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行,正事——哎呀我操,这个味道,十步必杀。”赵云澜弯腰从警戒里钻了过去。
他才刚一露面,里面立刻有人迎了出来,用纸巾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是特别调查处的同志来了么?”
在公安系统中,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神秘部门,叫做“特别调查处”。
他们部门级别不低,但大家都不知道这些人具体是干什么的,有怎么个章程——反正每次特别调查处来人,都由上级直接下达通知,谁也没有抗议的余地。
可是他们的人不来,请也没地方去请。
他们属于公安系统,有时又游离于公安系统,组织严密,办案程序完全不透明,而媒体不经过特批,通常连特别调查处的人影都找不到,更不用说跟踪采访。
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公诉程序究竟是怎么走的,总之案子交到了那里,就像是进入了一个黑箱,对外公开的只有一个云里雾里的结案报告。
有时候,这些特别调查处的工作人员甚至比那些悬案更加扑朔迷离。
他们的结案报告详尽,起因、经过、结果,嫌疑人身份、抓捕情况乃至抓捕过程,全都交代得一清二楚,逻辑严谨、格式分明,绝对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唯一的一个疑点就是,结案的时候犯人都死了。
虽说一般到他们手里的,都是情节极其恶劣的重案,犯罪嫌疑人多半也算死有余辜,可…这未免也太巧了些。
这时在现场负责组织调查工作的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刑警,姓杨,他一边热情地和赵云澜握了手,一边略带好奇地仔细地打量了这个人,客客气气地问:“怎么称呼?”
“我姓赵,赵云澜,您叫我小赵就成。”
老杨听见这话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来人竟然是现任特别调查处处长,只见这位赵处长还不到三十岁,相对他的级别来说,是有些年轻了,个子很高,身材修长,模样也端正得很,乍一看就像是男装广告上出来的平面模特,只是衬衫皱巴巴的,上边开了两颗扣子,下摆一半塞在裤腰里,一半掉了出来,再加上那一脑袋宛如刚下过蛋的窝一般的乱发,看起来多少有点不修边幅。
可人家级别在那里摆着,别说是不修边幅,就算是出门裸奔,底下人也得称赞一声赵处引领时尚潮流。
老杨“哎哟”一声:“您就是赵处!这…这个,您看我眼拙的,实在是没想到咱们领导这么年少有为…”
赵云澜显然非常习惯这一套,顺口跟着耍了几句花腔。
这时,有“人”不耐烦了,只听“喵”的一声,老杨一低头,就见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蹭蹭蹭”两三下,顺着赵云澜的裤脚,一路扒着他的衣服爬上了男人的肩膀。
那是一只黑猫,碧绿的眼睛,按理说,出现在凶杀现场的黑猫听起来非常诡异,可由于这只“诡异”的猫咪它实在是太富态了,一看到它,不知怎么的,敬畏和恐怖就会自动转化成对它胆固醇过高的忧虑之情。
老杨和它大眼瞪小眼片刻:“这…这…”
赵云澜尴尬地拎着险些被肥猫拽下去的裤子,干笑了一声:“这是我们那的猫主任,平时抓工作抓得很紧,看见咱俩说话,不愿意了。”
老杨:“…”
黑猫爱答不理地“喵”了一声,大粗尾巴不耐烦地从赵云澜的肩膀上甩过来,骄傲地仰了仰它的脖子——这有点困难,它的脖子真的是有些难以定位。
赵云澜会意,伸手从黑猫脖子上扒拉出了一个小猫牌,好不容易才把它和周遭的肥肉与长毛分开,递给老杨看:“这是特别调查处特许证,与我们的工作证同等效用,批准它可以进出任何现场,您放心哈,老猫,懂事,不会添乱的。”
老杨:“…”
他终于开始觉得这事有些扯淡了。
片刻后,官大几级的赵处长抱着猫,迈着四方步跟老杨进了现场。
越往里走,臭味就越是酱香浓郁。
只见窄小的胡同里躺着一具女尸,她穿着一件写着“龙城大学迎新”字样的文化衫,涣散的双目圆睁,就像一个散了棉絮的大人偶,四肢被摆成“大”字,张着嘴,腹部被某种利器剖开,而里面的内脏已经空了。
老杨再次用纸巾捂住鼻子,五官都皱成了一团,看起来纠结得难舍难分。
赵云澜肩膀上的肥猫长长地“喵呜”了一声,跳到了地上,围着尸体转了两圈,最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蹲坐在那里,抬头看着赵云澜,训练有素得好像查出了毒品的缉毒犬。
赵云澜走过去,从皱巴巴的裤兜里摸出一副皱巴巴的手套带上,在猫蹲下的地方摸了摸,然后小心地抬起尸体的一条胳膊。
老杨伸长了脖子,他看见在被尸体挡住的地方,有半个血手印。
那绝不是人的手印,巴掌只有小孩那么大,可手指却有至少二十公分长,老杨做了一辈子老刑警,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他正目瞪口呆,冷不丁地就听见赵云澜用难得严肃正经的声音说:“从现在开始,这案子转到特别调查处,后续手续会在两个工作日内完成。”
说完,不等老杨回答,赵云澜就指着围墙上开的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门问:“这是什么地方?”

