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布袍子轻轻撩起,这个男人蹲下来,手伸在她面前,那双手修长、瘦削、干净,安安静静地帮她捡东西,“我帮你打结。”声音很是温和。
青羽一直低着头,只敢看谢扶苏的脚尖儿,看着看着,忽然扑哧一声笑了。
谢扶苏一愣,“怎么?”
“这里…”青羽忍着笑、红着脸,向前一指,“先生的鞋子破了。”
“哦…”谢扶苏一愣,也没有把脚往袍子里躲,倒扬声笑了,“是呀,怎么又破了!”
他笑得爽朗,青羽胆子也大了,于是抬头,正撞见谢扶苏的目光。
暖和得像是和煦的阳光,又带出某种专注,仿佛像要从她身上找到某个熟人的眼神,几乎像是——她的生命跟他的生命有某种联系。
青羽怔怔蹲在那儿,胸腔里,一颗心又狂跳起来。黄金小鱼在衣服里一起一伏,擦着胸口肌肤,痒酥酥得让人脸红。青羽迷迷糊糊地想:不要挂在胸口了,这些年,身体的这个地方长大了…怪羞人的,怎好再挂东西。但不挂在脖上,又不知挂哪儿。掖腰包里怕丢,若不随身带呢,又怕猛然撞见当年的那女孩子,不好还她,着实叫人为难。
这般胡想着,谢扶苏的手已经伸向她的手,是要握住她?青羽“哎呀”一声,要躲,谢扶苏却已经很自然地接过她包裹,“我来拎。”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然后他又伸另一手给她,“我拉你起来。”
青羽犹豫一下,可是谢扶苏的神情那么自然。他是郎中呢,任什么天仙美女生了病,伸手把脉也是寻常事,扶一下小丫头…也许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吧?
第5节:谁家庭院别砧杵(4)
她伸出手。
小小的粉白指甲,稍微有点儿发抖,递在那双手里,一握,握住了,拉起来,再放开。他的手真暖和,青羽恍然想。右手被他握过,立时比左手暖和了很多。青羽像个去过神奇地方的姑娘回门子,明明还是旧时模样,可却成了贵客,青羽不知把它往哪儿摆才好。
谢扶苏已经举步向前。青羽急道:“等等…”
谢扶苏回头,“怎么?”青羽忸怩着,又开不了口。
她先前摔了一跤,恐怕后面衣服脏了,但要在这么个男子面前拍,又怎好意思拍屁股…
青羽连说都不好意思说,忸怩着,只苦于没个借口走开一下。
谢扶苏忽然微笑一下,“我先到门外,你有什么整理的,再整理一下好了。我在门外等你。”说完缓步走开。
青羽心里大是感激,躲在树丛后头,好好拍了拍泥尘,这才出门去,脸上依然是羞着的。谢扶苏倒像什么都没猜着,什么都不知道,只管温和着道:“都整理好了吗?那我们走了。”说完起步离去,青羽也忙跟上。她的包裹说大不大,抱着也有点儿吃力,谢扶苏提着,却那么轻巧,像没分量似的。他那么高,背影看起来却那么俊秀,青布袍子从肩头垂下来,连流纹都格外清雅。青羽局促地错开眼光,埋头跟随。
引秋坊的旁边,紧挨的就是个纸坊,出很好的宣纸。青羽只有桌子那么高时,就在那里学了写纸、画纸、衬裱纸等。那时纸坊老板还是个乐呵呵的腰圆膀粗的红脸汉子,到现在,青羽成了大姑娘,他也成了小老头儿,背有点儿弯,肚子也凸了出来,但还是乐呵呵的。他在店门边正指挥搬货,没看到青羽,青羽走了过去。
这条街永远热闹,卖纸的、卖布的、卖胶的、卖竹木石角的、卖染料的、卖浆水的、卖烧饼的、卖山北酥糖河西爆鱼的,常年没个消停。老少作坊们还大多矜持着,跟引秋坊一个态度,半掩着门,绝不露出急火火拉生意的嘴脸,间或客户上门,也多是熟悉的。拱个手,不谈生意,先客客气气寒暄几句,透着那股子气派风度。做饮食生意的可就没这么客气了,臊子燕鱼烙润鸠子酒醋蹄酥片生豆腐,金橘团雪甘豆汤豆儿离刀紫苏膏,哪儿不是红红火火、烟腾气猛、炉沸勺儿响。卖瓜果的胖大婶正灵活地切着瓜旋儿,展眼望见青羽两人,笑开了嘴招呼道:“嘿,谢先生!前儿小毛头的夜咳可多亏您呀!哟,青姑娘!跟谢先生出门儿呀?来个广芥瓜儿,清口提神!”
