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小声问道:“卢妈妈,眼下如何是好?”
赶车的婆子苦着脸,发愁道:“离了这儿,再要找别的镇上落脚的地方,就得往回五、六十里,眼下世道不太平,怎好摸黑赶路?”
黄氏父子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亦是束手无策。
卢妈妈稳了稳情绪,拾起笑容,朝小伙计问道:“可否跟那包院子的客人商量一下,匀出几间房来?我们可以付他们的那份房钱,再送上些酬金。”
匀几间?顾莲暗自咂舌,这也太强人所难了。
果不其然,小伙计为难道:“怕是不行,一大家子举家来落户的,好几房人口,还有丫头仆妇什么的,已经是满满当当了。”
卢妈妈闻言满脸沮丧,有点无措,“那…咱们可怎么办啊?”声音里不免带出几分哭丧,----深宅大院里的管事妈妈,何曾吃过餐风露宿的苦头?偏偏那些内宅的心思手段,在外面完全用不上。
眼下还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天色一黑,不免透出几分幽幽凉意。
顾莲在他们说话功夫,前后想了想,开口道:“卢妈妈,不如这样。”带着帷帽下了车,与那小伙计商量,“你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我们也无处可去,好歹让我们进去歇歇脚。”
小伙计回道:“吃饭是没问题,不过…”
“不会难为你的。”顾莲笑道:“先找两间雅室,让我们吃点饭菜,喝几口热汤暖意暖,可使得?”
小伙计点点头,领路将一行人招呼进去。
在等饭菜的功夫,卢妈妈忍不住问道:“小姐有什么好的法子?”这一路走来,不知不觉收起了轻视,眼下见她神色镇定,更是有了几分倚重之意。
“好的没有。”顾莲笑了笑,“方才我想过了,等下着人去跟人商量一下,多的房间不便麻烦,好歹匀出一、两间来。”
卢妈妈环视了一圈,皱眉道:“一、两间如何够这么多人住?”
“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许多事情都讲究不得了。”顾莲笑道:“我的意思,如果能够匀出两间,大石他们住一间,咱们这些女眷们住一间。”
不光卢妈妈,其他人听了也是一脸诧异。
“自然是睡不成的。”顾莲解释道:“不过呆在屋子里舒坦不少,总好过摸黑去赶路不是?一夜功夫,大伙儿说说话也就过去了。”
“这…”卢妈妈犹豫了下,有些无奈,“也只能如此了。”
丁香担心道:“要是人家不给匀呢?”
顾莲不以为意,“匀两间就按刚才说的办,匀一间就让大石他们留在雅室,要是一间都不给…”摊了摊手,“咱们就围在这儿说一夜的话,也不打紧。”
多大个事儿啊!要不是顾及形象,打一晚上的叶子牌才有意思呢。
----不是自己办法多,而是卢妈妈她们瞎讲究。
卢妈妈:想不到九小姐这般有主见。
丁香:果然是乡下长大的小姑娘,真不讲究。
麝香:九小姐是个好脾气的,换做五小姐,还不知道怎么闹,怎么叫底下的人为难呢。
李妈妈:我苦命的小姐…
蝉丫:饭菜怎么还不上来?饿死了。
黄大石:唉,明天就要到顾府了…
黄老三:抽根旱烟先。
婆子甲、婆子乙、婆子丙:真是一趟倒霉的差事!
