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居然要我们一家五口陪他一道把父亲的灵柩送回老家去,然后在老家守孝!”赵焯简直出离愤怒了,“我们连宅子都收拾好了,他还要说这种话,分明是要逼得我们走投无路!”
米氏也惊讶不已:“侯爷这是糊涂了?皇上曾经说过,要让郡公爷附葬皇陵的!先帝早已入土为安,又曾有旨意不许陪葬附葬,皇上的意思自然是等日后…”她顿了顿,“若非如此,我们早将郡公爷的灵柩送回老家去了,又怎会安置在城外家庙里?”
张氏也觉得不对劲,况且她是遗孀,这种重大决定,不可能瞒着她定下来。赵炯为什么宁肯放弃父亲附葬皇陵的荣耀,也要将他们一家五口送回老家?难不成他就对他们如此忌惮,容不得他们与他同居一城?
张氏猛地站起身:“不行,这件事我必须问清楚!”叫过儿子:“你随我一道去,我要问问新侯爷,他这决定到底是谁做的主?!”
张氏带着儿子去质问继子,米氏留在屋里,只觉得心里惶惶的,去厢房看了看,又抱着儿子回来瞧瞧女儿,放两个孩子在一处玩耍,她则在旁呆坐半日,却总不见丈夫婆母回来,心里更没底了。
这时,蒋氏过来了。
她一进门,赵琇就留意到她迅速扫视了屋内一圈,大约是没见到春草,微微皱起了眉头。
自打昨日闹出那假传口信的事,春草就知道蒋氏的用心了,一听说她来便避开了去,自然不在这里。
米氏见到蒋氏,态度还算欢迎,但因为心神不定,面上就带了出来。蒋氏便问她:“可是为回南边的事烦恼?”
米氏这可遇上知音了:“正是!先前说得好好的,不知为何你婆婆就改了主意。我们在京里已经买了宅子,都收拾好了,随时都能搬过去。可你公公婆婆要我们回南边老家,这些就都白费了!你可知道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蒋氏自然知道事情的真相,却不可能实话告诉米氏,就拿话糊弄她:“听说,好象是昨儿晚上,郡公爷给侯爷托梦了,说是思念家乡,想要回去。叶落归根,原也是常理。虽说皇恩浩荡,可今上年纪不过四十许,天知道要等上几年?难道就这么让郡公爷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家庙里?那些荣耀其实都是虚的,最要紧的是让老人得偿心愿,这才是孝顺呢。二婶觉得侄儿媳妇说得对不对?”
米氏虽然觉得她的话不能说不对,但总透着那么一股奇怪的劲儿。郡公爷在天之灵若真想葬回家乡,怎么只给侯爷托梦,又不提侯爷薄待继母幼弟之事?况且皇帝都发了话要郡公爷附葬,金口玉言的,赵家人擅自违背圣意,将郡公爷灵柩送回家乡,就不怕皇帝震怒么?若是日后皇帝执意要郡公爷附葬,难不成还能把他老人家的棺木从地里掘出来,再运回京城?
米氏便问蒋氏:“无论如何,这是大事,侯爷不该不跟老夫人商量,不向皇上请示,就擅自定下了的。难不成侯爷身边就没人劝一劝?”她深深地看向蒋氏:“不知大嫂是怎么说的?”
牛氏还会怎么说?蒋氏掩下心中的得意,丝毫不打算说出,这个决定其实是她寻理由说服了牛氏以后,牛氏才让赵炯发话的。她垂下眼帘:“我也是刚刚才听说,并不知个中详情。婶娘也知道,这些天泽哥儿病了,我要照看他,还有个闺女要顾着,哪里有闲心过问其他事?”
没闲心过问其他事,倒是有闲心过来串门呢!
米氏在心中腹诽一句,也没心思再跟她说什么了。原以为她跟从前不一样了,还算有良知,没想到本性难移,别看她昨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替他们二房叫屈,真遇到事情,还不是一样袖手旁观?
