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李氏送来的这一匣子,那可都是真金白银。
李氏回到自己房中,一个人闷声不语的坐着发呆。
“夫人,喝口茶。”进来一个穿橘黄比甲的丫头,正是先头捧盘的那个,把热茶稳妥的放好,问道:“夫人还在想着表小姐呢?”
“秋杏你说…”李氏眼中有一丝茫然,不确定道:“我对她也不算薄了吧?”
“哎唷,天地良心!”秋杏一脸替人叫屈的模样,滔滔不绝道:“这些年来,夫人待表小姐如同亲生一般,但凡咱家小姐有的,就从没短过表小姐一分一毫。更别说公主那边,待外孙女比孙女还要亲,就只差捧到天上去了。”
李氏皱眉道:“什么外孙女、孙女的,这话别再说了。”
“这话我也只跟夫人说。”秋杏解释了一句,接着道:“比如方才,夫人给的那一匣子首饰,随便挑出一件,那也得值个百来两的银子。从来送人都是一件一对的送,哪有像夫人这般大方,整匣子的送人?说出去都没人信。”
李氏闻言稍微踏实了点,说道:“我也是盼着她好,以后回苏州嫁了人,自己手里有点压箱底的钱,在婆家才直得起腰。”
秋杏笑道:“只怕公主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表小姐出嫁,抬嫁妆箱子时,都得把喜杆给压断了。”
“不知那阮氏…”李氏心里又烦乱起来,纠结了半晌,觉得终究与自己无关,方才慢慢的撇开,只是叹道:“但愿那阮氏是个和善人,比太难为了玉丫头,她若能结一门好亲事,也不枉我养育了她一场。”
秋杏不解道:“夫人觉得那阮氏不好相与?”
“我哪里会知道?”李氏不快的斥了一句,“孔家又不比咱们公主府,有着婆婆撑腰不准纳妾,可是那阮氏都生了三儿一女,庶出的才得一个丫头。单凭这一点,想来也是一个厉害的人。”
“夫人也太操心…”
“母亲歇了没有?”明淳在外面喊话,打断了屋里二人的细谈。
李氏先朝秋杏递了个眼色,然后才唤明淳进来。
“母亲,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明淳的眼神有些躲闪,期期艾艾,“回头三妹妹走的时候,我想…,亲自去送送她。”像是怕母亲不答应,又忙道:“三妹妹这一走,都不知道何时才回来了。”
李氏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忍了忍,拾起笑容道:“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想送,回头多派几个小厮跟着就是了。”
“母亲答应了?”明淳有几分不敢相信,继而如释重负绽开笑容,“母亲放心,我出门一定不去惹事,送了三妹妹上码头就回来。”
李氏怜爱的看着儿子,颔首道:“去吧,别让你妹妹知道了。”
“明白!”明淳拍了拍胸脯,难得露出了几分孩子气,“我这就回去,收拾几样好东西给三妹妹带走。”
李氏看着儿子渐渐走远,脸上笑容逐渐褪去,长长叹息了一声,半晌才道:“你瞧瞧他这样子,我不早做打算怎么行?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秋杏劝道:“夫人已经仁至义尽了。”
李氏细想了想,这十年来自己没有亏待过玉仪,行事也不偏不倚,的的确确是当做女儿一般对待。当初还想给她寻一门好亲,要不是…,但现如今也补偿她了,那一匣子的首饰,没有一件是拿不出手的。
秋杏接着道:“等往后表小姐嫁了人,上头有了婆婆,中间有了妯娌,更别说还要伺候丈夫,辖制妾室,日子不知道多絮烦。到那时再想起夫人的养育之情,素日对她的关心疼爱,临走时又这般大方舍得,只怕一辈子都要惦念呢。”
“罢了。”李氏终于放下了包袱,抿了口茶,“她自幼是个聪明伶俐的,我也不要她日后惦记挂念,只盼她嫁户好人家,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吧。”
看着面前这一大堆的东西,玉仪有些哭笑不得。
“哥,你这是搬家呢?”明芝更是夸张的大笑,乐不可支道:“我原以为自己算啰嗦的了,没想到跟你一比,真是…”
玉仪打岔道:“二表姐,你帮我看看哪一样好些。”
明芝哪有不明白的?朝哥哥皱了皱鼻子,方才过来帮看东西。先拣起一柄象牙骨纱扇,嘴里道:“哎呀,这个不错。”又拿了一个碧绿通透的坠子,“哎呀,这个也好。”东挑西捡了半天,故意道:“可真是样样儿都好,难怪有人取舍不下。”
明淳脸皮微微泛红,上前拦道:“别看了,又不是给你的。”
“谁稀罕!”明芝撇了撇嘴,转而朝玉仪笑道:“我看也不用挑了,索性你全部都带走好了。”
“挑什么呢?”门外有人问话。
“祖母!”明芝笑盈盈迎出去,亲昵搀扶着豫康公主进来,指了指桌子,“哥哥想送点东西给三妹妹,好带回做个念想。”
方嬷嬷在后面笑道:“这也太多了些。”
明淳讪讪道:“我也不懂,所以多拿了几样让三妹妹挑。”
豫康公主进屋坐下,方道:“船上不好带东西,玉丫头你挑一、两样就好。”饶有兴趣的看了看,笑道:“哟,连文犀照水墨都拿出来了。”
方嬷嬷凑趣笑道:“奴婢没记错的话,这是三年前大爷在鲁国公府得的。当时驸马带着大爷赴宴,正巧各家去的年轻人不少,鲁国公拿了这方文犀照水墨出来,让大家以春为题咏诗,最后是我们大爷拔了头筹!”
