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显就是拖延时间不想回去。冉清桓默默地擦了把汗。
相府后门口在冉清桓的刻意纵容下,简直就是个菜市场,然而怪哉的是,朝中上下居然没人敢管。
只要不是太出圈,龙椅上那位是什么都由着他,上边更是还有个九祥太后坐镇,不长眼的人毕竟还是比较少的,况且……虽然不是很成体统,毕竟说出去还有一个“与民同乐”的好名声。
然而郑越一出后门就后悔了,骑马坐车是一回事,和这么多人摩肩接踵是另外一回事,况且旁边还有个麻烦接收器,整条街的人好像都认识这个一天到晚和事老似的笑眯眯的年轻人,大多数人对于他的身份都比较懵懂,只当他是相府当差的,知道内情的,却也都一致地不多事。
因而随时随地都有人跟他打招呼,更有大婶干脆扑上来没轻没重地捏几下子,不知道往他怀里塞了什么东西,看得郑越心头无比火起,一只手黏在冉清桓腕子上一样,唯恐别人不知道他的所有权,可惜被一次又一次地无视。
以他九五之尊,当然不可能当街和人……咳,就这种问题发生争端,只得挺身而出,不着痕迹地替他挡住不少过于热情的“问候”。
突然,一个身长八尺有余的壮汉从二人身边经过,郑越自然而然地带了冉清桓一把,他目光极准,这一带的距离本是恰好让他躲过这个人,却不想这壮汉好像故意的一样,直直地撞到冉清桓的肩膀上。
冉清桓自己也存了让过他的退意,顺着郑越拉他的力道往旁边侧了下身,然而饶是这样,也被那人坚硬得出奇的肩膀装得一痛,他皱起眉,抬起头,那一瞬间对上了那个壮汉的眼睛,脊背上一下子凉了下来。
壮汉走着直线,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冉清桓一手按住肩膀,却还没有从惊愕里回过神来。
“清桓?”感觉到攥着的手好像一下子浸出一层冷汗,郑越也停住脚步,“怎么了?”
“那个人……那个人是……”冉清桓嘴唇有些发白,一跺脚便追了上去。
第三章 风云初起
那壮汉的行动看起来极其缓慢,却不知道为什么,轻而易举地便甩下了他们,消失在纷杂的人群里。
郑越不明所以,紧紧地跟着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方寸大乱的冉清桓,这个人的情绪很内敛,极少失态,就算偶尔失算,也总能不声不响地地补救起来。
然而他现在仿佛忽然被一瓢冷水浇了一样,平日里或嬉笑或深沉的一双眼睛里满满地,竟然全是张惶,不知为什么,郑越从他身上感觉到了某种说不出的悲意。
冉清桓感觉像是一个人站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央,来来回回地被人碰撞,心里冷得厉害——那个壮汉,就在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冉清桓看清楚了他的瞳孔,那污浊混沌的瞳孔,竟然已经是涣散了的,死气沉沉地泛着深不见底的空洞。
而仔细看的话,那壮汉的脸上几处不易察觉的红色斑点——如果冉清桓自信自己还不到眼花的年纪——千真万确的,是尸斑,酒红色,血管中血红素沉淀下来显现的尸斑,活人绝不会有这种东西。
一个死人……或者,是僵尸——能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僵尸,逃过了所有人的眼睛。这种从黑暗和死亡中衍生出来的东西,带着世间的污浊和怨气而生,本来是最最低等的,没有感情,没有理智,只会遵循着自己的本能,觅食,杀戮。
然而始终是见不得光的东西,更不用说是触碰天地灵气的天命师,然而刚才所见,却完全颠覆了他二十多年来的认知。
一具僵尸,像正常人一样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混迹在活着的人群里,甚至用那已经死了的身体撞了自己,这种事情,就他的理论来说,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
就像是什么人在对他示威,这人必定清楚他的身份底细,然而更重要的是,要比他高明得太多。
冉清桓突然发现,就算他所谓的聊胜于无的微末法力恢复了,能做到的,也充其量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师父凤瑾不在,他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背后没有他,原来已经有这么久了。
忽然,身边一个温暖贴过来,郑越按住他的肩膀:“怎么了?”
