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崔氏却是为苏员外家要买妾的事特意来的,原是苏员外也听闻了团圆儿美貌,私下同崔氏透了口风,要买团圆儿做妾,许下了二十两银子的重谢。这崔氏是个贪财的,便在苏员外跟前夸下了口,拍着心口赌咒必将亲事说成,前面那番说辞半真半假不过是为着引出团圆儿来,此时见王氏这样说,说不得便借着梯儿登上去,凑过身来细问,王氏本不欲说,禁不住崔氏巧舌,便一五一十把昨的事说了,又哭道:“我那没用的当家的,不敢和那方青辩驳,反怨我不肯早把团圆儿许人,我也是一点痴心,想着我就那么一个女孩子,自幼捧珍珠一样捧着,想她去个好人家,也不枉我心疼她一场。”崔氏听了,也做个咬牙切齿的模样说:“那方青论年纪,怕不比王大哥都大,竟这般不要脸,打团圆儿的主意,也不怕遭雷劈。”王氏听了这话,更是说到心里去,哭得更甚。崔氏忙道:“好姐姐,你在店里这样哭,叫人瞧去了,还不知道说什么呢。”说了反身吩咐丁丰好生看店,自己拉着王氏进去了。
到了里头,崔氏便道:“好姐姐,有句胡话,我若是说了,你可别恼。”王氏道:“你说罢,我也知道你心善,疼我们团圆儿。”崔氏道:“姐姐,你也知道苏家的体面,虽不是候门官宦,却是个顶有钱的,富阳县中一半儿铺子是他家的,叫他声苏半城都不为过,便是他家的下人,吃穿用度都比我们这样的人家强。”说了,斜眼去偷看王氏脸色,王氏正低了头拭泪,并没有不耐之色,心上便有了二三分把握,又说:“苏员外今年才交三十岁,正当壮年,论相貌瞧着不过二十多岁,十年前娶了清河县金秀才家的三小姐做正房奶奶。姐姐,不是我夸这个金大奶奶,到底是读书人家的小姐,最是有教养,我几次去苏家,冷眼里瞧着,她同犯错的下人说话都是一脸和善,从不高声,可不难得。更难得的是她为着自己不能生育,一力要替苏员外讨个姨娘,以备生养,真真贤良淑德。”王氏听到这里,抬头看着崔氏,脸色颇有几分活动。
崔氏又笑道:“好姐姐,你且想,金大奶奶不能生养,这个新讨的姨娘现如今听着是给人做小,但凡她日后生个一儿半女的,也就能和金大奶奶比肩了,等孩子大了,这偌大的家财还能跑到别人手里不成。依我这个浅短见识,做人不能只看眼前,要把眼光放得长长远远的才是道理。”王氏只道:“你这话倒也有理。”
崔氏故意叹息道:“只是那金大奶奶说了,苏家虽不是诗书传家,也是清白门第,新姨娘生的孩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所以要找个美貌温柔,家事清白的女孩子才好,只要女孩子好,多少彩礼都使得。我找了四五个女孩子,金大奶奶都不甚中意,不是嫌长得不够好,就是说举止不温柔沉静。我心里倒是想,若是我们团圆儿,这样一个比大家闺秀还要秀气的人品,金大奶奶必定喜欢。姐姐,你别恼我,我不过那么一想,一般人家的正头夫妇都嫌委屈了我们团圆儿,何况是给人做小。”
王氏也不是蠢人,听了崔氏这番话,知道崔氏想做这个媒,低头想了许久,才道:“好妹子,往日我叫你空走了几回,难得你不见恼,还真心疼我家团圆儿,我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你说的这番话,意思我也明白,若是给苏员外做姨娘,果然是强过嫁给那方青。”
朱大娘见王氏心思活动,像是有答应的意思,急道:“崔娘子,你这话不通。”崔氏忙道:“朱大娘,我哪里说的不通,你老指点。”朱大娘道:“崔娘子,你也是有见识的人,怎么不知道小妾难做的道理,这奶奶不是奶奶,奴婢不是奴婢的,不是个身份,白受委屈。”
