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济义得了夸赞,手舞足蹈,捏着洒了一半的冰雪凉水杯子问孟瑶:“嫂子,你想不想赚一注钱,天天吃零嘴儿?”
孟瑶望着贺济义,笑了,贺济礼这个弟弟,矮黑壮实,不但同贺济礼长得不像,连性子也是南辕北辙,他问出这句话来,必定是又想算计哪个了。
孟瑶隐隐猜到贺济义在打甚么主意,故意教训他道:“违法乱纪的事,咱们可不能做。”
贺济义拍着胸脯道:“嫂子放心,绝对不偷不抢,光明正道。”又小声道:“只要嫂子假装借我一笔钱便得。”
“假装借你?”孟瑶不明所以。
贺济义不答,挤眉弄眼,孟瑶好笑,遣退下人,只留下几个陪嫁。贺济义这才将早就谋划好的计策讲与她听,道:“嫂子,待会儿我去跟哥哥讲,说上回进城时,向你借了三十两嫁妆银子,叫他还你。他这人爱面子,必定会还,等你拿到钱,咱们二一添作五。”
孟瑶想板起脸,但还是忍不住扑哧笑了:“你倒是把你哥哥琢磨得透彻。”
贺济义嘿嘿一笑,问道:“嫂子,你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能从贺济礼那铁公鸡身上拔下一根毛,有甚么不好的,孟瑶理直气壮地想着,点了点头。
贺济义见她答应了,十分兴奋,一面大快朵颐吃点心,一面继续讲贺济礼的坏话——小气、抠门、脾气又暴躁,反正浑身上下,就没一个优点。
他正在兴头上,又背对着门,就没有发现,贺济礼已悄然迈过了门槛,怒气冲冲地朝桌边走来。
孟瑶一个劲儿地冲他使眼色,但等他回过神来时,还是迟了,贺济礼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拖到门外,伸手就是一个爆栗子,责骂道:“你回来了也不去见母亲,还敢在背后讲兄长的不是?”
贺济义呲牙咧嘴地被拎出门时,还不忘与孟瑶丢眼色,孟瑶会意,追到门口,板起脸向贺济礼道:“你别忙着教训兄弟,先把他欠我的三十两银子还来,那可是我的嫁妆钱。”
“是,是,是。”贺济义紧接而上,“哥,替我还了罢,我一个小叔子,使用嫂子的嫁妆钱,传出去不好听哩。”
贺济礼火冒三丈,劈手又给了他一个爆栗,气道:“你既晓得传出去不好听,还借?”
贺济义嬉皮笑脸道:“谁没有急着用钱的时候,哥哥原谅我这回。”
贺济礼私下里的生意虽然有成千上万的进账,但在州学,每月只得四十两,因此在他心中,三十两银乃是巨款,于是问道:“三十两可不少,你拿去做了甚么?”
贺济义左顾右盼:“与娘买了零嘴儿,你也知道,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好吃个甜食。”
“一派胡言!”贺济礼一听就知道贺济义在扯谎,自家弟弟,他最了解,借钱除了去赌,再没别的。
贺济义倒也不辩驳,只是不满道:“哥哥既然不相信我,还问作甚么?”
孟瑶一拍门框,冲贺济礼道:“少在我面前演戏,只顾教训兄弟,趁机不还我的钱。”
贺济礼虽然小气,却最怕别人讲他不守信、欠债不还,因此即便肉疼得很,还是命人取了三十两纹银来,百般不舍地递与孟瑶,并警告她,以后不许借钱给贺济义,不然他绝不还钱。说完,将贺济义拽到花坛旁,继续训斥。
下次的事,下次再说罢,孟瑶暗笑一声,接过银子,转身进了屋。知梅忍着笑,将银子接过来,十五两锁进箱子,十五两就搁在柜上,等贺济义来取。
孟瑶看着满桌子的零嘴儿,突生一计,唤过两个小丫头,命她们将还未动用的几样收拾了,与贺老太太送去,告诉她这是贺济义孝敬的。
孟瑶吩咐完,又叮嘱了一句:“记得在老太太面前顺路提一句,二少爷就在我这进院子里,正被大少爷揪着打哩。”
这两个小丫头,最会传话,不然也入不了孟瑶的眼,她们到了贺老太太跟前,奉上零嘴儿,先把贺济义夸得天花乱坠,再称贺老太太有福气,最后叹着气道:“可惜就是顽皮了些,不然也不会被大少爷按住了打。”
贺老太太一听就火了,怒道:“他才进城,济礼怎么就打他?”