青羽只好笑笑。谢扶苏回头问她:“要吃么?”
这怎么好意思点头?慌乱中青羽摇了摇头。
谢扶苏居然“哦”了一声,真的转过头继续走路。这人,还当他聪明呢,他实在不会做人!青羽好气又好笑,也把头一低,闷声跟他走。从热闹的街道转入比较冷清的巷道,再走进更冷清的村道,举目已经可以看见一些菜地了。墙是泥土混着稻草造起来的。谢扶苏的家,还要更远,靠近城外的翔燕山。
青羽回眸向她离开的地方告别。也不知坊主会不会想她?她虽然是这么普通的一个女孩子…但真的很希望能对坊主有用,也希望能得到坊主的爱。
她就像任何孤儿一样,双手空空,见到任何一个像妈妈的人,都想要抱住。坊主是收养她、从小到大一直照顾她的人,青羽想趴在她的脚下,把脑袋放在她的膝盖上,让她的手抚摸自己的头发,半闭着眼睛轻声撒一会儿娇,好想好想…
就为了这个愿望,她一直在努力地学习制扇手艺,自己花了多少时间在院子里那个小小的磨刀池,又花了多少时间在引秋坊内外,但凡跟制扇有关的,她又能去的地方,哪里她没去过?
“你知道你在带我离开哪里吗?你知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吗?”青羽望着谢扶苏魁梧的后背,真想这么询问。她看见谢扶苏包裹里探出个东西,是她那把扇子的扇头。
如果可以悄悄把这扇子抽出来,弄坏掉的话,她就可以回引秋坊了吧?因为,坊主不是说“扇子坏掉你就可以回来”吗?
青羽悄悄地伸出手,一点点、一点点地接近,很怕被谢扶苏发现,心越跳越慌,不经意间目光一侧,呆住:他们此刻的影子映在墙上,贴得那么近,像是携手赶路一般。
“怎么了?”谢扶苏微侧身,问她。
青羽忙缩手,摇头。她再也不敢告诉他:这像她做过的某个梦——梦里,亲爱的家人拉着她回家。
谢扶苏的家在翔燕山脚下,开出地来种了些蔬菜与药草。放眼望去,绿葱葱的,篱笆前头有一口水井,用块桦木盖子半遮着,连盖子带青石井台,都冲刷得很洁净,一架丝瓜正在茂盛时候,细碎的小叶片像裁出来似的美丽。后头一排三间的木屋,是拿杉树做的,没怎么漆饰,连节疤都还留着,深吸口气,能闻到林木的清香。
青羽第一眼就爱上这个地方。
第6节:谁家庭院别砧杵(5)
这排屋子是朝南的,谢扶苏自己住了西首,将东首让给青羽。青羽有些不好意思,谢扶苏只道:“女孩子住敞亮些好。”青羽刚要推辞,谢扶苏早把她行李拿进去了,还连声道歉,“我也不会收拾,只能你自己来了。”
青羽住下来。屋里收拾得不是很干净,地板好歹扫过,但窗角还是有灰;杂七杂八的东西大概搬出去了,好让她住得宽敞,但难免留下些家什,并且放得也不整齐。“男人真是…不会收拾屋子。”青羽想着,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丝甜,卷起袖子就忙开了。上午,她收拾了自己的屋子;下午,把堂屋全都整理干净了,有些实在碍事的杂物,通通搬到后头柴房去了,待要收拾西首屋子,轮到谢扶苏不好意思了。
“姑娘,怎么能麻烦你…”
“叫我青羽就好。”青羽笑道,“先生不要客气。既然来了,这些事情应当青羽做的。再客气,就是看不起青羽了。”
谢扶苏用一种引颈待毙的神情推开房门。
青羽吓了一跳,她就没见过这么乱的房间!一架简陋的破木床缩在屋角,其余地方堆了瓶瓶罐罐,还有大大小小的袋子。有的敞着,有的没有,看起来装的不是药草就是半成品,或者成品的药物。几本线装书,也许是医书吧,连个架子都没有,东一本西一本地丢着,连边都卷了。
瞧谢先生一表人才,原来屋子里这么乱!