崔氏怕王氏听了心里活动,忙道:“朱大娘,论理这话不该我这小辈的说,只是你老才真糊涂了。若说小妾难做,也看什么人家,苏府这样宽厚传家的,哪里会委屈人。不瞒你老说,那金大奶奶虽是金举人家的小姐,论出身也是庶出,生怕别人瞧低了,所以才格外的贤惠稳重,丝毫不肯动气的。更何况,这回做姨娘可是正正当当花轿子抬去的,比之正室也差不了多少,更强过给那些撒野耍横的粗人做填房。”说了又转向王氏道:“我心里只把姐姐当做亲姐姐一般,所以才说这实话。那金大奶奶人虽好,身子却不牢靠,看这十来年都没怀上孩子就知道了,如今日日吃药呢,说句遭雷劈的话,若是团圆儿真嫁过去了。待她生下一儿半女的,将来扶正也是有的。”
王氏此时已经是千肯万肯了,只顾虑着团圆儿被骄纵惯了,自己主意又大,她若不肯也是枉然,因此略有犹疑。崔氏笑道:“姐姐也太心软了,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别人插口的道理。待我们好言劝她,团圆儿若是个明理的,自然该遵从父母之命。”朱大娘原要再劝,听到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别人插口的道理”这句,又见王氏答应了,气个仰倒,心道:反正是你们的女儿,你们爱往火坑里推,我还死拦着不许不成。赌气摔帘子出去了。
王氏见朱大娘出去了,便同崔氏一起到到了团圆儿房中,团圆儿原也听到了一句半句,她自幼为父母娇宠,又有梦境做凭据,自以为来历不小,将来非富则贵,如何甘愿给人做小,又嫌苏员外年纪大了些,先是咬了牙不许。怎奈崔氏鼓动如莲巧舌,先将苏府的富庶夸耀一遍,说得是天上有,人间少,又说苏员外如何风流温柔,金大奶奶又是最贤德的,嫁过去了不怕没一场大富贵可享;又说若是不应了苏府,落在方青手上,才真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一番话软硬兼施,直说得团圆儿低了头,王氏又在一边附和,竟将团圆儿说动了,点头答应了。
两人满心欢喜地出来,坐一起又商议了会,定了崔氏去复命,这里王氏同大郎商议,两人都有些怕苏府知道了方青这一节,他们有钱人自然不想同无赖争,倒不要了,一个为了女儿终身,一个为了谢媒银子,索性商议定,先把方青一节瞒住不说,等苏府那边放了定,方青要闹,苏府这般有头有脸的,自然不肯白叫人欺负了。
且不提王氏等到大郎回来如何商议,那大郎素来面活心软,凡是都听王氏的,又有愧在心,更架不住团圆儿自己应了,自是一口答应。朱大娘听了,气得哑口无言。却说崔氏得了这里的答复,欢欢喜喜往苏府去。
却说苏府上的金大奶奶正在房中看着小丫鬟子们逗猫儿玩,她跟前的大丫鬟叫做秋月的进来回话,说是二门上的婆子来回,媒婆崔氏来了,正在西角门外等着呢。金大奶奶按了按额角,似笑非笑道:“这个崔娘子,脚头倒是勤快,叫她进来罢。”珠兰应了,回去吩咐了小丫鬟,小丫鬟又去说给婆子知道,那婆子便回来传了崔氏进去。崔氏谢了,跟在婆子身后到了二门里头,就有小丫鬟子来接,也只送到崔氏的房前,自有崔氏跟前的大丫鬟接了进去,虽则这崔氏来过两次,少不得再叮嘱些回话仔细,不叫开口别说话之类的,崔氏自是满口答应。