小丫头自然推说不知,只称他们哥俩,就在孟瑶那进院子的花坛边。贺老太太长年种田喂猪的人,身体康健,也不叫人扶,甩开手臂就朝孟瑶院子里冲,一气奔到花坛边,果然瞧见贺济义正垂头站在贺济礼面前,听着训斥。
老太太到了他们跟前,一面搬着贺济义的身子察看伤情,一面怒斥贺济礼:“我叫你给兄弟谋个差事,你推三阻四,打起他来,倒是狠得下心。”
贺济礼暗自生气,他总共就弹了贺济义几个爆栗,这也叫打?他心里埋怨,嘴上却不敢讲,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开口,贺济义必然要反告一状,到时情况更糟。
贺老太太见贺济义身上并无伤痕,才稍稍缓了口气,抚摸着贺济义的脑袋,道:“小二,你也是老实,你哥打你,怎么不告诉我去?”
他还老实?那天下就没奸诈人了。甄济礼气哼哼,踢着脚下的石子儿。
贺济义足足比贺老太太高半个头,却窝着身子倚到她怀里,哼哼唧唧道:“娘,你吃过中饭就要走了,往后我还要跟着哥哥过活,等他再欺负我,我找谁说理去?”
贺老太太恍然大悟,原来小儿子是担心告了状,等她一走,贺济礼要变本加厉。她这样一想,满心都是对贺济义的怜悯,搂着他的脖子摩挲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一个主意,转头朝屋里唤孟瑶。
孟瑶正凑在窗户那里看戏呢,听见叫她,连忙走了出来,恭恭敬敬道:“娘有甚么吩咐?”
贺老太太指了贺济义,道:“俗话说得好,长嫂如母,往后济义跟着你们过,我可就把他交给你了,你要把他照顾好,不许济礼打他。”
孟瑶听说贺济义要在城里过活,暗喜,他这一来,贺济礼可就遇着克星了,她也能趁机多拔几根铁公鸡毛,以此改善生活。
孟瑶屈膝向贺老太太行了一礼,应下了她的话,又当着她的面吩咐丫头:“当初就与二少爷留了院子,赶紧去收拾出来,被褥摆设,都拣好的送去。”
第四章婆婆不可怕
贺老太太见孟瑶殷勤,很是高兴,却又担心贺济义对住处不满意,遂叫他亲自跟去看。贺济义哪里耐烦这个,坚决摇了摇头,三蹦两跳,转眼不知窜到哪里去了。
贺老太太笑骂一声“猴子”,将手搭上孟瑶的胳膊,道:“媳妇,你带我去瞧瞧。”
“是。”孟瑶应了一声,搀了她朝后走,穿过东边的小角门,到最后一进院子里去。
贺济礼虽小气,买下的这处宅子却极大,前面三间三进的四合院倒还罢了,独最后一进,乃是个大院落,四个角上,各有一处独立成户的小院子,西北角上,是李姨娘曾住过的赏菊院,东北角上,是王姨娘住过的听泉院,而另外两处,因还没有人住过,不曾取名。
大院落的中央,四处小院落的中心点上,有个波光粼粼的池塘,自孟瑶嫁过来,里面就种了几棵睡莲,养了几位锦鲤。池中无亭,却有座竹桥,供人驻足观赏。池边还种了几棵柳树,并些寻常见的花朵,时值盛夏,那些花儿虽不名贵,却也开得灿烂,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贺老太太每次来这宅子,都是脚步匆匆,不曾好好看过,因这回小儿子要住,就特意放慢了脚步,将各处瞧个清楚。她先是走到花圃前,瞧了瞧那些花儿,一脸的嫌弃模样,道:“还不如我们乡下路边的野花好看。”
孟瑶不曾去过乡下,不知那里的野花,是否真开得更好,于是不敢插话,只暗暗埋怨贺济礼小气,不肯栽些牡丹茉莉之类,让个乡下来的婆母都将自己看扁了。
但还没等她埋怨完,贺老太太又开口了:“不如将花草拔去,埋些粪肥,另种几棵白菜。”说着,又遥指一处葡萄架,道:“那里再种些豇豆,就更好了。”
好好的小花园,拿来浇粪种菜?一群人愕然,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接话。
贺老太太却显得兴致勃勃,甩开孟瑶的手,大步走到池塘边,指了里头的睡莲道:“这个我认得,济礼同我讲过的,只开花,不产莲米,栽它何用?不如也拔去,回头我与你送几颗结莲蓬的种子来。”