豫康公主看向孙子,一袭宝蓝色的暗纹杭绸通袍,肤色白净、身量微丰,显得格外的温文敦厚。“明淳这孩子一向聪明。”点头赞了一句,又侧首问玉仪,“选好没有?我还有话给你说。”
玉仪其实早就选好了。
所谓男女有别,自己带回孔家的东西绝不能犯忌。什么玉佩啊,扇子啊,都有私相传递的嫌疑,带有记忆的旧物更是不行。可是明淳一片赤子之心,不忍冷心拒绝,所以只能挑贵重又无碍的,免得他以为自己不领情。
“少不得让大表哥割爱了。”玉仪笑了笑,指了那方文犀照水墨,“这是花钱也难买到的,大表哥若是不心疼,就把这个送我吧。”
明淳连忙笑道:“三妹妹喜欢,只管拿去就是。”
豫康公主心内点头,这个外孙女儿是个稳妥的,比起年长一些的孙女,举止行事都更让人放心。等明淳、明芝都出去了,方道:“孔家不日就要来接人,我原是不想放你走的,可是把你强留了,反倒让你落个不孝的名声。”
玉仪微笑道,“让外祖母担心了。”
“当初我舍不得你娘,留她到十七岁才出嫁,没想到几年功夫就…”豫康公主忍不住伤感起来,揉了揉胸口,“如今你才十二,又没了亲娘,此番回到孔家,叫人怎么能放心的下?倘使你娘在天有灵,只怕也要怪我心狠。”
“怎么会呢?”玉仪劝道:“这十年来外祖母的恩情,玉仪都记在心里,娘若是知道了,也只有感激何来埋怨?况且我回孔家乃理所应当,岂能叫外祖母为难?我回去后自有爹爹做主,外祖母无须担心。”
豫康公主原有说不完的话,此时却只余满腔伤感,只是紧紧握住玉仪的手,不断的摩挲,半晌才道:“你回孔家以后,既有父母尊长又有兄弟姐妹,且孔家人多事杂,日子必定不如在京城过得舒心。那阮氏是何脾性暂且两说,但她有儿有女,想来不会看重于你,你父亲身为男子不问后宅事,唯有你自己照顾自己。”
方嬷嬷在旁边相劝,“公主,奴婢也会看着表小姐的。”
玉仪也道:“是啊,方嬷嬷可是个明白人。”
豫康公主摇摇头,无奈笑道:“方嬷嬷总归只是仆妇,阮氏可是当家太太,只能护你多少多少,有时候也说不上话。”
玉仪情知这是实情,方嬷嬷再精明厉害,也不好和阮氏对着干。
“不过你放心,外祖母不会忘记你的。”豫康公主拍了拍她的手,又道:“我给你备了三千两银子,都换成了小额银票,先让方嬷嬷替你收着,以备不时之需。”
玉仪知道这是外祖母的关心,并没有多言谦辞,只是想起李氏送来的匣子,取了出来道:“这是昨儿舅母送来的,我虽不是很懂行,但估摸了一下,一起至少值个千把两银子。”
豫康公主有些诧异,抬头看了方嬷嬷一眼。
“这些首饰都是上好的,只是贵重了一些。”玉仪笑着说了自己的想法,“不如我只拣一样留着,其余的等走了以后,还请外祖母帮还了吧。”
豫康公主略微犹豫,才道:“既然是你舅母送的,你就收下好了。”将匣子推给了方嬷嬷,“你替玉丫头收好,平日里少拿出来显摆。”
方嬷嬷点头道:“奴婢省得。”
豫康公主又嘱咐了许多事宜,玉仪都一一应下了。
说来说去,豫康公主还是担心玉仪年幼气盛,怕她不小心得罪了阮氏,暗地里要吃苦头。只是说一千道一万,回去还得靠玉仪自个儿,好在有方嬷嬷一同过去,总算稍微放心一点。