蒋氏没多久就告辞了,临走前仿若不经意地说:“侯爷虽有意将郡公爷灵柩送回南边安葬,但老姨奶奶还病着呢,只怕十天半月也动不了身,我们赵家也不可能不声不响就把棺木运走了,定要知会宫里一声的。若是老夫人实在不乐意,不妨多住几日,跟侯爷、夫人慢慢磨?”
米氏愣住,若有所思。
张氏与赵焯是临近饭时才回来的,看脸色就知道,他们未能在赵炯处占得了便宜。米氏连忙把孩子交给乳母,赶上前去把蒋氏所言一一说了出来。赵焯开始重新有了希望:“对了,若我们奈何不了他,索性告诉宫里,请皇上做主吧!”
张氏又皱紧了眉头,她觉得蒋氏的话好象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有不对。看今天赵炯的坚决态度,不象是磨几日就能说服的样子,那她母子多住几日,又有什么区别?况且听牛氏的口风,似乎不打算让他们搬出去了,想让他们直接跟随赵炯一行回乡,这莫非是担心他们母子离开侯府后,会把赵炯不孝不悌的事实公之于众么?
哼,有胆子做出这种事,倒没胆子让人知道了,怎么做的时候不觉有不妥?
临近傍晚的时候,又有消息传来,钱老姨奶奶已到弥留之际了。虽然她年纪不小,病情来势汹汹,但这么快就凶险到这个地步,还是让人十分意外的。张氏本以为她只会病一场,不会于性命有碍的,没想到她已经要不行了。
钱老姨奶奶半夜里去了,据她跟前侍疾的人说,她临终前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跟郡公爷合葬在一处。
张氏勃然大怒。
原来如此!赵炯执意要将郡公爷灵柩运回南边老家安葬,就是打的这个主意!郡公爷元配秦氏早已在奉贤老家入土,当时谁也不知道今上有让郡公爷附葬之意,没想这么多,兴许将来与郡公爷合葬的,就只有她这个后娶的继室了。赵炯甘冒违逆圣旨的风险将父亲灵柩运回家乡,分明是见他生母时日无多,打算钻个空子,让她与父亲合葬一处。等张氏这个继室百年终老,只怕郡公爷坟中早已没有了她的葬身之地。赵炯的用心何等险恶?!
米氏一听完婆母的想法,就恍然大悟:“玦儿媳妇说的那番话,原来是这个意思!她其实早就知道她公婆的用意了,只是不好直说,才含糊暗示一番的!”
张氏冷哼:“连他们的儿媳妇都看不惯了,可见他们行事有多荒唐!不行,这事儿我非得跟他们闹到底不可!若他们固执己见,我就去告御状!”
赵琇在一旁担忧,他们一家好象还在人家地盘上呢,祖母说要告御状,不怕门还没出,就被人关起来了吗?还有那个蒋氏,才没有那么好心提醒他们!
赵焯迟疑地给张氏提了个建议:“您跟他们直说,他们是不会听的,既然侄儿媳妇有意帮我们一把,不如让她想想法子?”
米氏哂道:“她素来是个明哲保身的,暗示一两句也就罢了,怎么可能会帮忙?”
张氏沉着脸,赵焯与米氏也开始烦恼。
赵琇想了想,忽有所感,抬头看向春草,只见春草脸上满是挣扎,但很快就做了决定,露出毅然决然的表情。
她冲到房间中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夫人,二老爷,二太太,奴婢有事回禀!”
第八章弄巧成拙
更新时间2014-3-620:03:14字数:3241
春草冲出去的时候,赵琇被小哥哥跘住了,没来得及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跪倒在地,把那日在蒋氏院中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连昨日蒋氏的可疑意图也没瞒下,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
赵焯和米氏刚才还说想请蒋氏做说客,却又怕请不动,现在春草把事情说出来,万一他们利用这件事去威胁蒋氏帮忙可怎么办?那女人看起来不是个心慈手软的,可别弄巧成拙,把人逼得做出更加无法收拾的事来。
张氏听完春草所述后,脸色已经是一片铁青:“那日你回来,听说鸿哥儿没了,心中既已起疑,为何不回禀?!”