顾莲没功夫去揣测他人心思,饭菜上来了,招呼道:“先吃饭吧。”时刻提醒自己注意形象,接过李妈妈盛好的汤,低头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卢妈妈对着鸡汤出了会儿神,抬头拍板,“就按小姐说的办吧。”
其他人不会也不敢有什么异议,都应下了。
“让出两间?若是没有房间,情愿在客栈里坐一夜?”小伙计被叫来商量,一时不敢答应,“那容我去问问那家客人,成与不成可别怨我。”
卢妈妈已然定下心来,不慌不忙笑道:“不会,不会。”塞了银子过去,“那家客人不是来安阳郡落户的吗?我们顾家世代住在安阳,已经好几代人,如果他们肯帮忙,回去以后自当登门道谢。”
小伙计领话,一溜小跑“蹬蹬蹬”上了楼。
“叶二爷…”
迎面走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宝蓝色的杭绸袍子,剑眉星目、眼神端凝,有着超出年纪的沉稳,淡声道:“方才正巧刚要下去找个人,我都听见了。”
“小的只是上来递个话儿。”小伙计陪笑道:“实在不行,就让他们在雅室里坐一夜便是,不用打扰…”
哪知道那少年却道:“你且等等,我回去问过父亲的意思再说。”
小伙计只求不得罪客人,掂了掂手里的银子,乐呵呵揣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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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家?”叶二老爷抬起眼皮,“听你大伯和兄长说过,安阳郡里有两家大户,一是世代为官的顾家,一是身为皇室宗亲的徐家。”顿了顿,“只是不知,是否刚巧就是那个顾家。”
叶东海道:“想来是了,小门小户也不值得拿出来说。”
叶二老爷原本就身量发福,此刻皱眉思量,脸上五官更是挤到了一处,“咱们家是来安阳做生意的,民不与官斗,那赶紧叫人去腾几个房间。”
“爹…”叶东海的脸上并没有急切,缓缓道:“凡事都得讲个道理,咱们家先来住下,让他们几间是客套、是有礼,不让他们也没有话说。”
“让一让,省得结了梁子。”
“爹别急,听我说完。”叶东海笑了笑,“既然他们都报了名号,以后在安阳又少不得会打交道,这份人情自然是要做的。”给父亲续了热茶,“他们说要两间,咱们就给两间,免得给多了,好意反倒成了讨好巴结。”
叶二老爷略作思量,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叶东海又道:“既然要做人情就要做足,把我住的那件上房让给他们小姐,再腾一间屋子给下人,然后抱声歉,就说咱家人多腾不出更多房间了。”
叶二老爷诧异道:“是个小姐?”
“嗯。”叶东海点点头,想起方才楼下那个清澈的声音,“不知道什么缘故,仿佛是从外地赶路过来的。”
一个小姐,没有长辈陪伴在外行走?委实有些奇怪。
“那些大户人家的私密事儿,一向都不少。”叶二老爷摇了摇头,“罢了,这也不与咱们相干,让人腾出房间便是。”
“爹,这件事我想让太太出面一趟。”
“怎么?”
“对方既然是女眷,咱们过去自然多有不便。”叶东海心下早有计较,此刻解释给父亲听,“太太过去好与那顾家小姐说话,咱们两家便算是认识了。将来有事,让女眷们联络联络,岂不方便?咱们也不算白帮这个忙。”
“还是你想得周全。”叶二老爷颔首,又道:“不过一路上五娘坐不惯马车,嚷嚷头疼,你母亲忙着招呼她,怕是没心思管这些闲事儿的。”
叶东海想了想,“那只好劳烦大嫂走一趟了。”

3九小姐各种悲催(下)

叶大奶奶二十八、九的年纪,模样儿清瘦,衣服也穿得十分的素淡,性子看起来十分贞静,听完颔首,“既然二叔安排妥当,那我下去与顾家小姐说一声。”
叶东海歉意道:“大嫂身子不好,慢着些。”
“走几步路而已,累不着。”叶大奶奶摆手一笑,回头道:“宜姐儿你呆在屋里,我一会儿就上来。”
“我跟娘一起下去。”一个梳双丫髻的少女站了起来,眉清目秀、气韵纤丽,约摸十一、二岁,说话却是老气横秋,“我不下去,等会儿谁来照顾娘?”说话间,已经戴上了轻纱帷帽。
叶东海指了指,笑道:“瞧你说的,这些丫头们都是吃闲饭的?”
叶宜不理他,上去搀扶住母亲的胳膊。
叶东海又道:“宜姐儿下去也好,正好你们小姑娘有话说。”
叶宜分辨,“我不小了。”
“嗯嗯。”叶东海含笑点头,趣道:“不小了,再过几年就该嫁人了。”
叶宜又羞又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二叔你真是的。”叶大奶奶嗔道:“明知道宜姐儿脸皮薄,还臊她。”一面握了女儿的手,一面笑道:“你才多大一点儿,你二叔这是逗你玩儿呢。”
“谁跟他玩儿了?”叶宜回头瞪了一眼,扶着母亲,“我们走。”一边走,一边放缓了脚步,“哼…想来那顾家小姐颜色不错。”
叶大奶奶笑道:“你又没有见过,如何知道?”
