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那种刚开学的散漫气氛在月考被月考蹂躏一番之后,又在期中考试的紧迫预警里,一扫而空。甚至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哪个倒霉孩子,先起了幺蛾子,早晨提前一个小时来学校,自发地大声背书,然后越来越多的人效仿起来,等到期中考试的时候,已经俨然变成了各班私下制定的新时间表的硬性要求。
柳蓉作业写得比别人都快些,自习课没事情做,仍然延续着她以往的“臭毛病”,抽出桌子里的一本闲书慢慢看,或者拿出图画本,慢慢地里临摹《漫友》上的画。
那时候《漫友》杂志才开始在大小书报亭贩卖,花花绿绿的封皮时刻考验着零花钱还不算多的柳蓉的承受能力,买回来总不舍得太快看完,计算看过了两三遍,也要挑自己喜欢的画临摹下来才行。
于晓丽的态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有小话要说的时候不在和柳蓉说了,倒和前桌的高星感情交流越来越密切。
那天柳蓉瞄着老师不在,大大方方地把漫友拿到课桌上来开始——
班里其实是每个人一张桌子,但是同桌两个人的桌子会并在一起,有些感情好的,东西乱放,看起来也就像是两个人共享一张桌子似的,于晓丽上着上着自习,无意中往柳蓉那边瞟了一眼,发现她图画本上的美少女已经勾勒出了一个轮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爆发了,猛地把自己的桌子往旁边挪了半尺。
桌子腿蹭在地上发出“嘎——”一声尖叫,前后左右都被她吓了一跳,于晓丽面沉似水,头也不抬,脸像是要埋在作业本里一样。
然后部分目光又落到柳蓉身上,弄得她有些尴尬,以为是自己打扰于晓丽自习了,就小心翼翼地把漫画书重新收起来,放在腿上,也往旁边挪了挪,占了一个小小的桌角,继续在图画本上涂涂抹抹。
可又过了一会,于晓丽的胳膊肘忽然重重地抬起来,十分夸张地叹了口气,侧过身去,把胳膊圈到前边,几乎摆出了一个背对着柳蓉的姿势。
后桌叫汪洋的男生本来正趴在桌上睡觉,被这动静吵醒了,柳蓉听见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小声骂了一句:“这娘们儿干什么呢,吓我一跳。”
一节自习下课,有人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回家,常露韵回过头来借数学作业对数,一眼瞥见柳蓉的图画本,就要来看,然后顺口说:“你作业都写完啦?”
柳蓉点点头,还没说话,于晓丽就在旁边冷笑一声,斜着眼睛拿腔拿调地说:“那是,人家是谁啊,跟咱们普通人能一样么?”
然后抓起自己的书包走了,桌子仍然停在和柳蓉距离半尺的地方。
常露韵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看了一眼桌子,又看了一眼柳蓉:“你们怎么这么坐?”
柳蓉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我桌子上书罗得太高,挡着她那边的光了,作业放你那吧,明天给我交了,我先走了。”
有的时候,有些人存在,对另一些人来说,就是非常可恨的事——柳蓉以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那种奇异的敏感和领悟力,隐约就明白了于晓丽为什么这样针对自己。表面上装得很无所谓,心里却埋下一丝丝不愉的种子。
常露韵应了一声,就匆匆忙忙地把东西往包里塞,一边塞一边说:“你等等,我带回家看,跟你一起走。”
她站起来的时候太猛,把柳蓉的桌子给撞得掀起一个角,已经是中秋了,天气凉了下来,孩子们身上的衣服见多,也显得她愈加臃肿,高星就嗤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说话带刺还是开玩笑地来了那么一句:“哎哟喂,你看你把人家东西都给撞掉了,跟个大猪似的。”
