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两个一脸饿相的男同学,轻轻拿起刀叉:“刚刚那个是前菜嘛,就是用来开胃的,那个虾是新西兰海虾,用橄榄油浸过,味道其实还可以吧,这家店的食材都是当日空运来的,质量上还算有保证。”
“真没吃出来。”男同学说,“还没等尝出味儿呢,就没了,要真这么好,也不说多给两个,那咱们现在吃的是啥?”
“烟熏半干香肠配藏红花pasta,其实在法餐厅里点意大利面蛮有风险的,不过这餐厅的主厨在米其林餐厅工作过,味道应该有保障,而且藏红花和pasta配在一起,挺有新意的,不过到底好不好吃,我得从托斯卡纳这种pasta的老家回来以后,才有发言权吧。”
说话的工夫里,我已经不紧不慢手法熟练地把自己面前的香肠切好了,刚好一口放进嘴里的大小,周围一片沉默,谁都没接茬儿,只是拿起刀叉,开始切香肠,周围响起一片刺耳的刀划过盘子发出的尖利声音。
“哎你们看这,这个面,像不像咱们大同的那种抿疙瘩?”吴亚丽用叉子叉起一片蝴蝶面,扯着嗓子打破了沉默。
“真的哎!”同学们纷纷抬头附和。
“哎呀你一说抿疙瘩,我就想起咱们学校门口那家了,记得哇,也卖粉皮子,那个面疙瘩,好吃的呀。”同学老周一脸向往。
“那卤也好,浇上胡麻油炸的辣椒,香死个人了。”
在吴亚丽的带领下,我这些在北京待了小十年的老同学,纷纷含着口水说起了家乡话。
“哎,我就知道你们馋咱们大同的吃食了,面条粉皮子我没法给你们带,我给你们带了点儿胡麻油来,你们回家买点儿干辣椒,放上油一炸,拌个面条吃吃,好歹有点儿家乡味儿。”
吴亚丽这话说完,一票同学脸上都亮了,一个劲儿地谢吴亚丽,吵吵嚷嚷的时候,我吃了一口香肠,扬手,叫服务生过来。
穿着一身黑,表情像殡丧从业人员一样的服务生进来,冲我微微俯身。
我把面前的盘子一推:“麻烦请你们chef来一下。”
服务生一愣,然后点点头,走开了。
吴亚丽问我:“咋了?你要找谁啊?叫他们老板?”
“这种地方,叫老板没用的,要叫chef,也就是主厨来。”
“叫厨师来干吗?你吃出头发啦?不应该哇,这种地方,看着挺干净的呀。”老周说。
“哎现在可不一定,有的地方,看着可干净了,你要到后厨看看,吓死个你,哎有一次我在周家花园吃饭,呢地方,够贵了哇,你猜我吃出来啥了?吃出来一片假指甲,你说恶心不恶心!”
大家七嘴八舌的时候,主厨来了,是个中国人。
“有什么可以帮到您?”主厨面无表情地发问。
我用叉子叉起一块熏香肠,举到半空。
“今天的主菜是烟熏半干香肠配藏红花pasta,对么?”
主厨点点头。
“那您尝尝今天的香肠,是半干的么?它是全干的。”
主厨皱皱眉,不情愿地接过叉子,把香肠放进嘴里,嚼了嚼。
“是这样的,小姐,香肠的熏干程度,其实是因人而异的,您可能觉得有些过干了,但是我觉得还好。”主厨口气不咸不淡地说。
“你觉得还好?”
我还生怕他不跟我打这个嘴仗呢。
“这道菜,把藏红花和香肠放在一起,就是为了让半干的香肠吸收一些藏红花的味道,你放一根全干的烟熏香肠,和放一截全生的白萝卜,在这盘面里,都意义一样了,而且,你已经坐到了主厨的位子上,应该比我更了解,全干香肠的热量是372卡路里,半干香肠的却只有285,现在都提倡低热量饮食了,你收着我们这么贵的钱,还要让我们像吃麦当劳一样担着变胖的危险?”
主厨愣在原地,想说什么的表情,但就是出不了声儿。
“还有,不说这香肠了,就说这面吧,我知道这是法国餐厅,点pasta本身就有风险,可是,你看看这盘pasta,油是油面是面,跟离了婚似的,七零八落的就端了上来,一盘好的意大利面,最重要的无非两点:一、油面不能分离,二、端上来的时候,盘子要暖,你这两点,一样都没做到。”
主厨鼻尖上泛起油光来,也没有刚刚的走秀男模的冷艳气质了。
我把盘子往前推了推:“做这么一盘东西出来,砸的是你们的招牌,可丢的是我的人,我老同学难得聚在一起,你就让我们就着这种东西边吃边聊天?”
