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这个阁楼的主人,喜好实在是怪僻…
南面墙上的云纹铜镜闪动着金色的粼光,似一汪潭水。铜镜后,是一间雅室,雅室中有一张华美的胡床,床上倚坐着一名华衣公子,他端着夜光杯,一边品着西域葡萄酒,一边透过铜镜望着站在轩窗边的元曜。
一墙之隔,内外两个房间。从外厅看,铜镜只是一面普通的铜镜,但从内室中却能透过铜镜,将外厅的情形尽览眼底。
华衣公子正是韦彦。他一口喝尽杯中暗红的美酒,笑道:“这面从缥缈阁买来的吐火罗国古镜果然很有趣,白姬那个奸诈的女人,可要了我足足五百两白银呢。”
跪坐在胡床前的美艳娈童,一边替主人的空杯斟满美酒,一边细声道:“大家都说缥缈阁很诡异,那位被唤作白姬的女人也许是妖魅。”
韦彦笑了:“只要能让我觉得有趣,是妖魅又如何?南风,过几天,你再随我去缥缈阁转转,找几样更有趣的东西回来。”
南风应道:“是,公子。”
斟完酒,南风抬头望了一眼铜镜外,元曜还傻傻地伫立在窗户边。他掩唇笑道:“公子你真坏,老爷明明在南边书房,你却把他带到这北边的燃犀楼,骗他巴巴地苦等。不过,他真的是未来的姑爷吗?”
韦彦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南风笑了笑,细声道:“总觉得很悬,这书生潦倒落魄,相貌又只能算是端正,老爷也许会同意,夫人和小姐肯定不会同意。”
韦彦嘴角勾起了一抹笑:“二娘向来势力,一心想和武家攀亲,想将非烟嫁给骠骑将军武恒爻。非烟这丫头又有以貌取人的怪癖,只要是绝色美男子,无论和尚道士,贩夫走卒,她都不嫌弃。去年春天,她和江城观的道士私奔,跑去洛阳看牡丹花会,还是我千里迢迢地把她追了回来。这个书呆子如果想成为我妹夫,可算是难如登天,外加自陷火坑啊。”
南风笑了笑:“南风从小服侍公子,这还是第一次见公子您关心一个人…”
韦彦也笑了,黑眸深沉:“南风,你错了,我不会关心任何人。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关心我自己。我带他来燃犀楼,只是觉得他有趣,借他消磨无聊的时光而已。他是死是活,能否娶非烟,都与我无干。”
南风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两人又观察了一会儿元曜,南风觉得有些无趣:“唉,这个死心眼的书呆子,您让他等着,他就真的一动不动地等着,真是无趣。还以为没人在时,他会有些鄙俗之态,逗我们解闷呢。”
韦彦似乎也腻了,脑中灵光一闪,阴阴一笑:“南风,你去把帝乙放入前厅,他就会动了。”
南风一惊,美目中有犹豫之色:“公子,这、这不好吧?!!”
韦彦品了一口美酒,望向元曜:“没关系,他站在窗边,窗外是池塘。快去,放开帝乙,我现在觉得无趣,让这个书呆子逗我开怀一笑吧。”
“是,公子。”南风不敢违逆,起身而出。
从正午到日头偏西,元曜一直站在窗边,他生性再敦厚,此刻也知道韦彦在愚弄自己,心中腾起几许怒意,几许悲哀,几许苍凉。二十年来,他也算是尝尽了人世艰辛,浮生无常的滋味。父亲官场失势,家道逐渐衰落,亲戚疏,朋友远。父母相继离世,从此形单影只,孤苦一人。遵从母亲遗命,典卖家产,背井离乡。到了韦府,被下人欺,亲人骗…
三月风寒,元曜的心也冰凉,有万千种悲辱在心中沉浮,只觉得眼中酸涩,想要落泪。就在眼泪即将落下时,他忽然觉得身后有什么在靠近,很轻,很慢,几乎没有脚步声,但就是有什么在靠近。
元曜蓦然回头,只见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老虎龇牙咧嘴地缓缓走近:“嗷呜——”
元曜脸色“唰”地变得煞白,热泪夺眶而出,急忙攀上窗沿:“虎、虎兄,你不要过来…”
老虎不懂人语,仍在走向元曜。元曜也顾不得窗外是水,攀着窗沿就跳了下去,“扑通”一声,落进了池塘里。
元曜入了水,才想起自己是旱鸭子,在水中扑腾着哭喊:“救命!救、救命——”
韦彦看见元曜的窘样,在铜镜后捧腹大笑。过了一会儿,听见元曜在水中的扑腾求救之声,他倏地站起身来:“这个书呆子怎么不会游泳?!”