冉清桓一下回过神来,眯起眼睛看看前方人潮涌动,自嘲似的笑笑,然后摇头:“没什么,以为见到个故人。”
凤瑾的骨头都已经化成飞灰了——那么这个世界,就交给我来守护。
他抓住郑越的手,偏过头对皱着眉明显不相信他说辞的男人轻轻笑了一下:“真的没。”
郑越顿了顿,眉间似有似无地蹙了一下,立刻放开,终于没再追问什么,翻手掌把他的手握在掌心,指尖碰到的地方透着说不出的凉意。
那个阔别了已久的魑魅魍魉的世界,就这样,毫无预兆似的来到了面前,曾几何时,恍如隔世的那些个记忆又忽然浮现在眼前,平静的日子,好像又走到了尽头。
两个人并肩走着,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不多时到了西华门,却看见九祥太后周可晴的步辇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华服的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等了很久的模样。
冉清桓猝不及防地撞上她的目光,只得咽了口口水,低低地叫道:“姐姐。”
态度恭顺极了,恐怕这位中书令大人这样乖巧的一面传出去,也是一件让众人绝倒的奇闻。
周可晴挑剔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这些日子是不是又没有按顿吃饭?多大的人了,日子怎么过还要人教么?年轻的时候不在意,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冉清桓老老实实地听着,头也不抬地一声不吭,周可晴目光一转,瞥见他身上松松垮垮洗得半旧的便装,怀里还露出一角泛黄的书皮,忍不住皱起眉:“清桓,不是姐姐说你,皇宫不比他处,和皇上在怎么亲厚,这样随意的打扮却是不该了,倒不是说谁在乎,可是规矩就是规矩,以免将来落人话柄,怎么说你才能记得?”
冉清桓头埋得更低了些,眼看气氛渐渐僵硬,郑越忙出面打圆场:“要不怎么从偏门进来呢,朕也是想起圣祁太久无人管教,才让清桓进来看看那孩子,本就是临时起意,又怕太后等的时间久了惦记,才急急忙忙地便拉了他来。”他弯着笑眼看着周可晴,“太后这么说,可是怪罪朕了?”
周可晴拢拢袖子:“不敢。皇上既然这样说了,哀家自然没什么好挑的,圣祁一个人跟着宫女们长大,旁边也没个同龄的孩子,是不大成体统,清桓来看看也好。”这句话出口,郑越的脸却瞬间僵了一下,冉清桓微微低着头,好像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附和了两声,什么样的神色,却是旁人看不出来的了。
三个人都心知肚明,郑越迟迟不肯立后,就连选秀都千方百计地推脱是为了什么,周可晴这一句看似无心的话,堪堪地点中了靶心。
“户部尚书家不是也有个差不多的孩子么,前阵子问起来,蒋大人还跟朕抱怨说家里人把这孩子惯得不行,朕过两天看看,叫他进宫给圣祁做个伴也好。”郑越把话题扯了开去,“来人,带冉大人去东宫——太后不是有事情找朕说么,御花园吧。”
“姐,我先过去了。”冉清桓敷衍似的对周可晴点点头,跟着引路的小太监走了,他走得很快,以至于漏看了周可晴瞥向他背影的眼神——那样寂寞和渴望的眼神,就像是守候了一年的父母期盼远游儿女,然后在孩子们年复一年的忽略中落了空一样。
什么时候开始,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竟然这样生分了呢?冉清桓每一次请安都例行公事一般,从头到尾都听到她一个人唠叨,他向来低着头,什么都不反驳,什么都应着,可是或者头太低了些,所以他没注意到,这个还不到四旬的女子,这个曾经明艳动九州的女子,两鬓间,竟然已经有了丝丝缕缕的白发。
然而只有短短的一刹那,短到无论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冉清桓还是一边正算计着什么的郑越都没有留意到。一瞥之后,她仍然是端庄稳重的大景皇太后,举手投足间都是不容分说的高贵。
这两个都是人精,恐怕进宫之前就隐隐猜到了她的话题,不外乎选秀立后的问题,皇室血统的延续是江山稳定的前提,这是无论谁都不能逃避的,这问题被故意无视了太久,广泽大帝年华方盛,然而这件事却向来不容别人置喙,此时,敢站出来说话的人,实在是不多了。
这个大景身份最高的女子,终于也容忍不得了。