春草犹豫了一下,只得含泪磕头:“奴婢毕竟是这府里的人,怎敢说主人家的秘事?本来是想着,二老爷分了家搬走,奴婢会随老夫人一道离开的,到时候再说也就没有妨碍了,哪里想到玦大奶奶会…”
她没有说出嫂子劝她暂时隐瞒主人的真相。毕竟是一家人,如果要受到主人的惩罚,有她一个就够了,不必再拉嫂子下水。
米氏在旁听得脸都白了:“这这这…这不会吧?泽哥儿才多大的孩子?虚岁才六岁,怎会做出这等事来?!”
赵焯也不敢置信:“想必是他进屋后发现弟弟出事,吓着了,才跑出来的?他一个小孩子,从小儿家教又严谨,怎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的事来?”
张氏黑着脸道:“若他当真无辜,玦儿媳妇这般紧张是为了什么?打死鸿哥儿奶娘就罢了,她本就有照顾不周的罪过,春草与此事何干?若是怕人误会,只消把实情说清楚就好,不想让人知道,也可以私下来说。春草一个丫头,难道还会死咬着泽哥儿不放么?她倒好,使人跘住珍珠嫂的脚,又让丫头来骗走春草,她想做什么?杀人灭口么?!”
她立刻叫了另一个丫头秋叶进屋下令:“去把玦大奶奶请过来,我要问个清楚明白!”
秋叶应声正要转身离开,却被米氏叫住,米氏回身走近张氏,压低了声量:“母亲,咱们不是正想让玦儿媳妇帮忙做说客么?”
张氏听了,脸一板,不等她说什么,赵焯就抢先驳回妻子:“休要胡言乱语!这等大事,岂能装作不知道,还要利用此事反过来威胁玦儿媳妇?此非君子所为!”
米氏咬咬唇,不说话了。张氏瞥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此事我自有分寸。”
秋叶把蒋氏请了过来,蒋氏进门,见赵焯与米氏都坐在一旁,心中讶异,再看春草就跪在地上,心下便是一惊,只是面上不动声色,仿佛无事般向张氏行了礼。
张氏端坐上位,冷冷地看着她:“玦大奶奶好城府,倒是装得镇定,昨儿还派了两路大军,一路跘人,一路拐人,做得真是熟练啊,只不知你把人拐了去,是打算做什么?!”
蒋氏一听,就知道事情败露了,心下暗恨。早知道如此,她绝不会打草惊蛇的,没想到春草昨日因为小儿无知逃过一劫,被吓了一吓,居然就向张氏、赵焯与米氏说出了真相,如今她想要再掩饰什么,却是难上加难了。
蒋氏缓缓跪倒在地,低垂着头,默然不语,只是眼圈微微红了,不一会儿,就掉下眼泪来:“太夫人恕罪,孙媳妇也是不得已,实在是害怕…那是孙媳妇的亲骨肉啊!”
张氏见她真情流露,不由得心软了两分:“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泽哥儿做的?!”
蒋氏哽咽道:“孙媳妇实在不知道,当时屋里只有泽哥儿在,他被吓坏了,孙媳妇私下问他,他什么都说不出来,过后就发起了高热,还说胡话…病好了以后,却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米氏忙问:“既如此,你为何要盯紧了春草不放?!”
蒋氏含泪看了她一眼,又看春草:“我何尝想要赶尽杀绝?只是小钱氏见天地闹,话里话外都是在说我故意害死鸿哥儿,说得连大爷也对我起了几分疑心,索性搬到那贱人屋里住着,丝毫没给我留一点脸面!若真让他们知道泽哥儿当时在那屋里,只怕孩子就保不住了!我就这一个儿子,他才多大,能懂得什么?兴许他什么都没做呢?鸿哥儿还没满月,本来就病着,小钱氏丢下孩子不管,只顾着跟我歪缠,怎么反而怪我对庶子照料不周了呢?庶出的又不只鸿哥儿一个,其他的我几时亏待过?”
