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聆抬手,入眼却又看到自己的手腕上套着个白色带翠的镯子,知聆怔了怔,她虽然也有几件翠玉的镯子,但她嫌戴着硌手有些不便,便只放在匣子里,如今这个……却眼生的很,自然不是她自己的了。
垂眸又看身上,却穿着件浅绿色的薄衫,同样也是古式的。
知聆见了,先是一惊,而后缓缓地便叹了口气:“怎么又做起梦来了呢。”
那丫鬟出了声儿,便过来挽起床帐子,谁知外间的丫鬟听了,便跑进来,见知聆斜倚着,便道:“得亏姨娘醒了,不然的话,可是真没法儿交代。”
知聆听她们一言一语地,倒是觉得有点有趣,便问:“怎么就没法交代了?”
先前挽起帘子的那丫鬟扶着她起身:“瞧主子这话,一来我们怕大爷知道了,嫌我们伺候的不地道,才害主子晕了,二来,前院那些人盯的厉害,去请太医,必然又要给他们说三道四,知道的信姨娘是真身子不好,不知道的一准儿又要说姨娘多事呢。”
知聆心想:“姨娘肯定就是妾了,好像这位爷倒是挺宠‘我’,可是地位到底低下,这个梦做得真的可怕……也奇怪的很。”
她认定了这是梦,便并不害怕。却听另一个丫鬟说:“先前主子的身子没这么亏的,必然是前阵子吃饭上不定时,所以才坏了身子,以后可得留神了。”
知聆便说:“我现在觉得好了,就是屋里头闷,外头蝉叫的厉害……从哪里传来的?”若是她记得不错,上回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没见到这院子里有树。
丫鬟便笑:“缨儿,你瞧姨娘,竟不记得再隔一重院子就是花园儿里了,那里靠墙有几棵柳树,每到这时候就许多蝉叫。”
叫缨儿的便使了个眼色,说:“姨娘未必是不记得,怕只是不愿意提那里而已。”
知聆就问:“为什么我不愿意提哪里,你倒是说说。”
缨儿见她带着笑,不是个为难不悦的模样,就跟旁边的丫鬟对视一眼,才缓声说:“姨娘这是来探我呢?那院子里住着个狐狸,姨娘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便掩嘴而笑。
“狐狸……”知聆沉吟,心中猜测她说的大概是在指哪个人物。
旁边的丫鬟见她垂眸不语,这丫鬟唤作胭脂,倒比缨儿沉稳些,就假作斥责缨儿,说道:“你够了,哪有你这么回姨娘的……那个主儿的确是不招人待见,你也别就这么说,咱们自己说说还罢了,若是传出去给人听到,岂不是又给姨娘招祸惹事了?”
知聆没头没脑听到这里,就说:“我倒是想出去走走。”两个丫鬟听了,有些意外,缨儿倒是乐得出去转,便道:“也好,难得姨娘有这兴致,我陪姨娘出去。”
知聆点点头,两个丫鬟过来扶着起身下地,知聆站住脚,总觉得这一切真实的可怖。却也按捺着,缨儿伴着她,临出门前胭脂特特地赶上来,悄悄地对缨儿说道:“出去别惹事,尤其是别靠近那里……”说着,就伸出手指略往南边一指。
缨儿说道:“行了,我知道……这点上我还是懂得的。”
两人出了门,知聆便问:“胭脂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缨儿没什么心机,直接便道:“胭脂姐姐是叮嘱我,别带着姨娘往狐狸……咳,别往宋姨娘那屋子旁边儿去。”
知聆迈步出门,转头看周遭,果真瞧见隔着一重院落,隐隐地有些绿荫,蝉声就是从哪里传来的,两人顺着甬道的阴凉里往前走,知聆心里知道这位宋姨娘定然是个厉害角色,所以这两个丫鬟才如此防备,备不住先前自己这身份还吃过亏的。
又走了一会儿,缨儿转头看旁边的院落们,笑着说道:“姨娘,这里是彩鸳姐姐的住处,咱们进这里瞧瞧吧?”
知聆答应了,缨儿便扶着她进了旁边的院落门,刚进门就见屋门口有个小丫鬟探头看过来,而后冲里头叫道:“方姨娘来了!”
