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难啊?啧啧,他媳妇才命苦呢。”牛车里现在是自动分了男女各一边,那边男子话音才刚落,这边便有个小媳妇模样的圆胖女子咋舌,想必是方才见着袁漠长相不错还小小肖想了下下,这才有此感叹。
“他哪里有媳妇啊!他家里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妹子几张嘴都靠他养着,他娘改嫁的时候是卖了田地走的,去年为了埋两个老的在村里还借了不少钱,这不都还没还完吗?房子倒是有几间,可惜想卖都没人买。”说到这儿,那男子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咦了一声道:“哎呀,说来我和他还是同村,见着他这样也觉着蛮可怜的,要是这位大姐有什么姐妹,回头记得给袁木匠介绍介绍啊!”
冯初晴笑了,“你都把人说成这样了谁还敢跳火坑里去啊?”她觉得,这有些斗鸡眼的小伙子绝对和那个叫“袁木匠”的大个子有仇,哪有说了人一大堆条件如何如何差之后立马就请人做媒的,分明就像是在提醒车上的三姑六婆们回去好好将袁木匠的“条件”传播开去,除非脑袋里有问题的人才会嫁给这么个连几文钱牛车都舍不得坐的男人。
念及那个男人,冯初晴回头看了一眼,发现袁木匠走路速度还挺快的,和牛车竟然一直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牛车快、他就快,牛车遇上崎岖山道慢下来,他的步子也跟着慢下来;牛车陷在泥坑里出不来停住了,他会热心地疾走几步帮着赶车的老汉把车子扶起来,然后又会低着头等牛车走一截再跟上。
真是个有趣的人!
经过了半个时辰的颠簸,牛车停了下来,那个长着斗鸡眼的男子从牛车上跳了下去,挑衅地对着后方缓缓走近的袁漠哼了一声,这才拍拍布衣上的灰尘一步三摇往一条仅容一辆窄小牛车通过的山道行去,牛车继续一路前行。
就在冯初晴以为袁漠会跟着转弯进山道时,他却在山道口愣了愣,摸了摸脑袋继续跟着牛车迈开大步走了起来。
就这样,前面是颠簸的牛车,后面是大步流星的袁漠,一路走过了堋口乡的几个路口,又过了一个叫田家沟的岔道,牛车上的人就只剩下冯初晴和穗儿两个了。
“小娘子,前面就是九陇县了,要是还没人去止马坝大爷也没法子,只好退几文钱给你了。”若不是在五岔口那边冯初晴叫上了八九个客人,他这趟也挣不了这么多钱,要是真有人这时候往止马坝赶,他吃吃亏帮帮忙也没什么。
穗儿在冯初晴怀中睡了一路,这时候突然睁开眼睛迷迷瞪瞪抓着冯初晴的衣襟说了句梦话:“娘别丢下穗儿。”冯初晴心里一软,本想顶赶车老汉几句的也化作了叹息:“没事,实在不行我在县里找客栈住上一宿明天再去止马坝吧。”
“小娘子不会是第一次来九陇县吧?县里哪里有什么客栈?除非你打算带着孩子睡街边。”赶车老汉苦笑不已,他家也没地方能收留冯初晴母女两个,看她们俩的模样他都不忍心带回去让家里那雁过拔毛的媳妇欺负。
街边?还是算了吧,一个女人带着个小孩睡大街,想想都毛骨悚然。拢了拢怀里的小身子,冯初晴深呼吸两口气,正打算为了穗儿求上两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句浑厚的男声:“这牛车是要去止马坝的吧?我要赶车。”
“…”冯初晴转头就看见袁木匠那高壮的身形不知道什么时候杵在了牛车后面不足三步距离,吓得小心肝扑通扑通直乱跳,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你去止马坝?”赶车的老汉也听到了牛车后的男声,勒了缰绳,转头看是袁漠,神情无比的惊讶,袁漠从五岔口跟了这一路,起码有一个多时辰了吧?现在怎么突然开口说要搭车,该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袁漠挠挠后脑勺,扯了嘴角露出个憨憨的笑容,雪白的牙齿在傍晚时分分外醒目:“是呢,只是身上没两个钱,之前没敢坐车;现在走得累了,就打算问问大爷你的马车去不去止马坝的。”
“这…”赶车老汉一看袁漠就是个抠门的人,不然也不会到这儿才开始赶车。
看赶车的老汉犹豫,冯初晴也顾不上害怕袁漠的高个子了,赶紧拍拍牛车结实的木板,盛情邀约道:“是是是,这车就是到止马坝的,只要五文钱。五文钱买不了车子、买不了房子,但却能让你歇歇脚不会那么累。”
激动之下,冯初晴连电视里的广告语都搬了出来,没注意到袁漠在听到她激动语气时脸上奇怪的表情,飞快扫过她的眼神充斥着迷茫和惊愕。


005 天黑路滑

 最终,赶车老汉还是妥协了。毕竟这一路上两人都帮过不少忙,这一趟赶车的收入都能抵得过平日的好几倍了,都是乡里乡亲的谁知道以后有没有个三灾八难需要帮忙的时候。
