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六翻身上马,闻言抬手,在左边肩头轻轻一捂,手底所按之处,隐隐作痛,少年扬眉,双眼里方透出几分锐色。
军马往前而行,入夜之后,终于回到了鄜州城大营。
赵六径直进了演武厅,穿堂而过,往后院去,不多时来至书房,进内之时,见书桌后端坐一名身着道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面白无须,容貌寡淡,唇角微微下撇。
这人见赵六进门,抬起眼睛扫了一扫,仍是面无表情,木然之态。
此人正是鄜州城驻军大营的监军,杜云鹤。
赵六也不做声,只是自顾自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了,旁边小桌上早放了一壶茶,赵六探手一抹,恰恰微温,他一路行军回来,早就口渴,当下自顾自斟茶喝了两口。
如此半晌,杜云鹤把手中的毛笔搁了:“回来了。”
赵六笑道:“有心不回来,架不住您的军令勾魂似的不停催呢。”
杜云鹤低头看写好的字帖儿,闻言淡淡哼了声,慢慢道:“放你出去办正经事,竟像是打出天宫的孙猴子,务必要闹出点名堂来……可知道你不过是初生牛犊,这江湖中卧虎藏龙的人多着了,一不留神,便把小命儿也搭上。”
说了两句,才又抬眸看向赵六,道:“毕竟你不是孙猴子,纵然遇上了对手,对方或有如来佛之能,却未必有如来佛之仁,让你灰飞烟灭也是有的。——你的伤如何了?”
赵六道:“好了。”
杜云鹤使了个眼色,赵六会意起身,来至桌边儿,杜云鹤抬手,修长手指搭上他的脉,闭眸静听片刻,才点点头:“这一遭儿也是你命大不该绝,对方仓促之下,并未补上一掌,加之你又落了水……下回就未必有如此幸运了。”
赵六道:“如何总是咒我呢?”
杜云鹤冷笑不言。
赵六重回身坐了,忽地问道:“您当日把我从葫芦河里救上来,当时可还有别人在场?”
杜云鹤听闻,定定看向赵六,不答反问:“为何这样说?”
赵六摸了摸头,笑嘻嘻地说:“只是问问罢了,莫非当真有第三人?”
杜云鹤冷冷淡淡道:“这个不是你该关心之事,你还是多想一想,该如何缉拿那逃脱的凶顽罢了。”
赵六挑眉,果然不再追问,只道:“我已经有了法子。”说着,便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杜云鹤琢磨了会儿,觉得此法可行,便应承了。
如此正事谈罢,杜云鹤瞥了赵六几眼,忽然问道:“你的如月珮,还未找到?”
赵六摇头,杜云鹤停了停,道:“倒也罢了,只怕是你受伤落水之时,掉进了那葫芦河里……唉……”说着,长长一叹,眼底透出怅然惋惜之色。
杜云鹤出神半晌,忽地警醒,见赵六正默然不语盯着自己,他便仍板着脸,道:“你且去罢,此地无事了。”
赵六果然起身,拱手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赵六穿过游廊,心中盘旋事宜,来至前面,那随行小兵接了,赵六驻足,吩咐他把几个小统领唤来。
不多时众人都来至演武堂上,赵六道:“各位,我同监军商议过了,先前咱们大肆带人搜捕,未免打草惊蛇,让那些贼人事先防范潜藏起来,倒不如分小队便捷行事,秘密寻访缉捕。”
众人面面相觑,赵六环顾周遭,又道:“毕竟州官盼得紧,若是我们无功而返,众位哥哥面上都不好看。”
众人都知道赵六虽年纪小,资历却深,又是个极有智谋主张的,何况他还是杜监军心腹的人,并不能把他当作寻常少年般轻视,当下均都点头称是,定下海捕之计。
几乎与此同时,在素闲庄外,崔云鬟跟青玫正欲回庄,迎面见一个健硕挺拔的青年快步而来,远远地看见青玫,面上便露出喜色。
崔云鬟早就看见这青年,却一言不发,只冷眼旁观,眼见这青年来至跟前儿,先是对她招呼道:“大小姐回来了。”继而对青玫道:“青姑娘今儿是带小姐去哪里逛了?”
青玫见崔云鬟不言语,心底却莫名想起先前出门之时,云鬟曾说过的话,一时有些不大自在,便道:“去洛水河边走了走,来福哥是去山庄了?”