知聆听了这一嗓子,不免十分之窘,虽然认定了是做梦,可是却很有些心惊肉跳,隐隐地觉得仿佛不对。
此刻已经过了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然而还是觉得有些暑热逼人,方才一路走来,身上隐隐地有些汗意,知聆垂眸看着手上那枚镯子,顺便仔仔细细看了看“自己”的手,却见这手白皙细嫩,素净如玉,却小了许多,自然不是她原先的手,知聆看了,心中忽地冒出一个念头:不知此刻自己的脸容是什么模样的。
这一恍神儿的功夫,里头已经有人迎了出来,帘子一搭那人迈步出来,头一抬的功夫,正跟知聆打了个照面。
知聆望着那人的脸,心中猛地惊了惊,原来这迎出来的女人,竟然是聂文鸳!亦或者是生得跟聂文鸳一模一样的!
知聆细看聂文鸳,却又觉得,此刻的这人比之聂文鸳年纪似乎小上许多,且并没有极用力地涂脂抹粉,脸儿白白地,因为年轻多一份水嫩,脸上也不知是不是有胭脂,显得白里透红吹弹得破似的,身上穿着一袭水红色的裙子,头上戴着一支金钗,鬓边缀着两朵花,打扮的并不张扬。
知聆没想到竟会“梦”见聂文鸳的模样,且是如此打扮全然不同的她,然而想想,连“段深竹”都能出现,聂文鸳出现,便也不怎么叫人意外了。
这位名唤“彩鸳”却跟聂文鸳有着一张脸的女子瞧见知聆,微微一惊之下,脸上露出笑意,忙迎了上来。
两下见了,她小心地望着知聆,轻声唤道:“姐姐身子不好……怎么顶着这毒日头来了?有什么事叫人来传我一声儿就是了。”
知聆见她陪着小心似的,有些不明白两人纠葛:“我病了,心里闷,这会儿好些了故而出来走走。”
彩鸳亲自搀扶着她进了屋里头,回头道:“鸣儿,快去泡茶来。”
知聆瞧着她这幅举止,打扮,架势,又是独居院落,自有丫鬟,心里就有几分猜疑。两下坐了,知聆不言语,彩鸳却看着她,眼神里透出几分忐忑似的:“姐姐的身体这两天可起色了?我一直都想过去看看……只怕反而冲扰了姐姐养神。”
知聆说道:“多谢你有这份心。”
彩鸳听她应声,垂眉一笑:“我虽然不在姐姐屋里头了……可是却也不敢忘了自己出身的……满院子的人也都知道,我是姐姐身边的人,如今得了爷的宠幸,也是拖赖姐姐的福气,是姐姐跟爷抬举我,故而我是不敢忘记姐姐恩德的。”
知聆听了这话,心里便知道,这彩鸳先前竟是自己身边的丫鬟,不知何故竟升了姨娘。但她虽然说得言辞恳切,又低眉敛首地,可是这宅门里头这么多事故,如今姨娘身边的丫鬟升了姨娘,其中只怕是没有那么简单的。
然而自己屋里头的缨儿跟胭脂让防着不去那什么狐狸宋姨娘屋子周围,缨儿反叫来这儿,还口口声声地叫“彩鸳姐姐”,那恐怕这位彩鸳素日人缘是不错的。
知聆便只淡淡地:“那也是你的造化罢了。”
彩鸳笑了一笑,起身回到床边,拉开一个柜子,翻出一样黄帕子裹着的东西,回身来到知聆身边儿,打开来道:“这是前日里爷赏我的,说是什么小国进贡的东西,夏天戴了会有一股子冷香,对身子极好的,我心想我福气浅,不敢用这名贵东西,倒是姐姐配的,就一直给姐姐留着……”
知聆看她一眼,垂眸看去,却见帕子里包着一串红色的玉髓珠,颗颗圆润,色泽极正。
彩鸳将这物递过来,知聆抬眸看她,却抬手将珠子推了回来:“既然是给你的,那你就收着便是了,也不过是个物件儿,没有什么配不配……你的心意我领了。”
彩鸳有些意外,迟疑着将帕子重包起来。知聆说了这会儿话,却觉得无趣了,起身道:“我有些累了,该回去了。”
彩鸳忙道:“姐姐不多坐会儿……”
知聆一摇头,缨儿便道:“彩鸳姐姐,你得空也去我们院子里坐坐,那院子空落落地,镇日没人去,怪冷清的,先前你在的时候倒还好些……”
彩鸳亲送了知聆出门,缨儿扶着她,边走边说:“爷对彩鸳姐姐可真好,那样名贵的珠子也肯给她……连姨娘都没得呢。”
知聆便说:“她像是个懂事的……”
缨儿便乐道:“那是自然,彩鸳姐姐先头伺候姨娘的时候,姨娘就很夸奖她……爷来咱们屋里多少次,彩鸳姐姐伺候的可好呢。”
知聆挑了挑眉,缨儿说着,忽地嘀咕:“真是的……怎么不去她那里,平白里竟也能撞见呢?”
