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噢!”年少的我,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这些事情。
“我想内堀小姐若是一片诚心的话——直接恳求对立当事人的爷爷,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一举攻入敌军的大本营啊。”
“从爷爷这边来说,孙女越过父母直接来恳求自己,应该感觉不坏吧。而父母对此也不会计较。如果能以此为契机,不和的两家能喜结良缘的话,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且不说是否行得通,倒也是值得听取的意见。车子从赤坂见附的交叉路口,行驶到了闲院宫亲王府前。
“就是呀。——这建议真不错。——接下来呢还有一件事。我这里有给别姬小姐的留言。”
“——给我?”
就是胜久先生送来的打油诗。我朗读了一遍,可别姬小姐却一直望着前方,连头也没动一下,当然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我有点急了,问道:“是怎样一首和歌呀?”
“写的是‘在狂熊的嚎叫声中,夜越来越深,天越来越黑。’——所以,大概是写山中的景象吧。”
“这……是这么回事。可是,这又怎样呢?”
“嗯——”
“桐原先生为什么说要让你看看这个呢?”
“别宫不明白。”
也没有问出个具体的答案,福特就已经到家了。
猜不透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像把手伸到一个袋子里摸索那样令人着急。而且,别姬小姐也有些反常,那种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得让人有些疑惑。
06
关于内堀家的问题,爸爸肯定也知道一些内幕。怎么说也是银行和电气制品公司巨头间的争执,在产业界应该是众所周知的吧。
爸爸大概是出席了哪里的聚会,很晚才回到家。他换了衣服坐在客厅里。过了一会儿,估摸着他已经缓下神来了,我便问道:“哎,我们学校里有一个叫内堀百合江的同学。”
“嗯……噢。”爸爸把手中正看着的洋文杂志放到了桌上。
“内堀银行的千金。”
“是吗?——那家银行经营得很稳健。金融危机也顺利渡过了。现在的掌门人内堀可是个相当杰出的人物啊。”
这些事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
“今天我和她聊天,她说,她爷爷和爷爷的哥哥兄弟俩关系很糟,为此她很困惑。——有那么回事吗?”
“啊,内堀家族上一辈的事呀。那两个人的纠葛还有点特别呢。”
“噢,您知道的呀?”
“不是什么知道不知道的事情,那是非常有名的事件哦。那时爸爸还是个小孩子,是在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之间那段和平时期吧。”
真没想到是那么久以前的事了。看来根源很深啊。
“小孩子?——小孩子的耳朵还挺关注大人吵架的事嘛。”
“所以刚刚不是说特别吗?家里现在除了英文报纸之外,还订了《朝日》和《东京日日》。”
“是啊。”
“当时送来的报纸只有《东京日日》。爸爸喜欢阅读,所以经常浏览报纸。这样就知道了那起‘活人的讣告’事件。”
这可真是让人大吃一惊。我正想要继续问下去,爸爸站起来喊妈妈道:“喂,有什么水果吗?”
酒气散尽嘴巴馋了吧。爸爸啪啪地拍了拍腰带,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那是一起很罕见的事件,也因此成为大家议论的话题。我感到很惊讶,特别找出了几天前的报纸,大家指指点点地传阅了一遍。那真是令人难忘的事件啊。”
“——到底怎么回事啊?”
“内堀兄弟分别属于两家不同的公司。好像是一方要银行贷款给电气公司,另一方说不行,从这件事情开始关系慢慢闹僵了。如果就这点事的话也就好办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据说一方在报纸上刊登了另一方的死亡讣告。”
我惊讶得连嘴巴都合不上了。
“太过分了。——这种人的人品很值得怀疑。”
“是吧。活着的当事人大怒,觉得太不吉利了。理所当然的,到了这地步也就已经无法挽回了。”
厨师前岛给爸爸拿来的不是水果,而是用玻璃小碗装着的冰淇淋。
“噢,这个太好了。”
爸爸心满意足地用调羹吃起了冰淇淋,而我却陷入了沉思。
如果干那种事的人是百合江小姐的爷爷的话,那就没有希望了。那样的人是不会因为顾及孙女的感受而点头同意的。
“……那么,是开银行的那个,还是卖灯具的那个?是哪个内堀先生干了那种事呢?”
