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去宣城,有张伯、陈伯并了武卫护送,定也是安全的。你一个人出门在外不比在家中,切记要收敛性子,莫要惹是生非。”赵老太爷见着阿遥,便淡淡的开口吩咐了起来,只是那语调中,多少听出了一丝惆怅和心疼。
“阿遥记住了。”阿遥安安静静的垂首而立,小小的身板挺的笔直。
“见着你父亲…”赵老太爷明显想缓和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堪堪的收了回去,“罢了,你平安的去,平安的回便是最重要的。”
“记得外祖母同你说的,再怎么陌生,你毕竟是嫡女!”一旁的赵老夫人见缝插针,虽眼角沾泪,可说这话的时候却语气凝重,不容阿遥有半分的迟疑。
阿遥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面前二老道,“请外祖父、外祖母放心,阿遥这次去一定不会给赵家丢脸的。”
赵老夫人见她如此,便是再也没有忍住,一把拉过了阿遥搂在怀里念念叨叨的抹起了泪。阿遥本就欲哭强忍,眼下被赵老夫人这样一抱,当即鼻子一算,堪堪的哭了起来。
而赵老太爷见状,虽白眉微皱,但到底也没有说什么话,只轻轻的叹了口气便起身出了主屋。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三章 小青衫•故人宅院(一)
虽启程那日秋雨缠缠,但此番从怀阳去宣城,路上到都是顺顺利利的。
阿遥本是名门闺秀,一路琐事自然有随行丫鬟妈妈左右打点。通行的武卫又都尽责尽职,大管事陈伯也是个衷心护主的,因此这一路上,阿遥除了觉得有些折腾颠簸睡不踏实之外,倒也并无别的闹心事儿。
一行马车踏上宣城官道正是暖午十分,阿遥只感觉清晨那一阵碎碎的颠簸感消失了,此时此刻的路平坦顺畅,连带着马儿的速度都欢快了一些。
“去前头问一下赶车的小厮,可是入了官道了。”阿遥正捧着一本《大山川志》,感觉到座下些微的差距之后,她抬了头,对着一旁正在整理小物件的揽月吩咐道。
揽月闻言点头推了车厢门而出,不消片刻便笑眯眯的进来道,“小姐猜的好准,正是上了宣城的官道呢。”
“进城还要多久?”阿遥放下手中的书册点了点头。
“说是还要一个多时辰。”揽月上前收起了阿遥搁下的《大山川志》
“我眯一会儿,半个时辰以后你喊我起来。”阿遥说着便就着软枕靠在了厢壁上。近一个月的舟车劳顿,从最开始的惶恐不安到眼下的淡然冷静,阿遥觉得离陆府越近,她反而越定心。但是想着要见陆家一大堆从未见过面的宗族亲人,这般蓬头垢面的可不行,该注重的仪表穿着还是要注重起来的。
正如外祖母说的,纵使是第一次,可她也是陆家的嫡女。端架子摆脸色的事儿她不会做,可也不能失了体面。
陆府离皇城不算近,坐落在宣城北边的广宁街,占了整条街的一半,说大不大说小确也是不小的。陆老爷陆文恒年过四旬,为官二十余年,眼下稳坐通政使司副使之位,按着他的年纪来说,正是壮年有为之岁。
然,诚宪帝年岁渐高,疑心之患有增无减。这些年来,天下太平边境无扰,帝唯恐武职大臣拥兵自重,又怕外戚专权危害社稷,惟独对文官信任有加,使得整个朝堂重文轻武,倒是给了像陆老爷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文官很大的作为空间。
所以陆家这些年是一年比一年风光,一年比一年阔绰。单看府邸,从十几年前的三进小院子迁至现如今占了半条街的大宅,陆家的地位变化就可见一斑。
阿遥正这样断断续续的思忖着,只感觉马车渐行渐缓,片刻后便停了下来。
“小姐,到了。”揽月开了厢门,仔细的将阿遥扶下了车。
阿遥抬头望去,只见偌大的陆府灰墙高垒,瓦檐飞翘,半新不旧的朱漆大门左右齐敞,三层台阶之上,站着一排高矮不一的男男女女。
阿遥眯着眼,只觉这场面肃穆有余温情不足,与其说是开门迎女,倒不如说是恭迎贵客。
贵客?她忽然嘴角微漾,是啊,她可不就是陆府的“贵客”么。
这样一想,阿遥便偏了头去看右手边的秦妈妈。见秦妈妈也正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阿遥心一松,便笑着开口道,“少不得要妈妈一一做个介绍。”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三章 小青衫•故人宅院(二)
秦妈妈展眉一笑,虚扶着阿遥便缓步上了陆府正门的高阶。