一边的柳蓉都被她的话音表情刺得一皱眉,常露韵却只是轻描淡写地停顿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好像没听见似的,平静地跟柳蓉说:“走吧。”
她们两个到了门口,柳蓉还能听见高星和一边的女孩大声说着:“……那可不,我可受气了,每天就给我挤得剩不大一点儿地方……那能怎么办,忍呗!谁让我赶上……了呢。”
然后几个女孩子一边捂着嘴,一边“日日日”地骂人一样地笑起来,柳蓉就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里莫名地想起汪洋的话——这帮小娘们儿,跟他娘的母鸡似的。
她偏头看了一眼常露韵,这能把她两个人装进去的姑娘头低低的,看着地面,嘴唇微微抿起来,微长的头发从她的鬓角落下一缕,就晃荡在她的脸颊附近。
于是柳蓉也沉默了,跟着常露韵往外走去,像是背离了一个世界一样,越走越远,越走越荒凉……
而这只是个开始。
又一天语文课的时候,老师让大家和同桌讨论一篇阅读题目的文章主旨,给了五分钟的时间,柳蓉偏头看了一眼于晓丽,后者余光瞥见,于是非常自然地避开她的目光,伸手捅了捅前桌的正跟常露韵说话的高星,笑盈盈地问:“讨论呗。”
高星说:“跟你同桌讨论。”
于晓丽古怪地笑了一下:“拉倒吧,人家跟咱是一个层次上的人么。”
柳蓉旁若无人地自己坐正了,充耳不闻她们说话的声音似的,自己用笔尖戳着那本语文练习册的书页。
感觉每时每分都像是被拉长了一样,拉得……就像是于晓丽和她书桌之间的那半尺宽的长度,那一刻,她像是整个人飘在空气里,无从着落,度日如年。
常露韵半个身子侧过来,占的空间更大了,把她的桌子微微翘起了一个小角度。她们那样说她,她竟然好像全不在意一样。
柳蓉颇为不理解地兀自撇撇嘴,然后心想,于晓丽去死吧。
而表面上,于晓丽和柳蓉依然在人前保持着友好的同桌关系,对于柳蓉那句“我的书太高,挡了她的光”这个烂理由,于晓丽毫无原则地默认了——她们没有吵架,没有矛盾,一点都没有。
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我看你不顺眼罢了。
而这样微妙的关系,保持到那天课间,不知谁引起了一个十分无聊的话题——这世界上究竟是聋子多还是哑巴多。
柳蓉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据说是聋子多吧,十聋九哑么。”
于晓丽就阴阳怪气地说:“懂不懂啊,净胡说,你们家才聋子多呢,明明就是哑巴多好不好。”
柳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赋奇才,那一刻脸上的笑容竟然没有僵住,还十分自然地接着话题说:“我怎么不知道,我一个阿姨就是特教中心的老师——哎你们这期的当代歌坛有人买么?我早晨来的时候看见有买了。”
再把话题带开。
可那句“你们家才聋子多呢”,就像是跟鱼刺,尖锐地卡在她心里,柳蓉忽然有点明白那天梁雪会拿着墩布棒子,不要命地反击的心情了。那是一种怨恨……不,是怨毒的心情。
于晓丽——文明的优等生乖乖女柳蓉在心里咬牙切齿地翻查着汪洋同学的骂人语录,终于搜肠刮肚出那么一句在她看来十分粗鲁的话——你将来生孩子没屁/眼!

第六章 预言

秋凉不识风月,一夜之间,枯黄的树叶落满了整个校园,天空笼罩了一层仿似带着肃杀气息的阴霾,阴沉沉的,要掉到人头上一般。
柳蓉终于见识到了五中“百强”的强悍之处。
每个班门口贴了一份打印出来的八开纸表格,学校还生怕打印出来的表格别人看不清,弄了一张跟旧社会科举考试张的榜似的那么个大红纸,高高地悬挂在各个年级教学楼的宣传栏里,而赵洪这位不厚道的老同志,为了照顾部分同学的近视眼,怕他们连那大红纸也看不清,还特意自掏腰包,跑到打印店复印了四十来份,发下来务必保证人手一份。
简直让人躲无可躲,避无可避,连装聋作哑都求而不得——所有悲愤的孩子心里怨愤着,这是个什么世界啊!