古时候的牛车并不像现在的公交车上还安着舒适的靠背座椅,乘坐的地方不过就是很多片三指厚、五六尺长的木板拼接而成。牛车上现在没别人,冯初晴抱着穗儿将双腿在木板上打直坐得比之前舒服多了。然而袁漠上车时还是选择了人多时的做法,屁股挨在木板边缘,双腿垂在地上,偏偏袁漠个子高,一双腿垂在牛车下就像是直接踩在地上似的,随着牛车前行,他脚上的布鞋还要在地上擦磨,这可让他伤透了脑筋,拿起来也不是,继续那样垂着也不是,姿势无比的别扭。还没走多远,他身上就见了汗,倒是比之前双腿走路还要累上一些的样子。
冯初晴也是看腻了两旁的山山水水,就多看了几眼袁漠,自然看出了他的窘状,“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你这个样子不是比之前走路还要辛苦?”
“哦。”袁漠惜字如金地回了一个字,将僵直的双腿搬到车上放着,真心觉着坐车还没走路来得自在。飞速偷眼看了下冯初晴,轻轻吁出一口长气,要不是他的肤色本就偏黑,此时冯初晴指定能看见他本就黝黑的面皮几乎成了全黑,那都是臊的。
“你坐那么边上不怕摔下去吗?”冯初晴为了安全起见,一直和穗儿坐在些接近车头赶车的位置,袁漠坐的地方那就是纯然的车尾,和冯初晴整整隔了整整一个车身,要不是他粗壮有力的手臂抓着车尾的一方木板,估计再来个颠簸他真的就掉下去了,鉴于他“救星”的份上,冯初晴好心好意提醒了一句。
袁漠一口白牙刚刚露出来想说句“不怕”的,巧的是牛车车轮就正好碾压上了一个石头,整个车身重重一顿,冯初晴和穗儿被抛起来又落下,已经发麻的屁股再次传来一阵锐痛,她都懒得呼痛了。与此同时,后面一声闷哼和一声闷响几乎先后响起,再看袁漠方向,那里已是空无一人。
“哇哈哈哈…”郁郁了大半天的冯初晴忍不住畅快大笑出声。真是太好笑了,都说古人保守,这人也保守得太过了吧,她和穗儿又不吃人,离那么远作甚?这下被摔了吧。
牛车往前又走了几步,袁漠才揉着屁股疾跑几步追了上来,还好他的吃饭家伙之前有被他固定在车辕边上分毫未损,不然还有得他伤脑筋的。重新爬上牛车,他不得不往前面挪了一尺有余,方才的窘状让他恨不得捶自己两下,再也不敢看冯初晴一眼。
到止马坝时,估计已经是晚上八点之后了,换在现代倒正是夜生活开始璀璨之时,然而现在的止马坝只不过是个山脚小乡镇,节俭的人们早已是吹灯上chuang,除了偶尔几声犬吠或是小孩哭嚷声竟然看不到一家灯火、更看不见半个人影。
“娘,穗儿害怕。”穗儿不知道是不是也感应到了危险,在冯初晴怀里睁开了眼睛,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让冯初晴也跟着害怕起来。再次暗暗埋怨自己八百年不变的暴躁性子,嘴上无意义安慰了穗儿两句,又把她诳得睡了过去;想了想,干脆转身去追消失在村口的牛车,黑灯瞎火的让她怎么找冯家大院?还是明天白天来吧。
谁知道刚刚转过身体就发现正前方杵了个高壮的身影,在黑夜淡淡的月光下看过去像是个突兀出现的怪兽,顿时就吓得她尖叫出声。
“是我,袁漠。”袁漠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怕,把人吓成这副模样。
冯初晴看到他一口白牙时也是立即停止了尖叫,可惜之前声音太过突兀,远处狗吠声骤然狂躁起来,动静也越发近了,好像从四面八方往她们身处的村口围过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冯初晴的错觉,仿佛都能看见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眼睛在靠近。
“好多狗…”作为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85后来说,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和听起来就很狂暴的大狗接触,吓得冯初晴不自觉往袁漠身旁靠了靠,要不是还抱着穗儿,说不定都要伸手拉住袁漠的袖子躲起来了。
颤抖的声音、颤抖的身体,袁漠微微低头只见着冯初晴素净的发髻,脸上也是一热,往边上迈了一步拉开一点距离,干巴巴安慰了一句:“没事的。”
“袁…木匠大哥,你是要去谁家?能不能带着我过去。”左右都已经到了止马坝,冯初晴也不怕问不到冯家的住处,关键是问到住处之前她可不想被狗追,比起越来越临近不知道在什么方向狂吠的大狗,她情愿跟着袁木匠这个傻大个,至少他现在比起狂吠的狗狗们要憨厚老实多了。
袁漠又是招牌动作挠了挠后脑勺,很困惑地指向一个方向,“你不是要去冯家大院吗?就在那边啊,跟着我干什么?”