“老爷。”秦妈妈开口第一声便是冲着陆老爷陆文恒的。她姿态做的足,行的是半膝礼,头一直垂着,等着陆老爷发话。
“这一路颠簸的,妈妈辛苦了。”陆文恒的声音比阿遥想的要清澈,连带他的人也比阿遥想象的要年轻的多。
“父亲。”这两个字在来的路上不知被阿遥默念了多少次,如今说出口,只感觉涩味绵绵,毫无感情。
感觉到陆文恒正在打量自己,阿遥便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这个被自己称为“父亲”的男子,面冠如玉目光温旭,可眉宇间的那抹疏离感却太过明显,令人无法忽视。
阿遥见状,面无表情的转了视线,随着秦妈妈的声音看向了陆老爷身边的女子。
“夫人。”
所谓“夫人”,其实只是陆文恒的继室罢了。
林素娘林氏,这个在她刚出生没多久就操控了她去留的女子,此时此刻正是嘴角噙笑,媚眼如丝,一身胭红色漩涡纹纱锦缎裙衫衬得她肤若初雪,盈盈动人。
阿遥不免有些错愕于她的年轻貌美,便是透了探寻之意。只是林氏的笑和陆文恒眉宇间的表情一样,疏离又漠然,冷的令阿遥不免轻轻一颤。
“母亲。”但到底重活了一次,即便心里再不舒服,阿遥也比寻常八岁孩童来的沉着冷静。
林氏眼睫一颤,忙不迭笑道,“六娘子一路辛苦了,回头进了府,去瞧瞧特意给六娘子整理出来的小院可还满意。”话语间倒仿佛她同阿遥就是至亲,不过小别了个把月的光景罢了。
阿遥一时有些不适应林素娘对自己的称呼,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在陆家女儿中排行第六。
可面对林氏絮叨的热情,阿遥却只轻轻的一颔首,随即顺着秦妈妈转了视线。
陆老爷和林素娘的身后站着三个男孩儿,虽都是年幼青涩之貌,却也是俊俏有神的,穿着打扮也皆不俗。
“六妹回府过年,父亲和母亲不知有多高兴呢。”率先开口招呼的是大少爷陆青远,一派少年老成。
“后院的姐姐妹妹都等不及要见见六妹了。”紧接着说话的是二少爷陆青致,可细声细气的语调却是少了一些从容。
倒是小七少爷陆青松只是“呵呵”的憨笑,愣头愣脑的像个虎头小娃娃。
阿遥一一同三兄弟行了对礼,寒暄了几句客套话,便由秦妈妈陪着同众人一并进了陆府大宅…
一进宅子,阿遥才感觉到陆府确实比自己想的还要大。单是前头外院便有两进,过了垂花门是内院,里面还有两进。
虽说是皇城帝都,六进的大宅也不算少数,可十几年前陆老爷还只是个翰林院的小小编修,虽陆家前后倒也出过两个举人,但家底毕竟还是很薄的。也是陆老爷自己的努力奋发,考上了进士,又在翰林院遇到了有知遇之恩的礼部尚书梁大人,这才有了今日这坦荡荡的亨通官运。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三章 小青衫•故人宅院(三)
但这些话都是阿遥早些时候断断续续从赵老夫人口中听到的,当时她是不以为然的,可如今亲眼目睹,倒觉得陆家眼下确实称得上“家门兴旺”这四个字。
“这浅草阁本来是你父亲的小书房,前年修葺院子,你父亲就把书房搬去了前头,这里就腾出了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穿过垂花门直往东南角走,进了二道门放才停了步子。说话的是林氏,如今她是陆家的当家主母,内院的事儿自然有开口的资格。
“本就是坐北朝南的小院,知道你答应了回来过年,入秋的时候就命人把墙都重新粉了,窗上也糊了新的油纸。”林氏说话慢条斯理的,她声音糯,带着一点软软的娇音,听着倒不大像北方人反而更像南方人。
“辛苦父亲母亲为我准备这些。”阿遥对着陆老爷站定的地方微微曲了曲膝。
陆老爷小清了一下嗓子道,“行了,一路风尘仆仆的,想必你现在就是想好好的歇一歇。既然已安全到了,你就安下心。离晚膳还有一个时辰,有什么要聊要叙的用了膳再说也不迟。”
“老爷说的是。”林氏浅浅一笑,先是吩咐下人赶紧把阿遥马车上的箱笼搬进屋子,再遣了一直跟在陆老爷身后的三位少爷和围在周围的丫鬟老妈子,最后方才同阿遥说道,“热水备着,银丝炭中午就烧着了,六娘子快些进去歇歇脚吧。”
两个人的话说的皆滴水不漏,旁的人不知道的,还以为阿遥便是从小就在陆府长大的,竟是连半点生分都瞧不出。
但偏偏阿遥确实有些累了,颠簸了将近一个月,虽没有出什么岔子,可她第一次离开怀阳远行,这从头到尾她就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生觉。