“……嗯,吵架事件倒还记得很清楚,不过,到底是谁干的呢?——反正呐,社会上是谴责声一片啊。爸爸的爸爸是军人,听了此事后胡子都气歪了呢。你爷爷说啊,在上野都要建西乡先生的铜像了,连国家都要化解宿怨的时候,却有人做出刊登自己兄弟虚假讣告的事,做法实在卑鄙,真是岂有此理。”
说得对——我想。但这样的事,问不同的人情况可能完全不一样。
第二天,我和百合江小姐又去了鸡舍前。大概那些鸡已经认得我们了吧。我们把手搭在栏杆上,一边看着那些走来走去的白鸡,一边说着话。
我将别姬小姐的话原原本本地传达给她。不过,不好意思,我是作为“考虑了一天得出的我的意见”来说的。我只能这样做呀,因为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主意。
然后,我试探着提到了那起“讣告”事件。没想到,百合江小姐却说道:“真没想到,那家的老爷子,做了坏事还蛮不讲理呢。”
“啊?”
“报纸上确实刊登了——那条关于我家晃二郎爷爷的不吉利的通告,是以那边的爷爷的名义登的。——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说全部是这边的计谋。”
“为什么?”
“说是那种事大家马上就会知道不是真的,人们的指责都会集中在刊登讣告的人身上,会把刊登者骂成‘干荒唐事的家伙’,而‘被死亡’的人是不痛不痒的,所以,讣告是这边为故意找麻烦而精心策划的。——也就是说,倒打一耙呢!”
朱丽叶像是亲眼所见似的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嗯——,看来要解开这场纠葛绝非易事啊。
07
星期天是说好我跟着雅吉哥哥出去参观学习的日子。我们在家里吃过中饭,乘着别姬小姐驾驶的福特车,首先向上野而去。
车子驶过松坂屋百货店的前面。
“自行车呀、拖车呀、汽车呀,真让人眼花缭乱啊。”我说道。
“是呀,从广小路到上野车站前面这一带,在帝都也是有名的事故多发地。”
别姬小姐若无其事地说道。以事故多发而闻名可不是什么好事。车子没有拐向车坂方向,而是往坡上驶去。再向左转马上就是帝室博物馆了。
“谢谢。后面的路我们坐出租车就可以了。”我说。
别姬小姐下车目送我们离开。
关于卷轴画,到底是学士先生,哥哥给我讲解得很详细。《圣德太子画传》、《清水寺缘起》等都展出了。《饿鬼图绘》真实吓人,上面画着鼓起肚皮的怪物,简直让人目不忍睹。
“真丑恶呀。”我说。
“这就是艺术的难懂之处。有一种美被称为丑恶美。”
“是吗?”
听说隔壁就是帝国图书馆。我有点心动。可是,哥哥却一马当先,径自穿过马路而去。往那里走就是上野公园了。
今天是星期天,天气又好,因此外面人头攒动。一个在自行车后座上驮着货箱的男子,挂起一条上书“上等豆沙面包·八个一毛”的纸条,开始做起了生意。豆沙面包很受欢迎。男子从货箱里取出面包,一个个放入纸袋后摆放出来,颇为畅销。新鲜食品,得赶快卖掉呀——我还有些杞人忧天地替他担心。
来到山下,西乡先生铜像的周围更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我们选择了从远处眺望。我突然想起——内堀家的纠纷,就发生在要建造这个铜像的时候。
我们沿着台阶而下,穿过马路,拦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日本桥的白木屋百货店。我不由得想起去年年末在那里发生的那场火灾,从那以后已过去半年多了。
店堂里非常热闹。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那段惨痛的记忆。对许多人来说,快乐都市的象征还是百货商场。
《服装展》很值得一看。观众可以通过各种各样的绘画以及穿在人偶身上的衣服等来直观地了解服装发展的历史。这和观看书中的黑白插图相比,感受还是不同的。
