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弥补了小眼睛的劣势,挺直的鼻梁和深刻立体的骨骼构架让他的侧脸远比正脸好看。我想都没想,抓起相机就照,那一刻阳光从他头顶倾泻而下,时机好得不得了。
然而“咔嚓”一声吸引来了包括余淮在内的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我保持着照相的方向和姿势,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一行为。
“你……”余淮面色尴尬。
“我……”我突然镇定下来,“同学,你让一让,挡我镜头了。”
他淡定的眼神戳穿了我所有的伪装。
余淮耷拉着眼皮讥讽地看着我,往旁边一闪身,刚才被他的脑袋挡住的大太阳就在取景框中金光灿烂地晃瞎了我的狗眼。
No.17
我们班主任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教物理,叫张平。他站在那儿,几乎和黑板融为一体。
排队进教室的过程中就听到很多家长不满的抱怨声。
“刚才穿亚麻连衣裙那个女的,非要上去代表大家抽签,也不征求意见就自己往台上走,那是谁家家长啊,也真好意思。”
“就抽到这么个新分配的小老师,还是男的,能管好班级吗?第一次教课,什么水平都不知道。”
“看那长相就镇不住这帮学生。这班级要是乱套课怎么办啊。”
我突然很好奇。
三十年后,我也会成为这样为了子女关心则乱毫无逻辑和涵养的大婶吗?
又或者,富有逻辑,富有涵养,可是从不为子女慌乱,就像我爸我妈?
我突然转过头去看余淮。教室的座位并没有分配,大家都是随便坐,很自然他又坐在我身边。那一刻我脑子里面有个荒谬的问题,这个男生要是当爹了,跟儿子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教室里面每一个用淡漠表情掩饰期待和兴奋的孩子,每一个自以为站在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的平台上的佼佼者,每一个充满了各种期望和目标并志在必得的未来赢家,三十年后,会是什么样子呢?
假期见各种亲戚,被大人摸着头夸奖,他们说,啊哟,振华啊,进了振华不就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北大清华吗?
我笑。
当年的沈屾,在我们心里,也等于是一只脚踏进了振华。然而真正决定命运的,却是另一只脚。
我轻轻地叹口气。
余淮转过头,“你怎么了?”
我大脑短路,脱口而出,“你说你要是当了爹,是什么样子啊?”
他满面通红,我也是。
这是怎么了?我发现,自从考上了振华,我的智商原地不动,情商却朝着尖子生靠拢,稳步下降。
很长时间,张平在讲台前整理各种即将分发的资料,班里面新同学窃窃私语互相介绍,我们却像两尊石雕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就在我尴尬地偏过头去看窗外阳光曝晒下熙熙攘攘的家长们的时候,他突然很认真地说:
“保守估计,那应该取决于孩子他妈是什么样的人。”

喂,所以我们坐同桌吧

No.18
我笑了,他如释重负趴在桌子上,好像刚参加完一场重大的考试。
“你脑子里面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他皱着眉头,半张脸贴在桌面上,转头看我。
“没有啊,”我辩解,“我就是突然很想知道我们大家几十年后的样子。”
他不再用鄙视的目光镇压我,眼神飘向窗外,好像也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可能会像我们的父母吧,”我继续说,“毕竟是遗传嘛。”
余淮摇摇头,“那样多没劲。”
“什么?”
“我是说,人就这么一辈子的时间,你前半辈子观看你父母的生活,后半辈子还要再模仿复制一遍——你亏不亏啊?”
