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却没什么兴趣,淡淡说了句:“以后勤练习,莫要骄傲自满。”
顾琇之低声道是。
洪姨娘就多看了顾瑾之两眼,目光一顿,隐约思量着什么。
宋盼儿就瞥了眼女儿。虽然她知道女儿出声帮腔,只是不想老爷子生气,并不是为了庶弟。可帮的对象是顾琇之,她就隐隐不快。
瑾之平日里不言不语,可对人却厚道,该不会着了洪莲的道儿,同情起他们母子来吧?
宋盼儿又看了好几眼顾瑾之。
顾瑾之明白母亲的意思,唇角就暗噙了一分苦笑。
一通照例问话之后,饭桌上安静无声,唯有象牙著轻碰瓷碟的轻微声响。每个月初一十五的晚膳,都叫人消化不良。
吃了饭,丫鬟端了茶漱口,然后上了吃的茶。
老爷子用茶盖轻轻拨动着浮叶,缓缓饮了一口,问宋盼儿:“听说宋大太太得了顽疾?”宋盼儿的孝顺是真心实意的,老爷子虽然淡薄严肃,却很喜欢这个儿媳妇。
宋盼儿则微讶。然后想到了跟老爷子念书的顾瑾之,定是顾瑾之告诉老爷子的,就忙点头:“是,已经病了快一个月,吃药怎么都不见效”
她本想说让老爷子去瞧瞧。
可想着大哥大嫂没有来请,老爷子这等身份,难道让他舔着脸上门?宋盼儿话到嘴边,就咽了下去。
老爷子点点头,却没了谈下去的兴趣。
宋盼儿以为自己的话没有说到点子上,又笑着道:“瑾姐儿还给我大嫂开了个方子…只是我大嫂以为瑾姐儿年幼,看病吃药关乎性命,就没敢用。瑾姐儿倒是见识不俗,都是爹爹教导得好”
果然,老爷子眉眼就有了点松动,隐约看见一闪而过的笑意,望向顾瑾之。
“大舅母是亲人。”顾瑾之道,“我知她病的根源,见她吃药不见效,备受折磨,总不能不救,就上门给她开了一剂药。可惜她不愿意信我…我开的方子,吃上三剂,病肯定能好的!”
她说得很肯定,言语里透出来的自信,让老爷子都一愣。
顾延臻就轻咳。他觉得顾瑾之太过于狂妄。
哪怕是想赵道元那样的名医,都不敢把话说的那么满,瑾姐儿还只是个初学者呢,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老爷子不理会顾延臻的暗示,对顾瑾之道:“跟我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顾瑾之就把大舅母的病情,仔细说给老爷子听。
老爷子微微沉思了一下,道:“怎见得是湿热证?”
宋大太太还有很多证况,并不符合湿热症候,所以大部分的大夫看走了眼。
可老爷子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压抑的喜悦,顾瑾之就知道,老爷子是明白的,他在考自己而已。
“一病之起,必有病因;症形虽多,必有重心。”顾瑾之道,“大舅母的病,起于一次风寒,导致湿邪侵脾。脾胃乃是中州之土,生化之源。脾阳受损,定会导致脾气不畅,身子各处就跟着起了问题。健脾燥热,轻清升阳,才是治病只根本!”
老爷子目光渐渐亮起来。
顾瑾之说得花团锦簇,没有三四十年的从医经验,都不至于如此火眼金睛。而自己,只是教了她入门。
这个孙女,真是天生奇才!
老爷子心里敞亮,比当年自己封爵都要高兴。
只是他没有见过宋大太太,不知道顾瑾之所言是否与宋大太太的病情属实,定要亲眼见见。
“你派个人去跟宋家说一声,明日我看看宋大太太去。”老爷子听完顾瑾之的话,没有评价,反而转脸对宋盼儿说。
要是顾瑾之看对了,他就要替孙女的医术正名,还给孩子一个公道:凭什么不吃顾瑾之开的药?这不是让孩子没了信心?入行之初,最忌讳这样。
要是顾瑾之看错了,他也能趁机教她说话留三分余地,别这样狂妄将话说满,否则以后定有苦头。
宋盼儿和顾延臻却大惊。
老爷子从离开京城,再也没有开过方子。
像这样不求而就诊,老爷子一生都没有过。
宋盼儿回神,欣喜不已,连夜叫了小厮去青果巷,把这件事告诉她大哥,让大哥好好准备,明日隆重接待下老爷子。

第007节激将

十五夜,碧穹纯净如洗,独悬一轮晶莹满月。
清辉洒满了窗牖。
暮春时节,百艳凋零,唯有荼蘼晚来盛绽。秾艳靡丽的荼蘼,送来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青果巷临近运河,起了更巷子静谧,就能听到远远的艄梆声。
宋府的外书房,三个男人说话。
其中一个长髯飘飘,一袭青灰色直裰,透出几分仙风道骨。他叫张渊,是苏州声斐杏林的人物。因为和宋家大老爷宋玉交好,所以受了宋玉之邀,来延陵给宋大太太瞧病。
此刻,他不染世俗的脸上,有了几分不快。
“…既然顾世飞要来给尊夫人诊断,老朽就不用献丑,明日就起身回苏州了!”张渊道。
他方才看过宋大太太,正在外书房和宋玉、宋家二老爷宋希商讨宋大太太的病情,酌情开方子。
结果,顾家的小厮跑来说,顾家老爷子明日要来给宋大太太看病。
张渊不是普通大夫!
