有了默契,但我们压根没声张。可没多久宫里忽然传来消息,说是嘉仪县君进宫求了恩典,就把她的次女赐婚给了罗三公子。”
齐浅意吃了一惊。
这位嘉仪县君的次女虽说身体康健,可据说长相丑陋行止粗鄙,加之性格又跋扈乖张,惹了不少事,大都高门都不愿意娶这样的媳妇。而嘉仪县君又心疼女儿不愿女儿低嫁,这才把女儿耽误了。
可就算这样,怎么会是宫里赐婚?
本朝惯例,宫里赐婚的,都是有功名的后生或是皇亲贵胄。就算是嘉仪县君的女儿也不够格,更不必提身患耳疾不能科举的罗三公子了。
齐浅意的脸上染上一层忧色,林幼霞望着自己的长女,也是愁云惨雾的:“当时罗太太觉得对不住我们阿娆,来府上再三赔罪,可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齐浅意明白自己母亲的意思,可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这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恨呢,存心不让我们好过。”
“我本也是这么想的,希望这只是巧合,哪里知道你大哥还留下这么一封遗书。”林幼霞提起齐家姐妹的大哥齐折晖,更是悲拗不已,“你大哥生前最疼阿娆,谁知你们三兄妹都是命苦的。”
齐浅意看着母亲不断用帕子拭泪,心里不由也着急起来:“别的也罢了,可阿娆本就和……那位有这么多误会,她又记不得那些事儿了,这一旦进了宫……”
这么一想,齐浅意冷汗涔涔。
林幼霞哭得鼻子通红,一个劲儿埋怨自己:“早知道这样,我当初说什么也要先把阿娆定给罗三公子。现在可好,进了宫,我们想帮扶都鞭长莫及。我的儿啊,为什么都这么苦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