吴亚丽偷偷拽拽我:“我觉得挺好吃的,算了算了……”
我轻轻把吴亚丽推开,好吃是因为你没吃过,我不接着闹怎么打折啊?
“是我的失误,您的意见很专业,我会好好改进的。”
主厨憋了半天,终于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可我并不是来这里给你上课的呀,我是来消费的,是来吃饭的。”
“我会给您全部的餐费打一个折扣,您看可以么?”
等的就是这个。
之前话都说出去了,地方我定,饭我来请,可是一点儿折都不打,横竖要五千多块,实在是心疼。
“您觉得可以么?”
我不置可否,抬头看看不远处的吊灯。
“我既然在你这里请客吃饭,怎么会在乎你打折的那点儿钱?我们吃的是气氛,是菜品的水准,哦,说到气氛……”我指指吊灯,“你们店开了这么久,就从来没觉得这个灯有问题么?”
主厨茫然地摇摇头。
“我从坐下来开始,就一直觉得不舒服,一顿饭,终于让我发现了问题出在哪儿,这盏吊灯有十一个灯泡,麻烦你把最靠近餐桌的这个灯泡拿掉。”
主厨招呼过来一个服务生,踩着凳子把灯泡给拧下来了。
我指指桌面:“看见了么?桌上少了什么?”
主厨和我的同学们都盯着桌面一阵扫视。
我指指盘子边沿:“少了刚刚那个灯泡反射到盘子上的光点。”
一伙人抬起头,呆滞地看着我。
“每次我低头要吃东西的时候,这个光点都会反射到我眼睛里,闪那么一下,实在是太影响我品尝动作的连贯性了,你们店是米其林二星?就这么一个小光点,都能证明你徒有虚名。”
在主厨表示送一瓶酒并且全单七折后,我知道我的表演时间结束,可以骄傲地谢幕了,我也知道这样的我,在这位主厨眼里,就是个找碴儿的事儿逼,在隔壁桌客人的眼里,我可能看起来像个活跃气氛的小丑,但是,现在的我早就学会了自动去屏蔽不相干的目光。
我只要吴亚丽看到我。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没有人抱头痛哭,没有人感慨念旧,在周围气氛的影响下,大家连大声说话的勇气都没有,我们只是举着杯子,偶尔斯文地碰一下,喝一口饭店送的asti气泡酒,听我给他们讲讲气泡酒和香槟有什么区别,香槟命名权的官司打了多久,托斯卡纳的一种叫“Acqua panda”的水最适合和橡木桶白酒陈酿一起喝,而女人一过三十,就应该每天只喝Contrex矿泉水,既可瘦身,又可护肾……我生搬硬套地讲着,大家浑浑噩噩地听着,吴亚丽羡慕得就跟她听懂了似的。
如果再以奥斯卡来打比方,我觉得,我今天得的是终身成就奖。
吃完甜点,大家就纷纷表示要回家了。
“真吃好了么?别跟我客气啊亚丽。”我一边在账单上签字,一边看向吴亚丽。
“真吃好了真吃好了,哎呀都是以前莫吃过的,开了眼了,我老头死活不来,你看,让他后悔去哇。”
我们走出大门,我转身看看大家:“你们都怎么走?”
“打车吧?我们把亚丽送回去,你怎么走?”
一辆银灰色的别克GL8停在我身边,电动车门缓缓打开。
“我们杂志社给我配了车,亚丽,我送你吧?你住哪个酒店?”
大家看看我身后的别克,老周表情很微妙:“行啊你,这么快杂志社就给发了车啦?这谁说书生不赚钱啊,你看我们程大作家,好吃好喝的,车也有了,下次咱们同学聚会,就去你大别墅里办吧?”
“别挤对我了,走走走,我这车坐的人多,都上车,要是咱们没尽兴,我再带你们去个会所,咱们坐下来喝两杯,那儿有非常棒的单一麦芽威士忌。”
几个同学互相扫视一眼,表情也都不自然,然后老周发言了:“算了,大家都不顺路,天儿也晚了,你赶紧回去吧,我们负责把亚丽送回去。”
“真不用我送?”
