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姐姐在看什么如此入迷,不知小妹可否有幸一观?”
我悄悄走过去,出其不意地在她们背后问道。二花惊得蓦然转身,一时满头满身簪钗环配乱响。
“呀!是不语妹子啊,我道是谁呢,这么一惊一乍的!”弄影话里有话地损了我一句,不过我大人不记小儿言决定忽略之。
“不语,你爹娘呢,怎么没看到?”飞雪姐姐一招移花接木,直接想把我打发走。
“爹爹说姐姐们带着我刚好有个照应,就让我过来了。”我笑得蜜糖般甜美,直接把责任甩到美人爹爹头上。
小弄影禁不得逗,咬唇又跺脚得很不高兴,飞雪含蓄了些,不过笑容十分勉强。我乖巧地慢慢蹭到她们身旁,也伸长脖子向赛马场瞧去。
开阔的草场上飘满了彩绦丝幡,数不尽的高头神驹扬蹄飞踏,及至清骏。场地边缘上,几匹乌黑如缎的神骏中夹了匹通体雪白的马,马上一个少年华服美冠,英眉锐目,样貌极是俊美。
远处尘烟滚滚,数十匹赛马飞驰而归,马上的壮年汉子们洋洒着豪迈的笑容,尽情呼喝。
碧空无痕,草绿云白,赛马声声嘶鸣,喧闹鼎沸。等马群过去后,人潮逐渐冷下来,白马上的少年巍然端坐,丝毫没有催蹄而去的意思。
我看了看身旁的二花,很显然她们是在瞩目着那个白马少年。凝神细看,那少年鬓若刀裁,眉眼如画,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翩翩美公子。
我在心底窃笑了下,原来这二姐妹是在看情郎,难怪讨厌我过来扰了她们的好兴致。
“姐姐们,那人是谁?”我伸手径直指向白马少年,两姐妹低声娇呼了声,咯咯笑起来。
“不语难道不知他就是君家寨的少主亦清吗?”飞雪摸摸我的头,完全当我小朋友没见识。
“听爹爹提到过青华溪的下游有个君家寨,至于其它的……恕小妹固陋。”我立刻诚惶诚恐状,尽量给二花创造散播红粉八卦的机会。
弄影极轻蔑地睨了我一眼,当我是人事不懂的小鬼,然后鼻孔微微扇动了下,挤出个哼字:“连十里八寨闻名遐迩的君亦清都不知道,小不语果然是固陋得很呢!”
我发誓我和这小美人八字不合,她处处刁难我,难道就因为幼时我曾经满寨子里宣扬笑话过她是尿里涝的尿床鬼?
“弄影,不语还年幼,不识得亦清也在情理之中。”飞雪站出来替我说了句公道话,可惜我不领情。
“既然姐姐们认得此人,我们何不过去一处,也好凑个热闹?”盈上抹无害的笑容,我已率先下坡向那少年一行人所在走去。
身后飞雪和弄影齐声唤我回去,我只当听不见,故意把身上的环配摇得丁冬互击,清脆迭越。
快要挨近少年的白马时,马队里一个汉子注意到我,蹙了下眉头,扭头和他家少主附耳说了几句。
白马少年轻转过头,一双欺霜胜雪的冷眸刹那凝在我的脸上,姿态仿若山涛间端立云巅的天人。他的眸光中寒星点点,凛然几许睥睨狂傲。
我不是飞雪和弄影,也不是方圆十里八寨思春懵懂的少女,所以我直迎上他的目光,丝毫不为所惧。
少年面貌虽俊美,可神态间隐隐可见标榜自诩的孤高桀骜。于我看来,他不过是个被人宠惯的少爷罢了。相比之下,我倒更喜欢铁牛那种自然淳朴天性,还有头上可笑的爆竹辫。
少年抬起手中的马鞭指向我,开口问道:“你是何人,敢走到我的马前?”
我皱了下眉,这傲气小鬼实在没礼貌,居然不懂自报家门以礼待人。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我仰头望着他,鼻孔朝天自诩道:“我姓花,是花家寨花老二的掌上明珠,你是君亦清?”