服装展上还看到了雅吉哥哥所说的“虫垂衣”。它的第一个作用应该就是防灰防虫吧。从视觉上来说,大概还有作为女人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已的脸的意思吧。不过,有道是“雾里看花花更美”。面纱背后的那张脸,往往被想象得比实际还要美丽好几倍。那和式婚礼上新娘子戴的白蒙头纱肯定也有这样的效果。
江户美少女们跳七夕舞时的服装是友禅染,从肩头到腋下斜斜地系着艳丽的束袖带,绾着岛田发髻的头上围着紫色缎带,上面插着两朵金花,非常华丽。
在慢慢的欣赏中,不知不觉已到了傍晚。百货店的餐厅里人山人海,非常拥挤。我们坐上出租车,从银座来到筑地。
我们兄妹俩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就是年轻的一对。世人的眼光是严厉的。也出于这方面的顾虑,我们去了花村家常去的日式餐馆。爸爸对这家餐馆颇为偏爱,我们从小就随家人常来。
在举行派对时往往以西餐居多,餐桌礼仪也受过严格的训练。与此同时,爸爸大概也想让我们从小接触正宗的日本风味吧。
从暮色渐起的胡同到餐馆的门口已有些昏暗。我们穿过擦得一尘不染的走廊,走迸铺着榻榻米的房间,里面的灯光让人感觉特别明亮。
在这家店里,我们兄妹也算是花村家的少爷、小姐。当然,就我们两个人来还是第一次。
“钱够吗?”
“一个人五块左右吧。”
哥哥拍着胸脯说道。大概是从爸爸那里以“教育费”的名义骗了不少。
“最近没吃什么像样的东西啦。今天就是要趁此机会,吃一点好的,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幸福一把。”无聊的贫嘴。
哥哥接着说道:“可是那个什么呀——老是说不景气、不景气的,可是听说顶级法国餐馆的全套大餐啊,却每天总是越贵的越好卖呢。”
“有钱的富得流油呗。”
“不过,任何时代都是这样的。”
“没钱的穷得叮当。——大学毕业了也不用去工作,真是好福分呢。”
哥哥表情认真了起来。
“是啊,我说想学习,就能遂心所愿。真觉得对不起社会啊。可是,小六子却是非常想出去工作的。”
“是吗?看上去倒是挺悠闲的呢。”
“其实不然。他家虽是世家,但实际上家里的经济状况已是捉襟见肘,靠着陆续变卖家里的土地,才勉强维持着生计。”
“……是这样啊。”
“嗯。他呢,是想去出版社的。听说在《主妇之友》,已经到最后面试阶段了,但还是没录用。讲谈社、文艺春秋社——也全部被筛下来了。哪儿都是几百个人争一个职位,形势非常严峻。那个讲谈社,说是要从早上九点一直工作到晚上十一点半呢。即使这样,想要进去的人还是成群结队呐。”
“……真的是‘大学毕业了,饭碗在哪里’【校注:可能是指小津安二郎的电影《我毕业了,但……》(大学は出たけれど),1929年上映,手里没有日文版,无法核对】呀。”
“要是没有着落就那么毕业出去,以后会更惨,所以他才硬着头皮进了研究生院的。他期望着老师能介绍他到地方上去教书。”
“让老师介绍还不如哥哥你帮他说说,把他塞到咱家的哪个分公司里没问题吧。”
哥哥显得有些心情沉重地说道:“——可是,那个家伙最讨厌这种事了。”
日本料理上菜需要花些时间。我感到气氛有些压抑,正想换个话题的时候,蓦然间想起了那首奇妙的诗歌——“荒野狂熊吼,黑夜更深沉。”
对于道子小姐,我只能告诉她别姬小姐所表现出的那种没有反应的反应。
不过,这事一直让我感到有些困惑不解。既然是出现在大学校园里的打油诗,那么,问问现在身在大学校园里的人不是最合适不过吗?
听了我的背诵,哥哥若无其事地说道:“不就是荒野狂熊之歌吗?”
“那当然,开头就是‘荒野狂熊’嘛。”
“我跟你说吧,‘荒野狂熊’可不是熊哦。”
我不由得疑惑起来。难道麻雀不就是麻雀,竹鸡不就是竹鸡吗?