来福道:“我先前也打洛水边回来,因打了两条颇大的鲜鱼,便特意给你们送来,已经交给陈叔了,他说晚上熬鱼汤给大小姐吃呢。”
青玫笑道:“我替凤哥儿多谢来福哥了。”
两个人站着说话,云鬟在旁边打量来福,青年肤色微黑,五官端正,并不难看,也并无邪狞不端气质。
云鬟忽道:“姐姐,我的镯子不见了。”
青玫正欲领她回庄子,闻言忙过来,拉起手儿一拨袖子,果见手腕上空空,一时急了起来,云鬟道:“多半是来路上丢了。”
青玫忙道:“既如此,回头找找,兴许能寻回来。”
来福听了,便欲同寻,又问镯子什么样儿,青玫哪里有暇同他细说,便道:“不必了,我自个儿找就是,来福哥且去忙罢。”
正拉着云鬟欲走,不妨云鬟又道:“姐姐,我脚疼。”
青玫望着她笑道:“你又是躲懒呢,想要我背着就直说是了。”
云鬟摇头:“我不要回去。”
青玫意外,不由为难。云鬟却看向来福,来福毕竟不笨,便又接口道:“这有何难?我送大小姐家去就是了。”
青玫兀自不放心,谁知云鬟倒是肯的,青玫又怕那镯子被路人捡走,就叮嘱了来福两句,便先去了。
青玫去后,来福便对云鬟道:“大小姐,你既然脚疼,我背着可好?”
云鬟并不动,只道:“来福哥哥,我们在此等姐姐好么?听说官兵在搜寻什么大盗,我有些担心姐姐。”
来福闻言一惊,便道:“大小姐说的是,我如何竟忘了此事?不如……我们去跟上青姑娘?”
云鬟见他满脸忧急之色,并无任何狡狯奸诈之情,便道:“我随口说说,哪里就真出事了?就这样着急起来。”
来福微微窘然,只得又称是。
云鬟略说了几句,便问:“来福哥哥年纪不小了罢?可有中意的人家?”
来福很是意外,然而云鬟年纪虽小,却是素闲庄的小主子,更是他们这些佃户的主人,何况她的谈吐气质,并不类寻常顽童,来福素来对她也甚是恭敬。
来福见问,嘿嘿一笑,有几分羞赧之意:“大小姐如何说起这个来了?”
云鬟道:“只因我前日听阿宝说,来福哥哥……”
来福怔道:“阿宝说我什么?”
云鬟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反问:“来福哥哥难道不知道?”
来福被她气定神闲地一问,触动心事,不觉心虚起来,一张脸黑里透红,结结巴巴道:“我、我……”
云鬟仔细打量他的举止神情,并看不出什么来,如此不多时,青玫去而复返,见他两个兀自站在原地,不由诧异:“怎么没回去?”
云鬟道:“来福哥哥忧心姐姐呢。”
来福转头,对上青玫好奇的眼神,越发窘羞,道:“我该走了!”竟果然一溜烟地去了,倒是弄得青玫一头雾水。
青玫本想问来福为何举止反常,不料云鬟先截住她:“姐姐,镯子可找到了?”
青玫忐忑道:“没找见,这可如何是好,回头给嬷嬷知道,又要骂我了。”
云鬟道:“姐姐别怕,我原本忘了,先前阿宝叫我吃番薯,我看镯子碍事,摘下来放在怀中,方才才想起来。”说着抬起手来。
青玫睁大双眸,果然见她手腕玲珑,银镯子闪闪微光,当下转忧为喜,握着云鬟的手道:“好姑娘,让我白受了一场惊,还好并没丢了。”
说说笑笑,两个人回到素闲庄,正是黄昏晚饭之时,陈叔已经摆弄了来福送来的鱼鲜,正想出门找她两个回来吃饭,正好儿见进门来。
林嬷嬷见两人回来迟了,不免又说嘴了几句,拉着云鬟进内洗漱了一番,方出来吃了晚饭。
是夜晚间,林嬷嬷跟陈叔各自安歇,青玫陪在床边,拿着蒲扇给云鬟扇风。
顷刻,青玫见她若有睡意,才要起身回房,不料云鬟道:“姐姐陪着我一块儿睡可好?”