我默然。话是这么说,可是谁能担保我们不重蹈覆辙?也许父母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无聊,他们也有理想和憧憬,无论是对生活还是对爱情,就像此刻的我们。可是他们也和我们一样,高估了自己的创造力和运气。
就像我爸我妈曾经那样反叛而浪漫的婚姻,荣辱与共,死于非命。
“不过……”余淮转过头来看我,笑眯眯,“你这女生真挺好玩的,真的,挺有意思。”
他说我好玩。有意思。
很多很多年之后我对着各大公司网申系统的Opening Questions发呆,这些变态的国企外企总是要我们用100字左右来形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总是语塞。
我有时候开朗,有时候木讷。有时候认真,有时候懒散,有时候热情,有时候冷淡,性格中找不到任何一丝压倒性的鲜明特点。每当那个时候我就会想起,有一天下午,热气腾腾的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有个第一次见面的大男孩趴在桌子上用懒洋洋的语调瓮声瓮气地说,耿耿,你真好玩。
No.19
张平敲敲桌子,咳嗽两声开始讲话。
他说,欢迎大家来到振华,大家对这所学校有什么问题的话尽……量不要来问我,因为我也是新来的。
我们笑,他也露出腼腆的笑容,好像成功讲出一个笑话,如释重负。
张平的头发是偏分,而且分得很明显,略长的半边刘海让他看起来有些像农村版谢霆锋。他的眼睛和余淮一样小,我有时候很难找到他目光的焦点。
在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教育背景之后,他开始让大家记录开学时间、第一天上学需要上交的教材费学费班费、新生军训的安排……大家拿出纸笔刷刷地记,我余光无意捕捉到余淮写字的样子。
不知道这是不是尖子生的独特魅力。哪怕是一个站在墙角其貌不扬的眼镜男,佝偻背,两眼无神,只要一坐到书桌前开始写字算术,那种姿态就散发着一种专注的霸气,何况是余淮这种高高大大的清爽男孩。他略略低头,整个人被阳光和阴影一分为二,眼睛低垂,没有驼背,握笔姿势正确,下笔如飞,字迹清隽,这样的姿态,偏偏不知哪里又有点漫不经心的懒散劲儿。
我轻轻把相机打开,将照相声音调为静音,刚刚鬼鬼祟祟地举到一半,他就皱着眉转头看我。
“你怎么跟狗仔队似的?”
“能不能别这么自恋?你以为你多好看啊?”我嘴硬。
“我怎么不好看?我不好看你干嘛拍我啊?”
前面的女生诧异地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眼镜片反光,明晃晃的,我俩赶紧闭嘴。
她转回头继续写字,我很小声地学着刚才余淮的语气:“‘我怎么不好看’?啊呸,你真好意思。”
他不理我,继续认真记录缴费清单,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行云流水。
我被晾在半路,有点尴尬。
过了不到半分钟,他突然大吼:“你愣着干嘛呢?我给你机会了,你到底拍不拍啊?!”
这回,是大半个班级都回过头来看我们。
No.20
张平看到了,嘿嘿一笑,
“哟,相机都带来了?也别光拍一个人,给老师也照一张!”
全班开始大笑,起哄。我脸红了,但也大大方方地站起来给张平照了一张,他摆着V字手势笑出一口白牙,活脱脱就是个欢乐的农村青年。
然后在张平的号召下,全班同学扭过头朝着我的方向微笑(当然也有很多木讷腼腆的同学丝毫没笑,目光苦大仇深),我们有了第一张合影。
班级的气氛瞬间轻松了很多,他中断了冗长的各项通知,突然倚靠在讲桌上开始跟我们语重心长地讲起自己的高中生活。
我们津津有味地听着,末了,他长叹一口气说,“你们长大就知道了,高中时候交到的朋友,最贴心,最难得,最真诚,最长久。等到了大学,人都变复杂了,很难再有真心相待的同学,哪像现在,你们是最好的年纪,最好的时光。”
同样的话,初中老师也说过——初中交到的朋友,最贴心,最真诚,因为高中的时候人都变复杂了……
虽然各执一词,然而共同点在于,人越长大,越复杂,交朋友的难度和成本都在极速上升。
只是当张平慢慢地说出“最好的时光”这几个字的时候,我心底忽然变得很柔软。
我转头对余淮说,“喂,赶紧,把最好的时光几个字写下来。”
“为什么?”他又拧上了眉头。
“不为什么,你写字好看,翻到新的一页,空白的纸,写上,最好的时光,要大字!”