“真不用真不用。”大家都意志坚定地摇着头,我顺势上了车,摇下玻璃,跟大家挥手:“亚丽,在北京好好玩啊!注意安全,给你先生代好。”
“好!蛋清儿,你自己去波斯卡亚注意安全啊!”
车窗慢慢摇上时,我刚好听见老周笑话吴亚丽:“什么波斯卡亚,是托斯卡纳!哎咱们这种山药蛋,去不了也就算了,连个名儿都说不对。”
我坐在密不透风的车厢里,缓缓地笑了。
我脸上这个笑挂了很久,直到司机转过头来跟我说:“哎大姐,大姐?”
“嗯?”
“你订我的车就订了一个小时,对吧?现在要超了,刚刚在那餐厅门口等你等了有半个小时呢,你看咱们怎么办?是你再加一个小时的钱,我给你送到家门口,还是你到点儿就下车?反正现在就十几分钟了,我肯定没法给你开到你家了,这才三环,你家在五环外呢。”
我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五张一百的,放在副驾驶位子上:“一小时五百,对吧?你一会儿数一下,再开五分钟,然后到前面找个地铁站,把我放下。”


三 冷光源和存在感
从温暖宽敞的别克车上下来,站在了亮着白光冷清清的晚班地铁里时,我脸上依然带着笑,虽然这个笑容有些没头没脑,虽然晚上演这场戏,花了我一个月的稿酬外加下个月的水电费,但我觉得值。
我知道这种行为肤浅,可笑,不踏实,但每个人都有证明自己存在的方式。
有的人可以用做慈善去证明自己灵魂的伟大,有的人可以靠抄经书来证明自己精神的超然,但我,只想用别人羡慕的眼光,来证明自己活得不错,我在这个城市里,有属于我自己的位置,因为大多数时候,我都只是别人眼里的那个穷邻居而已。
为了这份认可,花多少不该花的钱,演成一个多装逼的人,我都心甘情愿。
回到我五环外的贫穷白领大本营后,卸妆,敷好面膜,我在我的Artemide落地灯旁边坐下来,光正好把我暖暖地裹住,这盏意大利牌子的落地灯,简直是装精英范儿的最佳良品,从线条到造型,每一处都让人自我感觉良好,从意大利原装进口,一盏灯13200块,而我这盏,出自淘宝山寨款,280块。
从窗外望出去,那夜景让人泄气,密密麻麻的窗口,都是一片漆黑,我对面的窗户里,那个中年人在客厅里关着灯看电视,光着膀子一动不动,几个小时都不会换姿势,那也是一辈子。
我突然想起来没留吴亚丽的手机号,没她手机号,怎么跟她汇报我托斯卡纳的行程进展呢,于是拿过手机,开始给老周打电话。
电话响了半天才接通,那头吵得锣鼓喧天,老周大声地嚷嚷:“喂!喂!蛋清儿啊?”
“你没回家啊?又去哪儿混啦,这么吵?”
老周的语气吭吭哧哧:“没,没有,我们都回家了……”
“哎,我就问你一下吴亚丽的电话,刚刚着急走,忘了记了。”
“哦,行,我一会儿发你手机上啊!那先这样……”
“好,记得啊……”
我正准备挂电话时,电话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老周!你吃不吃猪脑啊?你不吃我们就往清汤锅里下啦?”
这是吴亚丽的声音。
原来我走以后,他们接着找地儿吃火锅去了。
老周尴尬地敷衍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电话一挂,那边的热闹、嘈杂,和依稀可见的火锅蒸汽,立刻烟消云散,只剩下我这边的冷光源、假蜡烛香,和硬拗出来的精英腔调。


四 用命换钱的人
“明白我的要求了吗?”
一身香奈儿度假装,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姑娘,微微皱眉,盯着我问道。
我点点头:“你放心,既然这个项目是我主编交代我做的,我一定会很认真的。”
这个自称Mlisa的女孩满意地点点头,轻轻转身,开始和其他的几个富二代朋友聊天,完全当我不在场。
这是个私人的活,是我工作的杂志社主编介绍给我的,给这个女孩新开的餐厅设计一份菜单,包括菜品名称和定位定价,去托斯卡纳前,有这么个机会可以多挣点旅费,我正求之不得。
“Mlisa,你爸对你真好,又给你开餐厅啊?那上次那个咖啡馆呢?不干啦?”