青玫一怔,然而云鬟极少主动开口求她什么,何况又知道云鬟昨日被梦“魇”住了之事,因此即刻便答应了。
当下,青玫脱了外裳,只着小衣,上了床来,仍是摇着蒲扇,一边悄声对云鬟道:“天儿渐渐热起来,我在这儿毕竟更添热了,凤哥儿若是晚间害怕,明日我跟陈叔说,再搬一张床进来。”
云鬟模糊答应,并不怕焐热,往青玫身边更靠近了些,垂头睡去,青玫只等她安稳睡着,才把蒲扇放下,也合眸睡了。
不料睡到半夜,青玫便觉得身边的人簌簌发抖,急醒来,却见云鬟皱紧眉心,紧闭双唇,满脸的汗,青玫吓了一跳,抬手一抹,那汗却是冰冷的。
青玫自知云鬟又是被魇住了,慌忙抱着肩头,连唤数声,云鬟才猛然醒来,暗影中双眸睁得极大,满目骇然,盯着青玫,就如不认得她了一般。
青玫忙道:“凤哥儿别怕,我在这里。”
云鬟死死地瞪着她,听了此声,方抬起手来,细嫩的手指却颤个不停,青玫忙握住道:“怎么了?”
忽地惊觉云鬟的手亦是冰冷的。
青玫心中一动,便俯身过去,把云鬟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口中柔声道:“姐姐在这儿呢,凤哥儿摸摸看。”
果然云鬟正也是这个意思,手指在青玫脸上摸了会子,察觉手底肌肤滑腻温润,才终于缓过一口气。
青玫把云鬟抱入怀中,轻轻地抚着她的肩臂安慰,见她有镇定之意,才悄声问道:“又做什么噩梦了?”
云鬟垂着眼皮,并不回答,眼前却猛然出现一幕:一具腐败、衣衫凌乱的女体扭曲卧在地上,满头青丝遮着脸,有一只手将那头发拨开,便露出底下双目圆睁的脸,竟是死不瞑目。
这女尸,却正是青玫。
云鬟将头往青玫暖软的怀中扎了扎,兀自无法挥散心头寒意。
是的,按照云鬟所记忆的,再过十三天,就是青玫遇害之日,十三天后的夜晚,在葫芦河的拐角杨树林里,青玫被人杀害。
那天,是村里的小丫头匆匆跑来报信,素闲庄内,林嬷嬷正因青玫一大早儿不见了人,恼的胡嚼乱骂,忽地听说青玫死了,差点惊厥过去。
陈叔忙出门去认人,云鬟趁林嬷嬷神不守舍,也偷偷跑了出门,她一路来至杨树林中,早有许多乡民围在那里,还有县城内来的仵作差人等。
云鬟自人群中挤了进去,正看见仵作将青玫脸上的发拨开,让陈叔细辨那幕。
云鬟站在一堆大人之中,身不由己地把这幕场景印入眼底,——死去的青玫半裸地躺在地上,发白的手足,像极了被掐断了茎而迅速凋零的白蔷薇。
她身下是满地的枯枝落叶,周围凛凛泛白的杨树,剑蔟似的冲天,树身上一个个乌黑的瘢痕,宛若人的眼睛,同死去的青玫一样,呆骇地凝视眼前尘世。
经鄜州仵作查验,青玫乃是被人先奸后杀。
而凶手也很快被缉拿归案,这被官府定罪,犯下十恶不赦禽兽行径的……不是别人,正是来福。

第5章

话说是夜,云鬟借口畏怕,留了青玫陪自己同睡,守着此刻安好的青玫,对比她身上将发生的……着实地暗暗悚然。
先前,当在葫芦河畔的柳树下醒来那时候,她兀自有些神志不清,模糊之中,看见柳丝微晃,面前却是青玫担忧的脸容,柳眉杏眼,真切而鲜明。
那温柔的轻唤把云鬟的记忆唤醒,历历在目,一瞬间……过去同现在,猝不及防而天衣无缝地重合。
然而纵看她曾经历过的,一路而来,崔云鬟已经习惯了的,竟只是“失去”二字。
幼时的母亲,陪伴的青玫,再往后……不堪回首的种种。云鬟只是逼着自己去“不想”,竭力去适应罢了。
不然,又能如何?