“若不是顾家小姐颜色好…”叶宜拉长了声调,悠悠道:“二叔怎么会这般着急?巴巴的,还要我和娘亲自去相看。”抿了嘴,回头得意的看了一眼。
哪知道叶东海依旧一脸含笑,既不害臊,也不着急,更没有丝毫打算辩解之意。
叶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闷闷不乐。
叶大奶奶蹙眉,嗔道:“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也不害臊?”又叮嘱,“隔墙有耳,别回头传出什么流短蜚长来。”
“知道了,知道了。”叶宜陪着笑脸,搀扶母亲出了门。
客栈的布局并不大,拐了个弯,便是楼梯口。
小伙计笑眯眯迎了上来。
叶东海开口介绍,“这是我家大嫂和侄女儿,楼下的客人是女眷,我就不下去了。”
叶宜扶着母亲,跟着那小伙计下了楼。
来到雅间,小伙计隔门报了名号,便有一个丫头笑着出来相迎,“叶大奶奶、大小姐,快请里面坐下说话。”
果然是一屋子的女眷,上席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绿衫少女。
叶宜微微一讶,----原本是跟叔叔开玩笑的话,没想到,那顾家小姐竟然真的十分出挑,明眸皓齿、肤白如玉,有如碧叶连天里的一支白莲花。
还未等她仔细打量,身边的母亲忽地晃了一下。
“娘,怎么了?”
“没事。”叶大奶奶摆摆手,笑容却有些勉强,“就是忽然头晕了一下。”与顾家的人欠了欠身,“我这几年身子不太好,让诸位见笑了。”
顾莲忙道:“一点小事,大奶奶找个丫头下来说一声便是。”
叶大奶奶微笑道:“岂能那般失礼?”坐下接了茶,饮了几口,气色渐渐平静,然后方道:“九小姐,你们要的房间已经让人去腾了。”
顾莲笑着道谢,“今儿实在是事情不巧。”把路上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幸好碰上了大奶奶你们,我们才有个落脚的地方。”
“出门在外,难免有想不到的事端。”叶大奶奶微笑道:“大家互相帮帮忙,也是应该的。”说话间,不动声色的看了几眼。
顾莲正在与兴奋的丁香几个说笑,并没有留意到。
叶宜在外人面前甚是内敛,一声儿不吭。
卢妈妈便和叶大奶奶寒暄起来,问起叶家做什么生意,有什么打算,----倒不敢随便应承今后帮衬,只是扯着闲篇。
你一句,我一句,客套了好一会儿。
叶大奶奶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不如都上去先歇了罢?”
“有劳大奶奶了。”顾莲亲自将人送到门口,再次道了谢。
叶大奶奶有点恍惚的回了房,见着叶东海,打起精神笑了一句,“顾九小姐倒还真一个出挑的,配得上我们二叔。”
“可惜了。”叶宜却摇摇头,“我看那些丫头们并不十分恭敬,反倒是那九小姐,对仆妇们甚为客气…”猜测道:“估摸那顾家小姐是庶出的罢。”
叶东海笑道:“事已办妥,我就不打扰大嫂歇息了。”
----并不感兴趣,更没有丝毫要参与话题的意思。
叶大奶奶颔首道:“二叔早点回去。”长嫂为尊,她只招手叫了女儿,“去送送你二叔。”
“不用。”叶东海抬手示意止步,自己转身出去。
因为腾了房间,今晚暂且要跟父亲挤一夜。
回房前,朝原先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官宦人家的小姐,便是庶出,也不会纡尊降贵下嫁商户的。
勾了勾嘴角,旋即收回目光抬脚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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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还美美的泡了一个热水澡。
顾莲心满意足,端着热茶拨弄,优雅的坐在椅子里扮大家闺秀,----还好叶家的人通情达理,当然了,更大可能是卖顾家一个面子。
卢妈妈正在笑道:“那叶家大奶奶虽然是商户出身,言谈举止倒还得体,不似那些钻到钱眼儿里去的,也算是个斯文人了。”
顾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才得了人家的好处,当然看着顺眼了。
只不过这个时代,士农工商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
即便卢妈妈等人只是奴仆,连个良民都不算,还是一样瞧不起叶家的人,----纵使对方才刚帮了大忙。
李妈妈询问道:“小姐累不累?”