她低头拭泪,缓了一缓才道:“我其实也不是存心要害了春草姑娘,只是想着,先把人拐去僻静处,把话与她说清楚,若她答应再不告诉别人,我就赏她几两银子,当作封口钱,若她不肯答应,我再想别的法子,大不了,趁着还未分家,把她一家子远远地卖了…”
听起来似乎还不算是太过分的处置方式,张氏对这个孙媳妇虽有不满,但面色已经缓和了很多,她严厉地指责对方:“这事儿一开始就是你错了,小钱氏要闹就让她闹去,孩子怎能交给她来照看?院里侍候的丫头婆子更不应该叫走。当时若有几个人守着,泽哥儿能进鸿哥儿屋里么?”
蒋氏听得连连点头,可怜兮兮地认错:“是孙媳妇鲁莽了,因老姨奶奶过来了,吵闹着说些惹人笑话的事,孙媳妇不好驳斥长辈,但若事事敬着顺着,又怕从此叫下人小看了,因此只好把院子里的人都赶走,只留下两个心腹在屋里侍候。泽哥儿原该在自己屋里待着练字的,谁能想到他会跑出来呢?”
“你还是没有诚心认错!”张氏冷哼,“你还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泽哥儿只是碰巧跑了出来,才会发生这等事,对不对?可你有没有想过,但凡孩子身边多几个人跟着,还不会出这种事么?!但凡你平日管教孩子时,多教他仁义孝悌,少让他争闲斗气,他还能干出这等事?!你可知道,要是这事儿传了出去,泽哥儿这辈子就毁了,别人才不会管他才多大年纪!”
一番话说得蒋氏泪流满面,只有低头信服的份了。她是真的后悔,就算院里不留人,儿子身边也要多留几个啊!
也许是因为蒋氏态度还算不错,张氏渐渐地消了气,回想起整件事,赵泽病后已经忘了自己曾做过什么,没有人证物证,谁也说不清楚他是否真的杀了庶弟,继续追究下去也无济于事。她便告诫蒋氏:“泽哥儿心中戾气太盛,这不是福气,找个由头,送他到庙里沾沾佛香,让他平日多抄写些佛经,也好修心养性。否则他日后大了,再闯出大祸,你就未必能再护着他了。”
蒋氏脸色白了白,咬咬牙,顺从地应“是”,然后临走前又主动说:“侯爷想让钱老姨奶奶与郡公爷合葬,多有不合规矩之处,孙媳妇听说夫人心里也不大赞同的,兴许再进言几句,夫人就劝得侯爷改主意了也未可知,老夫人且安心等待消息。”
这句话显然是在暗示一种交易,她帮张氏母子做说客,张氏一家为她母子保守秘密,张氏不置可否,米氏却是松了口气,微笑着亲自送她出了门,算是与她约定下了。
他们都不知道,蒋氏扶着红绫的手走远以后,整个人就软了下来,红绫连忙扶稳她:“奶奶,您不要紧吧?”
蒋氏拼尽全力直起身,咬牙道:“让泽哥儿去庙里?难不成要让我儿子出家做和尚不成?!就为他杀了个贱种?真真是笑话!佛经这东西,抄得多了,就移了性情,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怎能让他被祸害了?你们既无情,就别怪我狠心!”
她回院看过儿子,就返回房间重新梳洗了一番,往脸上扑了点粉,看着没有异状了,才扶着红绫去寻婆婆牛氏,提起钱老姨奶奶合葬之事,以及张氏母子回乡守孝的事来。
牛氏有些诧异:“当初原是你说的,以送灵为由,把他们一家子送回老家去,天高皇帝远,眼不见为净,况且有孝道压着,也无人会责怪侯爷亏待继母与小兄弟,怎么今日你又变卦了?”
蒋氏忙赔笑道:“母亲误会了,媳妇儿确实这么说过,只是…侯爷这般大喇喇地将事情摊开来说,又有老姨奶奶的事,那边怎么可能会答应?真要闹大了,对侯爷又有何好处?”
