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本忠笑道:“最后一个问题是……”
——“你愿意不愿跟着我?”
——“愿意。”
***
为了迎接陶真人法驾,正嘉皇帝特意休朝一天,提前三天沐浴熏香,早起便在甘泉宫打坐静候。
眼见已经过了午时,还是不见法驾进宫,催了太监去看过几次,皇帝心火躁盛,屡次催问,终于报说真人已经进了西华门,皇帝才觉着神清气爽,当下亲自走出殿阁迎接。
陶玄玉面圣之时,身边只有大弟子萧西华跟二弟子葛衣陪同,他的其他弟子侍从都由内侍引领,在事先准备妥当的内苑放鹿宫内安置,薛翃亦在其中。
因为知道薛翃的身份不同,其他的侍从们虽多半跟人同居一室,但却给薛翃单独收拾了一个十分洁净雅致的房间。
原先皇后崩逝,薛翃也曾代理六宫之事,那会儿这里还不叫放鹿宫,唤作瑞徵宫,原本摆放了些乐工器械,当时也无人居住,如今再回,房舍虽是依旧,内里陈设却大不同,也不知是何时修缮妥当的。
绿云冬月等因为第一次进宫,格外激动,她们两人因是近侍弟子,便两人同居一室,才放下行李等,便迫不及待地出来看光景。
本来也想来看看薛翃的房间,只是还未到门口便见房门已经关了。
冬月小声说道:“师姐,你看小师姑,到了皇宫里也是这样独门独处的,又一个人把自己关了起来。难道她对这皇宫一点都不好奇?”
绿云说道:“你管的忒宽,走,咱们到外头看看去。”
虽然都在放鹿宫,但女弟子们住的是西园,男弟子们却在东厢,当即两人兴兴头头往外,不料才出远门,却给一个管事弟子拦住,说道:“绿云师姐,师父先前曾吩咐过,皇宫之地不比别处,我们虽是方外之人,但既然入世,就该遵循俗世的规矩,可千万不要乱走乱逛的,若是坏了师门清誉,门规不饶的。”
绿云跟冬月都觉着扫兴,绿云便笑道:“知道,我们不四处走,只在门口看一看总不会有事吧?”
管事弟子说道:“那倒是无妨,只是且记得咱们是修行之人,举止定要端庄些才是。”
冬月趁着那管事弟子不留意,便向着绿云吐了吐舌头。两人出了放鹿宫的宫门,却见宫道狭长,红色的宫墙绵延往前,前方又是一道门扇,再往外看,好像无边无际。
绿云道:“倒是不能不听他的话,咱们初来乍到,如果贸然往外溜达,只怕迷了路不知怎么回来呢。”
冬月却悄悄地问:“师姐,你说那些娘娘们……皇上,都住在哪里?离咱们这里远不远?”
绿云道:“皇上甚是推崇咱们师父,必然不舍得把师父安排的离他太远,所以我想,这里距离皇上的住处应该不至于很远。”
冬月道:“先前师父去见皇上,我还以为会跟着一睹皇上真容呢,没想到轮不到咱们去,那你说以后咱们有没有可能见到皇上?”
绿云笑道:“你想怎么样?年纪小小的,花花心肠却多。”
冬月道:“我只是好奇皇上长的什么样嘛,难道师姐一点也不好奇?”
绿云看向宫道尽头,依稀看到几个人影正走了出来,绿云便微微一笑道:“要是有缘法的,自然会水到渠成,何必强求,好了,咱们回去吧,别叫人瞧见咱们在这里探头探脑的,说咱们没见过世面,也损了师父的颜面。”
于是两人忙又抽身回到宫内,退回了西园,在经过薛翃门口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斜照过来,将她紧闭的房门照的光影陆离,冬月蹑手蹑脚走近了,趴在门口听了听,里头毫无动静,若不是知道小师姑在内,必以为是无人的。
绿云皱眉点了她一下,冬月才忙又跳下台阶,两人飞快回到自己屋内去了。
且说薛翃在房中,仍按照习惯盘膝打坐。
心底,俞莲臣那受刑过后的样貌挥之不去,熟悉的血腥气在薛翃的鼻端跟心肺中徘徊周转,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往日那个她曾经受过的血腥地狱。
俞莲臣为何而反叛,薛翃想:除了是替薛家之人不忿,没有别的解释了。
她以为自己的家人已经尽死,没想到在进京的第一日就能遇见俞莲臣,这只怕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天意在告诉她,她这一次回京,是最正确的选择。
一定要救俞莲臣,就算盘膝静坐,薛翃仍不禁拧紧了眉心。
让薛翃没想到的是,当时在长街之上,陶玄玉的反应。
本来薛翃以为面对自己近似莽撞唐突的举止,陶玄玉就算不会震惊恼怒,至少也会流露出一点点意外。
薛翃甚至打定了主意,就算陶玄玉斥责自己,她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俞莲臣死。
可是在当时那种情形下,陶玄玉居然自然而然地跟她演了那处戏,并且不由分说地阻止了俞莲臣给斩首。
他的表现里没有一点点意外跟猝不及防。
只是在重新启程往皇宫来的路上,她跟随在陶玄玉的法驾之侧,两个人隔着一层薄纱,进行了一番无第三人知晓的对话。
那时候陶玄玉问道:“你方才在干什么?”