柳蓉对此的评价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当然,她本人是没什么压力的,因为她的名字在红榜的顶端。
三班沸腾了。
这回考了七门,分数多了,于是距离也就拉开了,柳蓉的分数在三班比全班第二名郭帅高出了整整五十分,成功跻身到了传说中“牲口”那一类的人群里。
她入学时候虽然算是班里第一,不过在年级里也就能排个十来名的样子,赵洪也没想到她成绩会这么好,先前还郁闷过自己班里没有尖子生,于是加菲大叔一整天都眉开眼笑的,比他自己考了年级第一还高兴。
而很快的,柳蓉也发现了这名次给自己带来的好处——她的人际关系问题被缓解了。
于晓丽以一句“五班的谁谁谁跟我打听你来着”,打破了两个人之间长达一个月的坚冰,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跟她说话了。
郭帅也不再一见面就一脸剑拔弩张、恨不得连打个招呼都惜字如金的了,语文试卷发下来的那天,他主动借走了柳蓉的作文那面,说要拜读——当然,柳蓉作文很烂,基本上被扣的全是作文分数,实在没什么好拜读的。
于是柳蓉相信,这只是男班长在为自己一直以来的不亲民,找个台阶下。
靠得近,才会嫉妒,才会排挤。
而一下子拉大的距离,让于晓丽们迅速调转了枪口,不再针对柳蓉——因为柳蓉已经脱离他们这个世界了。
她的日子好过了,也难过了,没有人在明里暗里地找她麻烦,大家都对她客客气气的,也自然而然地没有什么朋友,因为每个人都远着她。
非我族类。
不过柳蓉并不觉得难过,只是好像重新回到了小学那样的日子,和每个人保持着距离。
孤僻是一种病,而当一个人习以为常并自得其乐的时候,就已经有要病入膏肓趋势。
一个学期飞快的过去,大家都不是刚开学的时候那副“我叫XX,我毕业于XX,我的爱好是XX,希望和大家成为好朋友”一样上相亲节目似的虚伪嘴脸,而各自暴露出各自的性情。
对于女孩子们来说,各种小团体也在民间逐渐形成,谁谁谁和谁谁不好了,嗯,我和谁谁好,于是我们要联合对外,一起对付谁谁谁。
学习生活,就在这样团结和争斗……以及偶尔内斗之间和谐地进行着,可不包括柳蓉,她身上没有任何标签。
若干年前还没有“宅女”这个词,但柳蓉身上已经先有了“宅女”第一特征:善于自娱自乐。
自习课的时候画画漫画,看看小说,小学的时候为了赢得大人的表扬而勉强自己读下去的世界名著,渐渐地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能理解一些了,便拿出来重新读一读,后来又迷上了武侠小说,偷偷地在学校外面的租书店里,把金庸古龙都借了个遍。
也能默默地欢乐。
她像个孤独的游侠散仙,不被大家所接纳,但也没有人找她的麻烦,赵洪都对她睁只眼闭只眼,早晨不愿意早到晨读,就可以开特权不来。
于是很快到了新年,在紧张的期末考试复习之余,学校还算多少有点良心,要搞个联欢活动,三班合计了半天,就挑了几个唱歌不跑调的女生去凑合个小合唱,当时学校门口只有一家音像店,伴奏带找了半天没找到,胡蝶就问:“柳蓉师父,你不是学过琴么,你给我们伴奏吧?”
这种歌曲的伴奏一般都相对简单,柳蓉就答应下来,在家里练了几天,然后新年前夕的周末,大家决定约个时间到学校,找个教室练习配合一下,柳蓉爸妈出门不在家,她一个小豆芽菜也弄不动电子琴和那个巨大的琴盒,胡蝶就自告奋勇地借了辆自行车,和乔安一起陪着她回家,准备把琴拖过来。
学校离家不远,步行过去十五分钟,胡蝶推着自行车,乔安和柳蓉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期末复习的事,乔安看起来稳重,说起期末考试的腔调却和于晓丽一样——其实所有人说起考试的腔调都一样——无非是平时没好好学习,快考试了怎么办啊怎么办,你成绩那么好肯定没问题,我就惨了之类千篇一律的话。
柳蓉一边应付着,一边就想,应试教育这玩意真害人,培养出来的人都那么千人一面。
胡蝶这个话痨自然是不肯被冷落到一边的,但是让她开口谈学习的事,那也是决计不可能的,一开始被赵洪找出去说的时候还掉过眼泪,不过在经过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课堂小测试洗礼后,她显然已经修炼到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境界。
自从上回柳蓉目睹她拿着一张九分的数学卷子,大喇喇地冲着常年坚守着倒数第一岗位的那位男生说“有你垫底我就满意了”以后,就也不想对这姑娘发表评论了。
数学老师找她谈过两三次话以后,发现此女油光水滑的小脑袋里,脑子都被脸皮挤得无处安放以后,就不耐烦管她了——说起来她跟梁雪倒真是同桌,那位是严重偏科,语文英语都不错,算得上优等,唯独一上数学课就两眼一抹黑,好在还算勤奋好学,每每能漂浮在危险的及格线以上。
胡蝶于是把话题生拉硬拽开了,八卦兮兮地说:“你们知道不,梁肃居然是梁雪她哥,上回遇见才知道,亲生……嗯,也不算亲的,是她大伯家的哥。”
乔安就闭上了嘴,柳蓉迷茫地问:“梁肃是谁?”