牛氏脸色放缓了些:“我何尝不知?但总不能让他们继续待在京里吧?即便不相往来,想到也觉得膈应。”
蒋氏在心中暗暗鄙视公婆手段粗劣,面上却笑道:“媳妇儿觉得,还是得寻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先哄得他们心甘情愿上路再说,等到了老家…正如您说的,山高皇帝远,即便闹得大些,又有谁会为他们出头呢?”
牛氏听得舒心,含笑道:“哪有这么容易?他们又不是没钱,手下又有几个使唤的人,即便回了老家,难道还不会回来么?”
蒋氏凑近她耳边,如此这般说了半日,牛氏心中更为舒爽:“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你这丫头,也是个面慈心硬的,平日对那边还算礼敬,真遇上事,倒是不会心软。”
蒋氏低头作温顺小心状:“母亲言重了,平日里敬着他们,原是礼数,但媳妇儿绝不会忘了谁才是亲人。”
“说得好。”牛氏满意地点点头,“既如此,一会儿我就打发人去请宗房大老爷,请他出面作说客,先把人哄离京城再说。”
蒋氏垂着头,脸上带着温柔婉约的微笑,眼神却透出一股冰寒之气来。
第九章说客上门
更新时间2014-3-720:02:49字数:3424
第二日一大早,赵琇一家子刚吃完早饭,丫头就来报说,宗房煜大老爷过来了,求见张氏与赵焯。
张氏母子因钱老姨奶奶之故,与宗房向来不怎么亲近,又是长年在京中定居,宗房在奉贤老家,几年才能见上一回,这次若不是郡公爷办丧事,宗房煜大老爷也不会千里迢迢赶来京城,但他平日还是跟小长房那边来往多些,极少来寻赵焯说话。因此他今日特地上门拜访,张氏与赵焯都很是吃惊。
张氏嘱咐儿媳:“把姐儿抱去她哥哥那里,让兄妹俩一处玩耍吧。”米氏应了,抱起赵琇就走,赵琇的乳母连忙跟上。赵琇心中十分不情愿,眼巴巴地看着祖母,非常想要留下来旁听。这些大人们说话基本不避讳她,她能听到不少内幕呢,遇事也不至于抓瞎。
可惜张氏与赵焯的全副心神都在来访的煜大老爷身上了,完全没有接收到赵琇递过来的脉脉秋波,她只能被母亲无情地抱离了正房。
这是她穿越过来以后,第一次离开这间屋子。
之前透过窗子,她已经见过院子里的情形了,但走出来后,才看到了整个格局。
这是建南侯府里一个稍嫌破旧的院子,地方倒是不小,整体并不是正规的一正二厢格局,北边是正屋三间,东边厢房两间,带一个小耳房,西边却是杂草丛生,种着一排树,多时未经修剪,树形长得有些不好看,在树的一侧,西边靠近后方的位置,有两间小房子,是下人住的地方。小房子后方就是围墙,可以看见墙的另一边,就是堆放杂物的库房小楼以及下人聚居的排屋。
院中有石板铺成的走道,走道外全是黄泥地,本来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张氏带着儿子媳妇孙子孙女搬进来后,命人把院子稍加整理,将杂草除去,碎砖碎石拣走,地面扫干净,才勉强能够见人。张氏又让人把从前住处的几盆心爱花草挪到正屋窗下的空地上,秋高气爽,桂花开得正香,菊花也开始结苞,还有好几种不知名的花卉争相怒放,给这院子增添了几分色彩。
米氏抱着赵琇要去的,就是东厢赵玮的住处。她们走下台阶,冲着走过来的煜大老爷低头行了一礼,煜大老爷倒是一脸慈爱状,还伸手摸了摸赵琇的小脸:“听说前些日子病了一场,如今看着是大好了,真是郡公爷保佑。”米氏低头不语,赵琇缩着脖子要躲开他的手,这位据说辈份上是堂伯父,看起来却象是爷爷辈的老人,长得白白胖胖,手上皮肤光滑,连写字的茧子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可他双眼混浊,眼中也不见有真正的慈爱之情,让人看了就不喜。
煜大老爷又不是真的要哄孩子喜欢,当然不在乎孩子躲不躲,他哈哈笑两声,就进屋去了。米氏皱着眉头看他几眼,抱着赵琇走进了东厢房。
赵玮正在东炕窗下写字,见母亲抱着妹妹过来,非常开心,马上就要跳下炕来,他的乳母却不许:“哥儿这一页的字还没写完呢,二老爷吩咐过的,要写完才能玩耍。”
米氏一听就有些不高兴:“玮哥儿何尝偷懒来着?不过是知道礼数,见我带着他妹妹来了,赶来见礼罢了。难不成你要教他对我这个母亲视而不见么?!”