知聆看她一眼,缨儿往前一努嘴,知聆看过去,却见前头迎面来了一个衣着锦绣的美人,身边儿还跟着个小丫鬟,不偏不倚慢慢地走了过来。
两下里相见,那美人打量着知聆,便对身边儿的丫鬟道:“听闻方姨娘病了,还以为卧床不起呢,这不是好好的吗?”虽是对丫鬟说,声音却放的众人皆能听见。
说话间两人对面走着越来越近,知聆见她走在道儿中央,就淡淡一笑,并不搭腔。
缨儿却说:“我们主子福大命大,自有满天神佛保佑着呢,一点小病又算什么。”
那美人一听,噗嗤便笑出来:“主子……”她身边丫鬟便也笑:“姨娘,我见识浅,不知这里几时有什么主子了?”此刻四人已经走到了一块儿,那姨娘隐约站住脚,就看知聆。
缨儿脸上一红,道:“别得意了,我们姨娘先前可是正正经经地主子!不像是那些矮门小户出来的没见识的货,一日的主子也没做成,自然不知道做主子的滋味,却反倒笑别人,到底谁没见识呢!”
知聆听了个新鲜,又听缨儿语言蹊跷,反应却很伶俐,便垂眸笑笑。
不料对面那两个被缨儿抢白,已经有些挂不住脸,那姨娘便道:“我们是矮门小户里的出身,原没做过主子,可也没做过官奴,不曾家破人亡过,想来这主子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不当也罢了。”
知聆心中一惊,缨儿跟这女人的对话间,她隐约明白自己的出身,没想到竟是这等凄惨曲折。当下便抬起头来看向那姨娘,知聆素来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更何况自觉这是梦,便更加毫不理会周遭聒噪,此刻听到这里,便开口说道:“当主子的滋味自不是那么好的,但你这话却是什么意思?当主子的尽数都要当官奴或者家破人亡?你这是在咒谁呢,让这宅子里的主子们听了,心里会很喜欢?”
那姨娘一听,原是自己失言了,顿时抬手掩住嘴,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知聆又说道:“何况如今不管是矮门小户出身也好,高门大户也好,不过都是妾室,人家的半个奴才,你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也没什么好颓丧的,都是半斤八两,只要保住自己心里头干净些,比什么都强。”
知聆说完,便淡扫那对一眼:“缨儿,我们走吧。”
缨儿没想到她不声不响地,却不出声则已,一出声就气得那两个狐狸变了脸色,当下十分欢喜,跟着白了那两人一眼:“到底是我们‘主子’见识高些,不跟那些人一般见识!”哼了声,迈步往前走。
谁知那姨娘被知聆气到,手中绞着块帕子,咬牙切齿,又听了缨儿的话,她眼珠一转,便也往前走,然而她明明是直着往前走的,跟知聆擦肩瞬间,脚下竟然刻意一歪,用力以肩膀撞上知聆的肩头。
知聆未曾防备,加上身子又弱,顿时被她撞得往旁边一倒,知聆匆忙里伸手,手便撑在墙上,手心里火辣辣地有些疼,仿佛是擦伤了。
缨儿见势不妙忙来扶住,还没说话,那边儿姨娘却已经先叫起来:“我的肚子……”
她身边儿的丫鬟早就扶住了她,闻言便脆声道:“你是怎么走路的,竟撞上我们姨娘,好狠的心肠,是想行凶吗!若是动了姨娘的胎气,看你们怎么办!”
知聆歪头,看到那美人肚子果真有些凸起,缨儿脾气急,便道:“你浑说什么,别空口白牙地诬赖人,方才明明是宋姨娘自己撞过来的,于我们何干?我们姨娘还碰伤了呢!”
缨儿说着,便握着知聆的手腕,给两人看。
这边上争竞着,知聆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心,原本极嫩的手被墙上石头蹭破了皮儿,渗出血来,竟有几分疼得钻心。
知聆迷迷糊糊看着,心道:“这是梦吗?”不不,一刹那,纵然人在大太阳底下,却有一股寒意包裹全身,瞬间身上寒热战栗,连眼前都变得模糊了。
四个人正在对峙,知聆却听得身后有人说道:“出了什么事儿了?”