黑暗中,那个方向的狗吠声音最大,给冯初晴十个胆子她也不敢独自前往,更何况怀里还抱着个穗儿,到时候想逃都跑不快。想到了穗儿,冯初晴眼珠子一转,“袁木匠大哥,我抱了孩子一路,实在是没力了,你能不能行行好帮我抱过去?”
“好。”袁漠从小就不会说“不”,二话不说将木锯往肩上一拉,让刃口对着外面,从冯初晴怀里接过穗儿,迈开大步就往直前指的方向走去。
冯初晴一愣,赶紧加快两步跟在了袁漠身后,一路走得是战战兢兢,一会儿害怕从哪突然冒出条大狗,一会儿又害怕袁漠人高腿长的要是抱着穗儿一溜儿跑了到哪找去?还好没多长时间,袁漠停在了一扇木漆大门前。
生怕袁漠放下孩子转身就走,趁着他还没开口,冯初晴两步上了台阶,照着木门就是一阵猛敲:“开门啊,有没有人在家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
这么生猛豪放的叫门方式再次让她身后的袁漠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张,一副受惊吓的样子;不过冯初晴此时背对着他,根本就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倒是一路上睡得昏天暗地的穗儿听到冯初晴的惊呼睁开了迷蒙的双眼,意识到自己在离地老高的半空中顿时就吓得大哭起来。
“别哭,诶,你别哭啊!”袁漠被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听着院内有声响传来,干脆把孩子往冯初晴身边一放,转身逃也似的冲到了黑暗当中。


006 冯家兄嫂

 冯正松和冯正柏兄弟俩分别住在冯家大院的东厢和西厢,但给冯初晴开门的只有住在西厢的冯正柏。
大门刚刚开了一条缝,里面就冲出来一条半人高的黑色大狗,冯初晴都还没来得及惊叫,冯正柏就是一脚踹出去,将黑狗踹得惨叫着跑向了了一边。
“小妹吓坏了吧?”冯正柏上下打量了一番冯初晴的打扮,垂下眼什么都没问,引着冯初晴就往西厢堂屋走。
“二哥。”冯初晴此时是又累又吓,那丝见到“陌生人”的生疏感觉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牵着穗儿跟在冯正柏身后进了屋。
走在前面的冯正柏此时脸上露出个苦涩的微笑,回家后没多久他就预料到了今天,张了张嘴,喟然一叹:“你还没吃饭吧,我让你二嫂起来给你弄点吃的。”
“麻烦二哥二嫂了。”这个院子,冯初晴还是有印象的,回头看了眼东厢那边昏黄的灯光,扁了扁嘴,印象中,大嫂冯杨氏是个嘴上面面俱到,实则性子悭吝无比的人。二嫂那人倒是因为没什么印象,记不得为人如何了。
二嫂冯廖氏个子娇小,冯正柏才叫了一声就从旁边寝室里钻了出来,叫了声小妹后二话没说就打着油灯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着一大一小两碗荷包蛋走了出来,埋着头在昏暗的灯火下根本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行了,这儿明天又收拾,你回房照看着孩子们吧。”冯正柏吩咐了一声,冯廖氏便又低头进了房间,整个人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存在感。
“你快吃吧,我帮你喂穗儿。”冯正柏喂孩子的架势很专业,看来在家里是个好父亲;穗儿也很听话的叫了声“二舅舅”,看样子两人之间还算熟识,冯初晴也就放了心,闻着荷包蛋里的醪糟香味肚子控制不住响了起来,忙拿了筷子开吃。
冯正柏没错过她尴尬的神情,手上动作顿了顿,随即装作若无其事问道:“小妹这次回来是不是住下不走了?”