第3章 轮回晷 二

那是龙城大学的一个小偏门。
龙城大学是座历史悠久的名校。
正是快要开学的日子,按理说学校里应该有不少人,不过和其他大学一样,龙城大学也早把本部转移到了城郊,市区保留的老校区只剩下了小部分的行政功能,还有个别几个院系的研究生,因此学生没见着几个,游客倒有一些。
赵云澜抱着黑猫,在一栋宿舍楼门口站了半天,才算把郭长城给等来。
他这才发现,这头天晚上匆匆见了一面的实习生有些上不了台面——郭长城走路缩脖端肩,老是见不得人似的低着头,他的头发有点长,连眼睛都快给盖住了,再加上一身的吊丧黑,没精打采,远远看来,整个人就像是一朵风中摇曳的蘑菇。
赵云澜眯起眼睛,看着他走过来,对怀里的黑猫说:“你猜汪徵怎么跟他说的,我怎么觉得那小孩脸上带着一股被逼良为娼的悲切呢?”
黑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赵妈妈,您言重了。”
郭长城一步一挪窝地蹭到了赵云澜面前,活像刚被抢到山头的压寨夫人一样“嘤嘤嘤”地说:“…让我来跟你走现场。”
赵云澜故意问:“谁让你来跟我走现场?咱电费有地方报销,你能大点声么?”
郭长城狠狠地哆嗦了一下:“汪…汪…汪…”
大庆:“喵。”
赵云澜开始有点扫兴,头天晚上擦肩而过,他没来得及意识到这位新同事是个连话也说不清的货,他话音里于是带了些虚情假意的敷衍:“现场的情况你大概也了解些了吧?这是死者住的宿舍楼,先跟我进去看看。”
赵云澜说着,转身走进了宿舍楼,结果半天没听见人跟上来,一回头,只见郭长城正跟长相凶狠的宿管阿姨脉脉对视,颇为噤若寒蝉。
他只好压住火气,耐着性子,叫狗似的招了招手:“怎么还傻戳在门口,我打过招呼了,不用喊报告,直接进来。”
这句话不说还好,郭长城一听,立刻条件反射地在门口绷直了身体:“报…报告!”
随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傻,在宿舍楼门口挺成了一块面红耳赤的棺材板。
“这个蠢货”四个字,就高度概括了赵处对实习生的第一个成形的印象。
女生寝室202是个标准的双人间学生宿舍。
黑猫从赵云澜怀里跳下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床下、柜底,最后跳到了窗台上,低头挨个闻了闻,忽然,它扭过头去,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郭长城虽然头天夜里很是受了一番惊吓,但此时通过观察,他发现自己这位帅哥上司在光天化日之下也是有影子的,再壮着胆子研究了一番对方那明显刚被夜班糟蹋过的模样,认为他确实是个人,这才略微放了点心,跟屁虫似的跟在领导身后。
只见赵云澜从兜里摸出了一盒烟,熟练地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点着了,凑过去,拍拍黑猫的屁股,示意它让开一点,然后凑近窗台,眯着眼往上喷了一口烟。
那烟味并不呛人,中间掺杂着薄荷味和一股清冽的草木香,混着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古龙水味,让人颇为心旷神怡——难得他已经邋遢成了这副尊容,竟然还没忘了骚包。
郭长城听见赵云澜在说:“看。”
循着他的声音一低头,郭长城整个人就一哆嗦——他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窗台上多了一个印…是人的手骨留下的手印!