乔安轻轻笑了一声,没搭腔,胡蝶一双大眼睛又睁圆了两圈,啧啧有声:“好学生啊,好学生啊。”
柳蓉尽可能地表示自己很好奇,以不打扰胡蝶发表八卦的兴致。
“梁肃就是咱们学校篮球队的,大帅哥,初三的……”
接着,胡蝶噼里啪啦地报出此人身高体重三围等种种重要参数,并且将“特别帅”三个字强调了好几遍,柳蓉落后她半步,胡蝶由于太激动,特意偏着身子,回着头,伸长了脖子,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手舞足蹈地连比划带说。
她每说一句,乔安就在旁边煞有介事地点评个“是”,笑容越来越诡异,语气越来越阴阳怪气,偏偏胡蝶看不出。
她的眼睛弯起来,因为激动,两颊飞起浅浅的粉红,听说家里是做生意开酒店的,有钱,打扮得也漂亮,领子上细细的白色绒毛贴着她小小的下颌,那样回过头,俨然已经有了百媚丛生的雏形。
柳蓉就想起了“艳如桃李”这个词,心说,这么好看的女生,怎么……就这么缺心少肺呢?
有一天在胡蝶上课被叫起来,回答不出问题,还搔首弄姿地冲老师笑,汪洋那小流氓曾经一本正经地小声点评过:“胡蝶长得是俊,就是忒骚。”
在柳蓉的印象里,“骚”这个字都是用来形容那些小说电视剧里的蛇蝎美人的,可怎么看……以胡蝶这智商,都只能算个炮灰女配,实在有点辱没了这个字眼。
到了柳蓉家楼下,胡蝶把车子推到空地上停好,乔安和柳蓉在一边等着她,就听乔安低低地说:“我小学时候跟她一个班,一桌,是特别好的朋友,特别好特别好。”
柳蓉看了她一眼,嘴上说:“是么。”
心想——恕我眼拙,没瞧出来。
乔安就叹了口气:“你信不信,胡蝶将来肯定变成个野鸡。”
柳蓉其实不明白什么叫“野鸡”,但也知道不是好话,就赔了个笑:“哪至于啊。”
乔安轻笑一声:“我跟你打赌,如果她不是,我输给你一万块钱好了。”
——也许那时候,这是一个孩子能承诺的最大数额了,柳蓉听得出她的郑重,就微微睁大了眼睛,笑着问:“真的假的?”
乔安严肃地说:“她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也希望能把这一万块钱输给你。”
这时胡蝶已经停好了车,大呼小叫地向着她们跑过来了,柳蓉和乔安各自摆出一个十分假的笑容和造型,友好亲切地等着她一起上楼,各怀鬼胎。
很多年以后,直到柳蓉已经知道了“野鸡”是什么东西,直到乔安已经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直到她们已经失去联系很久很久,她想起自己那悬而未决的一万块钱,却仍在恍惚,那个冬天寒冷的下午,那稳重的班长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第七章 小流氓和狐狸精

元旦前一天上午,学校开文艺联欢会庆祝新年,中午放学以后各自解散,下午开始放假。
所有人都在亢奋着,其实细想起来,这小破假期也没啥好期待的,大冷天的也没法出去玩,快期末考试了,还得背回去一书包的作业,电视台没完没了的晚会综艺节目,连电视剧都停播了,何况还那么短暂——然而假期或许没什么好的,但期待假期的过程的那种幸福感,是无法言说的。
整个人一下子都松弛下来,然后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周六周日,其实都不如周五晚上让人快乐而充满期待感。
柳蓉觉得联欢会也很有意思,因为她参与了,轮到三班的节目时候,她和其他人一起站起来,悄悄地从后台上去,有同学帮她架好琴,简单地说声“好好演”,就帮她找到了一直以来失去的存在感。
于是分外兴奋。
中午的时候她抱着琴盒子在学校门口的小书店里等爸爸来接,正好这个月一直排练,《漫友》还没来得及买,老板特意给她留了一本。柳蓉就坐在琴盒子上,迫不及待地翻了起来。
正看着,一道阴影投到书上,还停顿了一下,柳蓉以为是她爸来了,就抬起头来,却发现站在她面前的是梁雪,于是忽然局促起来,露出八颗牙笑了一下,小声打了个招呼。
梁雪身边还跟着一个男生,比梁雪还要高上一头,瘦长身材,穿一条破洞的牛仔裤,头发还能看出一点挑染的痕迹,刘海很长,露出的耳朵上打了耳洞,每个细胞都在对别人昭示着,自己是不良少年。
柳蓉听见这不良少年问梁雪:“同学?”