青羽深吸一口气,开始干活。
首先应该把乱七八糟的东西理出个顺序吧?她试着把一个瓶子从麻袋旁边移开,到瓶子该待的地方去…
“青羽姑娘!”谢扶苏紧张道,“我来吧!”
这个语气很不信任,难道真的看不起她的能力啊?青羽坚持,“我来我来!”
开玩笑,这种打扫的事情还干不来,那她就太丢脸了!
谢扶苏只好缩回手,“哦…”
随即,青羽稍微一个踉跄,本来可以往后退一步的,因为怕撞到谢扶苏,她勉力往前,结果重心更加不稳,由踉跄变为跌倒,眼看就要摔到面前的尖头瓮,她本能地抱紧怀中的瓶子,“哇!”
千钧一发,谢扶苏拉住了她。两人对视片刻,谢扶苏商量道:“姑娘,还是我来吧?”
青羽认输地低下头,“哦。”
就这样,她被取消了打扫西首房间的权力。因为打水时差点儿滑到井里、做菜时又烫到手,她被接连剥夺了跟井和厨房有关的所有的权力。然后,因为忘了戴顶针,用针线时扎了手,谢扶苏更禁止她再帮他做针线活。
“那我能干什么呢?”青羽小声道。
“背背医书?”谢扶苏很客气地建议。
于是她开始很努力地背诵穴位图、草药图鉴、药方,但脑筋总是一不小心,又滑到了扇子那边。
“沉香质硬而重,入水便沉。沉香木做扇骨时倒不是香的,香的是檀香木…”
“沉香是沉香木分泌的油脂物,分泌它的木头本身不是香的,而医书里,并没有扇子。”谢扶苏道。
“抱歉,先生。”青羽无措地喃喃。
“没有关系,但是,不要再想扇子了。你生来就不是做那种粗活的,你可以有更好的人生。”谢扶苏道。
“什么?”青羽睁大眼睛,是她太笨,还是他这句话确实有问题?她怎么没听懂?
“没什么。”谢扶苏取出一件东西,“你吹吹这个。”
“这个…可以吹?”青羽犹豫地接过它,捧在手里端详。一件馍馍大的东西,陶土烧的,中空、深黑色,用青笔描着两片叶子,倒像铁挂银钩,非竹非兰的,青羽只觉得眼熟,竟想不起是什么植物。这陶器上端有个口子,另一边排下来六个孔,大约确实是吹奏的乐器,而青羽却从没见过有谁用这样的乐器。
“这是埙。”谢扶苏教给她。
“这样吹的。”他说,然后手指按在孔上,嘴唇凑近吹口,吹响了它。
呜呜的声音——苍凉、空远,这乐器像是用神州腹地的泥土烧成的,一旦奏响,任何地方都成了秦时明月、秋霜如雪才能望断的乡关。
凡是听过埙声的人,任何时候都能分辨出它;凡是听过埙声的人,永生都不能忘了它。
谢扶苏擦干净埙,把它交在青羽手里,“你试试?”
他刚刚并没有吹旋律,只是把简单的音阶演示了一遍。青羽看他吹得容易,接在自己手中,呋呋呋的几声,却怎么也吹不响。她认认真真练了一会儿,全无进展,灰心丧气要向谢扶苏求助,一回头,却见他正凝视她,那眼神,像是要在她身上看出另外一个什么人来似的。
青羽心下一跳,“先生?”
谢扶苏已经错开目光,“多练练就好了。”他语调很平淡,仿佛刚刚那眼神只是青羽的错觉。
谢扶苏说的“多练练就好”,最后证明只是个空洞的安慰而已。足足过了半个月,青羽站在谢扶苏面前,还是只有道歉的份儿,“先生,我到现在都没有把几条经脉背下来…”越说声音越小,“埙也没怎么学会…”
第7节:谁家庭院别砧杵(6)
“没关系,我可以再教。慢慢来,你不用急。”谢扶苏耐心无比。
“是我不好,扇子没学成。明明很想跟你学医药的,但还是学不会。要不、要不你还是让我做家务吧?”总不能白吃人家的饭,青羽努力给自己争取一点儿活儿做,“虽然我犯过错误,但是到最后也一定能做好的。就像我学做扇子,虽然也不小心削破了手指…”
下一秒钟,谢扶苏已经抓起她的手,找到掌心、指侧三道细小的疤,看了片刻,“你受苦了。”
“呃,不算什么苦啦…”青羽怪不自在地把手缩回来,“是想把竹子刨光滑一点儿,没用对刀子,还有操作切纸时一开始不懂…嗯,总之,总之就是…哪个老师傅手上不是疤叠疤的?虽然弄破手,可我还是把全套工艺都学会了啊!所以我也可以给你做菜、做针线活!相信我!”