薛翃道:“师兄,我不能让他死。”
“给我一个理由。”
“这人是我的、旧识。”
“当初你离京的时候只有八岁,他当时、大概也已二三十岁了吧,你可别说,你跟他是‘忘年之交’。”
其实如果倒回高如雪八岁的时候,也就是九年前,俞莲臣也不过是十五岁而已,大概是因为受刑,胡子头发都乱蓬蓬的,导致陶玄玉以为俞莲臣已经三四十岁了。
薛翃说道:“师兄,你是修道人,该知道世间的缘分,不能以身份、年纪拘束而论。”
陶玄玉沉默。
这倒的确是——如果按年纪来说,他本不该有这位“小师妹”,他的大弟子萧西华还比她大两岁呢。
于是陶玄玉说道:“就算是你的旧识,令祖父高大人是有名的大炮,这门大炮都熄火不理会的事,你却冲上去……你是要继承令祖父大炮之风吗?”
薛翃不仅一笑:“师兄,求你。”
轿子里,陶玄玉身形微微一震:“你说什么?”
薛翃道:“这个人对我至关重要,我不能让他死。皇帝的命令,天底下无人能够抗逆,若说世间有人可以做到此事,只有师兄你了。”
半晌,陶玄玉才幽幽说道:“你以前倒也是伶牙俐齿,不过生了那场病后,整个人就是‘呆若木鸡’,也很少再这么跟我说话了。可见这逆贼对你来说的确很重要啊,才让你这样费心费力地拍马屁?”
薛翃道:“这是实话。而且师兄丰神俊朗,怎能自比四足驴马,实在是不雅。”
隔着轿帘,能听见陶玄玉磨牙的声音,最后他只说道:“回头再跟你算账。”
***
大概有半个多时辰,陶玄玉还未回来。
薛翃拿不准这一次面圣的结果到底如何,虽然她相信陶玄玉之能,但是……正嘉皇帝,那个人,可是有名的喜怒无常。
就算是昔日的薛端妃,这个人人眼中无往不利的“宠妃娘娘”,也曾经在正嘉面前吃过好几次憋,当然,跟最后那一次相比,其他的只怕都算不得什么了。
眼睁睁地,日影西斜,风里多了几分凉意。
众弟子原先还整理洒扫,井井有序,见久无音讯,一个个不禁也忧虑焦心起来。
就在这时,有两名内侍领着几个太医院的太医走来,询问天师真人素日炼丹要用的药料等物,太医院虽早有准备,却只怕缺漏,所以特来接洽,若有缺少的,好及时补进。
随行的自有管药弟子,当下同几名太医查账对册,又忙了半晌,有一名小太监匆匆跑进放鹿宫,拉着一名太医道:“陈太医你如何在这儿呢?宝鸾公主的病又犯了,奴婢去太医院扑了个空,陈太医且快去吧。”
那太医放下手中的册子,随着那小太监匆匆先去了。
剩下几名太医面面相觑,管药的弟子问道:“宝鸾公主是什么人,又得了什么病症?”
“宝鸾公主是皇上第三位公主,是昔日的端……咳,”其中一人道:“看着像是心疾,已经缠缠绵绵的病了两年多了,换了好几名太医都不见好,只有陈太医略强一些,可也是强的有限啊。”
管药弟子说道:“我师父的丹药最灵的,回头请教师父,兴许会有法子。”
几名太医彼此相看:“是是是,这是当然。”话虽如此,一个个笑的却很勉强。
只有旁边那小太监口没遮拦地说:“就算是陶真人,只怕也未必能够救得好宝鸾公主呢,若真只是心病这还罢了,就怕那病根儿是出身……”
太医们忙咳嗽不断。
管药弟子诧异道:“公公这话是何意呢?”
