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根摇摇头。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大街上了,梅根尖声说:
“葛理菲小姐来了,这个女人最讨厌了,老是要我参加那个可笑的团契,我讨厌参加团契。干嘛穿上一大堆衣服,戴上徽章,去做自己还不大会做的事?我觉得好愚蠢。”
大致说来,我很赞成梅根的说法,可是我还没来得及表示同意,葛理菲小姐已经走到我们面前了。
这位很得意自己那个不恰当的名字--爱美--医生姐姐,跟她弟弟完全不同,自信十足。她的声音低沉,有一种对饱经风霜男性的吸引力。
“嗨,两位,”她挡住我们,说:“真是个舒服的早晨,对吗?梅根,我正想找你帮忙,替保守协会写一些信封。”
梅根呢喃了一些拒绝的话,掉过脚踏车龙头,溜向“国际商店”那边去了。
“真是个奇怪的孩子,”葛理菲小姐看着她的背影说:“懒骨头,每天只上游荡,浪费时间,对可怜的辛明顿太太一定是一项很大的考验。我知道她母亲已经试过好几次,要她找点事做--你知道,打字、速记、烹饪,或者养点安哥拉兔子,她实在需要找点事来调剂一下生活。”
那或许是真的,可是想到梅根,我就觉得我应该坚决拒绝爱美·葛理菲的任何建议,因为光是她那种盛气凌人的态度,就够叫我生气的。
“我认为人不应该人偷懒,”葛理菲小姐又说:“尤其是年轻人。梅根既不漂亮又不迷人,有时候我会认为她像个白痴一样,真让她母亲失望透了。她父亲--你知道,”她放低了声音继续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母亲一直担心这孩子会像他,心里痛苦得不得了。哎,总而言之,我说过,一种米养百种人。”
“幸好。”我答道。
爱美·葛理菲“高兴”地笑了。
“是啊,要是所有人全都一个模样,也不行啊。可是我不喜欢看任何人不好好过日子,我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也希望每个人都跟我一样。别人跟我说,你一年到头都住在乡下,一定烦死了,我说才不会呢!我一年到头都忙,也一年到头都很快乐。乡下也常常会发生很多故事,我的时间全都给占满了,要忙团契、学校里的事,还有各种委员会的事,连照顾欧文都没时间。”
这时,葛理菲小姐看到街对面又来了一个熟人,呢喃了几句她认识对方之类的话,就蹦蹦跳跳地过街去了,剩下我一个人朝银行那边走去。
我一直觉得葛理菲小姐过于盛气凌人。
我到银行顺利地办完事后,又到“贾伯瑞斯及辛明顿律师事务所”办公室。我不知道贾伯瑞斯这个人到底还在不在世,反正我从来就没看过他。我被引进理查·辛明顿专用的办公室,里面有一种成立多年的律师事务所的那种气息。
房里有许多契约箱,分别标着“何普夫人”、“爱佛拉德·卡尔男爵”、“威廉·叶士毕·何斯先生(已故)”……等等,一望而知是郡里有名望的家族,也联想到这家律师事务所处处合法,历史悠久。
辛明顿先生低头望着我给他的文件时,我看着他想道:如果辛明顿太太的第一次婚姻曾经遭到不幸的话,那么这第二度婚姻必然相当令她安心。理查·辛明顿是那种令人打心眼里尊敬的典型,绝不会让妻子感到片刻不安。长长的颈项中,有个明显的喉结,略带苍白的脸上,镶着直挺的长鼻子。毫无疑问是个好丈夫及好父亲,可是却似乎过于冷静了些。
一会儿,辛明顿先生开口说话了,他说得很清晰很缓慢,显出他是个理智而聪明的人。
我们很快就把事情处理完了,我一边起身一边对他说:“刚才我和您的继女一起走到镇上来。”
好一会儿,辛明顿先生看来好像不知道他的继女是谁,接着才笑道:
“喔,喔,当然--梅根,好--呃--已经毕业回家有一段日子了,我们一直想替她找点事做--对,找点事做。可是当然啦,她还小,而且正如别人所说的,她的心理还不如她实际年龄大。”
我走出他有办公室,外面长凳上坐着一位老人。费力地填写着什么;一个瘦小、脸颊下垂的男孩;还有一个带着夹鼻眼镜的卷发中年妇女,在打字机上匆忙地打东西。