他在偌大的苏州,都人人被尊一声“神医”!
他能来给宋大太太看病,那是敬重宋玉的。
结果,居然还有旁人要来!
这是对张渊极大的不敬!
张渊是不能忍的,否则传回苏州,他就等于自降身份。像神医这种身份,玄乎其玄,最在乎口碑。
他一来,宋家就把赖庆坤打发走了。赖庆坤在锡城的杏林也算个人物的。可是张渊来了,他就必须走,这是规矩。
这才是对神医的态度!
除非你比他张渊还要厉害!
“您消消气。”宋玉笑着道,“您一路和我随行,也知道我的秉性。我断乎没有令托他人去请顾老爷子的道理。只是,不知道谁弄错了”
“顾老爷子我知道,当年的太医院提点,定是医术高超的。有他给尊夫人看病,尊夫人定会药到病除,我就不搀和了!”张渊面上不露盛怒,只是神色不悦,讥讽说道。
宋玉面露难色。
顾世飞是胞妹宋盼儿的公公。胞妹和妹夫都孝顺,从来不敢忤逆老爷子。听说那位老爷子性格怪癖,医术却平常,已经五六年不开方子的。
不知道为何他会想来给宋大太太看病。
宋玉此刻很为难。
二老爷宋希在一旁看着,笑道:“莫不是顾老爷子听说张神医来了,所以过来切磋切磋?我大嫂的病,已经拖了一个月,延陵都知道。倘若治好了,也是一番美名呢!”
他的意思是说,宋大太太生病已经人尽皆知,顾家老爷子想要来显摆显摆。顾老爷子可能是看不惯张渊声名显赫,想来挫挫张渊的锐气!
同行是冤家嘛。
宋大太太的病,的确已经传遍了延陵。
大家都在等,看谁能治好她。
这倘若治好,以后在延陵,那就是和赵道元齐名的神医啊!
顾家老爷子难道是想赶这个风头?
张渊被宋二老爷的话说得心头一动。
若果真如宋二老爷所料,张渊就应该留下来。他也听说过顾世飞,因为医术不行,被皇帝赶出了京城。
否则,他好好的成国公不做,跑到延陵这偏远地方来做什么?
延陵的顾氏,跟顾老爷子的关系可远着呢。
顾老爷子那一脉的兄弟,都在京城。
到了延陵之后,顾老爷子闭门不肯就诊,所以江南的杏林界都猜测,那位老爷子医术不好。他也不开方子,没法子辩驳,这话就渐渐传开了。
都说,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难道这位老爷子看不起江南其他的大夫,所以不愿意显露,单单等着将张渊的军?
张渊是苏州第一神医嘛,这才够分量啊!
这让张渊有点兴奋了!
他也想看自己狠狠打败虚有太医之名的顾世飞。
到时候,肯定又为自己的声望添了一筹!
“顾老爷子曾经做过太医,跟我这种赤脚大夫不可同日而语。既然老爷子有切磋之意,倘若我不奉陪,岂不是不敬老前辈?”张渊轻轻捋着自己的美髯,慢悠悠说着。
宋玉就大大松了口气。
他真怕两头得罪。
还是弟弟聪明,一句话就让张渊消了气,反而主动留下来。
宋玉就看了宋希一眼。
宋希则挑眉笑。
“尊夫人的病,不能再耽搁。我现在写了方子,大老爷叫人去抓药,吃下去,兴许尊夫人明日的命痛就能轻缓。”张渊又道。
宋玉忙道:“有劳张神医!”