韦彦旋风般卷了出去,南风急忙跟上。韦彦来道窗户边,听见扑腾呼喊声渐弱,看见元曜已经沉下水塘,也不管帝乙蹭他的手,向他撒欢,急忙跃了出去,跳进水中捞人。
“公子,三月水寒,当心着凉…”南风阻止道,但是韦彦已经跳了下去。
捞出元曜,已经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韦彦赶紧找来大夫,扎针急救,折腾到上灯时分,小书生才算回过命来。
韦彦明明松了一口气,但目光仍是黑沉,“我只是看在他母亲和我母亲是姐妹的份上,才不想他死,并不是关心他。在这个世界上,我只关心我自己。”
灯烛摇晃,夜色沉沉,没有人回应韦彦的自语。
次日,元曜醒来,韦彦胡编了几句借口:“昨天真不巧,我去找父亲,父亲却刚出门去同僚家赴宴了。我追去禀告,但宴会中有重要的客人,我却不过情面,也只好留下。所以,就没能马上回来。我本来遣了家僮回来告诉你,但这小奴才路上贪玩,居然忘记了。谁知道燃犀楼中帝乙又没有锁好,跑出去惊吓了你,真是十分过意不去。轩之,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一个人呆在燃犀楼…”
元曜心性纯善,从不疑人,听了韦彦的解释,立刻就相信了他,并为昨日怀疑他骗自己而感到十分愧疚:“没关系,丹阳不必自责,小生已经没事了。”
元曜笑容无邪,目光纯澈,韦彦心中一虚,赶紧转开了头:“轩之,你先安心休养,等你能下床了,我就带你去见父亲。”
三天后,元曜整衣洁冠,正式去拜见韦德玄。韦德玄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白面微须,气质敦儒。元曜十六岁那年,韦德玄因为公干路过襄州,曾去他家探望故旧,两人彼此已相识。
元曜和韦德玄相见,叙了半日旧话,忆起元曜过世的父母,想起往昔两家的交情,韦德玄洒了几滴老泪,又勾起了元曜的满怀伤绪。
元曜言及奉母遗命来长安,一来为了明年参加科考,二来为了昔日定下的亲事。韦德玄听到第二件事,一下子不说话了,顿了半晌,才开口道:“贤侄远道而来,就在此安心住下,温书备考。其他的事情,以后再慢慢计议…”
元曜知道,如今元家已经衰败没落,不及韦氏如日中天。韦家的千金小姐如何能下嫁他这个穷困落魄的书生?他只是遵从母命行事,并不强求美事能成,能成固然好,不成也是天命。
元曜心性纯善,只念人恩情,不记人负心。此刻,他只感激韦德玄顾惜旧情,收留自己:“多谢世伯收容。”

004 非烟
元曜告退后,韦德玄皱着眉,背着手踱到内室。
一名华衣艳饰、珠光宝气的中年美妇手持团扇从屏风后转出,对着韦德玄冷哼道:“哼,我都听见了,不管怎么样,非烟不能嫁给这个穷小子。我的女儿,必得嫁一个权贵之人。前些天,骠骑将军武恒爻要续弦,我已经将非烟的生辰八字托媒人送去了。武恒爻是太后的侄子,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此事如果能成,咱们就和武家攀上了亲。有了武家做靠山,你以后的仕途也会更加通畅无阻。”
韦德玄一怔:“什么?武恒爻要续弦?那个‘痴心武郎,一生意娘。’的武恒爻?!”
韦郑氏一笑,道:“意娘已经死了七年了,武恒爻可不就要续弦了。男人都是一个德行,也许有痴情种,但绝无专情人。”
韦德玄道:“夫人,女儿的终身大事,你尚未跟老夫商量,怎么就把生辰八字送到武家去了?”
韦郑氏又一笑,道:“老爷你主外,妾身我主内,这些家内之事,我就自己做主了。”
韦德玄道:“可是,当年老夫已经与元家定下了亲事,将非烟许配给了元家世侄,许多旧日同僚都是见证人,如今元家世侄找上门来,老夫不能食言悔亲,惹人闲话啊!”