如果这就是金区小姐的话,我的确同意欧文·葛理菲的看法:她和她的雇主之间决不可能有什么感情纠葛。
接着,我走到面包店,要了一条葡萄干土司,一会儿,我就拿到一条“刚出炉的新鲜面包”--我把面包捧在胸前,果然立即传来一股温热。
走出面包店,我在街上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希望看到乔安娜开车过来。刚才走了那么一大段路,我已经相当累了,而且手上又撑拐杖又捧面包,走路的样子,实在有点可笑。
可是左瞧右瞧就是没有乔安娜的影子。
突然,我高兴而不敢置信地看着前面,从马路那边缓缓走来一位女神,除了“女神”,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那么完美无瑕的五官,活泼可爱的金色卷发,以及高挺秀丽的身材,对这个名词的确当之无愧。她轻飘飘地向我走近,好像不费任何力气。
真是个耀眼,令人难以相信,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女孩。
就在我极端兴奋的当儿,有什么东西掉了--是那条葡萄干土司从我手臂里掉了下去。我俯身去捡,拐杖却又掉在地上,我滑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那个女神有力的手臂抓住我,把我扶起来。
我结结巴巴地说:“多--多谢你,真--真是抱歉。”
她捡起土司,和手杖一起交还给我,然后亲切愉快地笑道:“没什么,一点也不麻烦,别放在心上。”而那种魔力却在平淡、能干的声音中消失了。
好看、健康,仅此而已,没有任何别的。
我忽然想到,要是上帝也赋予特洛伊城的美女海伦这么平板的声音,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呢?
真奇怪!一个女孩子不开口的时候,能使你心灵深处震撼激荡不已,可是她一开口,所有那些神奇的力量全都不存在了。
不过我也碰到过相反的情形,有一次我遇到一个瘦小平凡的女人,谁都不会回过头再看她第二眼,可是当她一开口,一切都不同了,仿佛空气中忽然散发出某种魔力,就像埃及艳后克丽奥佩拉再现一样。
乔安娜把车停在我身边,我却没注意到,她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对劲。
“没什么,”我尽力集中精神,说:“我正在想特洛伊城的美女海伦和一些其他人。”
“在这种地方想?真好笑!”乔安娜说:“你看起来好奇怪,把土司面包抱在胸前,张大嘴傻傻地站着。”
“我是吓了一跳,”我说:“我刚才神游了特洛伊,却又突然回到现实里。”
我指着那个优雅而逐渐飘远的背景,问乔安娜道:“你知道那是谁吗?”
乔安娜看了那个女孩一眼,说是辛明顿孩子的保姆兼家庭教师。
“就是她让你吓了一跳?”她问:“长得很漂亮,就是没什么内涵。”
“我知道,”我说:“只是个漂亮女孩罢了,我刚才还以为她是维纳斯再世呢!”
乔安娜打开车门让我上去。
“很好笑,不是吗?”她说:“有些人长得很好看,却没有半点吸引力,就像那个女孩,真是可惜!”
我说她如果当了保姆兼家庭教师的话,情形恐怕也一样。
※ ※ ※
那天下午,我们到皮先生家喝下午茶。
皮先生是个女人味很重的矮胖男人,对他所收集的德勒斯登牧羊女像及年代不同的家具非常喜爱。
他住在宗教改革时代所破坏的一块废墟附近。
他的房间一点都不像个男人的房间,窗帘和椅垫都是用最昂贵的柔色丝料做成的。
皮先生一边对我们展示解说他收藏的珍品,一边抖动着他肥胖的小手。说到他从意大利威洛纳把那些宝贝带回来的情形,他的声音更升到了高八度。
乔安娜和我都很喜欢古玩,所以也很了解他的心情。
“能够得到两位这么有见识的人加入我们的小团体,真是太荣幸、太荣幸了。你们知道,这附近的那些好人,都只是些淳朴的乡下人,对艺术品一点都不懂,也没有丝毫兴趣。他们的房子里啊--看了真会叫你流眼泪,亲爱的小姐,我敢保证一定会让你伤心得痛哭流涕。或许--你已经有过亲身体验了吧?”