眼下听陆文恒都发了话,自然不会再坚持那些虚礼,也没心思去陪这一家子人演戏做场面,便是寒暄了两句后就带着自己的人进了浅草阁,将那一派“温情模样”统统关在了屋门外。
“小姐,洗把脸先睡一会儿吧。”一进屋子,揽月就从后头走上了前,服侍阿遥脱了斗篷绣鞋,径直上了暖炕。
阿遥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对着屋子里站定的秦妈妈、揽月和竹韵道,“既住进了陆家,之后便要改口称我六娘子了,或喊姑娘也成。”连阿遥自己,都在心里默默将“六娘子”这三个字狠狠的默念了十来遍方才绕过弯来。
如此,也算是当的起外祖父母所言的嫡女姿态了吧。不论如何,外祖母说的没错,宣城这儿毕竟是她正正经经的家,就算她有千百个不愿意,她却是永远姓陆的。踏入陆府,她已不能再用外祖父给自己取的乳名了自称了,她是阿遥也是陆云筝,陆家六娘子。
而秦妈妈三人闻言,不作响声,只异口同声称了是。
六娘子见了点点头,心中一片怅然,叹了口气靠着身后的丝绣软枕松了筋骨对秦妈妈道,“妈妈也先休息休息喝口热茶,待一会儿暖和了就劳烦妈妈去同陈伯清点清点箱笼,该整理的也整理一下,既然要在这儿过年,便就要有个过年的样子。”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四章 小青衫•故人宅院(四)
说起来六娘子年纪虽小,可素来主意正、行为端,赵家上上下下的妈妈们丫鬟就没有一个把她当成孩子一般看待的。
眼下秦妈妈便是,虽面带倦容,但却听六娘子的吩咐听的十分认真仔细,并无半点敷衍之态。
“小姐…六姑娘说的是。”一时改口不顺,秦妈妈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来的时候老太爷也吩咐过,到了陆家,除了陈伯留下,其余的随行武卫休息三日便要动身回怀阳的,六娘子您看…”意是在问这几日要如何安顿这些一路尽忠护主的寒士们。
“晚上的时候我问一下…父亲。”“父亲”两个字对六娘子来说是陌生而冰冷的,以至于她每每说到都觉得仿佛在提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人一般,“不过这儿有些银子一会还要秦妈妈跑一趟分给武卫们,算是给他们的贴己银子。”
六娘子一边说一边从随身带着的包裹里取出一个滚金边的楠木盒子,然后从盒子里拿出了五个红锦荷包。
秦妈妈笑颜颔首,这才知道虽在怀阳看着姑娘是几千个几万个不愿意,但到底还是有备而来的。
这才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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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老爷正值壮年,眼下也算的上是的京城新贵,临近年关,自然应酬不断,所以六娘子前脚进了浅草阁,陆老爷转身就去了前院。
林氏见状,便带着陆青松,同陆青远和陆青致在垂花门前分道而行。陆家大少爷和二少爷去年就从内院分了出来各自单独在前院住开了,眼下只有年纪还小的七少爷陆青松跟着林氏住在内院。
“母亲,来的六姐姐看着冷冰冰的,不好玩儿。”陆青松是五姨娘所生,五姨娘是林氏的陪嫁丫鬟,此中情分自然不浅。所以陆青松虽没有明着养在林氏的屋里,但吃穿住用却也和嫡出并无两样。
“她是你六姐姐。”林氏牵着陆青松的手,步子迈的很缓,后头跟着的老妈妈和丫鬟们自然也只能放慢了脚步。
“我有好多个姐姐了,不要这个六姐姐。”陆青松“哼”了一声转过了头,可拉着林氏的小手却紧了一寸。
林氏笑着垂下头看了一眼陆青松,转身带他进了正堂——月然居。
暗玄闪金的地砖衬出了林氏那张精致却不带表情的脸,她一进屋,就看到七娘子盘腿坐在床边的炕头上和小丫鬟玩翻红绳。
见了林氏,七娘子连忙丢了指尖的红绳跳下炕道,“母亲您可回来了。”
林氏抬了眼皮看了七娘子一记,却不搭理她,只转头命丫鬟带着陆青松去里屋玩儿。
“母亲这么快就回来了?”七娘子的脸蛋圆圆的,长的不若林氏那般秀气,倒是更像陆老爷,一双杏眼眼梢微垂,看着那小脸是一团和气。见林氏不睬自己,七娘子撇了撇嘴只能继续主动开口。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四章 小青衫•故人宅院(五)
林氏浅浅的笑容隐没在了七娘子穿着的那件绣金刻丝桃红色小袄上,“年还没过,就穿了新衣裳?”