“不干了,烦。”Mlisa用兰花指轻轻捏起茶杯,“那个咖啡馆找的地方不好,老是有土鳖小白领混进来,那种用命换钱的人懂什么咖啡呀?你冲杯猫砂给他们喝,他们都喝不出来的。”
正在一旁做记录的我,后背上没来由地中了一箭。
几个女孩附和地跟着笑,其中一个女孩猛点头:“我也特别受不了,我爸前一阵让我去他公司实习,我去了两天就受不了了哎,彻底崩溃,那些人连去趟怀柔农家乐,都好意思发微博哎!”
几个女孩一阵做作的轻笑,坐在一旁的我,努力把这些声音屏蔽掉,站起来,准备离开。
“Mlisa,那我先告辞了,菜品的方案出来我会跟你联系。”
Mlisa点点头:“好吧,要记住喔,我最care的就是……”
“要让月收入没过三万的人,看过菜单以后,就识相地离开。”我自动接上她的话。
转身走向酒店门口,我知道这群姑娘在背后看着我,所以我努力把后背挺得笔直。
这时手机响了,主编发来的短信。“小程,来社里一趟,托斯卡纳采风计划取消……”
主编Lily姐从会议室出来时,一脸疲惫,脸上的妆已经花掉了,一片油光锃亮,等在走廊上的我冲上去,一把拽住主编:“Lily姐,我一直等你来着。”
“啊,是为出国的事儿吧?”主编神色涣散地径直走向电梯。
“对啊,为什么突然就不能去了?”
“没说不让你出国啊,只是地方稍有改动嘛。”Lily姐一脸不耐烦地走进电梯。
我也蹭着跟了进去:“不是稍有改动啊!我们是从意大利,改成了尼泊尔啊!”
Lily姐按下B2停车场的按钮:“因为托斯卡纳那个策划黄了。”
“怎么会呢?策划了这么久……”
Lily姐皱着眉头靠在电梯墙壁上,盯着显示屏上变换的数字。
“有几个小富二代,要去新西兰海钓,里面有个小孩的父亲,在咱们社里投着广告呢,就跟我们商量,让咱们杂志追踪报道一下,给这些孩子提供一些正面点儿的、阳光点儿的报道,最好能跟慈善啊、自我价值的体现啊挂上钩,作为回报,人家愿意再给咱们社多投一倍的广告,你说这事儿,社里能不答应么?双赢,win win。”
我有点儿急了:“可是这些富二代出去吃喝玩乐,能写出什么来啊?他们认字么?”
Lily姐忍耐地看我一眼:“不认字儿没关系啊,有认钱的帮他们呢,本来社里说,新西兰海钓能成大专题,就不用再派人出国了,后来还是我求社长,说小程不容易,之前没出过国,这次护照都是办的加急,就怕去不成,好歹让她出一次国。”
我沉默了片刻,但焦躁的心情在不断加温。
“我为了去意大利做了那么多攻略,各种食材怎么吃,好吃的小饭店怎么找,我都准备了三个月了!突然换我去尼泊尔,落差是不是也太大了,太不公平了!”
听完这句话,Lily姐突然转过身,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然后动作粗暴地伸手取消B2的楼层,直接按下了顶楼29层。
我吓了一跳:“Lily姐……你带我去哪儿啊?”
“我带你去找找公平。”她说。
一路把我拽出电梯,站到顶层天台边缘后,Lily姐指着我们对面一栋陈旧的老居民楼,冷冷地说:“你看看对面的这栋楼,建国的时候盖的吧?家家户户还用公共厕所呢,走廊上转个身都得擦着别人的鼻尖过,你说这公平么?不公平吧?”
我一愣。
Lily姐指着那些窗口:“你看,那家,两口子正吵架呢吧?楼下那家,六口人挤在跳蚤屎那么大个屋子里吃饭,头顶上那灯,也就三瓦吧?”
我看着那些窗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敢保证,你面前这整栋楼里,没有一家会觉得自己活得特幸福特舒坦的。”
“Lily姐,我不是要抱怨什么,我是觉得委屈……”
“委屈?那行,我不安慰你,你这么委屈,你含恨跳下去啊!我敢保证,你一跳,对面整栋楼里的人,就立刻都幸福了,因为他们不是最惨的,有你垫底儿了,起码人家活着啊。”
我看看脚下,有风呼呼地刮上来,风声盖住了街道上的喧闹。
我向后退了一步。
主编指指筒子楼后面一栋高层精装公寓,那公寓灯火通明,气派极了。
“后面那楼,精装,一平米六万,顶层是复式别墅,还带私人空中花园。”
主编看向我:“你要的公平在那儿呢,可你能够得着么?着急?着急有什么用,有本事你飞啊,长翅膀了么?”