顾莲侧首,还未开口,卢妈妈已经先道:“时辰不早了,小姐先去歇息吧。”
只得一张床,屋子里却一共有九个人。
顾莲原本是想熬一夜,增进一下患难之情的,后来一想,算了吧,还是养足精神更要紧,免得变成一个乌黑眼圈儿的熊猫,不讨父母喜欢。
因而谦辞了几句,便道:“那我先去卧一会儿。”
蝉丫跟着站了起来。
李妈妈大急,顾莲见状忙道:“蝉丫,过来帮我把头发散了。”
在蝉丫看来,她最小,自然也在被谦让的范围之内。
可是在卢妈妈等人的眼里,蝉丫算个什么?自己是主子占了床还好说,她一个黄毛小丫头,不管怎么排都轮不着她呀。
李妈妈忙道:“正是呢,早点服侍小姐睡觉。”不由分说,拉着蝉丫去解包袱,找了梳子塞给她,压低声音,“你还当是在家里呢?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好好服侍,别弄得大家都没脸!”
蝉丫这才想起,以前那个住在自己家的假小姐,如今已经成了真小姐。
心中百味陈杂,----以前母亲偏心的时候,不管是吃的,还是穿的,最后转一圈儿,小姐都会悄悄塞给自己。
从来都是像姐姐一样让着自己,何曾真的使唤过?
如今果然是见着了顾家的人,有人撑腰了,说话再无半分客气,心里不免涌起十二分的委屈,满腔忿忿走了过去。
顾莲算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岂会瞧不出她的不满?只是当着卢妈妈等人,不好多说什么,再者,蝉丫的脾气也得改一改。
不然回到顾家,谁能受得了一个小姐脾气的丫头?
因而一句话都没多说,由着蝉丫服侍。
“哎哟!”卢妈妈投来诧异的目光,奇道:“蝉丫怎么哭了?”笑着走了过去,一面手脚麻利的帮忙,一面笑,“想必这是头一回出远门,想家了。”
李妈妈神色尴尬,想开口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卢妈妈接过梳子,温温柔柔的一遍遍梳着,朝蝉丫劝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我们夫人最好说话的,回去以后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看了看顾莲,“又赶上九小姐这般体贴下人的主子,你这丫头,可真是一个有福气的,旁人求还求不来呢。”
她啰啰嗦嗦讲了一堆,什么夫人、小姐、丫头的,李妈妈如何听不明白?不免有些涨红了脸,“小丫头没出门见过世面,让妈妈见笑了。”
卢妈妈服侍顾莲上了床,回头笑道:“我这个人呀,有时候就是爱啰嗦几句。”
“怎么会?”李妈妈明白对方是好意提醒,----倒不是担心蝉丫,而是存了和九小姐交好之意,因而赔笑道:“蝉丫不懂事,姐姐有空多教一教她。”
卢妈妈笑道:“小姐困了,咱们也别多说话了。”招呼丁香等人,“各自找个座,眯眼打个盹儿,等天亮咱们就进城回府。”
----点到为止,并不打算多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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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起来,顾莲已经恢复了七、八分精神。
卢妈妈等人没法睡觉,早就梳洗收拾完毕,皆是面带倦意,眼睑下透出几分淡青色的眼圈儿,一个个的好不憔悴。
顾莲怜惜道:“昨夜辛苦妈妈你们了。”
卢妈妈笑道:“不碍事,只要小姐休息好了就行。”
“都是妈妈和姐姐们心疼我。”顾莲不敢理所当然接受,挽了卢妈妈的胳膊,边走边道:“原是想跟大伙儿说上一夜,后来想想,若是弄得灰头土脸的,岂不是叫母亲看了担心?等回去了,一定要求母亲炖锅好汤分了喝。”
意思是,不会忘了她们的功劳和苦劳。
丁香笑道:“还是九小姐体恤我们。”
卢妈妈自然是会意的,暗道一声“九小姐会做人”,嘴上却跟丁香开起玩笑,“看把你馋的,当心热汤烫了舌头!”