“你说…”回到房中,豫康公主忍不住问道:“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主意?不然的话,那些首饰完全可以添做聘礼。”
“不会吧。”方嬷嬷怔了一下,“表小姐自幼养在夫人跟前,难道不比外头的强?这些年来夫人待小姐如何,公主也瞧在眼里,绝非一朝一夕做出来的。”
“平日疼爱是一回事,娶做儿媳又是另外一回事。”
“许是公主想多了,夫人只是…”
“算了,不说了。”豫康公主不以为然一笑,“不管她有什么想法,反正我是认定了玉丫头,明淳也是一片真心,过一、两年,派人去苏州提亲便是。”
“如此最好。”方嬷嬷也高兴起来,“有公主在,夫人又是个绵和的性子,表小姐将来只有享福的。”
“呸!”豫康公主啐了一口,道:“你是想自个儿早点回京吧。”
方嬷嬷笑道:“公主真真是火眼金睛,什么事都瞒不过。”
“少在我这儿打花枪了。”豫康公主也笑了,又道:“孔家只怕不日就要来接人,你这几日不用在我跟前忙,先准备准备,缺什么赶紧让人去办。”
离京
离京
过了小半月,苏州孔家派人来到京城。
豫康公主这边早已安排妥当,跟随玉仪同往苏州的人,除了方嬷嬷以外,还有两个贴身大丫头彩鹃、素莺,四个小丫头扶琴、问棋、挽画、吟书,以及两房粗使仆役,一共跟去十六个人。
这还是豫康公主精简再精简,挑了又挑留下来的。
其中彩鹃原就是孔家之奴,年幼跟随玉仪上京,后来又再次返回,陪着玉仪在京城住了十年,如今连说话都是一口京腔了。
孔家原本想着玉仪身边就两、三个人,预备的船并不大,结果豫康公主手一挥,叫来大半屋子的丫头婆子,居然都是要跟着回苏州的。
这次来接人的是孔府二管家,见状为难道:“原不知有这么多人,只怕如今还得另租一条船才行。”心里更是发愁不已,这租船的花费,以及多出来十几个人的开销,回去可怎么跟二太太说啊。
豫康公主早就料到了,爽快笑道:“大船我已经备好,往返苏州的开销也算在公主府上,别的不用操心,只消照看好你们小姐就好。”
二管家喜出望外,连连点头,“公主只管放心,必不会让小姐受半点委屈。”
豫康公主嘴角微微含笑,手上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茶盖,慢悠悠饮了一口,方才缓缓吐道:“三心二意、马马虎虎的当差,我谅你们也-不-敢!”
二管家脸上的笑容一时收不住,僵了半晌才道:“不敢,不敢。”
“先下去候着。”豫康公主打发人出去,进了里屋,看着一手养大的外孙女,万般不舍道:“记住我交代你的话,凡事和方嬷嬷商量着些,若是受了委屈少去计较,熬过这几年便好了。”
明淳正站在旁边,听得这话顿时喜不自禁。
“都记下了。”玉仪心里没有底,自己真的还能够再回来吗?真的会顺利的嫁给明淳,平静的过完后半生?看着面前熟悉的亲人,不知为何微微不安,总觉得这一去便难以回头了。
明芝眨眼笑道:“看我说的没错吧?”