她尽量避免想起那一层层的伤痛,并尽量不去理会身遭发生的种种,不纠缠,不参与,自然便减少许多不必要的记忆。
季陶然曾说她“人淡如菊”,赵黼曾恨她“波澜无起”。
而云鬟自诩“心若止水”,喜怒哀乐极少外露,落在人眼里,竟似木讷愚拙一般。
只想不到,那一生,竟仍是走至令她忍无可忍的地步。
今夜,在青玫的注视之下,云鬟闭着双眸,看似睡着,实则心中一刻不停。
当在柳树下睁开双眸那刻,自是不免意外,但也仅只是意外。
她任由青玫把自己抱起,任由她领自己回到了素贤山庄……见到了陈叔,乳母……那些逝去的人,一一出现在眼前,就像是一个带着笑意的美梦,可意识之中却隐隐预料到,这梦虽美,却注定短暂。
她早看破老天的伎俩,看似给了她一颗极甜美而诱人的糖,吞下之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苦涩。
然而除了面对之外,她并无其他选择。
因此云鬟三分淡然地看着一切重又发生,就如同……如同前世苦闷之时的自个儿,实在受不得之时,便让自己回想昔日那些快活的时刻,因为不忘的天赋,每当回想,便如同“重生”了般,身心皆沉浸在那股永远鲜活的喜悦自在中。
也只有在这种时刻,云鬟才会感激老天给了自己这种天生之能,那些珍贵而短暂的欢喜过往,一幕一幕,如同暗夜微光般,支撑着她,缓步向前。
虽然她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当真的“重生”一次。
一直到现在,云鬟才若有所悟。
这样温柔可爱的青玫,如何要遭逢那样不堪惨烈的厄运?而看似腼腆纯良的来福哥哥,当真是十恶不赦的凶手?
她试探过几次,都看不出来福有什么险恶的居心或者企图,若说他极擅长掩饰,那也太过可怕了些。
而且云鬟知道,青玫心中……一定有人了
上回她自“梦魇”中惊醒,乳母跟陈叔相继来看,一墙之隔的青玫却并不见人。
青玫素来勤快警醒,绝不会睡得这样死沉,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并不在素闲庄。
这也正跟前世她遇害之时的情形有些契合了,倘若不是她自己夤夜离开素闲庄,又怎会死在外头?纵然真的是来福动手,来福自也先要把她引诱出去才能行事。
云鬟虽拿不准来福到底是不是真凶,但目前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不能让青玫再私下里出庄子了,只要她晚间不离开山庄,便极大地减少了被人暗害在外的可能。
所以今夜,云鬟才借口害怕,把青玫留在身边儿陪着自个儿。
连日来云鬟思量此事,至此忽然隐隐醒悟:或许老天让她重活一世,意义正是在此。
她闭着双眸思量,察觉青玫探臂,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就宛如……昔日谢氏在世之时的动作。
云鬟禁不住往青玫怀中贴近了些,小手攥着青玫的衣襟:以后如何且不论,只是这次,她一定要做些什么。
话说这日,一大早儿,小狗子捧着个柳条小簸箩,上头放着三块白生生的豆腐,往素闲庄而来。
狗子家中有个不大的豆腐坊,隔三差五,狗子爹做好了豆腐,便会叫他趁新鲜,送几块到素闲庄来,因先前开这豆腐坊之时,多承蒙了素闲庄的恩惠,乡下人淳朴,便用此法儿且表心意罢了。
而小狗子是最爱做这差事的,一路上小心翼翼捧着簸箩,眼看将到了庄门口,不由加快了脚步。
正在满心欢喜之时,忽然身后有三个青年男子快步上来,看小狗儿如此,中间一人笑道:“这小东西捧得什么?”
左边一个大笑道:“奎爷竟是不食人间烟火了不成?如何连豆腐都不认得了?”
张奎笑道:“老程你懂什么,我哪里是不认得,不过是看这小东西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似的,故意问他罢了。”
小狗儿见这三个面生,又听他们粗声大气地调笑,不免胆怯,低头便欲走,不妨谢奎将他拦住,道:“小家伙,你急急地往哪里去?爷一路走来正有些肚饥了,这豆腐给我吃一块儿。”
小狗儿吓了一跳,忙道:“不成。”
谁知张奎口中问时,手早就伸了出去,小狗儿话音未落,他已经三根手指扠了一块嫩豆腐,低头便吃了一嘴。
小狗儿万万料不到竟有人这样蛮横无礼,不由呆了,谢奎风卷残云似的,那豆腐且又软甜,顷刻就被吃了个精光。
小狗儿才反应过来,登时叫道:“你干什么?!”
张奎还欲说笑,却见他的同伴们早已经走出几步去,其中一个方正大脸儿的,回头唤道:“别跟孩子纠缠,还有正经事呢。”
张奎方抹抹嘴,迈步欲行,小狗儿忙上前一步,想拦住他,谁知张奎走得急,两人一撞,小狗儿身不由己,往后跌倒,手中的簸箩早就翻了,剩下的两块豆腐跌在地上,沾草带土,显是不能要了。
小狗儿见状,又气又恨,便放声大哭起来,谢奎虽意外,却也不当回事,反嗤笑了声,便赶到那两个同伴跟前。
张奎老程等正欲往前,便听后面有人叫道:“站住!”