谢扶苏只是默默看着她。
“好吧。”青羽垮下双肩,“那把扇子一无是处。”
虽然那么辛苦地努力,做出来的东西却只是坊主看都不要看的废物。她果然是个没用的人吧?难怪谢扶苏连针线和炊煮打扫都不放心交给她。
青羽低下头,“对不起。”
头顶那个声音温和问道:“为什么?”
“因为,被坊主作为赌注输给你,结果还是什么忙都没帮上。”青羽越说越伤心,手指绞着衣角,“我真是没用,对不起!”
那双瘦削温暖的手轻轻伸过来,拉住她的手指,抚平她的衣角,“你不明白。”
“什么?”青羽猛然抬头。
“你是作为‘最重要的东西’,被你们坊主输给我的。”
“什么?”
“我们打了个赌,她输给我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你。”谢扶苏说。
那个眼神…不像是假的。
青羽结结巴巴地开口道:“我…不明白!”
“能让嘉坊主觉得那么重要,你必定有你自己的优点吧。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顾你。”谢扶苏微笑,“不然,两年之后你的状况不好,我怎么交代?”
青羽觉得晕晕的。坊主说,她是“最重要的”?而这个谢先生,说要好好照顾她!
“那…那我有什么优点?我现在能做什么?”她迫切地问。
“不急。”谢扶苏悠然起身,收拾纸笔和一些药物,“总之你不用做任何粗活,我先出诊去了,你先休息休息。”
“那…我,要跟先生一起出诊。”
“嗯?”
青羽手绞着衣角,“也许可以帮先生背背药箱、磨磨墨?”她恳求地抬起眼睛,“先生,我很想做点儿什么事…”
“我不用你磨墨,也不用你背药箱。”谢扶苏自己拎起箱子往外走。
她的眼神,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充满了难过、失望,偏偏连一句抱怨都不会说,全部的情感融在眼波里,投注在他身上。他走到门口,仍然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跟就跟吧。”谢扶苏停住脚步,没有回头,咕哝了一声。
青羽怔了怔,脸上的笑容如花苞般绽放、盛开。她快步跟了上去。
这是秦家,栖城贩扇最大中转商之一。听说眼下,外头有人贩卖仿制栖城扇,偏又做得很像,纵然栖城行家也未必分得出来,于是诸多外销生意都受了影响,秦家老太太急得气喘病都发了,请了几位神医不见效,听闻谢先生能治一些疑难杂症,故急匆匆地请他来试试。
青羽从来没有跟一个陌生的男子一起,去拜访一处全然陌生的人家。她紧紧跟在谢扶苏后面,只怕跟丢了。里头有什么小厮、婢子出来接谢扶苏,她连眼睛都没敢抬,只是跟着,但是人家忽然把她拦住了,“姑娘先等等。”
“呃?”青羽迟疑着。
“谢先生请进去,姑娘先在这儿等等。”那个全身香喷喷、看起来怪了不起的婢子重复了一遍。
都是下人,怎么气势相差这么多?青羽被压得不敢说话,单拿眼神向谢扶苏求助。
“你等一会儿吧。”谢扶苏无奈道,“没事的,不会很久。”
青羽就呆呆地站着,也不敢坐。眼睛去研究自己的鞋面:唉,好旧,跟人家的不能比!一会儿,目光移远一点儿——咦,人家的地板上都有花纹呢,好漂亮!不愧是秦家…再移远一点儿,看到栏杆上的花是雕出来的,真漂亮,这个就叫“雕栏”吗?再远些,花园…嗯,这个就不如引秋坊了。不论是假山,还是花叶,坊主亲手设计的景色,总要比这个花园看起来舒服呢!
“喂,你在干什么?”忽然一个声音。
在哪里经历过呢?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从下往上——刺云丝履、暗花罗裳、珠玉彩绦佩饰、扁青纱勾金衫儿,分明是贵家儿孙,与她搭话作甚?青羽不敢看他脸,扭过头。他偏凑过来,“哎哎,问你话,你怎么不答我?”气息喷在她脖颈里,忽然笑了,“你脖子里挂的什么?”伸手就抓出来。
第8节:谁家庭院别砧杵(7)
青羽怎料到这人这么放肆,吓得忙扬手,“还我!”这一急,眼睛彻底抬起来,便一怔。
她没想到这少年有这般好相貌。
那个眉眼、颜色,说是“眉如墨画、鬓若刀裁”,只怕太俗;待用“色若春晓、颜似韶华”,又怕唐突。只是那双黑水晶似的灵动眸子,那朵顶顶放肆,偏又亲切得不得了的笑容,便是青羽所知的什么字句里都不曾有过的。
她看得有些愣神。
少年握着她的黄金鱼儿,轻轻地转,“哎,怎么这么眼熟?”