张渊这是急着想给宋大太太医好。让明日顾世飞来了,先给顾世飞一个下马威。
他很快就写好了方子。
宋玉喊了身边的小厮,让赶紧去抓药,熬了让大太太喝下去。
宋玉心里暗喜:假如张渊真的和顾世飞耗上了,那么他应该会拼尽全力救治大太太的。
刚刚还在怪宋盼儿多事,此刻宋玉很是感激宋盼儿,对顾世飞也没了怨气,反而希望他快点来。
写了方子,宋玉就让人送张渊去客房休息。
书房里只剩下他和弟弟宋希。
“多谢了!”宋玉对弟弟宋希道。
宋希就笑:“谢什么?”
“要不是你那句话,张渊哪怕留下来,也会心存怨气,不肯好好医治你大嫂。”宋玉道,“你的一招激将法,让张渊定会使劲本事,我自然要谢谢你!”
宋希哈哈笑起来:“大哥,你觉得是好事?倘若那位张神医被顾老爷子打了脸,将来你在苏州是不是得罪了人?”
宋玉微讶。
“那位老爷子没什么医术的。”宋玉道。
“半桶水才叮叮当当,满桶的水从来不响。”宋希道,“顾老爷子整整六年不曾出世,倘若没有真才实学,怎能沉得住气?”
宋玉不以为然:“也许真的没本事呢?”
“我在翰林院两年,好几次请老爷子看病,他有没有本事,可不是用嘴巴说的!”宋希笑,“大哥,你难道也以为能做到太医院提点,让还先皇封了国公爷的,靠的是运气?”
宋玉回味着宋希的话,沉默起来。
宋希的话很有见识,宋玉不得不承认他所言不错。
那么,张渊要是输了呢?
张渊在苏州是神医,给苏州达官贵人都看过病,他的人脉远远比宋玉要深得多。宋玉是去年才调往苏州的,他根基尚浅,能请到张渊已是难得。
这要是得罪了他,只怕以后在苏州也会有些掣肘。
毕竟他能救命,而宋玉不能,所以苏州当地的势力更加偏袒张渊。

第008节出诊

宋家大老爷宋玉被二老爷宋希的几句话,说得有点犹豫。
万一顾家老爷子平素是深藏不露,一身高超医术,真的把张渊比了下去,张渊定要气急败坏的!
倒不是张渊没度量,只是他是苏州杏林第一人,身份不同寻常。神医的身份,让他败不起的。
可是,顾家老爷子真的医术了得吗?
怎么说起来他,杏林界的好手们都是隐约透出几分讥嘲?
是嫉妒他医术平常还能做到太医院提点?
要是让人去拒绝顾家,那是对顾家老爷子的侮辱!顾老爷子是宋玉的亲家,就是长辈,单单这一条,宋玉也不好如此。
宋家也是诗书传家,做不出那么狂妄无理的事。
宋玉就唯盼世间流言是真的。
第二天,宋玉亲自上门,迎接顾老爷子,给老爷子很大面子。
他先到妹妹的院子,问妹妹到底老爷子去看病是什么意思。
宋盼儿笑容里带了歉意:“都是我不好!瑾姐儿跟着老爷子学医,小有所成。听说大舅母生病,她是本着孝顺去看病。小孩子开的方子,大嫂怎敢吃?她又不是小病。她病了那么久,身子虚,不敢乱试药的,我也能明白大嫂。昨晚闲话的时候,我告诉了老爷子,老爷子当即就要去给大嫂瞧瞧,估计是想着替瑾姐儿鸣不平。老小孩嘛”
宋玉啼笑皆非。
感情他愁结了一夜,原来在顾老爷子这里,是哄小孩玩罢了。
宋玉摇头笑:“既然是这样,就请老爷子去府上坐坐吧。”
顾延臻挺不好意思的,问宋玉:“没给您添麻烦吧?”
“什么话,我求之不得呢!”宋玉笑,“倘若是平日,我们请都请不动!老爷子是给皇上、太后看病的太医,统领着太医院,能纡尊降贵去看你大嫂,我们感激都来不及。”
话说得冠冕堂皇。
顾延臻笑笑。
宋玉在外做官,说话自然场面又漂亮。
顾延臻也不曾当真。
丫鬟们已经去请顾瑾之和顾煊之姐弟,前来给舅舅问安。几个人说着话儿,顾煊之就跑来了,欣喜大声喊:“大舅!”
宋玉一把抱起扑过来的孩子,大笑:“好小子,小半年不见,你又长个儿了!”