乳母低头退到一旁:“小的不敢,二太太言重了。”
米氏冷冷地哼了一声,便把女儿放到炕上,与儿子隔炕桌而坐,然后柔声笑道:“玮哥儿继续写字吧,写完了再陪妹妹耍。大姐儿也要乖乖听话,别打搅哥哥做正事。”
赵琇一点一点地点着头,米氏拿不准她到底是听懂了还是无意为之,但也笑着摸摸她的头:“好孩子。”
赵玮非常兴奋积极地写着剩下的字,不一会儿就写完了,吹干了墨汁,赶紧拿到一旁放好,便爬到妹妹身边来:“妹妹妹妹,你想玩什么呢?”
赵琇哪有什么想玩的?她又不是真正的一岁小孩,她扑到炕桌上,拉过上面的课本,见是《幼学琼林》,就看了看小哥哥。赵玮聪明地秒懂了妹妹的意思,笑眯眯地说:“妹妹想认字吗?我教你!”他摊开了书本的第一页,教她念上面的字:“卷一,天文。混沌初开,乾坤始奠…”
赵琇学得很认真,虽然她穿越前已经是大学本科毕业生了,但这个时代的文字都是繁体字,书面语都是文言文,靠她那点语文水平是混不好的,说不定还要被当成文盲,索性趁着年纪小,重新把古文拣起来好好学一学,将来至少还能混个“知书达礼”的名声。
米氏见他们兄妹友爱,小女儿虽说肯定不明白哥哥在说什么,但至少看起来很乖巧安静,这就是好事。她回头吩咐赵琇的乳母珍珠嫂:“你留下来照看,小心侍候。”珍珠嫂忙应了,米氏便离开了东厢房。
煜大老爷过来拜访所为何事,她一直挂在心上呢,兴许跟送灵回乡守孝一事有关。丈夫将来要科考,必是要在京中的,万一回了老家却难回来怎么办?此事不可不慎。
米氏离开了,赵琇赵玮兄妹俩一个教,一个学,似乎很认真,珍珠嫂在旁坐下,掏出随身的针线荷包想打个素色的络子,预备给赵琇用,赵玮的乳母给她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说话。珍珠嫂不解,但两人交情还可以,她看着小主人们这里无事,便跟着出去了。
院子里没有人,赵玮的乳母扫视周围一圈,回头小声问珍珠嫂:“听说,咱们老夫人和二老爷要送灵回南边老家,是不是?”
珍珠嫂不敢随便议论主人家的事:“这种事儿我如何晓得?若真有,早晚会让我们知道的。”
赵玮的乳母撇撇嘴:“我知道你嘴紧,可外头传得人人都知道了,你再瞒着又有什么用?我也不多问,只问你一句,老夫人与二老爷若要回南边,对我们这些下人有何安排?”
珍珠嫂没听明白:“什么安排?”下人还能有什么安排?自然是跟着主人走呀?
赵玮的乳母气得直跺脚:“你装什么糊涂?我们都是京里土生土长的,虽给人做了奴婢,但也有一大家子亲朋好友在此,若真的跟着主人家回南边,岂不是要骨肉分离?自然要早作打算!”