韦郑氏柳眉一挑,不高兴了:“别跟我提这门亲事,这是你那位好夫人在时定下的,不关我的事,你让她给你生个女儿嫁到元家去。这门亲事,我可不认,非烟是我的女儿,她的终生大事由我说了算。”
当年,韦德玄与元段章是同僚兼好友,两人的夫人又是姐妹。元夫人生下元曜后,韦夫人正身怀六甲。韦夫人觉得自己怀的是女儿。韦德玄在元曜的满月酒宴中,指着韦夫人隆起的腹部,玩笑般地对尚在襁褓中的元曜道:“贤侄,世伯指她与你为妻,可好?”
韦德玄本是戏言,但元段章、元夫人却当真了,三天后就送来了聘礼。韦德玄觉得不妥,毕竟还不知道自家孩子是男是女,韦夫人却很高兴,纳下聘礼,又送了回礼。韦德玄也没反对,亲事就这么定下来了。可是谁知,韦夫人临盆,生下的却是男孩,也就是韦彦。两家只好约定,韦德玄如果再得女儿,就嫁与元曜为妻。直到去世,韦夫人也没有女儿。韦德玄扶正了侧室郑氏,韦郑氏生了一女,即是非烟。按两家的约定,韦非烟成了元曜的未婚妻子。
韦德玄想起往事,念及亡妻,心中不免伤感,见韦郑氏埋怨亡妻,遂道:“她都已过世多年了,你还和她生什么闲气。唉,现在到底该怎么办?悔婚二字,老夫是万万说不出口…”
韦郑氏冷笑,“你说不出口,我去说。这穷酸书生,收留他,给他一饭果腹,一瓦栖身,已经是咱们韦家积德了,他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娶我女儿,等下辈子吧。”
韦德玄向来惧内,一把拉住了韦郑氏,哀求:“夫人,你且不要去说,一切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韦郑氏用团扇拍掉韦德玄的手,笑道:“这可从长不了,非烟的生辰八字已经送去武家了,最迟半个月内就会有回信。还是趁早说了,让这个穷酸死了心,别再做白日梦了。”
韦德玄道:“武恒爻续弦?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武恒爻是长安城中最痴情,专一的男子,他非常爱他的妻子意娘。七年前,意娘病逝时,他念着‘生同衾,死同穴。’,自刎在她的坟前。幸好,武恒爻的伤不致命,被武后以灵药救治了。这七年来,武恒爻日夜思念意娘,据说他每天在家里都会对着虚空呼唤意娘的名字,和虚空同食同寝,仿佛她还活着一样。武恒爻的痴心专情,已经被长安街头巷尾的小儿们唱成了童谣,“痴心武郎,一生意娘。生时同衾,死愿同葬。”。
韦德玄觉得非常不可思议,再次问韦郑氏:“你说他怎么突然要续弦了呢?非烟嫁给武恒爻,只怕有些不妥…”
韦郑氏笑道:“有什么不妥?现在的天下可是姓武,太后又对武恒爻青眼有加,怎么看他都是乘龙快婿。”
见韦德玄仍然皱眉不语,韦郑氏再次笑道:“老爷放心,武恒爻再怎么痴情,意娘也已经死了,他既然肯续弦,自然也是回心了。非烟嫁过去,不会受冷遇,受委屈…”
韦德玄叹了一口气,道:“老夫是怕委屈了武恒爻。唉,非烟这丫头…你我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孽,怎么生出了一个这么不省心的女儿!”
想起爱女韦非烟,韦郑氏也叹了一口气,安慰丈夫的同时,顺便为女儿护短:“非烟花容月貌,聪明伶俐,哪里不好了?虽然她对美男子有些痴癖,但知好色则慕少艾,人之常情。想我当年,不也…”
韦德玄闻言一惊,指着韦郑氏,道:“想你当年?!!你当年莫非也隔三差五地与美男子夜半逾墙,花园私会?每年都和道士和尚私奔,去游山玩水?!!”
韦郑氏赔笑道:“老爷你可别冤枉妾身,妾身从未与和尚道士私奔…”
韦德玄刚松了一口气,却又想起了什么,指着韦郑氏:“只是从未与和尚道士私奔,那夜半逾墙,花园私会之事,还是有的啰?”
韦郑氏无语,也火了,“明明在说非烟的事情,你这死老头子怎么总是扯到老娘身上?”
“不是你先说‘想我当年’的吗?”
“老娘只是随口一说,你这么较真干什么?”
“你…唉,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哎,姓韦的,你给老娘说清楚,谁是小人?!”