“斯文点。”李氏瞪了女儿一眼,又拉起玉仪的手道:“记得好好孝敬父母,和兄弟姐妹要友爱,少读书多学点女红,将来也好…”
豫康公主打断道:“行了,别误了时辰。”
李氏察觉到了婆婆的不快,暗道自己是不是表现的太明显,想要解释两句,却又找不出话来说。平日里更是习惯了婆婆的积威,只得诺诺道:“是啊,玉丫头路上小心一些,千万顺顺当当。”
有丫头拿了团垫过来,玉仪郑重的朝上磕了三个头,“外祖母,保重身体。”又朝李氏福了福,“舅母,回头替我向舅舅辞别。”末了抓住明芝的手,“二表姐,到了苏州我就给你写信。”
李氏看见儿子眼睛一亮,不由皱了皱眉。
豫康公主瞧在眼里不做声,对玉仪笑道:“走吧。”朝明淳招手,“路上别淘气,等下送了你妹妹上码头,就赶快回来。”
明芝吃惊道:“哥哥要去码头送人?”
豫康公主含笑看着她,“你就别想了,姑娘家好好在家呆着。”
明芝虽不情愿,但也知道自己出门没戏,只是不甘心,恨恨的瞪了明淳一记。明淳得偿所愿,才懒得跟妹妹计较,连眉头都没抬一下。
玉仪坐了软轿,在丫头婆子的簇拥下离去。
豫康公主满心失落回到房中,因玉仪和方嬷嬷都走了,顿时觉得空荡荡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身边虽有几个得力的丫头,但自己的烦恼不能随便说,因此越发觉得胸闷不已,看什么都不顺眼。
正巧李氏跟了进来,问道:“昨儿庄上送来几只野鸭子,要不要腌着吃?”
豫康公主懒懒道:“你做主就行了。”
李氏心中有事,不由多打量了婆婆一眼。可惜豫康公主连眼皮都没睁,面上更是看不出喜怒,惴惴不安中,赔笑道:“那我先去吩咐午饭了。”
片刻后,豫康公主缓缓睁开眼来,望着晃动不已的水晶珠帘,轻轻叹了口气。
到了码头,明淳反反复复交待道:“三妹妹,无事可不要站得太靠边,外面都是江水,那可不是好玩的。”又道:“听说船上夜里寒凉,三妹妹记得多加件衣服。”
到底还是不放心,索性跟着上船看了一遍。
一会儿嫌床太窄,一会儿又嫌帐子的料子不好,再者浴桶又不是黄花梨木的,茶盅也不是白玉瓷的,总之嫌这嫌那,说得好像都没法住人了。
方嬷嬷拿他没办法,只得催道:“回去吧,马上就要开船了。”
明淳全不理会,只朝玉仪叮嘱道:“三妹妹是小时候坐过船的了,如今也不知道还习不习惯?我让人找了晕船的丸药,要是难受了,就叫彩鹃给你服一粒。”
彩鹃好笑道:“表少爷,你都说了三遍了。”
“大表哥,你就放心吧。”玉仪也笑,“还有方嬷嬷跟着呢。”
明淳搓了搓手,又道:“船上的饭菜不好,三妹妹你将就着些,吃清淡一点,千万别在路上闹肚子。”凝神想了想,“还有还有,夜里千万把窗户关严实一点,免得水面上的寒气进来,秋凉最容易伤了身体。”
玉仪连连点头,“放心,都记下了。”
外面已经来人催了好几遍,问到底几时开船,方嬷嬷只说再等等,回来跺脚道:“我的小祖宗!你就别在这儿唠叨了,行不行?”
明淳把能说的都说了,实在找不出什么可交待的,只得恋恋不舍告辞,临到门口又回头,郑重嘱咐道:“三妹妹,回去后记得给明芝写信。”
到底是想让玉仪给谁写信,只有傻子才不明白。
屋里的丫头都是好笑不敢笑,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要不是怕臊着玉仪,恐怕早就笑出声来了。
方嬷嬷无奈道:“走吧,走吧,不会忘了的。”
明淳只盯着玉仪看,待她亲口答应了,方才松了一口气。
玉仪怕他耽误时辰,只好道:“大表哥早点回去,免得外祖母和舅母担心,记得替我向舅舅辞别,再跟二表姐问个好儿。”
明淳点了点头,怅然道:“三妹妹一路珍重。”
这回终于是真的走了。
方嬷嬷送了人回到侧房,让香彤倒了碗茶,饮毕问道:“累死我了,嘴皮子都快说干了。”又问:“小姐歇了没?”