崔氏见了金大奶奶,先道了万福。金大奶奶笑道:“劳动崔娘子了,快给崔娘子看座。”小丫鬟搬了锦凳来,崔氏告了坐,方斜签着身子坐了,又问金大奶奶近日身子可好等语,金大奶奶笑答了,崔氏方笑道:“奶奶,府上要买的姨娘,奴已寻了一个,论相貌是极好的,今年不过十六岁,家世也清白,是城中丁家油铺的女孩子。”她话音才落,一旁一个唤作春梅的丫鬟先笑道:“啊哟,是她呀。”

定约 官司

话说崔氏才提及团圆儿,金大奶奶身边的丫鬟春梅便哟了声,金大奶奶因笑道: “把你伶俐的,偏你又知道。只是不该打断崔娘子说话。崔娘子亏得来惯的,换了别人还当我们家没规矩。”崔氏赔笑道:“大奶奶说哪里话,不是奴奉承,别说是富阳县,便是平安州,贵府也是数得着有体面有规矩的人家。”金大奶奶笑道:“崔娘子休说这样的话,我们不过借祖宗余荫,略有点子家底罢了,就这般枉自尊大起来,传出去,可不叫人笑话。”又问:“你说的那个女孩子,家世倒清白,只不知人品如何,若是那等掂酸吃醋之人,我倒是没什么,只怕传出去叫人耻笑。”
崔氏忙道:“大奶奶放心,借奴一个胆,奴也不敢哄奶奶。若是哄了奶奶,奶奶只管叫人把奴的腿打折了。”春梅听她这样说,便道:“奶奶,那女孩子有个小名儿满富阳县可是没人不知道的,叫做团圆儿,听人说样貌倒是很好的。”金大奶奶把眉头皱了下道:“怎么一个女孩子的小名儿弄得人人知道,不太像话。”崔氏暗恼春梅多嘴,却不敢惹她,只笑说:“大奶奶,这其中有个缘故。”说了便把团圆儿来历说了遍,又道:“大奶奶,奴有个浅薄的见识,这团圆儿即有些来历,保不定天意便是要她为奶奶您生一个了不得的儿子,将来金榜题名,皇帝要封诰父母,自然是先封生父嫡母,那副凤冠霞帔还不是奶奶你的。”
金大奶奶点头叹道:“即是有些来历的,倒还罢了。我也不指望做什么诰命夫人,只求苏家早有后代,便是我的造化了。不然,我也无颜见祖先与地下。”说了拿着绿罗帕子拭泪。跟前服侍的丫鬟们少不得过来安慰几句,崔氏也跟着相劝,金大奶奶方收了泪,道:“夏荷,你领着崔娘子往前头去见员外,员外说好,我这里自然是喜欢的。”又对崔氏说:“我们员外要是答应了,少不得烦你回来,商议下定。”崔氏一听这话,喜心翻倒,忙答应了声就跟着夏荷去了。
苏员外那边本就有意,听得崔氏来说,心花怒放,本欲一口答应,碍着大奶奶跟前得意的大丫鬟夏荷在,少不得推脱几句,只说“既有来历,只怕不肯屈身做妾”等语,崔氏何等机灵,便一力担保,又以子嗣来劝,苏员外方才答应,又向夏荷道:“回去告诉你们奶奶,委屈她了。等晚间我再亲自赔罪罢。”
金大奶奶即知道苏员外那边答应了,便也欢欢喜喜叫丫鬟冬竹拿黄历出来,要翻个好日子下定,又说问要备几色彩礼,要盘算给丁瑞夫妇多少银子。崔氏只怕夜长梦多,便道:“大奶奶心善,这原是好,也是那团圆儿的福气。只是如今不过是员外纳个妾室以备生养,这样隆重一来也违了例,二来,也怕那团圆儿折福,三则,只怕人不说奶奶贤德,倒要说员外得新忘旧。”金大奶奶听了,却说:“你说的也有理,只是我想着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来做妾已经是委屈了,若是再鸦鹊不闻的过了门,我都不忍心,何况她父母。少不得张扬些,我也心安。”
崔氏心上怕横生枝节,把到手的谢媒银飞了,只求速速下定,笑道:“果然是团圆儿有福气,奶奶这番话,奴倒有个见识,只是不敢说。”金大奶奶道:“你只管说。”崔氏便道:“奶奶请想,贵府如今只是纳妾,虽承奶奶好意,要下重礼,偏丁家是个没钱的,传扬开去,只怕叫人说丁氏夫妇是卖女儿,伤了丁氏夫妇脸面没什么,就是贵府脸上也不好看。”金大奶奶听了,笑道:“都说崔娘子会说话,果然不差,来来去去都是你的理,依你该当如何?”