丁香笑嘻嘻道:“烫化了我就咽下去。”
惹来一串笑声,沉闷倦怠的气氛一扫而空。
顾莲跟着笑了笑,又道:“昨夜多亏叶家让了两间房,想必他们今天也是要进城的,不如去问问,要不要一起进城?不管怎样,好歹打声招呼再走。”
丁香伶俐,当即自告奋勇去了。
片刻后回来,说道:“说是他们家五小姐不舒服,要歇一歇。”一面帮着装包袱,一面道:“我问过了,他们家就落在桂香坊的南街上。”
于情于理,回去以后都应该上门答谢一番。
“还是丁香姐姐办事周到。”顾莲赞了一句,上了车,心里开始七上八下,----等下见的人,如果真是自己的父母倒也罢了。
自己不过是占了个壳儿,心里总有一种冒名顶替的感觉,加上从未见过,忽地就要回去认父母,真是说不出的不自在。
因为马上就要进城,黄氏父子坚持下来走路,卢妈妈等人过去坐了马车,这边只有李妈妈和蝉丫陪着。
见顾莲一直出神,李妈妈问道:“小姐可是没有歇息好?”
蝉丫撇了撇嘴,冷笑一声。
顾莲心里正惴惴着,见她这样,不由皱眉,“你且收起性子罢。”微微烦躁,“家里的人都是什么性子,还不清楚,我说话尚且要先思量三分,你这般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出三天就全都得罪光了。”
“小姐莫要烦心。”李妈妈忙道:“她若不听话,回头我就揭了她的皮!”
“妈妈。”顾莲哭笑不得,“你揭了她的皮有何用?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万一惹得母亲不高兴,发落蝉丫,我可不知道保不保的下来。”
----便是保下来,也势必教母亲对自己失望,认为自己没有约束好丫头。
对于自己来说,顾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自己还不知道路怎么走,哪里还禁得起身边的人添乱?所以不得不挑明。
李妈妈神色一凛,“小姐,我记下了。”
摔!顾莲内心郁闷,自己明明是嫡出的女儿啊,亲生的啊,为什么要这么提心吊胆的,跟庶女见嫡母一样。
果然不是自己的壳子,就不踏实啊。
蝉丫哪里能够知道她的想法,只是满腹委屈,在一旁抽抽搭搭的哭,----心里清楚从前的家再回不去,因而越发哽咽难言。
李妈妈急道:“死丫头,把眼哭肿了,等下怎么见人?!”
顾莲闻声回神,略一琢磨,开口道:“蝉丫你下车去,走路罢。”
蝉丫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顾莲沉了脸,“下去!”
“下面那么多人看着!”蝉丫又急又怕,求救道:“娘…我不下去。”
“那就别哭。”顾莲有意压一压她的脾气,冷冷道:“你若还哭个没完,那就下车走路,等会儿回到顾府,想来脸上眼泪也风干了。”
“…”蝉丫欲言又止,忿忿的扁着嘴止了泪。
李妈妈有心要训斥几句,又怕后面的卢妈妈她们听见,马上就要回到顾府,临阵磨枪,也要收敛一下蝉丫的性子。
因而只是板了脸,不理女儿。
顾莲的耳根子清净了。
一路上没人再开口说过话,进了城,耳边是马车的“得得”声,尽是小贩们的吆喝声,酒楼小伙计的招呼声。
这样看来,安阳郡还是一个挺繁华的地方。
走了约摸几柱香的时间,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卢妈妈,你们可算回来了。”有人高声打着招呼,吩咐人,“快进去告诉四夫人和五小姐,说是九小姐到了。”
卢妈妈与那人说笑了几句,过来道:“九小姐,下车了。”
“好。”顾莲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神。
----咳,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拣来的人生!

4粉墨登场(上)

一进门,顾莲就觉得自己眼睛不够使。
方才下了马车,便换了一顶青油软轿,走了没多久,不知何故又让换了轿子,眼下七拐八拐的,居然还没有到地方。
来来去去的婆子丫头们太多,一个也没记住。
----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时,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顾莲囧了。
“五小姐。”卢妈妈一声招呼,打断了她的浮想联翩。
迎面走来几个人,丫头们簇拥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杏眼桃腮、肌肤微丰,一身茜红色的春衫,脆声笑道:“这位…就是九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