周可晴点点头,扶着侍女的手臂,跟着郑越去了御花园——无从躲避无可解决的矛盾,终于无法再被自欺欺人的无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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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圣祁眼睛尖得很,老远看见冉清桓,立刻中气十足地命令宫女将他放下来,挥舞着肉呼呼的小胳膊冲着他跑过来。小家伙已经四岁了,神气活现的派头倒还真有点东宫太子的感觉,可惜肉团似的一掐一个坑的外形实在没什么气势可言,别看现在虎头虎脑的,眉眼间却还是像戚雪韵多些,说不定将来也是个翩翩风度的美少年。
“小冉叔叔!”小圣祁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转,没看见他最怕的那个影子,所以肆无忌惮地扑到冉清桓怀里,两只小手拼命地往上举着够,扭着小屁股撒娇要让抱——这是新添的毛病。
冉清桓嘴角抽搐了一下,伸手轻轻地敲了圣祁一下:“太子殿下,您就算没有东宫威仪,装也装装像吧——还有,我受命于你父皇,教你些东西,不管有用没用,叫一声先生也便罢了,臣可万万当不起太子殿下的‘叔叔’。”
“不嘛不嘛,小冉叔叔和外面那些长胡子老先生不一样!”按规矩,四岁的太子已经开始有人专门教导他一些基础的识文断字知识了,也就是普遍来说的启蒙教育,郑越为这唯一的继承人大材小用地请了大学士苏联平做他的启蒙老师,苏老爷子的确是古板了些,但是不管怎么样,人品和学问是没得说的,冉清桓瞟了周围的宫女一眼,笑意隐了去,这是他不悦的表情了。
轻咳一声,冉清桓声音不高,语气却说得上严厉地道:“各位都是世家女子,想来也是有些见识的,太子年纪还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各位心里还是有个数的比较好。”
这些宫女有的甚至还是十三四的孩子,在家里都是骄纵惯了的,哪懂什么道理?被他两句话说得低下头去,因着他身份不敢吱声,不服却是肯定的。
圣祁却多少看出他有些不高兴,抓着他的袖子拉了拉:“小冉……”
冉清桓低头看了他一眼,小孩乖巧地吐吐舌头:“先生不生气,灵儿说,生气多了会有皱纹的,有皱纹就变丑了,先生不生气,圣祁也不生气,我们都漂漂亮亮的好不好?”
这回冉清桓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了贾宝玉李后主风范,这样下去,前辈们打下来的江山,迟早得毁在他手上,他把袖子从圣祁手里抽回来,双手拢进去,没了和颜悦色:“哪个是灵儿,自己站出来。”
四下静谧一片,好久好久,一声低低的啜泣声从角落里传出来,一个约莫十四无岁的女孩子被人推出来,跪倒他面前,身量还没有长足,巴掌大的一张小脸,樱桃似的嘴唇咬得紧紧的,没有一丝儿血色,她低着头,周身抖得像挂在秋风里的枯叶,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圣祁虽然小,这时候却也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乖乖地站在一边,不敢搭腔了,一双眼睛小心地看看冉清桓,又看看跪在那里的灵儿。
第四章 古来纨绔少伟男
冉清桓不说话,没有什么表情地站在那里,这个男人身上有某种难以言说的压迫力,平日里面严丝合缝地收在一张雷打不动的笑脸里,此时释放出稍许,便把小姑娘吓得灵儿低低地啜泣着不敢大声。圣祁也惴惴地不敢言语了。
良久,冉清桓才轻声对灵儿说道:“你起来吧。”
灵儿断断续续地道:“请……请大人……大人责罚……”
冉清桓好像笑了笑,又似乎只是冷冷地挑了一下嘴角:“你是宫里的人,我哪有那么大的权柄责罚你?起来吧,以后说话的时候多留心,太子虽然是个孩子,可是毕竟是太子,懂么?若是刚才这句话叫皇上听见了,你十个脑袋不够砍的。”
他先还有些怒意,后来一句却有了叹息的意味,灵儿这才如梦大赦一般:“谢大人……谢大人……”
冉清桓没再理会她,转过头来看着小太子,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极认真深沉的神色,一字一顿地说道:“圣祁,我对你很失望。”
不是郑越那样睁眼也没有一个的冷冷的呵斥,也不是苏先生那样不依不饶夹枪带棒的歇斯底里,但不知道为什么,圣祁却觉得这几乎是自己有生以来听到的最重的一句话,还没来的及细想,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滴下来。
冉清桓弯下腰,把小太子脸上的眼泪抹掉,他的上有粗糙的茧子,如今久不碰刀枪,退下去了很多,却仍然磨得圣祁小脸生痛:“听着,圣祁,你是男人,是个将来要承担整个天下的男人,不能哭,明白吗?”