梁雪点点头,没往里走,就站在柳蓉旁边,不良少年的眼睛从柳蓉身上漫不经心地划过,没再问什么,上去就跟老板说:“我上回要的书来了么?”
老板就蹲下去,在一堆旧书里翻起来,梁雪对柳蓉笑了笑,简单地介绍说:“我哥。”
……挺有个性的,柳蓉想。
过了片刻,她才反应过来,梁雪她哥?梁雪她哥不是传说中的超级大帅哥梁肃么?就是这个小流氓?
她心里小小地幻灭了一下,心想胡蝶果然从头发丝到脚趾甲全身上下没一个地方靠谱,自己还居然信了她的话,一定是脑残了。
梁雪平时和这位优等生没什么交集,她和谁都没什么交集,可她哥那边实在太慢了,她觉着这么干站着也尴尬,就试着找些话题来说:“你们演得挺好的,歌挺好听的。”
柳蓉下意识地就要学于晓丽来一句:“不行不行,没排练好,还弹错了好几个音呢。”
又觉得挺没劲的,演都演完了,哪来那么多废话,就弯起眼睛笑了笑,说:“是么,过得去就行,在台上挺紧张的。”
梁雪目光落在她手上的书上,“呀”了一声,微微睁大了那双猫一样的圆眼睛,问:“这个是由贵香织里画的吧?”
柳蓉一低头,她正好翻到由贵香织里的彩页图上,很高兴找到了一个可以进行的话题:“哎,你也看动漫么?”
梁雪蹲下去,把破书包抱在胸前,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捧在手里,像是怕把书页压皱了一样。
柳蓉就说:“她一开始画毒伯爵的时候画技还挺一般来着,到后来就越来越好了,不过风格有点……”
她没想起那个词,梁雪把杂志还给她,接着说:“颓废。”
“颓废”这个词那时候还不是柳蓉的熟练词库,于是她顿了一下,惊奇地打量着自己这位同学,发现她确实挺有内涵的,不单只会打架,就犹豫了一下,问:“那你喜欢她么?”
梁雪点点头。
柳蓉轻轻地咬咬自己的嘴唇,半晌,做了个决定,从书包里拿出裁纸刀,把那页完完整整地给裁下来了,一边裁一边肉疼,好像刀割得不是杂志,是她的心肝一样,然后把那张画交给梁雪:“那送给你吧。”
梁雪愣愣地看着她,没接。
柳蓉故作大方地直接塞在她怀里:“反正我也不喜欢她,她的故事看完了让人心情不好。”
这时柳蓉爸爸来了,在外面叫了她的名字,柳蓉答应一声,迅速地站起来,把杂志塞进书包,背好,费力地抱起大琴盒,然后装得颇不在意地说:“小日本的东西么,都挺没营养的,看着图个乐儿呗,看完再弄得自己心情阴郁就没意思了,是吧?我爸叫我,先走了,拜拜。”
她一辈子都没拿这么快的语速说过话,然后匆匆跑了,转过脸去自己心疼得直嘬牙花子。柳蓉对自己的喜欢的东西其实挺小气的,平时连借人都不大舍得,谁知道今天还没看完一遍,就先缺了页。
她觉得比自己缺颗牙还痛苦。
可谁让她是梁雪呢?柳蓉还是觉得自己欠了她点东西,心想缺颗牙就缺颗牙吧,那小说里的大侠还为朋友两肋插刀呢,她把琴盒子放在爸爸开来的单位的车子上,然后自己也爬上去坐好,下意识地摸摸肋骨。
两肋插刀——得多疼啊,大侠都不容易。
梁肃把一堆破破烂烂的盗版武侠小说装好,一回头,就看见梁雪还蹲在门口,拿着那张由贵香织里的彩稿发呆,于是乐了一下:“你同学说话挺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