贺老太太越讲越兴奋,眼看着又要指向池子里的锦鲤,孟瑶连忙上前,不然整进院子里的活物,都要保不住了:“娘,那个是鲤鱼,能吃。”说完又指那睡莲:“这花儿能卖,比莲米更值钱。”
知梅也反应过来,招呼一群下人连声附和:“老太太,这满院子的花啊朵的,都能卖钱哩,那架子上的葡萄,再过个把月,就能摘下来吃了。”
“到时我派人,与您老人家送几串去。”孟瑶及时补上一句。
经她们这样一说,贺老太太再看院子里的小花园,就亲切起来,低头瞧瞧池子,又走去瞅瞅花,最后抓起孟瑶的手拍了拍,笑道:“到底是城里人,读过书,比咱们乡下还会种地。”
养花弄草,极风雅的一件事,却被讲作了种地,偏又还是夸赞的语气,一群下人拼命忍着笑,个个垂头掩饰抽动的嘴角。
孟瑶也是乐,干脆笑出声来,大大方方谢过贺老太太的夸奖,再扶她去瞧东南角的小院子,一面走,一面讲:“这处院子,是四间小院中最大的,因此留着给二弟住。”
贺老太太满意点头,一路到了院门口,在孟瑶的示意下,抬头上望,只见月亮门上,有一块长方形,突出空白的地方,她瞧是瞧见了,却不解其意,茫然看向孟瑶。
孟瑶忙解释道:“这间院子还是崭崭新,不曾有人住过,因此没有院名,如今既然二弟要住,就请娘亲自来取个名儿。”
乡下人家若要正经取名字,那都是要恭请识文断字的先生代劳的,贺老太太认为给院子取名,同给人取名不差分毫,都是极荣耀的一件事。如今孟瑶将这样一件重大的事情交与了她,她心里乐开了花,但嘴上却嫌道:“偏你们城里人讲究,连个屋子也要取名儿。”
孟瑶晓得她爱讲反话,笑而不答。
贺老太太一辈子没念过书,大字不识,偏着脑袋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以询问的语气问道:“就叫种田院罢?”
众人又是一阵愕然,个个拿眼看她。贺老太太自己也觉着这名字不好听,有几分不好意思,抬头只望门上空白的匾额处。
孟瑶笑道:“老太太这名字取得真叫好,有两句诗里讲,‘开荒南野际,抱拙归园田’,不如就稍稍改一个字,叫作‘归田居’,如何?”
她这一席话解了围,贺老太太虽然听不懂那两句诗,却也跟着下人们齐声叫好,连声道:“归田居好,就叫归田居。”
孟瑶指了月亮门上头,道:“等过两日,这里就会凿上‘归田居’三字,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声咱们老太太有才学。”
下人们纷纷附和,又七嘴八舌地捧贺老太太来凑趣,将她哄得眉开眼笑。一群人欢声笑语进到院子里去,贺老太太不要人扶,自己溜达了两圈,将三间两进,带东西两间厢房的院子看了个遍,才进厅里细细打量。
中规中矩的布置,两张交椅夹着个小几,迎门放着,两旁也各有两把椅子,同样夹着小几,几上摆着青瓷花盆,种着小金橘;墙上挂着两幅字画,没有落款,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贺老太太又进到作卧房的东里间去看,也仅有一张床,挂着青纱帐,一张八仙桌靠在窗边,两张凳子,一个茶壶。
这未免也太简陋了,贺老太太想起孟瑶房中的景象,不自觉撇了撇嘴。她琢磨着,如何暗示孟瑶,添上些贵重陈设,突然想起,不管添甚么,花的都是大儿子贺济礼的钱,实在不合算;若将孟瑶的嫁妆搬来,这小叔子使用嫂子的物品,怎么讲也不好听,没得惹人闲话。她想来想去,没有妥当方法,只得罢了。
若因贺济义的房间简陋,就怪到孟瑶头上,那可真是太冤枉了,这些家什,全是贺济礼未成亲时,自己买的,成亲后,他又不肯多出家用钱,孟瑶就是想买,也没得钱。
孟瑶察言观色,猜到贺老太太心中所想,她不愿因为贺济礼的吝啬,坏了自己的名声,便道:“这些桌椅板凳,都是柳木的,实在亏待了二弟,我想全换成楠木的,济礼却总是不肯,我想添上些玉器,他也不许,只有厅上的金橘值两个钱,还是学生送的。”