香彤回道:“没有,正在看书呢。”
方嬷嬷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思绪却早已飘飞远去。
眼下自个儿领得这份差事,还真是一个烫手山芋。若是那阮氏和善还好,守着表小姐过几年,只等京城公主府的人来提亲,一嫁一娶就算完事。可那阮氏…,单看孔家二房内宅的景况,就知道里面的水不浅,将来还真不好说。
还有一点,夫人似乎并不喜欢这门亲事。
李氏不喜欢自己做儿媳,这一点玉仪也看出来了。
原本就是两世为人,心理年纪远远超过实际年纪,况且又在公主府长大,见多了京城的淑媛贵妇,这点小小见识还是有的。
舅母以千金之礼相赠,怎么看都不像是随意出手,倒像是在给自己添嫁妆。可是她若认定自己这个儿媳妇,又怎会如此早早给了?等到将来下聘礼时,不是更加名正言顺?
若真如此,那这门亲事可就玄了。
自己是长公主的嫡亲外孙女不假,可惜母亲不在,父亲又没有官职,即便祖父是苏州知府,却也只是外省官儿,在京城里说不上什么话。
假如舅母一心望子成龙,当然希望娶一个能帮得上忙的儿媳。
玉仪心中五味陈杂,除了对自己未来命运的感慨外,还有些为公主府担心。舅母家人口简单,再加上她育有一子一女,舅父又身边没有侍妾,平日生活太过舒心,遇事也就很少多想一层。
当今天子年富力强,吴氏一门正春风得意,吴太后又跟外祖母不大对盘,岂会愿意看到顾家崛起?即便舅母真的看不中自己,也希望她眼界别太高了,免得到时候贵亲没结成,反倒碍了他人的眼。
高门嫁女,低门娶妇。
倘使明淳真娶了一个权贵人家千金,面对公主当然不敢放肆,可是面对六品京官之女的婆婆,又岂会真的放在眼里?
当初外祖母怕吴太后忌讳,故而选儿媳时格外谨慎。之所以选了舅母,看中的就是她家世清白,父亲官职不显,不然京城名媛多了去,何以轮得到她?说起来,舅父乃长公主嫡子,表哥只是长公主嫡孙,这身份可差多了。
那天跟外祖母说了首饰的事,也是想提个醒儿,免得外祖母一厢情愿,到时候弄出尴尬的局面来。至于最后会不会嫁给明淳,玉仪反倒不是太操心,因为这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多想也是无益。
毕竟嫁人是结两姓之好,若是婆婆十分不情愿,纵使自己勉强嫁过去,也不会有什么舒心的日子。这个时代,可是要求儿媳绝对服从公婆,否则就犯了七出,落个不孝父母的罪名。
那种整天被人戳脊梁骨,甚至还有可能被丈夫休弃,一辈子都苦巴巴的日子,想一想都浑身发冷。况且自己要回到孔家,婚姻大事还得看继母的意愿,若是她不愿意,这件事就更没希望了。
前景不容乐观,玉仪心里暗自苦笑摇头。
罢了,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原本大画舫留了孔家人的位置,但二管家舍不得让来的船白白空着,又觉得跟公主府的人搁一块儿不自在,所以领着人还坐原来的船。
开船后,一个姓汪的婆子凑近笑道:“二管家,怎么咱们不跟三小姐在一处?”艳羡的看着远处的大画舫,“瞧瞧,多气派啊。”
“气派倒是气派。”二管家往前面眺望了一眼,摇头笑道:“只是那边的人已经够多的了,咱们何必去挤那个热闹?再说了,大伙儿只是来接人的,回去后又不跟着三小姐过,可别落得两头不讨好。”
此言一出,那些一样艳羡的人都熄了心思。
三小姐这边固然热闹非凡,身边的人还都是出自公主府,可是离了京城,到了苏州可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所谓人离乡贱,公主府的人再气派不过是在京城,到了苏州孔家,强龙还能压得了地头蛇?况且二太太也不是吃素的,嫁进孔家十来年,生下一堆儿女,早在孔府里站稳了脚跟。二老爷又是不管事的,内宅的事都是二太太说了算。
此番三小姐回去,还不知道是谁降服了谁呢。
汪婆子连连点头,“没错,咱们还是别淌这趟浑水的好。”接着咂了咂嘴,又道:“不过三小姐到底是养在公主府的,那通身的气派,可真是没得说,把府里几位小姐都比下去了。”
“可惜啊。”二管家摇摇头,不看好道:“没了亲娘做依傍,将来谁知道是个什么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