乔安娜摇摇头,说还没有。
“你们现在住的房子,”皮先生又说:“就是爱蜜莉·巴顿小姐的房子,也很有吸引力,她收藏了几样好东西,相当好,其中有一、两件真可以说是一流的。她本人也有鉴赏力--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跟我一样好。我有时候也担心,她喜欢把东西保持原状,倒不是为了别的原因,而是因为她母亲以前一直是那样保持着。”
他又把注意力移到我身上,声音也变了,从一个全神贯注的艺术家,变成平淡单调的闲聊:“你一点都不认识她们一家人?不认识?--噢,是房屋掮客介绍的。可是,亲爱的,你‘实在应该’认识那一家人!我搬到这儿来的时候,她母亲还在世。实在是个很难令人相信的人--太难、太难相信了!‘怪物’!完完全全的怪物!那种老式的维多利亚怪物,全心全力照顾她女儿,对,就是这么回事。她的身材很高大,五个女儿就整天围在她身边。‘我家那些女孩呀!’她老是这么提起那些女儿。‘女孩!’老天,当时,最大的那个都已经六十多岁了。”
“‘那些笨女!’她偶尔也会这么叫她们。她们就像黑奴一样,跟在她身边拿东西、当应声虫。到了晚上十点,她们一定得上床睡觉,卧房里不准升火,也不准邀请朋友到家里来玩,真没听过这种事。你知道,她看不起她们,因为她们没结婚。可是事实上像她那样安排她们的生活,她们根本不可能碰上什么人。我相信爱蜜莉或者爱妮斯曾经跟一个副牧师有过感情,可是他的家庭环境不够好,做妈妈的马上就阻止了这件事!”
“听起来像小说一样。”乔安娜说。
“喔,亲爱的,一点都没错。后来,那个可怕的老女人死了,当然,‘那时候’还不算太迟。她们只是继续住在那儿,低声谈论妈妈希望她们过的日子。就连整修她的房间时,她们都觉得仿佛亵渎了什么神圣的东西。不过她们就那样安安静静的在那个住下去,倒也能够自得其乐。可惜,她们的体力都不很好,一个个相继死了。爱迪丝是染上流行感冒死的。咪妮动了一次手术,始终没有复元,也接着死了。可怜的玛柏中风之后,爱蜜莉全心全力地照顾她,事实上,那个可怜的女人除了照顾她整整十年之外,什么事都没做。她是个可爱的人,你不觉得吗?就像一件德勒斯登的古物一样,可惜她遭到经济困难--不过当然啦,所有的投资全都贬值了。”
“我们住在她屋子里,老觉得有点可怕。”乔安娜说。
“噢,别这样,亲爱的小姐,不要存着这种想法。她那个亲爱的佛罗伦斯对她非常忠心,她也亲口告诉我,她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了。”
“那间房子,”我说:“有一种很令人感到安慰的气氛。”
皮先生迅速瞄了我一眼。
“喔?是吗?你真的觉得这样?这一点倒很有趣。我不知道,你明白,是的,我不知道。”
“你指的是什么?皮先生。”乔安娜问。
皮先生伸伸他的胖手,说:“没什么,没什么。有时候,人就是不太明白某些事情。你知道,,我很相信气氛。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感觉,对墙壁和家俱都有某种印象。”
我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看看四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儿的气氛。奇怪的是,我仿佛觉得它什么气氛都没有,这才是最值得人注意的事。
我一直思考着这一点,所以没有留意到乔安娜和主人之间的对话。直到乔安娜开始向主人道别,我才仿佛突然清醒过来,立刻回到现实里,也向主人道别。
我们一起走到大厅,快到前门时,一封信从信箱口掉进来,落在地板上。
“下午的信送来了,”皮先生一边捡起信,一边说:“好了,亲爱的年轻人,你们还会再来,对不对?能跟有见识的人聊聊真好,你们知道,在这种平静的小地方,从来都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说完,他跟我们握了两次手,又用夸张的小心动作扶我上车。乔安娜发动车子,小心绕过一块草地,然后打直方向盘,伸手向站在门前阶上的主人道别,我也俯身向前对他挥挥手。
可是我们的道别却没受到主人注意,皮先生打开信封,站在楼梯上看起信来。
乔安娜曾经形容他像一个粉红色的可爱胖天使,他此刻看起来仍然很胖,却一点都不像天使了。他的脸胀成紫黑色。因为生气和惊讶,而扭曲得变了型。对了,还有恐惧。
同时,我也发觉那个信封相当眼熟。不过我当时并没想到那代表什么,就像有时候我们会下意识地注意到某些事情,却不知道自己正在注意。
“老天,”乔安娜说:“这个可怜的宝贝怎么了?”