赵云澜淡定地低头闻了闻:“没什么腥味,不是老猫还闻不出来。”
黑猫开了口:“不是它?”
郭长城猛地扭过头去,脖颈子嘎嘣一声,他木然地望向会说话的猫,感到自己的神经有一丝诡异的麻木。
赵云澜在烟雾中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恐怕不是,会伤人命的东西不能是这个味。”
他伸手推开窗户,目光无意中转到了郭长城身上,见他脸色惨淡,神情漂移,明显是三观受到了颠覆,神经正在打蝴蝶结,于是就忍不住想折腾他一番,赵云澜对郭长城说:“小孩,你上去,给我看看窗外有什么。”
郭长城:“啊…”
“啊什么啊,年轻人,给我机灵一点,快上!”
郭长城“咕嘟”一下咽了口唾沫,探头看了一眼身处二楼的“高空”,当时膝盖就有点使不上劲,可是让他回过头来对赵云澜开口说“我不敢”三个字,显然更考验他的胆量和几乎就没有的沟通能力。
最后,这倒霉孩子在进退维谷间,只好像个肉蜗牛一样磨磨蹭蹭地爬上了阳台窗户,蹲在那半天不敢站起来,玩命地使劲扒着窗棂,浑身上下只有脖子敢动。
他用尽全力地转动着脑袋,颤颤巍巍地打量着四周。
忽然,他看清了打开的玻璃窗上映出的倒影,一瞬间郭长城身上的汗毛就全都跳出来稍息立正向右看齐了,他惊悚地发现,玻璃窗上映出的影子…不只是他一个人!
玻璃上反射出一具人体骨架,就匪夷所思地趴在他蹲着的地方,手骨笔直地穿过他自己的脚腕,放在了窗台上有一个手印的地方,正往屋里张望…
郭长城猛地低头,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一时分不出究竟眼睛看见的是假的,还是镜子反射的是假的,胸口几乎刹那就冰冷一片,连呼吸都颤抖了。
接着,他看见那骨架转过头来,目光正好在反光的玻璃上和自己对上,郭长城看见,那骷髅头的两个空洞洞的眼眶里,好像有一个人。
那人头上身上披着斗篷,全身笼罩着一层黑雾,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还没等他看清楚那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他就听见楼下一个男声说:“哎,那位同学,你扒墙上干什么呢?”
这一嗓子突然冒出来,结结实实地把神经紧绷的郭长城给吓了一跳,窗台上正好有一点苔藓,滑得要命,他一脚没踩实在,就直接悲剧地响应地心引力了。
赵云澜忙眼疾手快地扑过去,企图伸手捞他一把,谁知人没捞到,捞到了郭长城那盖帽一样的头发,郭长城立刻“嗷”一声嚎叫了出来,赵云澜当时手一哆嗦,就这么让他掉下去了。
黑猫立在窗台上,摆了摆尾巴:“喵——”
“我靠,”赵处长忙转身,骂骂咧咧地往楼下跑去,“这个现世宝。”
好在下面那位还算有点良心,伸手接了郭长城一把,没让他直接五体投地。
那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盛夏里也穿着整整齐齐的长袖白衬衫和熨帖的西裤,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的眼镜,手里夹着一份教案,看起来又斯文又干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重的书卷气。
他问郭长城:“你没事吧,同学?这多危险?”
郭长城没顾上理他,忙扭过头去看那二楼的窗台,那里依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仿佛方才吊在窗外的骨架和它眼睛里的黑袍人都只是他的幻觉。郭长城终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脚软。
“脚崴了吗?要当心啊。”戴眼镜的男人微微弯下腰,耐心地对他说,“而且学校里禁止攀爬建筑物,被抓住了要扣综合分的。”
郭长城低着头,觉得自己可能是一根天生的废柴,这个世界上除了吃软饭,大概没他的活路了——上班第一天,他就已经快疯了。
赵云澜匆匆地跑下楼,一把拎住郭长城的后领,像拎一只小鸡仔一样把他拎了起来,竖在地上。
饶是他不想破坏自己在外面八面玲珑的光荣形象,也着实很想脱了鞋,照着这二逼实习生脸上使劲来两下。
于是他只好强迫自己扭过头,眼不见为净。
“你好,”他对着那戴眼镜的男人伸出手,“我姓赵,我们是公安的,先生贵姓?”