他疑惑不解,但还是照做了,依旧是那么好看的姿势。
在他即将完成“光”字最后一笔那张扬的转折时,我按下了快门。
画面上的男孩,挺拔温和,在光和影的纠缠中认真专注地写字,笔下是白纸黑字,最好的时光,每一笔恣意舒展,美好得让人不敢直视。
No.21
他凑过来要看效果,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心慌,没有给他看。
“没电了,”我苦着脸,“开学的时候我再给你看吧。”
他拉长了脸,“切。”
我安慰他,“不过很好看。”
他有点小得意,但是极力掩饰着,“哪里好看?”
“姿势。”
“姿势?”
“对……”我不知道怎么给他形容,“就是手离笔尖一寸远,胸离桌边一拳远,眼离书本一尺远……”
他扭过头,再也没搭理我。
No.22
张平终于结束了他的忆往昔,重新回到开学注意事项上面去了。
“还有一个大家很关注的,就是分座位……当然,我们还是按照小学生的方法,大小个排序,公平起见嘛。当然,如果哪位同学视力不好,需要做到前面来的,可以单独跟我说,我酌情考虑。”
他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当然,如果有哪位同学不想坐在前排,就喜欢坐在后面,也可以提出来,我很乐意给你安排……还有,互相熟悉的同学如果想要做同桌,我也没意见,但是个子矮的那一个要跟着个子高的那一个一同坐在后面,也是为了公平,总之大家自己权衡,我向来推崇公平民主!”
余淮刚才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没有听到张平前面说的话,此刻才转过头傻呆呆地问我,“你听懂了吗?他刚才唠唠叨叨在说什么?”
我耸耸肩,“就是说……就是说你想坐哪儿就坐哪儿,只要跟他申请,他酌情考虑。如果他不同意,你就还是跟大家一起按照大小个排序。”
我觉得我比张平简洁明了多了。
余淮听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问,“对了,有初中同学跟你同一个班吗?”
他摇头。
“这么惨?你哪个初中的啊?”
“师大附中。”
我咋舌。“那可是咱们市最好的高中,听说今年有将近一百个考上振华统招的,更别提自费和分校了,怎么会没有你们初中同学?按照概率也不应该啊。”
他挑眉,“哟,你还懂概率?”
我翻白眼。
他笑了,“同校的有,但是要说同班的,完全没有。其他班的人我也不认识。”
“即使不同班,好歹也能认识几个啊,三年的校友。”
他耸肩,“那么多人,哪儿那么大闲心挨个认识啊,累不累啊?”
我觉得在这一点上我们完全无法沟通,“好不容易有那么多人跟你一起考上高中,这是多少年修来的缘分,你都不珍惜。你又不像我,小地方考进来,连个熟人都罕见。”
“你是哪个学校的?”
“13中。”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看他挂着疑惑的表情说“没听说过”了,然而他却大喜过望地说,“啊呀,你和我小姑姑是校友啊!”
我也很诧异,起哄似的叫起来,“怎么?莫非……龙姑娘也是13中的?!”
他瞥了我一眼,转过脸,又别扭上了。
No.23
这时候张平哈哈一笑,又开始跑题。
“其实我今天也挺高兴。刚才主任说了,咱们班配备的数学老师,叫张峰。”
他激动地将张峰两个大字写在了黑板上。
于是全班肃然,反正我是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张平的目光已经飘远了。
“张峰啊,是我小学同学。我俩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小学就是同桌,初中也是同桌,高中我们一起考进我们县一中,还是同桌。上了省师范,我俩不同系,没法住一个宿舍,可是我俩女朋友是同一个宿舍的。后来没想到一起应聘上了振华,一起带高一,还教同一个班……”
余淮栽倒在桌子上,“耿耿,你发现没?还有更巧的。”
“什么?”
“他俩一个叫张平,平原的平。一个叫张峰,山峰的峰。”
我咧咧嘴,靠,这什么孽缘啊?