他眉峰微挑,唇边逸出一丝薄笑:“原来是花二小姐,你倒认得我。”
我摇头,据实以告:“我不认得你,我也不是花二小姐,你的名字是我刚刚才听来的。”
少年的眼眯了眯,日华倾洒而下,他的影子投落在我的脸上,我轻浅地挽着笑容。
“既然你不认得我,又为何要走到我的马前?”他的手,指骨分明,修长白皙,恣意把玩着缠丝马鞭的鞭梢。
我盯着他白玉无瑕的指掌,感叹这小鬼日子过得一定很闲适。
“是那边两位姐姐告诉我的,你是君家寨的少主君亦清,十里八寨的人都认得你,所以我也应当认得你。”
我的话说完,少年身旁的随从们轰然而笑,少年忍不住摇了下头,唇边的笑意不减反增。
“旁人都认得我,所以你也理当认得我,这是谁说的道理?”他反问了句。
我状似无辜地眨眨眼,透过层层光斑看着他如流风云曦般的翦影。
“既然天下人都认同的道理,我为什么要反驳呢?所以我理当认得你啊,君亦清。”
“小丫头一张嘴倒是尖利,我只和你讲道理,你扯出天下来盖我的话吗?”君亦清也不答言,只一味问些刁话。
我回头看了眼伫立在山坡上的姐妹花,她们的脸上透出些许期待,些许不甘,和隐讳不明的暧昧。
心里灵机一动,我决定为她俩与君亦清之间搭建一条充满友谊的鹊桥。这姐妹一个温婉,一个灵俏,若同时倾心于君亦清,到时姐妹相争起来,热闹可有得瞧咯!
“君亦清,我的两个姐姐还在那边,我可不可以叫她们过来?”这次换我问他,他抬头看了看那两姐妹,半晌没有说话。
“我的名字是你从她们那里听来的吧?”
他一语道破,我点头承认:“是啊,所以我想……”
我的话没有说完,他挥了下手里的马鞭止住。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他唇边的笑讥诮,仿佛在嘲弄我的不自量力,“又或许是本少爷看起来很好说话,容得旁人放肆无礼?”
“你误会了,君亦清。她们心里很欢喜你的,所以我才……”我凝视着他说道,花家姐妹少女情窦初开的心思,明眼人一看便知。
“旁人心里怎么想的,与我何干?天下的女子何止万千,我又为什么要对她二人青眼相加?”君亦清的一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言,虽然乍听起来傲慢不肖,但是细想之下我确实无言可驳。
旁人欢喜他那是旁人的事,他欢喜谁又不管我的事。
……厄,出师不利,碰了一鼻子灰。我垂下头,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猎风飒飒,鼓动得草场上悬挂的彩旗幡帘如扯絮般乱过眼前。地上的人影晃动了几下,君亦清纵马飞驰而去,没几步又掉转马头兜了回来。
马蹄飞扬,一瞬间迎到我的面前,我本能想退后,抬头的片刻对上他的双眼。他的眼中一抹显而易见的轻屑,反而激起我的悍性,我咬牙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输人不输阵,我绝不能在气势上被个臭屁小鬼吓倒!
马蹄几乎贴着我的鼻梁落下,白马呼啸的喘息直吹起我额前的发丝飘曳不定。无语地瞪着马上的美少年,他可真是桃花芙蓉的面貌蛇蝎般的心肠。
君亦清在马背上徐徐开口:“我这匹照夜白是万里神驹,你挑匹马,若在脚程上赶得上我,就让你的姐姐们过来好了。”
死小鬼,摆明了整我!
我扭头看向周围散乱的马队,虽然从神形上看去也都是些清骏不凡的良驹,但是总归与那照夜白不可相提并论。
见我蹙眉不语,君亦清悠闲坐在马上,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我越看越气,恨不得一把将他从马上扯下来,再顺手打掉他脸上的讥笑。
“君少爷好本事,欺负幼女也不知羞!莫说这满场没有一匹马可媲您那神骏照夜白,就是有好马我也不会骑。”讲理讲不过,我干脆和他耍起无赖,看谁比谁更刁蛮。
“飞越峰,玉逍遥,小丫头可丝毫看不上你们呢。”君亦清向我身后的两人说道。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两个白布缠头的青年面色微赭,尴尬一笑。他们座下的两匹白马高蹄修身,毛润如玉。
“你枉说我欺负幼小,我这马队里可并没有拙劣之物,皆是万中选一的良驹。”他手中的马鞭指向一匹白蹄黑马,那马儿似有灵性,低声嘶鸣了下,乌黑眼珠昂然前望,“单说这白蹄乌,就丝毫不比我的照夜白逊色,你再看那匹紫燕超越龙骼神骏的飒露紫,恐怕就是找遍整个绿川冈地,也难找出可与其匹敌的来。”
我茫然随着他的马鞭指处看过去,他指一匹马便叫出马的名字,然后长篇大论地赞美颂扬一番,最后他的马鞭停在一个缁衣男子座下的马身上。那马儿四肢修颀,膘肥毛亮,通体如泼墨般纯黑,只额头飘下一缕红鬃,甚是扎眼。
“这样吧,我也不与你赛马,省得你说我欺辱幼女。你看这匹马黑额点红,你若能叫上它的名字,就算你赢。”少年扬起尖俏的下巴,示意我可以过去仔细观察那匹良驹。
我挪动脚步,走到九尺高的马身下,昂头看上去。这马真真是和它主人相似,眼神中竟也透出轻屑低睨着我。
单看形貌,这确是匹神骏无敌的好马,可惜我不是伯乐,没有慧眼识不得千里马。君亦清让我赏马,就如让牛嚼牡丹,纯属浪费。
呸!我怎可自比作牛?绝不能把自己降低到铁牛那档次!