小太监也知道自己多嘴了,便道:“没、没什么。”
就在这时候,只见西园门口,缓缓地有一人走了出来。在场众人看见,顿时都直了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 
陶大神:且看贫道如何迷死皇帝~
薛翃:师兄我看好你~~
正嘉:……

第5章

日影偏斜,深秋的黄昏,日色格外温柔,把朱红的宫墙染上了一层淡金色,也将从院内走出那人的身影更镀上薄薄地金影一样,这让她原本就清丽无双的容颜更加令人不敢直视,眉眼都熠熠生辉。
薛翃先前沐浴过,已经换了一身素白绸的道衣,外罩黑色的蝉翼纱袍子,头戴同黑色的蝉翼纱道巾,北风之中,袍袖裙摆微微往后扬起,发髻上的纱巾也随着摇曳,在暖金色的夕照之中,好像是才从九霄云外降落的仙人,而非庸庸碌碌的凡尘客。
几位太医都没见过薛翃,乍看之下,都惊呆了。就连管药弟子跟几个小道士,虽无数次见过她,但此刻仍是下意识地屏息静气,仿佛呼吸重一寸都像是冒犯。
薛翃自院门处走了出来,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才又对管事弟子道:“木心,药簿里可有天雄,巴戟,续断,蟾酥,玄参,百药煎,紫河车。”
叫木心的管事弟子忙道:“是是是小师姑,弟子记得都有的,会立刻再确认一遍。”
薛翃淡淡道:“好,你师父还没回来?”
木心回答:“正是呢。看时候也该回来了。小师姑不必担心。”
薛翃道:“你忙吧。”说完,向着几位太医微微颔首倾身示意,便往外走去。
目送薛翃离开,这几位太医才敢做声,原来他们都看了出来,方才木心对于薛翃甚是恭敬,一人问道:“这位仙姑是……”
管药弟子说道:“这是我们小师姑,是我师父的师妹,师祖羽化前最后收的一个徒弟。她的原籍还是京内人士呢。”
一名老太医道:“原来真的是高侍郎家的那位小小姐呀。啊,真是出落的仙风道骨。”
“且慢,”突然又有一名太医问道:“昨日林太医回来说过,清河县里那给缺乳妇人开天仙子的,岂不正是这位?”
木心昨儿也已经听说了,闻言笑道:“给各位说中了,昨儿我们小师姑在清河县的时候,夜晚听见孩子啼哭不止,小师姑心慈,闻声而去,原来是那妇人生了孩子,没有奶水,正合家痛哭呢,小师姑给那妇人诊断之后,开了药方,就是这么神验,第二天我们师父启程,那一家子都在路边上跪着磕头呢!小孩子也已经吃的饱饱的,无量天尊,着实令人欢喜。”
原来昨天,太医院有一位林太医休假回京,夜宿清河,听人传说,有道者给那没有奶水的妇人开了“莨菪”,林太医自然熟知药性,知道那莨菪有毒,闻听这件事大为惊愕,还以为是无知之人胡闹,太医生恐闹出人命来,谁知道次日,那妇人非但好好的,而且真的下了奶汁。
林太医引以为异,先前回京后,便跟同僚们说了此事,本想找一个天仙子能够下奶的先例,但是就算众太医都博览群书经验丰富,却也从不曾想过这种有小毒的东西,居然还有这种功效。
如今见了薛翃,太医们便想起此事,又听木心如此回答,一个个跌足叹息,道:“方才该多请教仙姑,为何竟能想到用天仙子?我等遍查医书也不曾见。”
正如昨日萧西华询问薛翃的话,这方子并不在医书里,所以太医们自然找不到。
木心更加得意了,道:“若说起烧丹炼汞,我师父是最能耐的,可要若是悬壶济世,我们小师姑在贵溪,可是人尽皆知的法衣观音呢,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
突然他又想起方才众人说的宝鸾公主,因道:“还有你们方才伤神的那位公主,改日让我们小师姑看一看,必然是药到病除的。”
原本太医们还惊啧感叹,听了这话,脸上便又齐齐露出了那种有点尴尬而勉强的笑。
***
薛翃走出放鹿宫。
那执事弟子虽然看见,却并不敢如同拦着绿云冬月一样拦阻,反而恭敬说道:“小师姑是要出去走走吗,这宫道有些复杂,容易迷路,且让这位公公陪着您吧。”
薛翃点头,旁边一名小太监过来,陪着她走了出门。
绿云说这里距离皇帝的住处不远,却并没有说错,瑞徵宫在甘泉宫西北方向,路并不复杂,走得慢的话,一刻钟也能到,的确从此可以看出皇帝的苦心,特意安排了这样一处离得近的地方让陶玄玉安歇。
将近黄昏,风吹在脸上,有些沙沙的疼。放眼看去,宫道幽长,从此处往前,第二个路口再向南拐弯,沿着御道再走一段,就能看见甘泉宫。
此刻此身,好像并不是和玉,而又是当初的薛端妃,正闲适自在地走在这宫道之中。
薛翃甚至能看见端妃娘娘脸上那恬和欢喜的笑意。
那样轻薄的欢喜幻象,就这样跟她擦身而过,越走越远。
好像是锋利的小刀子又勾到了心头,薛翃略略止步,手在胸口微微地一按。
小太监忙道:“仙、仙长,您怎么了?”