“所以说啊,同学们,你身边的人,就是你一生最最值得珍惜的财富……”
话音未落,我和余淮就不约而同看了彼此一眼。
然后一齐颓败地趴在了桌上。
“要是这么说,我可真他妈穷死了。”
然而在我还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一穷二白的苦相时,余淮突然爬起来,很认真地说,“喂,咱俩做同桌吧!”
我心头一颤,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因为他大咧咧的笑容就在阳光里,小虎牙白得耀眼。
吃错药了吧你,我们又不熟,为什么?
然而我却说,好。

陌生人

No.22
回家的时候,站在家门口打开书包,发现钥匙掉进小口袋的夹缝里面,无论如何都够不到。我低声咒骂了一句,突然听见屋子里面的脚步声,穿着拖鞋软塌塌地朝着门口走过来,一听就是妈妈。
她打开门,我惊讶地张大了嘴。
“愣着干嘛,赶紧进来,外面一股热气。”
我不是做梦。她说话还是这么快速果断,带着一股天生的冲劲儿。
“你怎么来了?”我很惊喜,可是话一出口就有点不对味儿。
我站在家门口,问我亲妈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幸亏她毫无知觉。她从来不像我这样喜欢东想西想的。
“废话,当然有事,”她把拖鞋扔到我脚边,“赶紧进屋擦擦汗!”
我进洗手间洗了把脸,擦干,然后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冰镇可乐,刚拉开拉环,就被夺走了。
我爸把它放在茶几上,“冰凉冰凉的,对脾胃都不好,刚从外面进来,喝点温水最好,这个放在这儿晾一晾,暖和了再喝。”
“爸,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说可乐应该放暖和了再喝的人。”我从茶几上重新拿起可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一下去。
真他妈舒服。
他没有再唠叨,突然叹口气。
“你啊……要是你妈这么说,借你十个胆儿你也不敢顶嘴!”
“我喝一百罐可乐,她也不见得能碰见一次。”
我说完,三口人都沉默了。我爸低着头,我妈出现在客厅门口面无表情,我举着可乐,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喝,客厅里只有可乐罐里面的气泡争先恐后地破裂,制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耿耿,”半晌我爸突然开口,“今天报到……怎么样啊?”
“挺好,”我说,“人挺多的,分班了,我在五班。抽签选了老师,老师说开学那天要收费……各种费。”
我坐到单人沙发上,我爸妈坐在对面的长沙发上,状态很像三堂会审。
“喝点解解渴差不多了,你那胃受得了吗,还喝起来没完了!放茶几上一会儿再喝!”
我妈突然□来一句话,瞪着眼睛,声音又急又大,吓得我小心脏一收缩,可乐差点直接朝他们飞过去。
我撇撇嘴,把可乐放回到茶几上,我爸在旁边很无奈地叹口气,不知道是为我还是为他自己。
“老师是教什么的啊,男的女的,多大岁数?”我爸开始和颜悦色地转移话题。
我顺坡下驴,“男的,大学生,刚毕业,教物理,叫张平。”
数学老师叫张峰。我把后半句刹住闸,憋回肚子里面。
“大学生?男的?”我妈不知道又开始想象什么了,“能靠谱吗?自己就是个孩子,怎么当班主任带班啊?”
她突然掏出电话开始翻通讯录,“前两天吃饭的时候刚好认识你们一个副校长,我问问她,要么换老师,要么调班。这哪行啊,这抽签肯定有猫腻!”
我爸皱着眉头试着反抗,“你别听风就是雨,年轻老师的教学水平未必没有年纪大的老师好。”
我妈突然笑了,慢悠悠地来了一句,“年轻当然好。”
我一开始完全摸不着头脑,就看见我爸脸色有点发青,但也没说话。不过我知道他不是不想讲话,只是碍着我的面子。
然后我就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No.23
“当年是你非要离婚的。”我轻声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终于看到了她对我爸再婚的一点点醋意和不满。原来不是丝毫不在乎的。可是不是这种方式,绝对不是。
不是两个人各自生活单身到老互相折磨。
我妈突然站起来,我抬头,她的眼神里面有种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愤怒和悲哀。
我说不清,总之看得我心里一阵阵难受。
然后她平静下来,说,“总之调班或者换老师的事情我再跟人家沟通沟通。你也别四处乱跑乱玩了,开学前几天好好温书,我看人家很多要升高中的孩子都已经开始上补课班提前学习数理化了,你也上点心!”