“小……先生……”
冉清桓回头对宫女们吩咐道:“太子我带出去了,有人问起就照实说——我知道太子年幼,”他抬手止住宫女的话,“天塌下来算我头上,帮我备匹马来。”
宫中人自来知道这位爷的话不能违背,立刻备了马来,随即宫女们震惊地看着这位温文尔雅、似乎说话的时候从来不大声的大人一扫往日的优雅和煦,翻身上马,抓起圣祁的后颈扔到马背上,圣祁被这意料之外的粗鲁对待吓得尖叫一声,紧紧地闭上眼睛,小手拼命地攥着冉清桓的衣服。
后者不理会他,轻夹马腹冲了出去,这人胆大妄为到在皇宫之中纵马,若是被人看见了,恐怕一本参上去连郑越都要头痛,然而这样的纵情,好像还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
怀里的孩子吓得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所有的英雄,都生长在铁铸的摇篮里,这孩子被保护得太好,没经受过起码的风浪。
而今天下太平,没有后宫势力彼此倾轧,没有从小就开始的勾心斗角,没有惨烈的夺嫡之战,没有优胜劣汰,怎么能指望他能长大,又怎么能指望将来把天下万民的民生都交托在他的手上?
可是这一切,又是谁造成的呢?
冉清桓攥着缰绳的手指掐到掌心的肉里,细细密密的血丝冒出来,他就像是无所察觉一样——是谁造成的呢?
过了闹市区,冉清桓放开了速度,一路疾驰而过,断裂的声音轻微地震动了他的耳膜,发带不禁风刀而断,依稀就像是六七年前那个荒郊野外里狂奔的少年,压抑了许多的胸怀蓦地放开,如果不是顾及怀里一动不敢动的小孩,他简直想要大叫出声。
腾出一只手来,冉清桓轻轻拍拍圣祁的头,大声问道:“怕不怕?”被风冲七零八落的声音里面竟然有种狂狷的笑意充斥在里面,圣祁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陌生的“小冉叔叔”,小孩好像被刺激到了,虽然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冉清桓的衣襟,大有抓破的嫌疑,却小心翼翼地抽出另外一只小手,飞快地抹了把眼睛:“不怕!”
冉清桓弯弯嘴角:“那就抓紧了!”扬手猛地抽了一鞭,马儿像是受惊一般以更猛的速度冲了出去,人也如同飞起来似的,圣祁忍不住缩在他怀里闭着眼睛尖叫起来,久藏爪牙的布衣将军终于纵声大笑起来,瑟瑟秋风中一骑独行,仍旧是那份天地都不放在眼里的放浪落魄模样。
我横刃在此,就敢问天下英雄安在。
不知道这么疯狂了多久,圣祁终于听到了仿佛天籁一样的一声“吁——”,这才偷偷睁开眼睛四下打量,入眼处尽是披甲执刀的人,肃杀气仿佛扑面而来,饶是他年纪幼小,却也感觉到了那种凛然的煞气,小脸不由地崩起来。
冉清桓抱着他下马,把小太子放在了地上,不怎么温柔地在他头上揉了揉:“今天带你见识见识我朝禁军。”
闻言圣祁眼睛一亮,原来哭丧着的花猫一样的小脸也跃跃欲试起来,果然,男孩子,再怎么娇生惯养,骨子里的英雄情节还是无法磨灭的,何况他承袭了整个九州最高贵的血脉。
守门的卫兵立刻亮出刀来,喝道:“来者何人?!”
冉清桓不以为意地笑笑,抱着手臂靠在马上:“叫你们将军来,就说他一个姓冉的老朋友来看看他。”
“姓冉?”卫兵愣了一下,忽然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睁大,“你你你……不,大人您是冉、冉……”
“冉清桓,快去吧。”
看着本来杀气腾腾的卫兵几乎连滚带爬地进去传令,圣祁不解地抬头看看冉清桓,拉拉他的袖子:“小……先生,他怎么啦?”