舅甥俩很亲热。
顾延臻在一旁轻咳,示意顾煊之下来。已经七岁了,别像个小孩子那样行为轻浮。
男孩子举止要沉稳。
顾煊之听到了父亲的轻咳,神色里多了几分忌惮,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玉就笑着,将外甥放下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他知道顾家乃是簪缨望族,规矩大。虽然孩子们现在住在延陵府,可他们迟早还是要回京的。
他也不能坏了顾延臻的家教。
“大舅,您给我带什么好玩的了?”顾煊之扬着脸,问宋玉。
宋玉又是笑,摸着他的脑袋说:“带了很多!等会儿煊哥儿跟我去拿?”
其实这次回来没带礼物。接到长子的书信,知道妻子病重,他就匆匆忙忙赶回来的。
只是往常他回家,总会给孩子们带当地的玩物或者吃食。
顾煊之年纪小,不知道这次情况与以往不同,就问了。
宋玉又不好扫了孩子的兴,想着过年的时候带回来的苏州特产还有没分出去的,都堆在库房,回头给顾煊之找一件。
宋盼儿却故作严肃,对顾煊之道:“你不能去大舅舅家。今日又不是休息,你还要念书去!等学里休假的时候,娘再带你去。”
顾煊之就瘪嘴,很可怜望着母亲。
宋盼儿不为所动。
顾瑾之稍后也到了。
她喊了大舅舅。过年的时候才见过,宋玉这小半年变化不大。
宋玉也说了句瑾姐儿长高了之类的话。
宋盼儿见顾煊之不想去念书,非要去大舅舅家,就喊了他的乳娘来,让把他送回房,打发他去幼学。
顾煊之不情不愿的,嘟起小嘴巴,跟着乳娘去了。
宋盼儿看了眼自鸣钟,估摸着老爷子应该起床了,一行人去了老爷子的院子。
顾瑾之一家人现在住的宅子,位于马原巷,也是年代久远的老巷子,是当年曾祖父叫人治下的产业。
顾氏族人大部分住在马原巷。
顾瑾之家的宅子在巷尾,占地面积大。
从父母住的院子到祖父住的,至少要走两盏茶的功夫。
这也是顾瑾之喜欢延陵府的原因。
住的地方大,清净!在京城成国公府,面积小,顾瑾之父母住的静园,紧挨着二伯一家人,一点动静都能被人知道,很不方便。
顾老爷子已经穿戴整齐,等着出发。
看到宋玉亲自来请,顾老爷子微微颔首,表示很满意。
顾老爷子拿出了一个紫檀木雕花的行医箱子,这是祖上传下来的,从前顾老爷子总是随身带着。
自从到了延陵,顾延臻就再也没看到过这个医箱,一时间有点感触。他亲自上前,要帮老爷子拎着。
顾老爷子却道:“你不要动!”然后对顾瑾之说,“瑾姐儿,你拎着!”
宋玉看了顾老爷子一眼。
大夫外出就诊,徒弟拎着行医箱。宋玉也听说了顾瑾之跟着顾老爷子学医,他一直以为顾老爷子是开玩笑的,打发日子来着。
再看顾老爷子不让儿子提行医箱,单单要孙女来拎,足见老爷子当真了。
真把顾瑾之当成了亲传弟子!
可顾瑾之是女孩子,她将来要嫁人的!
宋玉又看了眼胞妹宋盼儿。
宋盼儿不明所以。
宋玉心里就有些急:女孩子德言工容才是本分,顾家这是要干嘛?顾瑾之原本性格就怪,谁都不爱搭理,已经是傻姑娘的名声在外。再这样离经叛道的,瑾之还怎么嫁人?
偏偏顾瑾之的父母和祖父都不以为意。
宋玉心念转动,又不好当面说出来,只想等妻子的病好了,让妻子找宋盼儿谈谈。于是他不动声色,请了顾老爷子往家里去。
老爷子的行医箱很重,顾瑾之拎得有点吃力。
宋盼儿不忍,几次想上前帮忙。
可看着老爷子肃然的一张脸,又没敢。
马原巷离青果巷大约两刻钟。
他们一家人到的时候,张渊正在给宋大太太号脉。
看到众人进来,张渊起身。
宋玉把张渊介绍给顾家众人,又把顾氏众人介绍给张渊。
张渊给顾老爷子作揖:“顾老,久仰您的大名!”
老爷子看了眼张渊,微微颔首,态度很冷担
张渊顿时尴尬起来,心里暗骂老东西,给你体面你还真装起来了!我好歹是闻名江南的人物,你别说你没听说过我!