七娘子一愣,有些局促的结巴道,“她…她今儿个回来,女儿想着…想着…”
林氏叹气道,“她今儿个穿着一身浅黄小袄,下面穿了条蜜合色蝶戏花蜀锦八幅罗裙。”言下之意是穿的素雅却又不失身份。
“母亲。”七娘子的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女儿…”
“你若真有心想办成事儿,就一定要听母亲的。这段日子她来,刚好让你父亲瞧瞧,到底是谁适合嫁过去。”林氏一边说一边冲一旁杨妈妈点头道,“去给七娘子拿身素点的衣裳来我屋里换了。”
杨妈妈应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却是同五姨娘一道折了回来。
“夫人。”五姨娘瞧着比林氏还要年轻些,鹅蛋粉脸,黛眉凤眼,一条水绿色如意云烟裙衬得她腰身如柳,盈盈不握。
“带七娘子去换了衣裳。”林氏先将红着脸的七娘子推倒了杨妈妈跟前,然后再用指尖抵着额头道,“你且坐,我去吃两颗清风丹。”
“夫人您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怎的这会儿头就疼上了?”五姨娘一听哪里还有心思坐,便是急急的站起来抢在林氏前头打开了小矮柜拿出了药瓶子。
林氏见她动作快,也不出声,只青着脸坐了下来,看着五姨娘忙碌了一番,将小药丸和温水递到自己跟前。
“都不是省心的。”林氏就水咽了药,只觉得胸闷气短,难受的指着一旁糊了厚油纸的窗子道,“去开了窗,这还没进腊月呢,银丝火炭烧的这么足可不要把人给闷死了。”
五姨娘连忙去开了窗,又让小丫鬟进来压了炭火,方才拿着帕子一边给林氏压着额际的薄汗一边轻语道,“夫人别气,您一气就头疼,回头老爷又该心疼了。”
“心疼?”林氏一改之前温婉似水的神态,冷笑一声道,“他心疼不心疼我还不知道,逢场作戏你也信。”
“可是那六…姑娘进门让夫人受气了?”五姨娘就是为了打听六娘子的事儿来的,当下刚好接着林氏的话开了问。
林氏闻言,抿着嘴隐着不屑道,“按着说她也只比七娘子大了几个月,偏偏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说话做事大大方方,到底是赵家老太太从小带在身边养大的,这个六娘子,小小年纪不简单。”
五姨娘一听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媚眼露笑道,“按着夫人这样说,倒确实比我们七姑娘更适合嫁过去呢。”
“呵,是啊。”林氏咬牙一笑,“她要是个破落户上不了台面,我才要担心不是?”