三人驻足回头,便见一个青年从后面赶上前来,先把小狗儿拉起来,劝了两句,方来至跟前,怒道:“你们做什么欺负孩子?”
张奎为人蛮横,又见这青年衣衫简陋,乡民打扮,自然不放在眼里,道:“谁欺负他了,是他自个儿不长眼,来撞爷们儿。”
小狗儿哭道:“来福哥哥,他吃了一块豆腐,还把剩下的都撞翻了。”
来福横眉怒目,道:“这还不是欺负人?”
张奎还要理论,他身后那人皱皱眉,对张奎道:“不过是几块豆腐罢了,给他几文钱就是了。”
张奎闻听,暂时忍气,叽咕道:“看在谢二爷的面儿上!”从怀中掏摸了会儿,摸出两枚铜钱,竟往地上一扔,转身又要走。
来福见他如此轻蔑,一把拉住:“不许走!”
张奎回头道:“好泥腿,给脸不要脸呢?”挥手便打向来福。
来福只想跟他们理论,毫无防备,顿时脸上吃了一拳,踉跄后退。
张奎大笑,他的两个同伴见状,似笑非笑,也不言语。
来福毕竟年轻气盛,吃了亏,便要上前厮打。
正在这时,忽然前头素闲庄的门口走出一个人来,远远看见这一幕,便拔腿跑了过来。
原来是青玫清早出门,见状急急跑到跟前儿,又见狗儿哭的不成模样,来福脸上有青,便叫道:“怎么了?”
谢二爷等正也直直地打量青玫,见她虽一身布衣,然而身段袅娜,容貌秀丽,顿时都看呆了。
张奎死性不改,正欲调笑,却听有人咳嗽了声,竟是那谢二爷发话:“没什么,不过是有些误会罢了,姑娘是?”一改方才的倨傲冷淡,竟是斯斯文文之态。
青玫虽未目睹来龙去脉,但看这架势,也猜出几分来,便拧眉道:“问我做什么!你们又是什么人?跑到素闲庄来撒野么?”
狗儿趁机又把他们抢吃豆腐,又撞倒他、且打人的事儿说了一回,青玫听了,气得脸上微红。
谢二爷却面不改色,反而笑说:“这孩子年纪小,不懂事,说的也不明白,实在是我这位奎兄弟原本饥饿,才吃了一块豆腐,也并不是吃白食,都要把钱给他了……是这位小兄弟非要拦着我们不许走,奎兄弟又性急,才动起手来的。”
这些言语,挑出任何一句来都并没有大错儿,只是连在一起,意味却大不同了,倒仿佛于他们身上没有干系,只是来福的不是似的。
来福急忙道:“明明是你们……”
谢二爷不等他说完,便拱手行了个礼,竟认真正色道:“原本是我们挑起来的,我替奎兄弟向这位小兄弟赔礼了。”说着,亲自捡起地上的铜钱,双手送上。
张奎老程看了,互相对视一眼,使了个眼色,均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果然来福越发怒了,脸皮紫涨:“谁要你的臭钱?”
青玫皱眉看着,见谢二爷苦笑一声,倒仿佛受了委屈,叹道:“既然如此,我也不敢强人所难。”复转头对青玫道:“请问姑娘是素闲庄之人么?”
青玫不悦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二爷笑道:“如果是的话,那便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青玫警惕道:“这话从哪里说起?谁跟你是一家人?”
老程在旁道:“素闲庄不是谢家的产业么?我们二爷,便是谢家的人,论理说起来,谢大小姐还是我们二爷的姑母呢。”
青玫大惊,把谢二从头到脚看了一眼,半信半疑,皱眉道:“我伺候了奶奶几年,也不曾听说她有什么侄子,哪里又冒出个你来?”
张奎听到“伺候”,便喝道:“你这毛丫头,且识相点儿,别这样无礼,二爷可是你以后的主子呢!”
青玫哪里肯依这句?便瞪向张奎,啐道:“呸!好个张口就来,我还说你是个贼呢!莫非你当真就是贼了?”
张奎愠怒,谢二使了个眼色,复对青玫道:“姐姐年纪小,没听说也是有的,我也是小的时候才见过姑母一面儿,记得谢家有个老仆人,叫做陈叔的,如今可在庄上?他大概认得我,且领我去一见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