“看情形吧,”冯初晴囫囵吃下一个荷包蛋,喝了好几口暖暖的醪糟糖水,这才拉了拉放在身边的包裹:“我被商洛休了,去东元街才知道你们回止马坝了。”她也不好意思直说现在无处可去,只能回娘家依靠两个哥哥。
好在冯正柏对这个小妹还是有感情的,丝毫没为难的就邀请道:“如今家里虽然没落了,吃住倒是亏不着你;大哥二哥但凡有一口吃的就亏不着你。”
冯初晴看得出他没有丝毫犹豫,心下大定,至少,某一天她梦醒回到原本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冯初晴”和穗儿能够有个依靠。正感概间,门口却是传来一声煞风景的低呼。
“正柏说得对,只要你大哥二哥有一口吃的断然不会亏了初晴的。”
顺着声音往门口看去,大嫂冯杨氏抄着手施施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明明比她高出半个头却毫无气势的冯正松,那声打断冯初晴感概的声音正是冯杨氏传出来的。
“初晴,不是大哥大嫂不给你开门,实在是你那几个侄儿侄女太麻烦,哄好了这个那个又不依,你瞧瞧,生生让你等到了现在。”冯杨氏生着一双上挑的丹凤眼,就是和颜悦色说话也带着几分凌厉之势。好歹冯家风光了那么些年,她这个冯家长媳的威风算是立了起来,纵使如今落魄,她也尽量维持着大家贵妇的行事做派。
“大哥、大嫂,是初晴回来的太仓促。累得你们都不安宁。”冯初晴听她说话心里就不怎么舒服,然而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从凳子上起身行了一礼道歉。
冯正松毕竟是大哥,轻咳了一声算是给媳妇打了招呼,对冯初晴露出个安慰的笑容来:“小妹你怎么回来得这么突然?”夫妻俩在门外只来得及听见冯正柏最后那句保证,之前说的并不知情,冯正松的性子有些啰嗦,凡事必定要先弄清楚前因后果。
冯正柏深知兄嫂的性子,害怕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让天真娇憨的小妹伤心,突兀地站了起来:“天晚了,小妹从益州城赶回来想必也累了,还是先去歇着吧,有什么我们明天早上再说。”说罢,不由分说便抱了穗儿往刚才冯廖氏进去的房间走去,不忘招呼冯初晴,“小妹,家里没多的chuang铺,我屋里的chuang还算大,你和你二嫂还有侄儿侄女挤一挤,我去蚕房将就一晚上。”
冯初晴填饱了肚子,坐在温暖的室内也是觉得困顿不已,估计冯正柏是想避开她和大哥大嫂说点什么,便顺势跟着进了房间。外间,想必听到响动的冯廖氏正在倒水,接过穗儿对冯初晴温婉一笑,接着就轻手轻脚照顾起孩子来,冯初晴低声道了句谢,两人合作打理好了穗儿,一起进了里间休息。
姑嫂两个在寝室倒是一片安静祥和,堂屋里的三人却是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冯杨氏因为挂着东屋的孩子忍不住先开了口:“正柏,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看初晴怎么穿着粗布旧衣裳,还连件首饰都没戴?”