宋姨娘一听,陡然变了脸色,手在肚子上一揉:“爷……没事儿,方才我脚下歪了,差点摔倒,幸喜无事。”话虽如此,面上却露出痛楚之色。
知聆扶着缨儿的手站起来,回头一看,却见段重言正缓步过来,依旧是一脸严峻冷冷地,双目在宋姨娘身上一扫,便看向知聆。
缨儿正握着知聆的手腕给宋姨娘等看那伤处,见他来了便松了手,知聆望着面前男人,正要掩了手,却不妨他伸手过来:“这又是怎么弄得?”
知聆被他一握,只觉得他的手极为有力地,紧紧地握着自己腕子,肌肤相接,感觉更为真切,便不由地想到昨儿那个梦,知聆本能地便要将手撤回来,谁知段重言却着意不放,挣扎里,竟碰到了掌上的伤,知聆痛的低呼了声。
那边缨儿趁机说道:“大爷,方才跟姨娘走的好好地,谁知宋姨娘便撞过来,才伤了我们姨娘的手。”
宋姨娘跟身边儿丫鬟一听,变了脸色,那丫鬟便道:“你住口,明明是方姨娘撞过来,还差些儿伤了我们姨娘的肚子呢!你倒是恶人先告状起来!”
缨儿见她颠倒黑白,自然不服,皱着眉叫:“究竟是谁恶人先告状,天神菩萨看着呢,你也不怕下拔舌地狱!”
知聆便道:“行了,别说了。”到底把手挣了回来,皱眉说,“只要没事就行,为了这点事争个什么意思。”
宋姨娘刚要开口,段重言却看着她,淡淡道:“既然你身子不适,就先回去……静静地歇息着也好,请个太医看看也好,别在这儿站着了。”又看向那丫鬟,“还不扶着她回去?”
宋姨娘见他如此,犹豫了下,不敢多话:“是,爷。”又看知聆一眼,扶着丫鬟终于走了。
段重言便对缨儿说:“你先回去,我送你们姨娘回去便是。”缨儿见他十分关心知聆,当下忍着欢喜退了。
待缨儿去了后,段重言才看向知聆,又说:“我原先跟你说过,叫你别惹她,你偏不听,这会儿若是她身上出了什么差错,你岂不是又要吃苦?太太跟老太太本就盯得紧。”
知聆恍惚听了,此刻看看自己掌心的伤,又看向男人,缓缓说道:“我有句话想要问你,你可能替我解惑?”
段重言顿了顿:“嗯?是什么,你说便是。”
知聆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我又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何在此?”男人听到这里,顿时就皱了眉:“过了这么久,你怎么还是这样儿……”
知聆摇摇头:“你听我说,我本来觉得这是梦,可是这未免太可怕了些,但如果这不是梦,这又是一场什么?我竟是妾?还嫁了段总你,聂文鸳也是你的妾室?瞧这意思,还有更多妾……多么可笑,我素来对段总并无什么贪恋暗慕的意思,纵然是做梦也不至于梦到你,更何况让自己变成一个卑贱的‘姨娘’!想我平生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何至于就沦落成现在这样,除了做梦我想不到其他的解释,故而你能不能跟我说,我这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段重言皱眉看她,听她说完了,脸色有些奇异,沉默了会儿道:“纯明,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你就是一直纠结先前,放不下,故而心结不开身子才不好……现在咱们不也是好好的?我依旧是疼你爱你的……”他说着,就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你何必总是自讨苦吃?”