珍珠嫂犹豫了,其实她也在担心这件事,婆家人定是要跟着主人走的,但她娘家人却难说,也许父亲、母亲没问题,可哥哥嫂子侄儿们呢?叔伯姑母姨妈舅父呢?若主人们只是分家,还住在京里,他们要见个面也不难,偏偏如今侯爷要他们回老家守孝,瞧侯爷的阵势,怕是这一去,就很难回来了。
赵玮的乳母已经在说自己的打算了:“我也顾不上什么忠不忠了,我是合家都在这里,断不能跟着去的。我已经想过了,哥儿已有五岁,再用不着吃我的奶,二老爷二太太这几日又有些恼我,索性寻个由头辞了去,求上头再安排一件差事也好。”
珍珠嫂吃了一惊:“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你可要想清楚,你奶大了哥儿,日后哥儿有了出息,你就是难得的体面,若眼下辞了去,将来人人都要骂你的!”
赵玮的乳母冷笑:“哥儿是不是能有出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等到他有出息,日子还长着呢。我劝你也别死心眼,大姐儿已经快到可以戒奶的时候了,你早作打算吧!”
珍珠嫂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不过是侯爷说了几句话,老夫人与二老爷还没答应呢,底下就已经人心涣散至此。郡公爷去了还不到四个月,事情怎么就完全变了呢?
正屋里,煜大老爷刚刚结束了一番长篇大论,终算有时间歇口气,喝口茶润润嗓子,这说客的差事还真不是好做的。
他说的话其实不难理解,大意有三点:
第一,新任建南侯赵炯的做法太过分了,他身为宗房不能同意,所以出面劝说了一番,让赵炯退了一步,老郡公的灵柩照样送回南边老家安葬,钱老姨奶奶也可以陪葬,但不能葬在正室位上,必须要以妾室身份入土,老郡公与秦氏太夫人合葬,右边留一个位置给张氏太夫人日后用,算是全了嫡庶名份。
第二,张氏与赵焯一家子横竖是要守孝的,在京里守还是在老家守,区别不大,不如就随行回南,一来是多年不见族人,彼此联络一下感情,顺便给两个孩子上族谱;二来嘛,他们这一房不跟过去看着,万一赵炯嘴上答应了,到了坟上却变卦怎么办?赵氏全族没一个能压得住赵炯这位侯爷的,有张氏这个继母在,他好歹不敢乱来。
第三嘛,则是煜大老爷自己的意思,觉得赵炯分家不公,依照本朝律法,分家除去祖产外,是要诸子均分的,更别说赵炯出身不正,赵焯才是嫡出。不过现在要求赵炯平分所有财产,也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倒不如退一步,只要求老家那万亩良田的一半,京中产业就算在族产里,不动了,这样外人问起也好交代。赵炯已口头上答应了,让张氏与赵焯一家回去,就是要落实这件事,也免得赵炯拿些下等劣田搪塞。
张氏与赵焯母子听完后都很意外,煜大老爷本应该更亲近赵炯那边才是,怎的今天忽然为他们着想起来?赵焯犹豫着问:“大堂兄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只是不知…你为何如此热心?”
煜大老爷苦笑了下:“我也是不得不如此。我们宗房一向势弱,事事都要看你们二房的脸色,可我既身为一族宗长,有些事就不能装聋作哑。乱了嫡庶也好,不敬继母、不悌兄弟也罢,说出去件件都是大罪,赵炯身居高位,可以不在乎,可族人们看在眼里,万一日后都有样学样,我们赵氏一族岂不是乱了套?我不能为了私心,忘了自己的职责,遗祸子孙啊!”