哥哥继续说道:“——这里说的是段仓荒雄。此人学的是东方思想,在好几个学校里讲课。他身体结实,在讲台上两手一撑,探出身来,那个姿势和咆哮似的声音让人联想到熊。再加上荒雄这个名字,被人称作“荒野狂熊”。——最近,此人放下自己的专业研究,正忙于对自由思想、民主思想的抨击呢。因为他特别能说会道,文笔又好,所以那些政治家把他当宝贝疙瘩呢。”
“怎么回事?”
“政治家嘛,总有许多想要赶下台去的对手,没有毛病也要给他找出毛病来进行攻击,如果因此而能让对手下台,那就要高兴得欢呼万岁了。”
“就是在帮着找茬找理由呐。”
“他本人也许是想一心为国吧。那样的事情做得多了,他的发言也就有了分量,就像阿波罗的神谕一样。‘要是遭到了那个家伙的攻击,就会被社会所抛弃’、‘如果被他盯上就完了’,就是这种情况。——在一部分人看来,遭到段仓老师批判的人就是危害国家的逆贼。他就有这样一种使人深信不疑的奇异的力量。——在大学老师中,遭受他的攻击而不得不辞职的人就有好几个。——不过,也有一位老师没有俯首说‘您的歪理很有道理’,还发表了精彩的反驳文章。据说那位老师无论是人格还是见识都很杰出,在学问上也是百年一遇的天才。——被反驳得无言以对的“荒野狂熊”怒不可遏。因为不管谁看了,都会觉得那位老师的理论才是正确的。可是,对于那些狂热的信奉者来说,那是不能容忍的。他们认为那位老师在强词夺理,是危害国家的害虫。”
“那位老师后来怎么样了?”
“不久就被歹徒残忍地杀害了。”
我感觉房间里的灯光一瞬间昏暗了下去。
“啊……”
“警察调查后说是入室行窃的小偷所为,只是由于犯人逃得仓皇,什么都没有拿走。”
“这么说,每次那个荒熊老师一吼叫,天就益加黑暗了。原来‘段仓’的读音DANKURA意味着越来越黑的意思,黑夜(YO)和世道(YO)也是发音相同的双关语呀。”
哥哥摇了摇头说道:“即便是即兴编的,也编得不怎么样。打油诗的话,也该再稍微编得巧妙些才行。”说到这儿,哥哥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这首诗你究竟在哪里看到的?”
“是学校里的一个朋友抄下来的,说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这帮千金小姐们有时可真会玩一些非同寻常的东西。不过不管多么闪耀,燃烧的煤炭是不能拿在手里的,那样只会引火烧身。这种事可不能随便乱说的噢。”
可是雅吉哥哥的声音从开始到现在也都没有小下来啊。小心隔墙有耳。
“那个荒熊老师的课很受欢迎吗?”我问道。
“学生中支持他的人也就那么一小撮。我有个同学去听过他的课,就像去听说书一样。据说那家伙一旦兴奋起来,就会自我陶醉,开始大声吼叫,煞是好玩。我那同学就像是站在高处看演戏一样嘲笑说‘荒熊先生今天也很精神呐’。——不光是学生哦。现在,很多地方都时髦叫荒熊去演讲呢。”
“就像我们家里请说书先生、魔术师来表演一样?”
“是啊。只要是荒熊到过的人家,思想上应该没有问题——有这样一层意思呢。叫他来就好像贴上一个避邪的护身符一样。当然,在他走之前会备一份重金给他,而这又成了荒熊先生的活动经费。”
也许我是一个脱离现实的天真幼稚的人,但是,在这个参观学习日的最后,我感到有一幅怪诞的画卷被展开了。
08
百合江小姐告诉了我后来发生的事情。当她“哭着央求”爷爷的时候,爷爷似乎非常惊愕。偏偏是自己喜爱的孙女,说出了那个可憎之人的孙子的名字。爷爷的惊愕那是当然的吧。“不过,爷爷是一个曾经去过英国的绅士,他很注重光明磊落地做事。所以,对于东一郎先生,爷爷承诺‘公正地调查他的为人品行’。我想爷爷绝对不会做出那种歪曲事实的事的。”
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是内堀灯具一方提出来的那种说法——自己登了那则卑鄙的“讣告”——就显得可疑了。不管怎么说,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一则“讣告”呢?“哎,你家和卖灯具的内堀家矛盾的根源——那个‘奇怪的讣告’,你有没有看到过?”