知聆打了个哆嗦,感觉男人伸出手臂,宽阔的胸口靠上来,先前那种被他强迫的感觉突如其来,又真切又惊悚,知聆怕起来,几乎无法控制地战栗了,用力将手缩回来:“你别碰我!这是梦!这一定是梦,我要醒来,我要醒来!让我醒来!!”她闭上眼睛,喃喃低语,一时竟有些崩溃。


第 3 章

府里的老太爷姓段,早年仙逝,还有一个老太太在世。老太太只有一双儿女,爱逾性命,长子段康,早早登科出仕,如今官拜户部尚书。
段老太爷的妾室所出也有两房,不成气候,暂且不提。
段重言是新一辈里头最争气的人物,也是段康所最器重的,年方二六,在监察院行走,很得官家器重。
段重言他底下还有四个弟弟妹妹,二弟段嘉安已经婚配,娶得是秦御史家的小姐,那秦小姐本就是个厉害的人物,嫁了人之后,因段重言的原配夫人性子温和懒散,于是这段府里的内院家务就尽数交给二奶奶料理,段二爷似乎无心仕途,只在翰林院挂个闲职,隔三岔五地同一伙翰林吟诗作对之类。
段三爷,年纪尚小,却已经风流风声在外,算是京城里头头一号爱玩的人物,段康很是不喜,自小多番责打均都无用,然而老太太跟太太却是十分喜爱。
段重言的两个妹子里头,大妹妹段妍早早地选入宫里,因段家的皇恩加上段妍自家又出色,刚进宫就封为才人。
小妹段娴却有些性情古怪,虽是女孩,只在些经书佛道上用心,性格过于冷清,段康却有些偏爱她。
这是知聆醒来之后,脑中所清醒记得的段府上下关系图。
知聆知道自己的记性好,但是对于这些本“不属于”她的东西凭空冒了出来,这已经超出记忆好的范围了。
天知道当知聆睁开眼睛之后目光斜斜往前所看到的是那盏华贵欧式吊灯的那瞬,她有多么感激上苍。
谢天谢地,是个梦,果真是个梦。
脑中飞快地想了想梦中所遭的屈辱,知道自己并不是属于那个尴尬可憎的身份,知聆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她慢慢地撑着柔软地褥子起身,然后便“嘶”地一声。
手上有些疼。
知聆意外地抬起手,目光忽然胶滞在手掌上,却见在无瑕的手心上,居然多出一块儿不大的伤,掀起一小块油皮,零星数点地血痕。
知聆以为自己看错了,急忙爬起来跪坐床上细看,望着手心那个真的不能再真的伤,又跳下地,将床帘拉开,满目的阳光射入,知聆还没来得及看手上,就望见外头楼下,赵宁哲的车自绿荫隙间一闪而过。
知聆怔了怔。她已经起床正要上班,他却刚回来。
知聆低头看看掌心的伤,放低了看,举高了看,他依旧还在,然而这一会儿,这伤似乎也有些无足轻重了。
总不会那么巧合,那么神奇……亦或者是她昨晚上上床之前不知碰到哪里,以前确实也有这样的事,不知道怎么就伤到了,甚至都不知是在哪里伤的几时伤的。
赵宁哲进门,不免先抱怨了一阵,说是昨晚应酬太晚,于是就在外面睡了,说辞千篇一律,知聆并没跟他纠缠,只叫他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就拿了包出门,——她快要迟到了。
出租车在路上堵了一阵儿,知聆歪头看车窗外景物变幻,浮光掠影,想到昨夜的梦,瞬间几乎不知此刻是真是幻。
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握了握,察觉那块伤也跟着疼了疼。
“或许……该去医院检查一□体。”这个念头忽然从脑中冒出来,知聆略微振作起来。
知聆到达公司,刚放下包还没坐下,就看见张经理从办公室里探头出来,冲着她一招手。
当秘书两年多,基本知道他的动作是什么意思,知聆瞧着张经理微凸的头顶有些发亮,有些干瘦的脸上带着焦急神情,就知道他大概又有什么烦心事。
知聆进了办公室,张经理指指门,知聆回身关上,走到桌前:“经理,什么事儿?”
张经理眨巴了一下眼:“知聆,我有件事问你,你老实回答我啊。”
知聆心中一动:看样子张经理的烦心事跟自己有关。于是就说:“行,您说吧。”
张经理的手指在桌子上一敲:“那个,你是不是得罪了咱们太子爷的女朋友……?”
这话来的没头没脑,知聆瞬间愣了愣:“太子爷?女朋友……”她一个也不认得,怎么还谈及得罪?
张经理见她一片懵懂,咳嗽了声,手指往头顶指了指:“段总,段总的女朋友。”
知聆这才反应过来:“啊……是那位聂……小姐啊。得罪?没有啊……”这是怎么回事儿?知聆有些惊讶有些疑惑地看着张经理:“经理你怎么这么问?我跟那位聂小姐也根本不熟,大概……一年多没照面儿了吧,哦,昨儿才见过一次,连话也没说。”
张经理也呆了呆:“那可真是奇了怪了……知聆,你跟了我也快三年了,咱们不比别人,所以我也不瞒着你了,我瞧你也不知道,但你这人,心有些简单,这公司里尤其是女人间的事儿又复杂,你仔细想想你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人家,不然的话,怎么她居然要我炒了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