“夫人…下官错了…”

屋中夫妻对吵,都没注意屋外一名梳着双螺髻,穿着榴红长裙的丫鬟正伏在花格窗边偷听,她一边听,一边掩口葫芦。最后,她蹑手蹑脚地跑开了。
丫鬟一溜烟跑走,穿过亭台楼阁,假山浮桥,来到一处繁花盛开的院落,走上了一座华美的小楼。
画屏轻展,熏香缭绕。一名挽着同心髻,斜簪海棠,额贴梅妆的少女倚在美人靠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她的五官和韦彦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女性化的风娇水媚。正是韦家二小姐,韦非烟。
“白璧玉人,看杀卫玠;独孤郎,侧帽风流…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殁,恨不早生几年,错过了这些美男子,真是万分遗憾啊!”韦非烟抛开了手中的坊间传奇读本,伸了一个懒腰,起身逗弄一只鹦鹉:“小鹦鹉,你说是不是呢?啊啊,我什么时候才能遇见一个真正的绝世美男呢?”
鹦鹉扑着翅膀学舌,惟妙惟肖,“白璧玉人,看杀卫玠;独孤郎,侧帽风流…美男子!美男子!我要遇见美男子!!”
韦非烟正莞尔,梳着双螺髻的丫鬟进来了,笑如春花,“小姐,有喜事!”
韦非烟回头,喜道:“红线,莫非你又发现哪家有绝色美男了?”
红线苦着脸道:“小姐,你饶了我吧,我要是再带美男子翻墙入府,老爷非揭了我的皮不可!再说,如今长安城中的美男子也都是张五郎,张六郎(1)之类敷粉涂脂之流,你不是不喜欢这一类型的吗?”
韦非烟以扇掩面,叹息:“唉,奈何世间无宋玉,潘安,也只能凑合着看张氏兄弟了…”
红线急忙道:“可别,张氏兄弟出入宫闱,结交的都是公主命妇,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把他们拐进府里来。再说了,上次花朝日,张六郎乘香车游长安,你让他当街出丑,他还记恨着你,你最好别招他了…”
韦非烟以扇遮面,美目含怨:“唉,那日他坐在香车上,这么多贵妇淑媛向他扔瓜果,又不只我一个人,他为什么独独记恨我嘛。”
红线嘴角抽搐:“小姐,别人扔的是鲜花、鲜果,你扔的可是鲜鸡蛋。”
韦非烟叹了一口气,眉带春愁:“谁叫那天一路行去,尽是王孙美男,鲜花、鲜果都扔完了,轮到他只剩鸡蛋了嘛。而且,鸡蛋也是人家的心意嘛。”
红线一身恶寒,道:“算了,不说这些了。呵呵,我刚才在夫人房外偷听,小姐你有喜事了!”
韦非烟逗弄鹦鹉,不以为意,“除非天赐我绝色美男子,其他还有什么可喜的?”
红线冷汗,道:“小姐,你的夫婿来府上了,这也算是喜事吧?就是那个与你从小定亲的元曜。”
韦非烟回头,笑问,“可是美男子?”
“不知道。”红线摇头,继而笑道:“不过,他就住在府上,你想见他还不容易么?”
韦非烟嫣然一笑:“那,现在就去看看?”
红线颇显为难:“他住在大公子的燃犀楼…”
韦非烟柳眉微挑,“什么?住在哥哥那里?哥哥那个孤癖乖戾的家伙一向不爱与人结交,他怎么会结纳元曜?莫非他是在打他的什么鬼主意?”
红线道:“不知道,反正听说大公子与他挺亲厚。小姐,你真的要去吗?燃犀楼里蛇蝎遍布,猛兽蛰伏,还真叫人怪疹得慌。”
说到燃犀楼,韦非烟也寒了,“嘶,那座鬼楼,我可不去,看了麻姑、帝乙,和那些晦气的鸟儿,我就几天不舒服。”她想了想,有了主意,笑着对丫鬟道:“红线,老样子,我写一张花笺,你带过去给元曜。夜深人静,月色迷蒙,深闺小姐与俊美书生花园私会,互诉衷肠…”
红线一头冷汗:“小姐,你又玩这一套!唉,你怎么就玩不腻呢?如果再被老爷逮住了,可别说是我传的信,否则,老爷这次一定会揭了我的皮。”
注释:(1)张五郎,张六郎:张易之,张昌宗。武则天与太平公主的宠臣。

 


005缥缈
元曜辞别韦德玄,回到燃犀楼时,韦彦正穿戴整齐要出门。
韦彦见元曜回来,就邀他同行:“走,轩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元曜问:“什么地方?”