围着马绕了几圈,走到马尾的时候,君亦清扬着嗓子好意提醒我离马屁股远点,不然它性子起来飞出一蹄子,我就直接报销了。
“小丫头,还没想好它的名字吗?你可要输了。”小鬼越说越得意,鼻孔几乎翻到天上去。
“我已经知道它的名字了。”我最后在马头前站定,又退后三步,冲着那马扯扯嘴角,做了个鬼脸。
“哼!不知道不必勉强,可别给我的宝贝马儿起什么怪名字。”君亦清冷笑着,又转头瞟了眼山坡上的花家二女,眼光最后停驻在我身上。
我摇头晃脑,伸出一指正对那马前额。
“这马名唤千里一盏灯,君家少主,我说得可对?”
照夜白一声长鸣,马背上的君亦清瞬间变了脸色,俏脸冷凝,眼神沉疴,宛如冰雕。他手中的马鞭扬了又扬,最终抑制住,垂了下来,默默点头。
“千里一盏灯,一字未差。”


第三章 章台阶上露
兰芷衡芬香满彻,
阶前乱红迷芳踪。
川原飞花,绿歧青山半点露在天外,浮云流光,将天与地之极笼入氤氲。
赛花会之后,君家少主将那匹黑额点红的千里一盏灯让与我,称这马让他输了阵,他决计不留之。我欣然接受,当天把马儿牵回家给美人爹爹过目时,他站在院子里怔了好半晌兀自不信。
从此之后,隔壁家的铁牛每每牵黄牛走过时都要流着口水注视那马儿一阵方罢,我坐在树荫下,悠然欣赏他眼中的艳羡之情。
君亦清自从将马送给我,总是时不时骑着照夜白跑来花家寨串门。名曰踏青,实则是为了找机会搏回面子,将我的嚣张气焰彻底打压下去。
不过自他的身影隔三差五出现在花家寨以后,我在寨子里的身份地位也陡然彪升不少,俨然成了年度最受欢迎人物。不论我走到哪里,人人都是笑脸迎送敬为上宾,就差黄土铺路净水泼街,再洒点花瓣垫脚了。
天晓得在这之前我所过之处还是家家闭户鸡飞狗跳,这如今绝对应了那句水涨船高的老话,托赖着君家寨少主这位美少年做靠山,我也跟着体味了下风光无限的畅快。
美人爹爹看我整日里得意洋洋的样子,摇头晃脑地叹说这回可真真是‘小人’得志,让我充了回大尾巴狼。
无独有偶,寨里的花季少女们突然没事都跑来我家门前站一站,靠一靠,隔着篱笆往里张望几眼。偶尔进门来找娘亲讨教针脚,眼睛却离手里的针线活八丈远,捧着满盒子新做的饽饽嘴上说是让我尝个鲜,我真拿起来吃干净了,脸上反而透出失望。
二花姐妹看我的眼神也从最初的不屑到柔情似水,我不止一次地怀疑过飞雪的眼睑或许真能眨出水来,形同井喷。
君亦清依旧一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高傲样,不过在飞雪的热情攻势下,这座小冰山也逐渐呈现了融化的趋势,就连看她时的脸色也如三月春风解冻般温暖,可是一转头面对我,就立刻变得隆冬早霜般寒冷刺骨。
如此明显的差别待遇,士可忍孰不可忍,我高呼要求阶级平等,可人家君少爷的眼神明确视我若洪水猛兽,彻底无视我的合理抗争。
过河拆桥的本事,天下莫过此人一等水平。我严重唾弃这种行为,顺带也唾弃了下他的人品。
花弄影看我越发不顺眼起来,可能是嫉恨她姐姐又不好发作,一股脑都发泄在我的头上。我思前想后觉得不划算,只得了匹绝世好马,可前后受尽了夹板气。
美人爹爹为此敲着我的头壳说,娃儿要知进退,这世间人常乐乃因知足。我斜眼看着爹爹,他分明又在对我抖包袱装深沉,其实是暗示我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于是,隔壁家的铁牛和隔壁的隔壁家的狗子倒了霉,我把满腹心酸都奉送给了他们难兄难弟。
纵马恣意,我与君亦清一前一后在广阔川原上驰骋。风将我的鬓发扯乱,丝丝缕缕的发带长远地拖入脑后青丝间。君亦清的照夜白扬蹄在苍郁草场上,神骏非凡,白鬃挥洒如承云而奔,足不溅尘。
跑了片时,马身上隐隐有汗水渗出。君亦清勒了马,让照夜白缓步小跑。我本就不善骑,跟着收紧了‘灯笼’的缰绳,让它跟着照夜白慢跑。