他心里就对顾老爷子有了愤然。

第009节药到

宋大太太比上次顾瑾之来瞧时又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皮包骨头,一双原本就明亮的大眼睛更加空洞无神,眼角泛青。
宋盼儿想起宋大太太往常的好处来,心里发酸,眼睛就起了雾气。
宋玉看着也难受。
宋大太太和从前判若两人。
昨晚吃了张渊开的药,宋大太太头轻了不少,没有往常那么重,眼睛也不花了,看着精神比往日好了些。
可病症并未太减轻。
看到了顾老爷子,她有气无力喊了声亲家老爷。
顾老爷子微微点头。
宋玉忙叫人给他们搬了椅子来坐,又吩咐上茶。
顾老爷子摆手,道:“还是先看病吧。”然后转头,不带情绪看了眼张渊,“张大夫诊断过了吗?不知老夫可能看看?”
张渊心里一阵好气:很久没听人叫他张大夫了。他被叫神医已经好些年头了,名头在外。
这个倚老卖老的!
“顾老请!”张渊面上不露情绪,笑容依旧温和,心里却在冷笑。这种疑难杂症,张渊曾经看好过一例。
顾老爷子也未必有手段。
到时候看看这个老东西怎么出丑,让他现在端架子!张渊狠狠的想。
这样想着,心里的怒火倒减轻一半。
顾老爷子就坐下来,专心给宋大太太号脉。
片刻,他收回了手,对宋大太太道:“不是什么大病,几副药就能好,大舅太太安心。”
宋大太太眼底就露出了求生本能的狂喜,连声说:“多谢亲家老爷费心!”
顾老爷子颔首。
“咱们外头说话?”顾老爷子起身,对宋玉和张渊说道。
宋玉说好,亲自替顾老爷子和张渊打起了毡帘,顾瑾之紧随其后,四人去了外面的次间。
宋盼儿和顾延臻留下来陪着宋大太太。
西次间坐定之后,丫鬟上了茶。
顾瑾之坐在祖父的下首。
张渊就往她脸上看了几次,心中讶然:既然是外甥女,不跟着母亲在内室,反而在顾老爷子身边服侍?这是什么规矩呢?
顾瑾之也看他。
两人目光一撞,张渊就淡笑着挪开了眼,心想这姑娘不过十来岁,倒不怕事。
“顾老,晚辈今日讨教了。不知宋大太太病症如何,请顾老点拨迷津,晚辈领教。”张渊说得很恭敬,却不由自主摸了摸常常的美髯。
这是他得意时的下意识动作。
顾老爷子却道:“我好几年不号脉了。凡事先来后到,我断乎没有越过张大夫的道理。还是张大夫先说吧。”
显本事的时候,假如顾老爷子先说了,还有张渊什么事!
明明是他先来的。
这点上,这位老爷子倒厚道。只是厚道有什么用,得有真本事。张渊又在心里冷笑了一把,开口道:“以晚辈愚见,大太太这是阳明实热之证。”
阳明是指经脉。
手阳明大肠经,足阳明胃荆他的意思是说,宋大太太的病,乃是肠胃出了问题。
以往的大夫也大部分是这样来治宋大太太的。
“…病邪在表,宜以汗解之。麻黄峻汗,窃以为妥。”张渊笑着说,“不知顾老可有他见?”
“不见得是太阳阳明证吧?”顾老爷子语气仍是不变,带着几分冷漠,“我倒以为,是因一个多月前大太太的风寒…湿邪侵体,湿困中焦,导致脾阳受损,脾气不畅所致。”
张渊差点笑出声来。
看顾老爷子那一脸的淡然,还以为自己说得多么精辟呢吧?
宋大太太头疼、大便不通,怎么说得上脾气不畅所致?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怪不得顾老爷子在太医院混不下去了!
“…顾老,您这个,可有根据的?”张渊忍着笑,神态却再也不见恭谦。
他平素也不是狂妄之人,只是刚刚对顾老爷子的态度极度不满。如今顾老爷子又见识浅薄,他就不再客气了。
这样的人,居然做到了太医院提点,他是多好的运气啊!
顾老爷子却不想和他说话,转脸对宋玉道:“上次瑾姐儿开的方子,不知可丢了?倘若没丢,吃上三剂,保管一日起效。”
宋玉陪着笑脸。
顾老爷子哪里是来看病的,分明就是来替顾瑾之讨公道的!
胞妹说老小孩,果然是老了就像小孩啊。宋玉难道跟顾氏这一老一小两个孩子计较?他笑着,道了是,态度有点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