韦彦笑道:“缥缈阁。一个好地方。”
说话间,韦彦和元曜已经出了韦府,出了崇仁坊,向西市而去。韦彦没有骑马,也没有带随从,两人徒步走在三月柳絮纷飞的长安街头,身边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元曜忍不住问道:“缥缈阁是什么地方?”
韦彦道:“天上琅環地,人间缥缈乡。缥缈阁位于西市附近,是一家货卖各种奇珍异宝的店铺,其中有古董玉玩,琪花瑶草,异域鸟兽…”
元曜突然想起初入长安,路过启夏门时,听见城门上两个恶鬼的谈话,那只载他来长安的灰兔似乎是因为偷了缥缈阁的宝物,两百年不得入长安城。
“丹阳,这缥缈阁是…是…在长安中开了多久了?”元曜本想问,这缥缈阁是不是一家妖店,但话到嘴边,终于还是改了口。
韦彦闻言,想了想,颇感疑惑:“呃,奇怪,我怎么不记得它是从什么时候在那里了?!”
元曜又问:“缥缈阁是什么…什么人开的?”
韦彦笑道:“缥缈阁的主人是一名女子,她自称姓白,但从不言名,大家就叫她白姬。等会儿见到她,你不要被她的外貌迷惑,她其实是一只老狐狸,东、西两市的商人没有比她更奸诈贪财的了。”
说话间,二人已走过含光门,韦彦并没有带元曜直走,去往商贾繁华的西市,而是带着他左转,走入延寿坊和光德坊之间的小巷。
小巷中没有人家,只有三月疯长的春草和氤氲袅绕的白雾。一踏入小巷中,如同踏入了另一个世界,连西市中此起彼伏的喧嚣都渐渐在耳边模糊远去。
走了约一百米,韦彦一展折扇,回头对元曜笑道:“轩之,到了。”
元曜一怔,抬头望去,伫立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座长安城中随处可见的二层小楼。正门上悬着一方虚白匾,木黑无泽,字白有光,以古篆体书着:缥缈阁。左右的门柱上,刻着一副对联:红尘有相,紫醉金迷百色烬。浮世无常,爱怨嗔痴万劫空。四扇古旧的木门大开,隐约可以看见里面花瓶,古董,玉玩摆在货架上。
韦彦已经举足踏了进去,元曜急忙跟上。
缥缈阁的店面并不大,也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格局与布置都与东、西市中每一个古玩斋一样,货架上的物品有骨董字画,花草鸟兽,还有西域各国的宝石,香料,金器,卷轴等。
一名黑衣少年倚在柜台边吃着什么,听见有人进来,他抬起头来,伸出粉红的舌头,舔舐了一下嘴角的食物残渣。黑衣少年下巴很尖,眼睛很大,容颜十分清俊,只是瞳孔细得有些诡异。
元曜望向柜台,发现他正在吃的东西是一碟鱼干。
黑衣少年看见韦彦,笑了:“韦公子又来了,这次您想要些什么?”
韦彦一挥折扇,道:“离奴,缥缈阁中,可新到了什么有趣的玩物?”
离奴笑道:“这离奴可不清楚,你得问主人。”
韦彦道:“白姬呢?有客人来了,她怎么不出来?”
离奴指了指里间,笑道:“刚才,武恒爻大人来了,主人正在里面招呼他呢。要不,韦公子先随便看看?”
韦彦“嗯”了一声,就自去货架之间赏玩各种宝物,“轩之,你来看,这是西域的醍醐香…”
韦彦拿着一只木匣侧头,却没看见元曜在身边,他四处望去,看见小书生站在摆放玉器的货架前,呆呆地望着一只双鱼玉佩,神色古怪。
元曜望着双鱼玉佩,心中惊异万分,这只玉佩他再熟悉不过,正是那晚似梦非梦中,用柳条钓水精珠的白衣女子以大鲤鱼向他换走的东西。
这东西,怎么摆在了缥缈阁的货架上?!!
元曜所站的位置,左边就是里间,门并未掩上。他转目向左望去,一扇画着牡丹的屏风阻隔了视线,但是透过薄薄的屏风,可以看见两个对坐的侧影:一名是纤柔婀娜的女子,一名是威武挺拔的男子。照离奴所言,应该就是白姬和武恒爻。
白姬的声音很低,只偶尔说一两句话,也是缥缈如风,听不真切。武恒爻的声音稍大,话语急促如走珠,由于带有浓厚的并州口音,只能听得出残破的只言片语:“意娘。”“生辰八字…”“…返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