一番话引得张氏与赵焯唏嘘不已,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煜大老爷之父,宗房老太爷曾犯下的大错。
第十章乱家根源
更新时间2014-3-820:02:00字数:3176
说起宗房老太爷当年干的蠢事,还是建南侯府里如今这摊乱子的根源呢。
前明末年的时候,其实赵家并不算是个大族,除去宗房一家子外,也就只有郡公爷赵柱的二房与三房了,在奉贤算是个小有家业的地主。其中二房出了赵炷这个小武官,三房又出了两名读书种子,都是监生,家里有不少良田,因此都算兴旺,只有宗房,因老太爷只是给一位大行商做账房,又有妻子钱氏一家依附过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相较二房、三房,就有些势微了,平日里也时不时有些怨言。
清军南下的时候,宗房老太爷的东家消息灵通,早早得了信儿,收拾细软带着家小逃走了,宗房老太爷也赶回家去接了妻儿。这时候他就犯了糊涂,见二房、三房素来有钱,若是遭了兵祸,不知是否还能那么得意。于是他就瞒下了消息,反而寻个理由,向二房、三房各借了几十两银子,数量没有多到引起他们疑心,然后就带着老婆孩子连同岳父一家,匆匆逃难去了。
清军攻入南京时,三房两位老太爷都没了,乡下消息闭塞,等信儿传到奉贤时,赵家人都慌了手脚。二房只有赵柱的老父老母、妻子和长女,三房只有一个小儿子,就是如今的八老太爷在,他们只能匆匆收拾了细软逃离家园,八老太爷混乱中摔断了胳膊,他刚得了秀才功名,这一伤就连写字都不利索,只得断了功名路,而二房的老弱妇孺则在逃亡途中遇上了太祖皇帝的家眷,可惜没多久又失散了,直到几年后才寻回来,那时郡公爷赵柱的父母都已去世了。
却说那宗房老太爷带着一家子和岳家出逃,听说太祖皇帝平定了北京,便碾转逃入京中,赫然发现二房的堂兄弟赵柱居然是太祖皇帝座下得力的大将。他这回就慌了,生怕自己做的事会被发现,于是就撒谎骗了赵柱,说他父母妻女连同八老太爷都死在战乱中了,又因赵柱准备北上与清兵对战,劝他再续娶一房妻子,生儿子延续二房香火,然后就把妻子钱氏的幼妹推了出来,这便是钱老姨奶奶了。
赵柱为家人之“死”而伤心,也担心战场上刀箭无眼,自己死了就断了父母的香火,便答应了娶荒亲,只是有一点,他一日不能确认父母妻子的死讯,就一日不能娶继室,因此钱老姨奶奶只能做二房,等有朝一日他安葬了父母妻女,再把她扶正。宗房老太爷心急要做成这桩姻缘,就答应了,他本来也不认为二房、三房的人能逃过战乱的。
钱老姨奶奶的肚子争气,进门不久就怀了身孕,赵柱出征时,把她交给宗房老太爷夫妻照看,走得挺安心,等他打完仗回京了,儿子也出生了,问题是,太祖皇帝的家眷这时候也被护送到京城了,两相一对质,宗房老太爷撒的谎就穿帮了!
兵荒马乱的,此时已经无处去寻赵柱父母妻女的踪影,而长子已出生,钱老姨奶奶又不曾犯过什么错,还表现得很贴心,赵柱只好留下了这个妾室,却对宗房老太爷再无好感。宗房老太爷为了保住本房头一族之长的位置,无奈退位,让自己的儿子接掌族务。此间自然少不了钱家姐妹帮腔说好话,以宗房老太爷的罪过,如此发落真是轻之又轻。
赵柱元配秦氏带着女儿扶公婆灵柩上京,已是三年后的事了,这时赵炯虚岁都四岁了。秦氏被生活折磨伤了身体,难以生育,只能忍受妾室庶子的存在,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宗房老太爷和钱家人所为,在生期间再也没有见过宗房的人一面,直到死后被送回老家安葬为止。不过宗房只式微了几年,回到奉贤老家后,虽有三房与他有怨,却又有几房远支族人前来投奔,或是同姓人家来连宗,竟发展到内三房外九房的大家族,宗房便渐渐风光起来。
秦氏在京中侯府,有太祖皇后做靠山,压得钱老姨奶奶不敢嚣张,赵炯很是忍了十几年的气。只是赵柱执意要将赵炯记在元配名下,充作嫡子,好上报朝廷定下世子名份,让秦氏伤透了心,从此也不再对赵柱有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