在他面前,这女冠子脸色苍白,如同冰雪之色,长睫抖动,却像是飞舞在冰雪中的蝶翼,带着些许怕冷的颤。
薛翃微闭双眸,才又缓缓站直了,道:“没什么。不过是一点旧疾而已。”
小太监本是不敢多嘴的,可看她长相无害,又惹人怜爱,便不禁道:“方才奴婢无意听到其他仙长们说,陶真人最会炼丹,可仙长您却最会替人看病,怎么自己反而有什么旧疾呢?”
薛翃一笑:“难道公公你没听说过,‘医人者不能自医’吗?”
小太监嘿嘿笑了起来:“还真的是这个道理,奴婢一时忘了,那些太医院的老大夫们,有时候也病病痛痛的。”
薛翃故意问道:“公公,你可知道真人如今在哪?”
小太监忙指着东南方向:“皇上特意在甘泉宫里召见真人,这会儿只怕也是在那里。”
薛翃道:“原来是那个方向,这皇宫太大了,若无人相陪,还不敢出放鹿宫来呢。”
小太监道:“不妨事的,皇上很宠信真人,您又是真人的师妹,自然也是皇恩浩荡,而且您是女子,当然也不必格外忌讳宫内的那些娘娘们了。”
薛翃道:“虽是女子,但是见了娘娘们,不是还要行礼吗,若不懂规矩冒犯冲撞了,岂非不好。”
太监道:“您不必担心,以您的身份,如今宫里头需要避忌的,不过是太后、皇后,还有康妃娘娘,庄妃娘娘两位,其他的主子们……未必敢就为难您呢。太后住的远,等闲又不会出来走动,遇到的机会少,皇后娘娘也是深居简出,至于康妃庄妃两位娘娘,就算正得宠,看在陶真人的面上,自然也会格外宽带,所以大可不必担心。”
薛翃道:“原来宫内这么多位贵人。”
小太监道:“是啊,奴婢只是跟您说如今最得宠的,其他的还有丽嫔安嫔鲁婕妤李昭仪等,还没有提呢。对了,您看那边就是庄妃娘娘的含章宫,对面是康妃娘娘的雪台宫。两位中间偏右边的那座,就是皇后娘娘的梧台宫了。”
当初薛翃出事之前,淑妃何雅语就住在梧台宫,如今已经立后,居然还没有搬去金台宫。
而在正中的金台旁边左侧,就是云液宫了。
小太监说完后,也张望了云液宫一眼,却并没有说下去。
薛翃也没问,只道:“对了,方才听太医们说什么宝鸾公主,却不知是哪一位娘娘的呢?”
小太监一怔,见左右无人,才苦笑道:“说来这位公主,也是苦命,原本是端妃娘娘……”说到这几个字,声音轻的像是一把烟灰落地,“很得皇上宠爱的,可自打娘娘出事,公主就失了宠,也是从那之时得了病,一直不见好呢,奴婢听太医们私底下说,过不过的去这个冬天都说不定。”说着就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太监自顾自说着,没有留心薛翃的脸色越发苍白,指尖也微微发抖,只是觉着女冠子沉默异常,正要转头看的时候,却见从前方路口,有一队仪驾走了出来。
小太监定睛细看,却见是四名太监前头引路,中间抬着一架肩舆,上头高高坐着的正是陶玄玉陶真人。
小太监笑道:“仙长您看,那不是天师真人吗?我看天师跟皇上相见必然很顺利,不然皇上不会赐许天师在宫内乘坐肩舆的,旁边还是郝公公亲自陪着呢。”
这宫中能乘坐肩舆的,也只有妃以上的才许。陶玄玉才进宫就能这样,可见皇帝恩宠。
薛翃便站住旁侧,等陶玄玉的法驾到了跟前儿,才举手道:“真人。”
陶玄玉早看见了她,此刻便也低头瞧了眼道:“你怎么在这儿?”