崔氏笑道:“若依着奴,奶奶这就取几色缎子来,并一百两银子来,少了不是贵府的体面做派,多了也有不便。烦请管家同奴一起走一遭,取了八字来算一算,若是同员外,奶奶并无干犯,就算把这事定了。奶奶若是觉着委屈团圆儿,日后团圆儿在府上,奶奶多看承些也就是了。”
金大奶奶听了,沉吟片刻道:“这倒也罢了。我只是有些不忍。”说了令唤管家苏贵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了,叫开库房取缎子,又让账房上支了一百两银子,便着管家随着崔氏去即时排八字,若是没甚干犯,便可下定。苏贵才要出门,金大奶奶道:“回来!”苏贵忙转了回来:“奶奶还有什么吩咐?”金大奶奶端着茶盏,用盖子撇了撇浮沫方说:“你开库的时候,顺手拿几匹青缎来,眼瞅着要过年了,给丫鬟们一人做身衣裳。”苏贵答应了,崔氏叫这一声回来,吓得不轻,只当金大奶奶要反悔,听了这话方放了心。
到了晚间,苏员外回房,见金大奶奶已然卸了冶妆,只梳着一个慵妆髻,插着支点翠镶红玉的凤头簪子,穿着湘妃色竹叶纹底绸袄,领口微开,露着大红抹胸,烛光下愈发的丰腴艳丽,正依在床头看书,看见丈夫进来也不起身相接,苏员外因心中有愧,便自家过来,在大奶奶身边坐了,摸了一摸她的手,说:“手这样冷,想是穿的少了,我替你暖暖。”金大奶奶由他握着手,依旧看书,苏员外凑过身去,笑问:“瞧什么好书呢?连我也不理。”金大奶奶方笑道:“原来是相公来了,妾看入迷了,竟不知道。”又怪丫鬟们不早说:“都是我平日惯得她们连规矩也没了。”
苏员外笑道:“你这话说的好,论理你这几个丫鬟是该管管,见我来了,连茶也不知道倒来。”金大奶奶啐道:“你是客吗,要喝茶自家不会说?”说了,扔开书下床去替苏员外倒了茶来,道:“妾替那几个蠢丫鬟赔罪罢。员外勿恼。”苏员外一把抓住金大奶奶的手,道:“好奶奶,我知道今儿你委屈了。为夫的这里赔情,奶奶恕罪。” 金大奶奶似笑非笑,从鼻子里轻哼了声,道:“妾不敢说委屈。”
苏员外见金大奶奶这半含酸的模样,被勾得心痒,双手一用力,将金大奶奶扯入怀中,两人温存一回。春梅,夏荷,秋桂,冬竹等人见了,都悄悄退了出去,将门带上。金大奶奶便将同崔氏商定的计较一一说了,又说:“妾明日就让人把东院收拾了,再指派几个老成的妈妈丫鬟过去,日后就给团圆儿使唤,何时接人来,全凭相公的主意。”苏员外又喜又愧,道:“我的好奶奶,辛苦你费心。” 金大奶奶嘴唇儿微微一弯,道:“这原也是妾的本分。只求相公日后不要得新忘旧的,妾也就心满意足了。”苏员外赶紧道:“哪里来的话,我们夫妇十年,你也该知道我不是这种人。”说了,揽着金大奶奶上床,丫鬟们早浓熏了绣被,展开了锦褥,两人安寝。这一夜,苏员外一面是中心有愧,一面是爱金大奶奶婉转妩媚,自是努力报效,极尽恩爱缠绵。