青羽诧异道:“你说什么?”
少年又是笑。他的嘴唇有点儿薄,唇角天然就是弯弯的,笑起来极其动人。
“别急呀!”他道,“我只是觉得眼熟嘛,也许我也有过这东西?”
青羽急问道:“是吗?真的是你的?”
少年摸摸鼻子,“也许…”然后突然放声笑起来,“好了,不逗你了。我怎么会说你拿了我的东西。不过哎,我好像真的有过这一类东西,我们真的很有缘,是不是?”
青羽的眉毛皱到一起,“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是你小时候送我的吗?”
少年原不过随口一说,借以搭讪,见女孩子如此认真,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吟吟将黄金鱼儿在指间拈一拈,递还她,“谁知道呢,你看我像不像?”青羽没及时伸手接住,少年便要替她塞回领口去,青羽大窘,忙退后了两步,道:“你这人…你这人怎么这样?”眼泪又要涌上来。
她双颊柔软粉嫩,急时更添芙蓉的颜色,少年看得心中一荡。再看她黑眸子里盈盈泪光,三分怜惜,七分却更想调戏。他凑过去,闻着她身上的幽幽香味,忖道:这又不是脂粉香,又不是熏香,难道是她身上自有的么?想着,便抬手在鼻端嗅嗅。青羽道:“你干什么?”少年便贴在她颈边回答:“我摸过你的鱼儿,想闻闻是不是手上也沾了香味。”
青羽窘急,想着这贴身东西给他握过,实实在在是不好,却又不知该怎么办,低了头,眼泪一滴滴落在鞋尖上。
少年也低头,看她鞋上绣的是莲花,半旧了,针脚也寻常,图样却是好,竟比平日见得精秀。随着这眼泪一打,真是清露带雨,叫他大大不忍起来,便道:“好了好了,闹着玩,我又没欺负你,你哭什么?”
青羽心忖:这都不算欺负,什么算欺负?又不知谢扶苏什么时候能回来。越急越是没话,只是哭。
她肤质娇嫩,一哭,眼圈更是红了,双唇也越发似雨中蔷薇,随着抽泣,还不时颤抖一下,少年看着,不觉痴想:是什么滋味?我总要尝尝才好。想着想着便把脸慢慢凑过去。青羽觉出异动,急抬头,“你干什么?”少年的嘴唇便重重撞上她面颊。
青羽觉得脸旁滚烫,固然是呆了。少年的双唇亲在女孩子柔软面颊上,一时也觉如有电击,竟不知今夕何夕。
忽然平地炸起一声,“你干什么?!”
少年回头,吓得一缩脖子,拔腿就跑。青羽呆站着,还搞不清状况,一个华裳的胖大妇人就迎面扑来,扬手一掌,骂道:“狐狸精!”手腕上的金镯子玉镯子叮当乱响。
青羽被打得整张脸侧过去,脚下一旋,坐到地上,耳朵里嗡嗡响着,依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少年扑回来,“娘!我犯了错,你要打就打我吧!”妇人果然提着裙子扬手过去,“怕不打你!!”少年鬼叫一声,逃得无影无踪。妇人回来提起青羽,“你是哪儿来的狐狸精?”又要打下去。
“住手。”这两个字,传入青羽耳里,犹如天籁。
她挣开戴满金器的那只手,奔到谢扶苏身后,双手抓住他的青袍,像总算找到了避难所,吁出口气,身子这才瑟瑟地抖起来。
“这是我带来的人,犯了什么事,太太这样生气?”谢扶苏道。声音没有拔高,但不知为何有种森然的样子。这秦家太太听了,也呆一呆,觉得这好脾气的郎中怎么忽然变得有点儿可怕,不觉往后缩两步,定定神,叫道:“你带的狐狸精勾引我儿子!”
“是吗…”谢扶苏点头,声调依然没有变化。回身轻轻拍拍青羽,“不怕了。”又向秦太太欠欠身,“太太,您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