那一瞬间,戴眼镜的男人脸上飞快地闪过某种东西,仿佛是一种猝不及防的震惊,然而稍纵即逝,叫人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随后,他就垂下眼,礼数周到地跟赵云澜握了手:“免贵姓沈,沈巍。我在本校任教。不好意思,刚才我还以为他是暑假留校的学生。”
沈巍的手冰凉冰凉的,像刚从冰柜里捞出来的尸体,赵云澜一碰就一愣,忍不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这一来,正好对上沈巍镜片后的目光。
虽然沈巍迅速地移开了目光,可赵云澜就是觉得,沈巍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奇怪…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总之那并不是看一个陌生人的目光。
作为一个刑侦人员,哪怕是有点非典型的刑侦人员,也要有这么一项基本功——认人的能耐。
干这行的,脸盲症最耽误事,只要见过一面的人,哪怕匆匆一瞥,事后如果需要,他也得能回想起来。
因此赵云澜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就在这时,那球一样的大黑猫不知吃错了什么牌的耗子药,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径直爬到了沈巍的脚底下,仔细闻了闻,粘着他的脚转了几圈,末了,软软地、撒娇似的冲着他叫了一声。
此猫爷平时好吃懒做,从来都以一种高贵冷艳的态度俯视着地球上愚蠢的人类,还没有这么的…像一只猫过。
赵云澜愣了一下,只见黑猫寡颜鲜耻地沈巍裤脚上亲昵地蹭了蹭,最后竟然谄媚地仰起头,用可笑短小的前腿去够沈巍的膝盖,竟然还企图求抱抱。
沈巍弯腰把它抱了起来,黑猫也不嫌他手凉,反而软绵绵地“喵”了一声,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窝成了一个篮球,蜷在他的手里,碧绿的眼睛和男人藏在镜片后面的目光相对。
赵云澜有种他们两个在互相打量的错觉。
好一会,沈巍才恋恋不舍地把猫塞回到赵云澜怀里,摸了摸黑猫的头:“这猫有灵性得很,有名字么?”
“有啊,叫大庆。”赵云澜顺口说,“小名胖子,外号死胖子。”
黑猫“嗷呜”一声,从梦幻小宠物的状态里挣脱出来,炸起毛球,对赵云澜亮爪就挠。
“哟,还会挠人。”沈巍笑了笑,中途截下了它的爪子,拎到手里和它握了握爪,黑猫的指甲不由自主地就乖顺地缩了回去,老实地让沈巍摸它的头。
沈巍问:“我今天早晨就听说学校出事了,怎么,确定死者是我们学校的吗?”
郭长城顶着他上司的目光,硬着头皮拿出了一个文件袋来,掏出一个女学生的照片和一张学生证,颤颤巍巍地递给沈巍,艰难地说:“沈…沈教授,您…您好,麻烦您给看看,对这个人有印象么?”