不提苏府这里。却说丁家那边收了苏府的定,自以为大事抵定,把心都放下了,只等苏府挑好了日子来抬人,王氏同大郎得了一夜好睡,到了清晨两人起来开门,因团圆儿是就要出门子的,王氏心上不舍得,便到了团圆儿房里,给女儿梳头,陪着说话。 王氏按着团圆儿的手道:“我同你爹商议了。虽是做妾去,嫁妆倒也不能不准备齐整了,那府里的下人们见惯了场面,都是些势利眼的人,不能叫她们太小瞧了你。”团圆儿倒也有些主张的,告诉王氏:“娘,你那话很是,再有苏家高门大户的,虽然丫鬟婆子们有许多,到底是他家的人,女儿是半路去的,自然同女儿不是一条心,明里暗里算计了女儿,女儿怕还不知道,所以女儿想着,他们家不是给了一百两银子吗?请娘拿些出来,给女儿买个小丫鬟,叫女儿带进去,女儿也算有个知心人。”说了,掉下泪来。
王氏自是满口答应不迭,又教女儿,只要讨得苏员外欢心,占住他的宠爱便不怕了,若是再能生下一儿半女的,更不用愁了,怕是现在的正室大奶奶也要让你个二三分。团圆儿听了,羞红了脸道:“娘,你说这些,好不羞人。”朱大娘听了这些道理,却是忧心忡忡,到了这个时候,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只得暗求菩萨保佑罢了。
不说大郎,王氏各自忙碌,却说方青那边也请了个媒婆,走过来要答复。那媒婆也姓丁,论年纪比朱大娘还老,仗着资历深,又是给保正老爷做媒,连眼角也不瞅大郎,开出口来便要商定过门的日子。大郎见方青狂妄成这样,也自有气,也因为女儿已经许了人了,苏府又是有名的富户,自然不怕他一个小小保正,便冷笑着对那媒婆说:“你回去告诉方青,他来说的晚了,我女儿已经许给苏员外做二房奶奶了,叫他死了那条心罢。”
丁媒婆听了,依言回去告诉了方青,其间不免添油加醋,方青见到口的天鹅肉飞了,又气又恨,即羞且愧,又因连县官何大人都羡慕苏府富贵,折节下交,他也不敢招惹,一口气便出在了丁丰身上,令张山出首去告丁丰,只说他斗殴伤人,自己又在衙门的衙役身上撒下钱去,务必要叫丁丰多吃苦头。
衙役们得了方青的,便到丁家来捉人,偏巧大郎同王氏去人牙子那里看小丫鬟了,店中只留朱大娘同丁丰守着,衙役们过来,二话不说,拿铁链子往丁丰颈子上一套,说:“丁丰!你前儿打人的事犯了,跟爷走一遭吧。”说了,扯住就走,一路跌跌撞撞,又打又骂地拉到县衙,待得大郎王氏得了朱大娘求人捎的消息赶了来,丁丰已然认了打伤张山之事。到了此时,大郎夫妇也只能跪在地上求县老爷法外开恩,念丁丰年幼,又情愿多赔汤药银子。
何大人虽有些昏聩,倒是好说话,见王氏求的可怜,丁丰瞧着也是瘦弱的样儿,便言道只要原告撤状子,他也不追究,王氏无奈,又去央求原告张山,张山因得了方青的教唆,只咬了牙不许,又捏造出许多伤痛来,何大人只得依律判了下来:丁丰持械伤人,伤者皮破血出,着杖八十。
丁丰立时叫衙役们拉了出去,按倒在地重打了八十板子,衙役得了方青的银子,下手格外狠,可怜丁丰臀~部以下并双腿都被打得鲜血淋漓,连骨头都露了出来,趴在地上昏死过去,大郎夫妇见了,心如刀绞,见儿子被打得不能走道,只得雇人用春凳抬了回去,又请郎中来瞧。
郎中过来瞧了,洗了伤口上了药,召了大郎出去,在无人处告诉他说,这一顿板子怕是伤到了一根极要紧的筋,纵是好了,以后怕也不能做丈夫了,说了留下药方叹息着去了。大郎听了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半日回不过神来,到了夜里,悄悄同王氏说了,王氏听着这番话,一下没转过气来,晕了过去,待得救醒,又痛又急,不敢大哭,怕叫丁丰知道,咬着被子哭了半宿,深恨方青张山,立定了心要报复。