“可不正是这个道理。”五姨娘心底暗暗窃喜了起来。于自己于儿子,她自然希望林氏事事顺心,只有林氏顺心了,她这个做姨娘的才能天天安心度日。
这厢林氏和五姨娘各怀心思私语着,那厢六娘子已经起了身。其实说是累了,可六娘子只靠了一个时辰就睁了眼。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四章 小青衫•故人宅院(六)
“六姑娘不多睡一会儿?”秦妈妈一直在耳房收拾箱笼,听见里屋的动静便掀帘走了进来。
六娘子赞许的看了秦妈妈一眼,然后柔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申时过了一会儿了。”秦妈妈扶六娘子下了床,一边唤了揽月进来给六娘子梳头一边道,“方才夫人派人来传话,说今儿晚膳在清宜居,酉时就开席。”
六娘子想着一会儿就要面对陆家里里外外一大家子人,不免有些头疼的对揽月道,“梳个小髻,就戴外祖母给我的那支赤金簪花小钗,耳坠子用那对珊瑚红的,再插朵小绢花。”
六娘子对穿衣打扮总有自己的讲究,通常按着她的想法打扮出来都会令人眼前一亮。因此揽月听了自然不敢怠慢,立刻扶着六娘子坐到了镜妆前拆了她的发髻仔细的梳了起来。
“秦妈妈,那些随行的寒士可打点好了?”六娘子对镜闭眼而坐,一边细细打量这半新不旧的屋子一边随意的同秦妈妈聊天。
“陈伯都打点好了,除了六姑娘分的银子,老爷也派管事来分了银子,又安排在了邻街的天井胡同的一出宅子里住下了。”秦妈妈一一回道,“老爷说过三天,让他们养足了精神再回去,这一路颠簸的,总是辛苦。”
六娘子听着忽然睁了眼道,“陈伯和张伯也在那宅子里住着?”
“是。”秦妈妈点头道。
“三天后让陈伯留下。”六娘子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这事儿我亲自同父亲说。”
秦妈妈点点头,又折出去拿了本新册子回来道,“六姑娘看看,随行的衣物都记在案了,这一路的开销刚才竹韵也誊上去了。”
“妈妈收着吧。”六娘子笑了笑,“少不得要妈妈多辛苦,这些事儿本在家里我也不大管的。”
“姑娘信的过我可是我老妈妈的福气。”秦妈妈溺爱的看了六娘子一眼,真正是将自家姑娘疼在了心尖儿上。
六娘子笑而不语,只觉在陆家做这一回客人是累到了骨子里。
想着这几年住在怀阳,见的都是民风淳朴,看的全是平川美景。怀阳远离帝都,说的简单些那就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赵家二老对她又是隔代养,平日里无论吃穿住用,到了她头上全都是顶好的一分,所谓委屈是根本从来没有过的。
心中如此一念,六娘子不免又想起了顾望之。她走时给顾望之寄出的最后一封信里是提过一句,若是自己到了陆府安顿下来后就会告诉他。可想着毕竟是深宅大院,上头有父亲继母,左右还有兄弟姊妹,若是再同顾望之频繁来往书信,哪怕聊的只是最简单的家常,都似有不妥。
正这般想着,外头传来了小丫鬟青涩的传报声,“六姑娘,夫人让我来传话,若是六姑娘起身了便去一趟太夫人那里,太夫人这一个月来一直念叨着六姑娘呢。”
六娘子心里一惊,匆忙道,“这位姐姐且等等,我马上就来。”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五章 小青衫•故人宅院(七)
陆家是三代同堂,说起最大的这位太夫人那来头也是有的。太夫人姓徐,当年是贵州滇县望族徐家嫡生的么女。徐家是三代文史之家,虽族中并未出过什么大官,可是倒是有几个宗族子弟学问做的很大。
当年太夫人算是低嫁,陆老太爷一辈子也是碌碌无为,中了个举人就再也没有下文了。可虽说官运不旺,但这一路走来夫妻俩倒是相敬如宾平平顺顺的,陆老爷作为嫡系中的壮丁也算是争气有为,不论是读书学问还是开枝散叶都做出了嫡子的表率,陆家也算是家和安顺了。
只是唯一遗憾的是两年前,陆老太爷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这事儿六娘子自是知道的,当时她已是旧皮囊新思想,乍听自己的祖父病逝,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赶回宣城奔丧。谁知期期艾艾等了整整两个月,陆家那儿竟半点动静也没有。
作为陆老爷原配生下的唯一的女儿,六娘子这个陆府嫡女竟连自己亲祖父的丧都没有奔成。这深宅府邸的弯弯绕绕,可见曲的是有多厉害。
这样想着,六娘子已经跟着领路的丫鬟到了陶然居。
有轻盈的笑声从里头断断续续的传来,六娘子低眉顺眼,跟着领路的小丫鬟踏进了屋子。在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太夫人自从老太爷病逝以后就礼了佛,可却还是被屋子里燃着的沉香熏眯了眼。
“这可是六丫头?”突然,一个还算中气十足的声音破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