君亦清对我给千里一盏灯起的新名字‘灯笼’很有意见,我一个白眼瞪过去说,这马如今归我,我爱唤什么不与你相干。他气得噎住,垂下头哀怨的表情,像极了被欺负的新嫁小媳妇,害我憋笑万分辛苦。
他坐在马上看着我,直到灯笼与照夜白擦身而过我才发觉自己恍神了许久,抬头对他歉然一笑,他还是恒古不变的冰封神情。
“小丫头想什么呢,这么专心致志?”
我摇头,坠在丝绦上的银铃随风而动。他欺近身,努力想从我的脸上瞧出端倪,我作势扬了下马鞭,吓得他猛退回身。
“君亦清,你心里很欢喜飞雪是不是?”我坦言相问,他凝眸看我,微微颔首。
“那你知道弄影也欢喜你得紧吧?”我又问,他还是不说话,只略微点下头了事。
“其实我觉得飞雪人不错啊,温柔又美丽,待人也知礼数,将来作君家寨的少夫人正合适。”我冲他一笑,他的唇边跟着扬起浅笑。
“小丫头倒会替我筹划,说说,如果那时我娶了飞雪,你又会身在何处?”他的朗目流曦,轻浅一笑便如冰川化水,让人沉溺不已,难怪惹来无数少女芳心暗许。
“我自然是和爹爹娘亲在一起,还有灯笼。”说着,我伸手拍了下灯笼的脖颈,它打了个鼻息,甩着额上那缕红鬃。
“难道那时你就不嫁人了?”君亦清问道,眼中满盈嘲讽。
“我不喜欢嫁人,也不想嫁人。”瞪他一眼,他唇边的笑隐去,伸手过来拂了下我的发丝。
“小丫头又胡言乱语了,你怎知自己将来之事?当心真的找不到婆家时,才哭闹着要花轿坐。”
我拨开他的手,盯着他一字一句说道:“我没有乱说,今生我原本就没打算嫁人,也不想被人随意左右。”
他的表情一凝,目光在我的脸上兜了圈,仿佛是在重新审视我。
“丫头,你可知自己所说意味什么?”
“自然知道。”
“那你……”
“君亦清,你知道醒月国的传世神话吗?给我讲讲好吗?”我抢先问了句。
他的眼眸中流光闪烁,笑道:“刚还说这辈子不嫁人,我以为你是说真的,怎么一转头就关心上醒月神话了?那可是关于天人相爱的传说,你小丫头听得懂吗?”
我‘嘶’一声吸气,扬起马鞭抽过去,他哈哈大笑纵马跑开几步,回过头冲我挑眉笑道:“好个刁蛮的野丫头!活该这辈子嫁不出去,到时候本少爷发发善心娶了你吧,省得你去祸害别人。”
他左一句接右一句地断定我嫁不出去,其心实在可诛。我气得挥鞭子连抽了几下,都被他闪身躲过。
“你不是要听故事吗?那就乖乖地别闹啦!”他一把攥住鞭梢,手上用力,我没控制好力道,歪身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尖叫声未及出口,我已经一屁股跌进草丛里,扑腾起漫天的花絮,洋洋洒洒地落了我满头满身。
君亦清迅速翻身下马,跑过来歉然地看着我,拉住我的胳膊问长问短。我恶狠狠地剜他一眼,突然一个猛虎扑羊将他按进草丛,合身翻滚了几圈。
直到他的一张俏脸上沾满了草屑,我才放开手坐起身,仰天狂笑起来。他躺在草里,也不起身,只是直直地盯着我看。
我被他幽深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撇了下嘴角说道:“你拉我下马,我拉你滚草地,咱俩扯平了。”
“你啊,就是这么不吃亏的性子。”他叹口气,坐起来,伸手在我头顶上拍了几下,“花家寨里出了名的混世魔王,我当初听了还不信呢,现在算是亲身体会了。”
他这算是夸我还是损我?懒得和他一般见识,我坐在一边,双手托在腮上等着听他讲故事。
他煞有其事地咳了下,缓缓说道:“传说在千年前,醒月国的护国神女和一位天人相恋,后来神女化身迦兰紫藤,而天人的心头血幻化成一朵冠世雪莲,被世人称作凝晶雪。这两个人相爱不相见,一个为守护天下苍生在幽谷独自撑天,一个因思念爱人在冰川绝顶屹立,永生永世轮回不休,即便是沧海桑田,也无法重聚。”
待他说完,我由衷叹道:“如此看来,迦兰和凝晶雪都够倒霉的。”
他极不自然地歪了下眉峰,苦笑道:“这故事旁人听来感动万分,怎么被你一说,就变了味道?”