第4章 轮回晷 三

算起来,龙城大学的老校区其实还是民国那时候建的,至今已经有百年历史了,校园里面古木森森,几乎能遮天蔽日,掩映在其中的古老的教学楼,还是当年那种租界区特有的西洋式风格,显得苍老又不近人情。
唯有靠近西边大门的这一片办公楼,是近年来才刚建好的,楼层也比较高,穿过层层的树,在一片老楼里格外鹤立鸡群,看起来就像是一片不伦不类的斑,破坏了整个校园的气场。
沈巍表示不认识这个学生,于是主动提出带他们到学院办问一问。
可是这崭新的学院办大楼让赵云澜忍不住眼皮一跳——这楼有十八层,他不用数就知道。
早先有一些房地产商建住宅楼的时候,是要避开十八层这个数字的,只是后来房价飙升,开发商越来越多,以前干什么的都要在里面搀一脚,再加上很多地方有限高,为了盈利,多半是能盖多高盖多高,能卖多少卖多少,所以这种“封建迷信”的老讲究也就慢慢没人在意了。
只有懂行的人,能一眼瞧出不对劲来。
不知道是不是开了空调的缘故,一进学院办大楼的门,一股阴凉阴凉的冷风就扑面而来,趴在赵云澜肩膀上的大庆猫哆嗦了一下,尖锐的爪子从肉垫里伸了出来,紧紧地勾住了男人的衬衫。
“那位同学学生证上写的是数学系,数学系的学院办公室在顶层。”沈巍带着两个人上了电梯,按下楼层。
赵云澜忽然问他:“沈教授不好奇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么?一般人碰到这种事,总要多问两句的。”
沈巍略微低着头,轻轻地说:“死者为大,我在我能力范围内帮你们查案,其他的事你们知道就行了,我知不知道不重要。”
赵云澜把手掌放在黑猫的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它顺着毛:“像沈教授这么热心的好市民不多了,我家大庆从来不亲人,我看就都跟你挺投缘。”
沈巍温和地笑了一下:“应该的。”
赵云澜短暂地闭了嘴,目光闪了闪,他觉得沈巍这个人很不对劲,除了最开始不经意对上的那一眼,沈教授就好像在刻意回避他的目光。
电梯走到四楼,忽然抖了一下,毫无预兆地停了,顶上的灯好像有些接触不良,明灭了两下,郭长城惶然地抬头去看赵云澜,可那男人不知道是神经粗还是怎么的,竟连眼睛也不眨一下,还在若有所思地研究沈巍。
只听电梯里幽幽地传来一个男声:“沈老师,你们去十八楼干什么?”
沈巍面不改色地说:“学校里出了点意外,这两位是公安人员,我带他们去数学系那边了解一下情况。”
“哦,”那个声音好像反应有些迟钝,半晌才应了一声,然后又用那种幽幽的、慢吞吞的语速继续说,“好的,请注意安全。”
他话音才落,电梯里一下又恢复了正常,灯也好了,卡在中间的电梯也在“嘎吱”一声之后继续往上走去…就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吓一跳?”沈巍转过身来,依然只是看着郭长城,捕捉痕迹地避开了赵云澜,笑眯眯地解释说,“刚才那应该是大楼保安,上学期一个学生从楼顶跳下去自杀了,之后除了数学系的人,如果其他人无缘无故地上顶楼,保安都会停下电梯多问一句,以免再发生那样的事。”
郭长城松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哦…哦,原来是保安啊,我还以为是…”
“有灵异事件?”沈巍似笑非笑地问。
郭长城脸上菜色泛滥成海。
赵云澜却皱起了眉。
这风水烂到了极点的学院办,一直不敢正眼看他的教授都那么奇怪。
甚至连那个尽职尽责地盘查每一位上顶层的人,说不定并不是一个…“保安”吧。
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楼顶,整个十八楼都空荡荡的,连个蚊虫壁虎都不在这里安家,阴冷潮湿。
赵云澜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沈巍立刻侧身问:“感冒了?”
即使他并不与人有视线交流,这话问得依然显得异常真诚。
或许是因为个人气质的缘故,沈教授一低头一颔首,都有种“君子端方”的味道,即使跟赵云澜说话的时候眼神有点不自然的飘,也难得地并不让人觉得不舒服。
赵云澜揉揉鼻子:“没,我就是觉得,一进这楼道里,就闻到股总也写不完的数学作业的那种…特殊的倒霉味。”
沈巍配合地弯起眼睛,给了他一个温和而克制的笑容。
“别笑。”赵云澜开玩笑说,“沈教授我不瞒你说,念书那会,老师就是我的天敌,我们班主任当初就预言,说我长大肯定要变成个小流氓,谁知道长大以后我成了个人民警察。上回校庆碰见他,我才刚想耀武扬威一下,你猜他怎么说?”
沈巍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怎么?”
“那个老愤青说,赵同学,你看看,我没说错吧,你现在长成了一个标准的穿制服的大流氓啊。”
赵云澜常年接触三教九流,一张嘴皮子练就得又油又滑,通常三言两语就能叫人心生亲切感,连鹌鹑一样的郭长城都似乎就“数学作业”的问题,和他产生了一点共鸣,跟在他们身后走路的姿势也多少显得人类了一点。
可这个沈巍…他听赵云澜说话时的神态让赵云澜自己都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不是在满口跑火的车地扯闲淡,而是在用某种逆天的外语念那种“只读一遍”的高难度听译题,每一个字都珍而重之,叫沈教授不舍得漏听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