“大嫂,难道你忘了当初小妹是怎么嫁给商洛的吗?现在我们冯家家道败落,他商洛还不是正好落井下石!可怜小妹对他痴心一片…”冯正柏说到后面不禁有些咬牙切齿,无奈形势比人强,如今的冯家实在是没任何资本能和商家对抗了。
冯杨氏才不管冯初晴的痴心是否错付,她只知道冯初晴被休惹人笑话不说,以后还得靠着两个哥哥过日子,冯家如今不像之前还能锦衣玉食,如今孩子们都快吃不饱穿不暖了,再来两个吃闲饭的怎么应付得开?顿时就急了,瞅着左右冯初晴本人不在,屋里也没外人,抱怨便没了顾忌。
“初晴怎么就那么傻?难道就等着被休?她可是商家三少奶奶,这么多年他商洛靠着冯家挣了不少银子,初晴怎么不要点傍身银子什么的,日后要怎么过日子啊?而且初晴领着那丫头不是她生的,人还是商家的种,怎么就让她领回来了呢?这不是多一张嘴又要多花一份钱吗?正柏,我们两家可是分了家的,你们只有两个孩子倒是好过些,我们家可是四个孩子,再来两张嘴怕是应付不下来吧?”极品女神


007 懒人养蚕

 冯杨氏说得那么大声,冯初晴又怎么会听不见,只是躺在暖暖的被窝全身舒展开来实在是不想再动,就算是听到了冯杨氏的埋怨也没放进心里,翻个身靠近穗儿,轻声说了句:“穗儿,拜拜。”她以为,这一闭眼睡过去,兴许醒过来就在幼儿园员工宿舍的chuang上,门外就是平整的水泥地,周围是漂亮的商业楼盘。
当她在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中睁开眼睛,一时有些迷惘不知道身在何方,耳边上有稚嫩的童声在念着三字经,她一度以为真的回到了幼儿园,可惜当她看清头顶是陈旧的木橼后,饱胀的情绪像是被人用针给刺了一个洞,顿时就泄了气。
“娘是懒虫,还在赖chuang。”念三字经的声音倒是停了下来,穗儿柔柔的声音却又在耳边响起。冯初晴抹了把眼睛翻身坐了起来,宽大的chuang上除了她一个人就只有穗儿守在边上。
“娘,你醒了!”穗儿满是惊喜地唤了一声,从chuang尾爬到了她身边,拍了拍的肩膀,“二舅妈说你累了,让你多睡一会儿。你快快睡,穗儿守着你。”小姑娘想也是知道昨天冯初晴风风火火一阵给辛苦了,一副“孩子你多睡会儿”的大人模样。
“娘不睡了,”再怎么睡睁开眼睛说不定还是在这里,与其颓废地等“梦醒”,不如积极面对生活,多给穗儿和“冯初晴”创造点生活倚仗。
这么一想,冯初晴心里好受多了,利落地收拾好自己,在外间找到了洗漱用品,这时候也顾不上洗面巾是不是二哥一家子用过的,梳子上的头发也太多了点,三两下打理好两人,这才迈步出了寝室。
堂屋里同样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整个院子正屋那边有说话声传来,牵着穗儿的手靠过去,不用她偷听,冯杨氏的抱怨便声声入耳。
“弟妹,不是我这做大嫂的小气。本来呢,被休回娘家的小姑子养养也没什么,反正咱们两家的孩子都还小暂时扯不上什么不好议亲;只是你知道大嫂家孩子多、事多,古话说得好‘男女七岁不同席’,立春和处暑早就分了房间,哪里有多余的地方给初晴和她那野…”
说到这儿,冯廖氏低声说了句什么,冯杨氏又换了话题,“主屋倒是有这么五间大屋子,要不然回头让你大哥和正柏商量商量把这养蚕的屋子也分开,谁多一间就让初晴住着呗。”
“弟妹你啊没和初晴处过是不知道她的小姐脾气,瞅瞅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没见起来?如今冯家可不比从前,这苦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正柏也是,都不想想他是俩孩子的爹了,哪还能娇养着妹子…”
要不是掌心有一只温软的小手,冯初晴必然会推门进去反驳冯杨氏几句,然而她现在只能退到院子里,抬眼望着院子背后远处的青山深吸一口气,将胸臆间燥意一吐而出。
古蜀号称“蚕丛故里”,养蚕、抽丝、纺线、织锦在蜀郡最是兴盛,九陇县地处湔江分流之地,进则是群山环绕,出则丘陵平原,先天环境优渥,家家户户以养蚕为生。冯家以养蚕发家,想不到数年之后又重新回归乡里重操旧业。
冯正松对这个落差一时半会儿适应不过来,说是和冯正柏去寻蚕作茧的枝条,结果出门就寻了村中间的茶馆坐着,远远看到冯正柏背了一篓嫩嫩的桑叶回转,吱溜一声将茶水喝个干净,依旧放了两文钱,小跑着往村头最靠河边的冯家院子去。
“大哥,你要是不想出门采桑叶就在家帮大嫂带带孩子或是在蚕房搭把手;村中间那茶馆少去些,花几文钱还讨不了好。”话是这么说,冯正柏还是把自己背篓里还带着露水的桑叶挪了大半放冯正松背篓里。回乡也几个月了,他也算是看清了人情冷暖,茶馆那些村人只会变着法子或是打听或是嘲讽他们家,根本就没丝毫的用处,偏生他大哥像是听不出来似的。
想了想,冯正柏又想到了昨晚上进门的冯初晴,停下了动作,“大哥,小妹的事情你没和人说吧?”
冯正松神色稍变,讪讪一笑推了冯正柏一把:“赶紧进去吧,我有些饿了。初晴那点事情今天别人不知道以后难不成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