“你笨呗!既然永生永世不得相见,不如从最开始便不相识,不相识便可不相知,不相知就不相爱,不相爱就不会苦痛悲哀,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况且这些只是神话故事,既然是故事拿来听听就好,岂能当真?”我淡淡瞥他一眼,他听完怔住神,嘴里喃念了几遍不相识便可不相爱。眼波流转看我时,脸上透出莫名的惆怅。
“君亦清,你听说过含章宫吗?”我顺口改了话题,他听到含章宫时眉头蹙了起来,但随即面如白板没表情。
“醒月国没听过含章宫的人凤毛麟角,含章宫柔兰阁,那是神仙也住得的去处。”他抬头看着远天,似是叹了口气,“丫头,醒月国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梦境,那就是盼着能去柔兰阁中畅览一番,哪怕只是盏茶时分也足慰平生了。若这辈子能被召入含章宫,更是无上荣光,是凡人不敢奢望的梦想。”
“君亦清,你可是咱们绿川冈地十八寨的君家寨少主人,何必去艳羡人家一座宫殿?何况含章宫又不是醒月国的皇宫,有什么神妙可言?”我有些不置信地问,君亦清的表情看来很是认真,眸中绽放华彩。
“难道你不知晓醒月国的公子兰吗?那是个神仙般的人物,只该存在于梦境中。含章宫是没什么神妙可言,但只要有那位天人之姿的公子存在,便是受世人景仰的神仙宫阁。”君亦清看着我,对于我的固陋寡闻表现得分外诧异。
我摇头,反问他:“我为何一定要知晓公子兰呢?难道天下人都知晓他,我就必得知晓他吗?”
这句话是不久前他刚问过我的,现下倒被我用在他自己身上。君亦清探手过来捏了捏我的脸颊,骂道:“鬼灵精的花丫头!就是一张嘴皮子利索,脑子里空空如也。”
我的手慢了点,没能打掉他的禄山之爪,无数眼刀顷刻间漫天花雨地飞过去,他老招数选择视而不见。
“我实在不明白为何世人都将身入含章宫看作无上荣光的事,说到底那也不过是醒月国的一座公子府邸而已。”我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等我满十二岁生辰时,爹爹就会把我送去含章宫,到时恐怕你就不会再见到我了。”
他蓦地抓住我的手臂,力道大得让我以为骨头会被揉碎。我皱眉看他,他的眼中一抹寒月中天般的冷冽。
“你爹爹是什么人?竟可以送你去含章宫!?”他的口气急促,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不可思议之事。
我眨眨眼,佯装思索:“恩……这个啊,美人爹爹自然是老实人咯!”
“丫头!!”
我不理会他,凝神看向远山的倩影,在天地交融之处,弥漫着青色的烟霞。记得在石榴花开的月夜,我听到爹娘的私语,再过不了几时,我就会被带去含章宫。
想来有些可悲又可笑,这苍茫尘世本就不是我的归宿,我不在乎未来身处何地,何年何月,哪里才是我的家。我本就是天地间一缕孤魂,漂泊在无依的九重天之下。我看到花开花谢,月盈月缺,青山绿水或可与我相伴,但我始终孓然一身。
“君亦清,你妒忌我,还是关心我?”我笑着,望入他的眼底。
他没有答言,只是静静地凝视我的眼睛。其实我大概能够猜到,他是不可能关心我的。含章宫柔兰阁既然是天下闻名的神仙梦境,而我又即将走入这场梦中,他怎能不妒忌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