我只能沉默地看着她。
Lily姐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没被逼到跳楼的份上,又没条件一步登天,咱能不能就踏踏实实的,有个机会给你,就是一个台阶,低头往上爬就是了,别心高气傲地非得抬头看。”
Lily姐拿出手上活页夹里的一页策划书,指给我看。
“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我好幸福!”
“小程,我觉得你的幸福指数特别低,动不动就觉得别人跟你的自尊心过不去,可是,你看现在这社会,大家都这么忙,谁有时间逗你玩儿啊?我觉得你去尼泊尔,是因祸得福,去看看人家的幸福指数怎么就那么高,去给心灵吸吸氧,给精神松松绑,Enjoy it!(去享受吧!)我手上这个,就是咱们这次的主题,我给你三个版做,你在那边写,我在这边给你登,OK?”
Lily姐抬头看着我,一笑,笑得标准极了。
“就劝你这么多,你要实在不想去,我不为难你,我派广告部的小林去,那孩子不挑。”
我看着主编手中的样张,看着“我好幸福”那四个大字。
脚下的车水马龙、面前的陈旧老楼和远处的豪华公寓,在这一瞬间,好像都有话要对我讲一样。
“那些拿命换钱的人啊……”
脑子里突然闪过了那个千金小姐说的话。
Lily姐说得没错,我们这些拿命换钱的人,低头往上爬就是了,没有资格抬头看。
又何必抬头看。
“Lily姐,我去,您这么辛苦地给我争取机会,我已经很幸福了,刚刚有点孩子气。”
Lily姐满意地点点头:“就是嘛,只要把心态调整好,尼泊尔也可以是托斯卡纳,对吧?”
“太对了。”


五 幸福之初
2011年9月11日晚八点半,我抵达了成都机场,刚走出闸口,就看到了一个老大爷举着一个木牌子,牌子上写着四个大字:“幸福之旅”。
牌子四周,三三两两地站着刚抵达的团友,这个临时旅行团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单身女孩,大学刚毕业的样子,眼睛瞪得像猫头鹰一样四处乱扫,长得又高又瘦,头发很短,从后面看过去,像个男孩儿。
除了我们两个单独出行的,还有一个摄影驴友团,三男两女,脖子上挂着5D相机,各个都背着装尸袋那么大的背包,身披冲锋衣,脚蹬登山靴,有的人背包后面居然还挂着一行军铲,各个都是一脸的严峻沉默,不像是去旅游,更像是去盗墓。
除了这个摄影冲锋团,我们这个旅行团里,还有一个可怕的团体,团队游的噩梦,出国行的克星,那就是——大,姐,团。
我一个做旅行社的朋友曾经总结过旅行中最让人讨厌的大姐团排名:第一名:美国大姐团,第二名:韩国大姐团,第三名:台湾大姐团。
美国大姐团恶心人,主要恶心在视觉上,都很胖,丰乳肥臀的,一群美国大姐横跨过广场,简直就像象群慢悠悠地横穿过草原,一时间四周的空气密度都紧张了,心理上有种全世界的黄油都开始溶化的感觉。
韩国大姐团恶心人,主要是因为韩国人可能有一半外星人的血统,所以不能够很好地和其他的地球人打成一片,就算是旅游,韩国大姐们也都是统一的身穿花衬衫,扣着白檐帽,手上还戴着一副破破烂烂的白手套,活像是刚从腌泡菜现场硬给拽到了景点旁,不过韩国大姐们倒是不聒噪,顶多是进了商店以后,一群人齐刷刷地大喊一声“药布(老公)!”就跟集体被摸了屁股般,吓人一跳。
台湾的大姐团,最大的特点就是吵,而且不管她们的度假地是哪儿,都要打扮成一副去毛里求斯晒太阳的样子,全程相机不离手,一刻不停地照相,照相时是一脸的淡定,扶着花儿看着天面带微笑小腹收紧,但照完以后就要立刻抓起相机查看一遍,而且查看完还要立刻重照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