“我猜,”我说:“恐怕又是那双隐藏的怪手在作怪。”
她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车子都偏了方向。
“小心点,大小姐。”我说。
乔安娜重新注意着路面,一边皱眉说:“你是说像你接到的那封一样。”
“我是这么猜想。”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乔安娜问:“看起来就像英国所能找到的最纯洁、最安静、最和谐的一小块乐土。”
“套句皮先生的话,这块宁静的小地方,从来都不会发生任何事,”我插嘴道:“可惜他这句话说得不是时候,偏偏在这当儿出了事。”
“杰利,”乔安娜说:“我--我想我不这种事。”
她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恐惧。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也不这种事……
这么一个安静详和的快乐村镇--谁想到背后却隐藏着某种邪恶……
这时候,我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已经有了预感……
※ ※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有一天,我们到辛明顿家玩桥牌。辛明顿太太谈到梅根时所说的一番话,使我感到相当困惑。她说:
“这个可怜的孩子太笨了。孩子们都一样,刚离开学校,还没完全长大之前,都是这样子。”
乔安娜亲切地说:“可是梅根已经二十岁了,对吗?”
“喔,对,对,当然。可是,她的心理还不够成熟,完全像个小孩子。我学觉得这样很好,女孩子最好不要成熟太快。”她笑了笑,“我想,所有做母亲的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永远不要长大。”
“我不懂为什么,”乔安娜说:“可是要是一个人有个小孩,身材已经长得很高大,智力却始终停留在六岁,实在是有点别扭。”
辛明顿太太看来不大高兴,说柏顿小姐不应该按字面解释别人的话。
我觉得乔安娜的问话没什么不对,或许是因为我并不很喜欢辛明顿太太。在她那有气无力略带往日残余风韵的面貌之后,我想,必然隐藏着自私贪婪的本性。
乔安娜不怀好意地问辛明顿太太,是不是要为梅根举行一次舞会。
“舞会?”辛明顿太太看来既惊奇又觉得好笑,“噢,不,我们家不喜欢那种事情。”
“我懂了,只举行网球比赛那些的。”
“我们家网球场也好几年没人用了,理查和我都不打网球。我想,或许等男孩子长大之后--喔,梅根会有很多事做的。你们知道,她只要无所事事地到处逛逛,就觉得很高兴了。我看看,该我出牌了吧。”
我们驾车回家时,乔安娜不高兴地用力踩在变速板上,车子猛然向前一跳,“我真替那个女孩难过。”
“梅根?”