说完就走到玄关那里,换上了高跟鞋,“先走了,我下午还有个会。”
直到大门被关上,发出砰的声响,我和我爸都仍然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像两尊呆滞的石像。
我爸搓着手,许久不知道说什么。
还是我先开口的,“爸,如果我妈说想跟你复合,不想让你结婚,你们还会在一起吗?”
他惊讶地看着我,很长时间之后,才笑了,“傻孩子,怎么可能?”
这就是大人回答问题的方式。他只说不可能,却不告诉我,是不可能在一起,还是我妈妈不可能妥协回头。
然而我的勇气已经见底了,我没法继续追问。
他站起身,背对着我开始倒水。我瘫在沙发上,好像刚刚生了一场大病。
“耿耿?”
“什么?”
“你……我和你齐阿姨结婚……你真的不介意吗?”
我低头笑了。
这不是我最想要看到的。我不希望他们结婚,因为我有自己所希望的。
“不介意。”我说。
他把玻璃杯放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说,“还是喝点温水吧。”
No.24
晚上我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小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画面。
我悄悄拿起我房间的分机。我爸正在客厅看电视,应该听不到。
我拨过去,拨号音刚结束,就被接了起来。
“您好,”我妈的声音依然很有精神头。但是我觉得很奇怪,她的手机没有来电显示吗?打电话的人不是我爸就是我,说什么“您好”啊?
“妈?”
那边停顿了一会儿,“哦,是你啊。”
原来她在等客户的电话,手机刚响,就接了起来,根本没有看是谁。
“怎么了,什么事儿?”
我踌躇再三,终于把道歉的话说了出来,“妈,今天是我不对,我……”
她打断我,“行了行了,小孩子懂什么,你要是就为这个,那没必要。大人的事情你不明白,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多上点心就行了。我先挂了,我这边还有事,我怕一会儿客户电话打不进来。”
我长叹一口气,我妈还是我妈。
可能是觉得自己话说得太快,她放慢了语调,“今天没时间,我明天给你往家里打电话吧,你开学的事情……我看看能想到什么再嘱咐嘱咐你吧。你上高中了,也不是小孩儿了,补课班也好,以后的发展和目标也好……”
她停顿了很多次,好像思路也很混乱,反正我是没听懂她到底想要说什么。
“妈。”
“啊?”
“我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说!”又急上了。
“我不想换班,我们班主任也挺好的,你别瞎操心行吗?”
她半天没说话,“你自己看着办吧,咱俩改天再谈。我挂了。”
我长出一口气。
脑子里面出现的竟然是余淮的脸。
他笑嘻嘻地,像是开玩笑,很随意,但又非常真诚。
我们坐同桌吧。
这句话几乎是我对振华唯一的好感和期待了。那些望子成龙的父母一脸焦灼,志在必得的孩子一脸冷漠,未来的三年,我想我会为自己偷吃了沈屾的灵药而付出寂寞独守广寒宫的代价。
至少还有一个初相见的少年,友好单纯。
我不知道我的父母他们各自想要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或许那已经都不重要了。我以幸运儿的身份进入了一个并不属于我的学校,背后又是一个被排列组合到面目全非的陌生家庭,而我自己,好像一下子就从扩大的缝隙中掉了下去,谁也没发现我不见了。
我因为余淮的邀请而觉得生活充满阳光。
又因为一罐夭折跑气儿的可乐而迷茫失落。
最容易让人感到温暖和惊喜的是陌生人,因为你对他没有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