冉清桓好笑地摇摇头:“没什么,新兵蛋子,没见过世面。”
禁军经过整顿以后果然一扫当年锦阳时候的疲颓懒散,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就听得前方一个粗犷的男人大声笑着,接着圣祁觉得眼前一花,一柄钢枪咆哮着扑面而来,冷冷的铁锈味,就像是猛兽嘴里的气息。
冉清桓猛地侧身,伸手一提便把圣祁拉在身后,轻叱一声长袖卷了出去,好似只是挥手轻带,便把这雷霆似的一击划了出去,沉重的铁枪砸在地上,烟尘飞扬而其,地上竟然砸了个坑出来。
持枪的男子朗声叫了句好,皮肤呈现出一种风吹日晒出来的古铜色,脸上颈上有道狰狞的疤痕,配上那一双像是猎豹一样的眼睛,从冉清桓身后小心地探出头来的圣祁忍不住在那目光下瑟缩了一下,小孩子的感觉总是最敏锐的。
冉清桓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襟,神情却颇为诧异地问道:“尹豹子,你怎么在这?”
这正是本应在外北防的尹玉英,当年勇冠九州的豹子将军,如今虽然眼角的笑纹染上了淡淡的风霜,那一身沙场的气息,却依然浓重得出奇——这人真像个亡命之徒。
尹玉英不满地撇撇嘴:“我一听见你来了就巴巴地出来迎接,就不该指望你嘴里能说出什么让人高兴的话来,怎么就不能是我了?”
“你就拿这迎接?”冉清桓好笑又好气地指指地上的大坑,“不知道的得以为咱俩有什么杀父夺妻大恨呢。”
尹玉英一听笑起来:“哈哈哈,小冉,你这人,我还道你当了这个劳什子的中书令也跟那帮老头子一样一步一扶墙,跟他说点什么都一副惊诧得要断气的样子呢,太好了,不单身手更胜当年,连说话都还是这么不着调!”
走路一步一扶墙,跟他说点什么都一副惊诧得要断气的样子……冉清桓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圣祁却忍不住笑出来了,这话形容那个苏先生,真是再贴切没有了,到底是孩子,听到了有趣的话,暂时居然忘了害怕。
尹玉英咦了一声,这才看见了在冉清桓身后躲躲藏藏,一张小脸哭得像花猫一样的小太子,小家伙毕竟长得好看又讨喜,他忍不住蹲下来,伸手就要拍拍孩子的脑袋,他倒是喜欢了,那蒲扇一般的大手落在谁身上也好受不了,冉清桓嘴角抽了抽,迅速地把圣祁抱起来,躲过某人的魔爪。
尹玉英讪讪地笑笑:“摸一下怎么了,小气鬼,你从哪捡来的娃子?倒是生的好相貌。”
他还是太子抓周的时候见过一面,孩子长得快,三两年功夫已经变了副模样,外加这眼前的小太子实在是仪态全无,也难为他没认出来。可是这一句“哪里捡来的”,却着实惹恼了小太子,也可能是在冉清桓怀里比较有安全感,圣祁一扫刚刚怯怯的神情,一双圆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睁得更大地瞪着尹玉英:“放肆,孤乃东宫太子!”
——可惜配上软软的童声和紧紧抓着冉清桓不放的小手让这句话十分没有说服力,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充满了喜感,活像只炸了毛的小猫。尹玉英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在这时候一个低沉稳重的男声替抓狂的小太子解了围,李野带着亲卫迎出来,四平八稳地给冉清桓行了个恰如其分的礼:“不知大人远道而来,末将有失远迎。”紧接着李野看见了冉清桓怀里横眉立目的小男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不赞同似的摇摇头:“末将见过太子殿下。”
尹玉英差点没跳起来,指着圣祁口齿不清地说道:“这这这这软成一团的小娃娃是皇上的儿子?!”
惨遭鄙视的圣祁怒视豹子将军。
“尹大人常年在关外,不怎么通事故,太子见谅。”李野不小心瞥见一脸看热闹似的促狭地笑着的冉清桓,摇头叹了口气,只得开口圆场解释。
却听冉清桓终于开了尊口:“这位尹将军你不可以和他生气,生不过来的,”随后他从李野身边走过,顺手拍拍李野的肩膀,对圣祁说道,“这位李将军,在见面后所讲的前十句都是放屁,你也不用理会他。”
圣祁似懂非懂地透过冉清桓的肩膀打量着摸着鼻子苦笑的李野和满脸被打击的尹玉英,发现自己的小冉叔叔原来才是最厉害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