“是啊,她母亲根本不喜欢她。”
“噢,别想得太远,乔安娜,情形没那么严重。”
“不,本来就是这样,很多做母亲的都不喜欢自己的子女。梅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一定很尴尬,因为她扰乱了辛明顿式的生活方式。没有她,这种生活才完整,对一个敏感的人来说,这是最难过的感受--而她,就是一个敏感的女孩。”
“嗯,”我说:“我想是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
乔安娜忽然顽皮地笑了笑,说:“那个女家庭教师的事,对你真是可惜。”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庄严地说。
“胡说,你每次看她的时候,脸上就露出男性的懊恼。我同意你的看法,这真是暴殄天物,而这附近也没有其他人配得上你--除非你去追爱美·葛理菲。”
“上帝原谅你,”我耸耸肩:“无论如何,你又何必那么替我的恋爱操心?你自己呢?亲爱的女孩,你在这儿也需要有一点娱乐,可惜就是没有天才落魄到这个地方,看来你只好投进欧文·葛理菲的怀里,他是这儿唯一合格的男性了。”
乔安娜摇摇头,说:“葛理菲医生不喜欢我。”
“他没什么机会见到你。”
“他已经看得够清楚了,只要在街上老远看到我,就会绕到对街去。”
“真是奇怪的反应,”我同情地说:“也是你最不习惯的一种反应。”
乔安娜默默驾车进入小佛兹的大门,来到车房。
她说:“你说的也许有点道理,任何人都用不着特别走到对街避免见我,那们实在太没礼貌了。”
“我懂了,”我说:“你要用冷静的头脑猎取那个男人。”
“嗯,我不喜欢别人逃避我。”
我小心翼翼地慢慢下车,撑好拐杖,又对我妹妹忠告道:
“我告诉你,小女孩,欧文·葛理菲可不像你过去那些温驯、爱发牢骚的年轻艺术家。要是你这次稍不小心,一定会惹上麻烦。那家伙可能很危险喔!”
“喔?你真的这么想?”乔安娜的声音中似乎带着雀跃期盼的心情。
“放那个可怜的家伙一马吧。”我严厉地说。
“那他在街上看到我,又何必绕到对街去呢?”
“你们女人全都一样,抓住一点就死不放松。要是我没弄错的话,他姐姐一定也会跟你作对。”
“反正她早就不喜欢我了。”乔安娜若有所思地说:“是来找安宁平静的,我希望我们能够切实做到。”
可是事实上,“安宁”和“平静”却是我们最难得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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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一个礼拜之后,有一天,我人外面回家时,发现梅根把下巴倚在大腿上,坐在我们走廊的楼梯上。
她用那种一贯随便的态度跟我打招呼。
“嗨,”她说:“我可以到府上吃午餐吗?”
“当然可以。”我说。
“要是你们中午吃牛排之类比较难准备的东西,厨房不肯供应的话,就老实告诉我好了,没关系。”我走向厨房告诉派翠吉。中午有三个人吃饭时,梅根在后面大声喊道。
我想派翠吉一定在背地里嗤之以鼻,虽然她什么都没说,可是我知道她没把梅根小姐看在眼里。
我又走回走廊上。
“没问题吗?”梅根焦急的问。
“一点都没问题,”我说:“红焖杂碎。”
“喔,好吧,不过听起来像狗食似的,对不对?因为几乎全都是马铃薯和调味料。”
“是啊。”我说。
我拿出烟斗吸着,好一会儿我们都没说话,不过那种沉默丝毫不会令人感到尴尬或不舒服,而是一种很友善的气氛。
忽然间,梅根开口道:“我想你一定觉得我和任何其他人一样讨厌。”
我被她的话吓了一大跳,连烟斗都掉在地上。那是海泡石做的烟斗,颜色很漂亮,可是一点都不结实,一掉在地上就破了。
我生气地对梅根说:“你看看你!”
这个最令人费解的孩子,不但没感到不安,反而开怀地笑道:“我好喜欢你。”
这句话听来非常亲切,令人满怀温暖。要是你养的狗会说话的话,或许就会说出这句话。我忽然想到,梅根虽然看起来像匹马,个性又像狗,可是她毕竟不是毫无人性。
“刚才发生那件意外之前,你说了什么来着?”我一边问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拾起我心爱烟斗的碎片。
“我说,我想你一定认为我很讨厌。”梅根答道,可是她这时的语气已经和刚才不大一样了。
“为什么呢?”
梅根正经地说:“因为我本来就很讨人厌。”
我严厉地说:“傻孩子!”
梅根摇摇头,说:“事实就是事实,我一点都不傻,那只是别人想象的,他们不知道我脑子里想的,跟他们完全一样,我一直都痛恨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