薛翃道:“出来走走。”
陶玄玉笑道:“起风了,先回去吧。”
于是仍是乘着肩舆,薛翃在旁随行,一块儿送回了放鹿宫,那陪着陶玄玉的郝宜又道:“皇上交代,让天师好生安歇,若有什么缺用之物,尽管吩咐他们。”陪笑说了几句吉祥话,才躬身退了出去。
陶玄玉好净,弟子们早备了艾草香兰的沐浴热汤,陶玄玉沐浴之后又换了一身衣裳,才出到外头。
众弟子一一上前拜见,又向陶玄玉详细禀告在放鹿宫的种种安置,陶玄玉从头听了一回,又略作调整。
这会儿天色已暗,弟子们已经准备了晚饭,正要呈上,突然外头又有司礼监的太监齐本忠,领了五六个小内侍,送了八样精致素菜,说是皇帝亲赐。
皇帝又特赐给真人一个御用上好的和田玉枕,一件贡缎暗纹墨蓝道袍。
直到吃了晚饭,众弟子各自去收拾打坐,陶玄玉才得闲。
“皇帝跟我说了两个时辰的道法,”坐在花梨木的大圈椅上,陶玄玉眉宇间有些得意之色,对薛翃说道,“看得出皇上是有道之君啊。”
薛翃只关心一件事,却不便立即就问,只道:“师兄这次想在宫内住多久?”
陶玄玉道:“快的话一个月即可,若皇上实在挽留的话,那可以三个月。”
薛翃道:“这样也好,皇上虽然礼遇,但那些朝臣们未必喜欢。时间一长,恐又生出别的事。”
陶玄玉打量着她,问道:“你晚饭吃了?”
“吃了。”
“听绿云跟冬月说,你近来吃的越发少了,是京内的饭菜不合口味吗?”
修道之人是要茹素的,幸而薛翃在经历那场地狱之后,也再没有了沾染荤腥的意愿,甚至一见血肉便有不适之感。
只是这次回京,对薛翃而言是极大的考验,心思不宁,自然便无意于口腹之欲,虽然绿云冬月每日送饭,但送来的饭菜,往往只稍稍地动了一两筷子,这两个女弟子是陶玄玉派了去伺候薛翃的,自然会把情形告知陶玄玉。
薛翃道:“师兄放心,我身体尚好。”
陶玄玉叹了口气:“你若是答应,明日正常的多吃些东西,我便告诉你那逆贼的事。”
薛翃心里想的正是这件,微微一窒,道:“师兄跟皇帝说了?皇帝……是什么意思?”
“你还没答应呢,”陶玄玉淡淡道。
薛翃敛眉垂首:“谨遵师兄教诲就是了。”
陶玄玉一笑:“可别顾着敷衍。”说了这句,才道:“俞莲臣那人的事,我已经跟皇帝说了,皇帝暂时不会杀他的头,只不过毕竟是谋逆,怕也是不会轻易放了他。”
原来陶玄玉同正嘉皇帝谈道之后,自然说起今日街上阻止斩首之事。
正嘉其实已经听田丰说了,可他自矜身份,又不肯让陶玄玉觉着自己是要质问他,所以反而轻描淡写,只字不提。
陶玄玉告知正嘉:俞莲臣本是地煞星转世,先前正是因为拿住了他,导致煞气冲天,把京城的祥和龙气搅乱,地龙不安,才导致了地震。
偏偏当初泰液殿给地震震塌的时候,正是把俞莲臣押解进京的那日,如此巧合,也不由正嘉皇帝不信了。
且陶玄玉又说,这种地煞之星是天上凶宿降世,就算现在杀了他的头,除了搅乱京城龙气之外,他又立刻转世,不出十年,便又入轮回,不免重又搅乱江山。
不如且将他暂且囚禁,这样的话不伤天和,等想到禳解的法子,再做别的处置。
正嘉皇帝本就崇信陶玄玉,今日跟他见了面,却见果然一派仙风道骨,令人倾倒,听他这般建议,便从善如流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