“怎么可能呢?那可是日俄战争之前的事啊。”
“前几天我去了上野的博物馆,在它的隔壁——就是帝国图书馆哟。”
百合江小姐对这种跳跃式的话题转换感到莫名其妙,歪着头问道:“怎么啦?”
“帝国图书馆里收藏着所有的书籍报纸吧。哎,下次我们一起去查一下——当时的报纸怎么样?”
百合江小姐“啊”地张大了嘴,然后深深地点了点头。
回家途中,问了一下别姬小姐。她不愧为博学多识之人,帝国图书馆以前去过好几次了。
“冬季里光顾的男士非常多,一大早排队的人就摆起了长蛇阵,早晨的雾霭中排列着一溜的长大衣。很多人都是到普通阅览室进行考前学习的。排到最后,正好轮到自己前面时限制入场了,只能扼腕叹息。在有空位之前,只好在上野山上踏着冰霜打发时间。碰到这种情况的人好像还不在少数。现在去的话,应该比那时要好多了吧。”
“那女的怎么样呢?”
“妇女阅览室比一般的房间要空一些。也就是图书馆了,女士更容易占到位子。光顾的人多半是为了考助产士、护士而在这里进行考前学习的。”
真是消息灵通呀。有这么一位领航员,就不会找不着道了。虽然拜托哥哥的话,他也会带我去的。可是,那就不是秘密调查了。正因为是悄悄地去做,才让人感到兴奋。做平常做不了的探索,这正是我想尝试的。
到了下一个阴沉的星期天,我坐着别姬小姐驾驶的车,首先来到位于高轮的内堀家,然后和内堀小姐一起前往上野。
我对家里说是“到内堀小姐家去”,而百合江小姐则说是“应邀去花村小姐家”,就这样我们出发了。衣服也没有穿显眼的洋装,而是穿了最一般的铭仙绸和服。流行花样的铭仙绸和服,现在可是随处可见的。
当福特车停下来的时候,我对驾驶座上的别姬小姐说“你也一起来”,她没有犹豫就回答了一声“是”。光两个女孩子去的话,会让别姬小姐觉得担当不起这个责任的,况且我也有些许不安。
但是,下车来一看就明白了:身穿白麻制服、头戴佩有家徽的帽子的别姬小姐,就像鹤立鸡群一样显眼。她身材高挑苗条、脸庞轮廓分明,就像从美国电影里走出来似的。有这个人在后面跟着,我们两个也变得非同一般了。别姬小姐举起一只手说:“就是那里了。”
抬眼望去,眼前是一座远远超过我想象的高大建筑。由白色石头和装饰面砖堆砌的墙面雄伟而美丽。在周围一带与茂密苍翠的树木相衬的沉稳的色调中,一只鲜红的邮筒显得格外耀眼。好像就是从那里进去的。
我按照别姬小姐教的,到入场券销售处说道:“三张特别券。”
特别券价格要贵,能多借些书,但更重要的是,据说必须持特别券才能出借从前的报刊。
接下来是在寄鞋处寄了鞋,换上穿着红色夹带的草履。
“据说这个以前用的是冷饭草履。”
“冷饭草履?”
别姬小姐笑着解释道:“就是那种连夹带都是用稻草做的、很粗糙的草履。”
原来有钱人家的小姐不知道啊——别姬小姐的笑容里含着这样的意思,但那是一种鸟妈妈看着雏鸟的感觉,没有一丁点让人讨厌的成分。
说到红色夹带的草履,让我想起小时候跟着大人去百货店时,也会让顾客换上。日本的道路大多没有铺成水泥路或柏油路,所以下雨天来的顾客,鞋子上都沾满了泥巴。以前一直听人说,在日本要有像欧洲、美国那样穿着鞋子就能进去的百货商场,那简直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