贺老太太此时已转过了弯来,想明白了,家什简陋,才能替大儿子省钱,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于是不但没半句怪罪的话,反而赞道:“勤俭才能持家,济礼很懂事,你肯听他的话,也很好。”
孟瑶今日连得好几回称赞,真是出人意料。她嫁到贺家来,一共只见过三次婆母,头一回是成亲,堂上磕头时,盖头遮着,没见着,不算,第二日起来,才刚敬过茶,贺老太太就称不放心家里的几头猪,赶着回乡下去了;第二回见婆母,是成亲不到一个月,贺老太太拿贺济礼过年时孝敬的钱,买了两个妾送到家里来,想以此牵制她;今日贺老太太送贺济义来,就是这第三回了。
因为见得少,所以孟瑶对贺老太太的脾性,并没有大多了解,今日能得她老人家的欢心,真是误打误撞。她心里想着,对付老人家,倒也没想象中的那般艰难,也许一个哄字诀,就全解决了。
她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便与老太太讲了几个福寿双全的故事,果然哄得她笑到见牙不见眼。
贺老太太这一圈逛下来,也不是没有意见的,比如池子里的鱼,养得那般肥,也不见捞起来卖;比如那些花儿,既已开了,怎么还不采摘?但她此刻脸上笑着,心里乐着,又想到小儿子贺济义从此住在这里,上头有个厉害哥哥,靠这个嫂子照顾的时候多着呢,于是就将责怪的言语收起,待孟瑶格外和颜悦色了些。
过了一时,小丫头来报,称午饭已拾掇好,问孟瑶摆在哪里。
孟瑶先问贺老太太:“娘走了这一会子,想必也累了,不如就摆在归田居?”
贺老太太却身手利落地从椅子上爬起来,道:“在乡下,哪日不到田里走几趟,来回好几里路,都不曾累着我,这几步算甚么。咱们饭厅里吃去,那里敞亮。”
孟瑶听甄济礼讲过,前些年时,贺家没有地,贺老太太为了供贺济礼读书,就带着贺济义,四处打听,看哪个庄上有地,便租了来种,有时运气不好,租到的地,离家老远,一个来回,能走上个把时辰,累得人心里发慌。
想想都累人的事,贺老太太却讲得轻松,这让孟瑶心生佩服,将以往轻视的心,收起了几分,甚至盘算着,是不是真把院子里的那些花,拿出去换些钱回来,好让老人家开心开心。
第五章前世冤家
孟瑶扶着贺老太太,由一群下人簇拥着,来到饭厅。贺家房屋的风格,除了孟瑶那间,都是极大而简朴,这饭厅也不例外。门口挂的竹帘子,是贺济礼用归田居屋后的毛竹,自己划了篾片做的;进得门去,当中一张八仙桌,墙边搁着圆桌面,预备人多时用;全厅的装饰,就只有墙角一只高几,搁着一株不开花的草。
孟瑶请贺老太太坐了首座,贺济礼与贺济义打横,她自己则照着当朝大户人家的规矩,到贺老太太后面站定,准备服侍她吃饭,做些布菜的活儿。
贺老太太头一回见孟瑶,只是受了她几个头,不曾吃饭;第二回来,送了两个妾,气得孟瑶根本没进饭厅;因此这是她头一回享受儿媳布菜的待遇,又是欢喜,又是得意,笑道:“没想到我这乡下老太婆,也能如富贵人家的夫人们一般。”
孟瑶此时已经牢记了“哄字诀”,忙道:“娘本来就是富贵人家的夫人。”
——只是你儿子贺济礼小气,生生将个富贵生活,过成了贫困。孟瑶这后半截话没敢当面讲,只故意看了贺济礼一眼,后者却不但没领会她话里的含义,还抬头冲她笑了一下,似是对她哄贺老太太的事很满意,呕得孟瑶瞪了他一眼,别过脸去。
贺老太太没留意到儿子儿媳的小动作,自顾自举了筷子,朝离她最近的一碗肉线条子伸去,不料还没碰到肉,就听得孟瑶一声:“娘,放着我来。”紧接着一双筷子斜插过来,夹了几根肉条子,搁到她碗里。
原来所谓布菜,就是你想吃的菜,全由别个帮你夹,贺老太太很有些不习惯,但为了体验一把富贵人家夫人的生活,还是忍了下来,夹起碗里寥寥数根的肉条子,一口塞进了嘴里。
她吃完肉线条子,开口吩咐孟瑶:“媳妇,舀两个圆子与我吃。”
孟瑶愣住了,她未嫁时,是温夫人请了颇有名望的教引妈妈,专门训练了布菜的绝活的,当时教引妈妈就告诉她,婆母的眼睛看哪道菜,她就得赶紧夹过来,可哪有自己开口讲出来的?