探亲 退亲

却说王氏得知儿子成了废人,直哭了半宿,立意要报复,便同大郎商议要去苏府,求他们个主意。在王氏自以为同苏氏结了亲,以苏氏的体面,便是县老爷也要给几分面子,只要去求了苏氏,必能出了这口恶气。大郎劝道:“依我的意思倒是不要去,团圆儿人还没过去,谁知道我们是谁,只怕门都进不去!更别说还有事去烦人,别让团圆儿没脸。”王氏冷笑道:“你若是个男人,能顶门抗户的,谁敢这样欺负我们母子。如今你儿子都叫人打残了,你依旧缩个王八脖子不出声,我做娘的却是要为他出这口气。”说了赌气要去,大郎素来面软心活,也无可奈何。
王氏自己盘算了半夜,虽说女儿给了苏员外做偏房,到底没过门,自己一个女流去见苏员外就多有不便,崔氏即说金大奶奶是个慈善和软的人,不如就去求她,女人家见面也好说话,计教定了,待天一明,王氏便起来梳洗,到底知道苏府上下都是一双富贵眼,便把年前做的一身出客的新衣裳从箱子里拿了出来换上,买了几色礼物,就往苏府去。
到了苏府前,就见门前有个皂衣家丁正扫地,忙上前道:“这位管家,劳烦通报声,妾是府上新定的姨娘的娘,求见你们当家大奶奶。”那家丁手上不停,只用眼角扫了王氏一眼,见她身上一件簇新的青底富贵花样布袄子,折痕犹在,下系着半新皂色裙,知道不过是寻常人家,便道:“什么新姨娘,不曾听过。我们大奶奶也是你要见就见的?”
王氏叫他这一句话,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红着脸道:“那就请苏管家来见一见。”那家丁停了手,驻着扫帚冷笑道:“你老属蛤蟆的吧,好大的口气,一会子要见大奶奶,一会子要见管家,你倒不求着要见我们老爷。实话说给你知道,别说不知道你是谁,就算你真是新姨娘的娘,这大门也不是你配走的,一点子规矩也不懂。”说了,依旧扫地。王氏直气的话也说不出来,手脚都有些都抖,只得拎着东西回去。
到家的时候,油铺子才开门,大郎正在收拾柜台,一抬头见王氏回来了,脸色不甚好看,眼圈都红了,便道:“苏家大奶奶不肯吗?”王氏一听这话,把东西往柜台上一扔,哭道:“都是你个狗东西,一点子用也没有,凡事都要我们娘们出头,如今我叫人把脸皮都臊光了,你就有脸了!”说了赌气回房,越想越气,一会子骂方青张山是杀千刀的畜生,做鬼也要找他们报仇;一会子骂大郎是没种的王八,看着老婆儿子叫人欺负了也不敢做声;一会子又说苏家不过是仗着爷老子有钱,就来充大尾巴狼等语。
朱大娘实在听不过去,便过来劝她,说是团圆儿早晚都是苏家的人,万一这些话传进苏家人耳中,对团圆儿不好等语。王氏不听还罢了,一听朱大娘这话,便跳了起来,啐道:“凭我们团圆儿这样的人才,什么样的人家配不上,将来只怕还能封诰命夫人,有八抬大轿给她坐,就非给他们苏家做小,不过有几个臭钱,也没什么了不起。”这话出了口,便想着要退亲,只管打开箱子,取出给团圆儿做的衣裳并剩下的几匹缎子,前次苏家送来的一百两银子,因给团圆儿置办嫁妆,又买了个小丫鬟子,给丁丰瞧了病所剩无几,她也不管,一并拿了,抱着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