贺老太太见她没动作,急了,自己取了个调羹,一口气舀了三、四个圆子。孟瑶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道歉。
贺济礼放下筷子,奚落她道:“笨手笨脚的,尽给娘添乱,还不赶紧坐下,让娘吃顿安生饭。”
贺老太太也是觉得别人布菜,吃得不尽兴,听见贺济礼这话,就顺势朝下首的位置指了指,叫孟瑶坐下吃饭。
孟瑶依言坐了,想到不用饿肚子,就没和贺济礼计较,而是将贺老太太给归田居取名的事拿出来讲,继续逗老太太开心。她讲述间,把功劳全推给了贺老太太,只字不提将种田改为归田是她的主意。
贺济礼在贺老太太面前,向来是口拙的,应和了两句,就词穷了。贺济义虽然没念过书,一张嘴却甜得很,几句吹捧下来,生生把贺老太太比作了天上的王母,逗她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格外多吃了半碗饭。
饭毕,吃过茶,贺老太太就想动身回家,孟瑶命人套上车,与贺济礼兄弟二人送到门口,目送她去了。
三人送完贺老太太,贺济义称要去看看他的新院子,跑了。
贺家前三进院子,都有夹道相连,而贺济礼夫妻住在第三进,为了走路快些,贺济礼命人开了小角门,走进夹道,孟瑶跟了进去,落后他半步,边走边数落他:“你这人,就晓得给我没脸,真到了该你开口讲话的时候,又成了闷嘴葫芦,真不知那些书念到哪里去了。”
贺济礼晓得孟瑶指的是他不如贺济义嘴甜的事,他自己为了这个,不知吃过多少亏,不然也不会总暗地里埋怨贺老太太偏心。但有些毛病,他心里知道,却听不得孟瑶提起,一时间觉着失了面子,转了个身,拔腿就走,从夹道侧面的门,到前院去了。
孟瑶望着那扇被贺济礼大力甩过,仍微微发颤的门,扯着手帕子恨道:“有本事再别回来。”
知梅暗叹一口气,自家这位少夫人,见了谁都是圆滑无比,连最难对付的贺老太太,都能被她哄得开开心心,但怎么她一见到少爷,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除了针锋相对,还是针锋相对呢,难道真是前世的一对冤家?
知梅是孟瑶的陪嫁,自小贴身服侍的人,凡事都为她着想,于是出声劝道:“少夫人,少爷爱听温柔话,你就讲几句又怎地,为何非要照着他的毛病挑?”
孟瑶瞪了她一眼,道:“怎么,只许他挖苦我,不许我奚落他?你到底是谁的丫头?”
知梅正要应答,孟瑶又笑了:“‘温柔话’三个字都被你讲出来了,莫非是你自己思嫁?”
知梅羞得不敢抬头,嗫嚅道:“我这不是为了少夫人与少爷和睦,心急了…”
“知道你忠心,爱和稀泥。”孟瑶被她这一打岔,忘了去记恨贺济礼,边笑边朝前走,回到第三进院子。
才迈过角门的门槛,孟瑶就瞧见抄手游廊下,贺济义在蹦跳着逗那笼子里的黄鹂鸟,她带着下人们走过去,笑道:“二弟,莫逗了,累死了它,你哥哥可舍不得出钱与我买新的。”
贺济义嘿嘿一笑,丢开了手,跟在她身后进房,道:“嫂子,我来取银子。”
孟瑶挥了挥手,命知梅取来柜子上搁的银子,递与贺济义,又再三叮嘱他,莫要去赌钱,小心被贺济礼责骂。
贺济义只管笑,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孟瑶命人送他去归田居歇午觉,他却嫌院子太新,睡不着,朝前院的外书房去了。
孟瑶瞧着贺济义的背影,向知梅笑道:“二少爷算计大少爷的钱,倒是有一套。”
孟瑶这话,涉及贺家两位主子,知梅一个下人,不便于接,只好道:“少夫人,那银子我们也有十五两,我去取来入少夫人的私账?”
第六章鲜红的草莓印
贺家有三本帐,一本是外账,在贺济礼手中,另一本是内帐,孟瑶掌管,除这两本公帐外,孟瑶还另有一本私帐,主要记录着她自己的嫁妆——当朝有律可循的规矩,女子出嫁后,嫁妆由自己支配,不计入夫家财产。
知梅口中的私帐,便是这第三本了。
孟瑶摆了摆手,不让知梅开账箱,道:“所谓悖入悖出,这十五两银子,还是赶紧花掉的好。”
知梅不解其意,开口讨教。
孟瑶告诉她,悖入悖出,即胡乱挣来的钱,最终得胡乱花掉,所以得趁早,免得迟了,生出事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