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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侧首不解。刚才那群学生结完账便离开了,四周安静多了。
“例如哪一种?”我试着问道。
“像是梦见素未谋面的人,诸如此类的。”
“或是只听别人说过的人。”
“哎呀,就是很清楚梦到某地的某人。”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后来……,真的在现实中遇到那个人吗?”
“唉,就是这样。”
圆紫大师确认道:“就像似曾相识吗?”
我最先想到的也是这个。高中时代,我曾经在某个炎炎夏日,走在一条陌生的路上,却强烈地感觉以前也走过这条路。
“会不会是看到那个人之后,才觉得好像在梦中见过……”
“没那回事!”
平常对学生讲话很客气的老师,竟以一种强硬的口吻回嘴,我吓了一跳。不过,老师马上察觉自己的失态,又补上一句:“哎呀,是反复梦见同一个人,后来在现实中真的看到对方。”
“这样的话,的确很不可思议。”
圆紫大师像是壮胆似地,一口气干掉杯中物,然后说:“老师亲身经历过吗?”老师靠着粗糙的木头椅背,随口“嗯”了一声。
一阵沉默。
我自作聪明,此时正想换个话题,老师毅然决然地说:“这是我的亲身经历;小时候发生的事,连我自己都觉得那一定是梦,所以至今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老师眨了眨眼。
“总觉得不该藏着这种奇怪的感觉,带进坟墓里。”
圆紫大师笑着说:“快别这么说,老师千万别这么想,您还很年轻呢!”
“不、不,我们学校的退休年限较晚,但也近在眼前,我都这把年纪了。当然,退休就像是人生的第二个成人式。不过话说回来,回首来时路,脑海中会浮现许多尙未完成或无法解决的事,乃至非学术性的问题,这也是其中之一。”
“那个梦中人究竟是谁?”
我终于失去耐性地直捣问题核心。
“喔,就是前一阵子我跟你提过的人。”
老师自然地接话。
“古田织部正重然。”


□ 8 □


我不知道该看着将长筷伸进锅子里的店员,或是写有毛豆和凉拌豆腐的长条型菜单。老师的回答出人意料之外,令我一时无言以对。
“古田织部吗?!”
圆紫大师诧异地问道。
“你当然会觉得不可思议。这件事说来话长,请你耐心听。”
不知为何,老师摘下眼镜,收进胸前口袋。大概是这么做比较能够沉浸在回忆中吧。老师的表情变了,看起来突然变年轻了。
“我是神奈川县人,我有一位叔父,名叫诚二郎,加茂诚二郎。就某个层面来说,他算是风云人物,学生时代成绩优异,中学也是以榜首的成绩考取。个头不大,但胸怀壮志。当时,拿修身课【注】开玩笑简直不像话,但教务主任一上完课,诚二郎叔父便趁下课时间站上讲台,口齿伶俐、声音嘹亮地发表演说,犀利地批评上一堂课的内容有多么空洞。比起对于上课内容,恐怕他看教务主任更不顺眼吧。相较于教务主任的修身课,学生更期待‘加茂的修身’。当然,这种情况不可能持续下去,他被叫到教职员办公室狠狠地挨了一顿骂,操行成绩差点不及格,但他丝毫不以为忤。

【注】:旧制学校的科目之一,以培养对天皇的忠诚度为主,教育学生孝顺、顺从、勤奋等德目。

中学毕业后,他到东京念私立高中,接下来我就直说了。他进了我们学校,成为我们的学长。大学毕业以后,他工作了一阵子,把存的钱全部拿去投资,结果押对了宝。接着,他用那些钱买了当时东京仅有的几辆汽车,开始经营汽车出租生意,消费对象都是有钱人。在我们看来,总觉得谁会去买那些贵死人的大衣和珠宝,但好像越贵越有人买。大概是他以新奇的手法抓住商机,从此订单络绎不绝,赚进了大把钞票。人一旦走运,做什么都顺利,跨足服饰店也经营得很成功。进入大正时期不久,他把汽车出租行改成计程车行,成为白手起家的传奇人物。
对了,我从小就讨厌医院和手术,但讽刺的是,家业是从医的,许多当医生的亲戚都在搞文学,加茂家族历代也对文学有兴趣。或许是血缘的关系,叔父喜欢在工作之余创作短歌【注】。当时,有一位相当知名的女歌人,名叫山村富美。不知是什么因缘际会,叔父爱上了这女人。对方是个长相颇具日本特色的瓜子脸美女,嗓音悦耳温柔。

【注】:和歌的基本形式,以五、七、五、七、七的格律形成的诗歌。

她和前夫处得不好,离婚后独居。因为离过一次婚,而且年纪比叔父大十岁左右,再说,时髦租车行的年轻老板和身为歌人的富美小姐实在不匹配。女方一再拒绝,但是叔父不死心。听说他每天写情诗,开着车送去给她。终于,富美小姐禁不住叔父的百般追求,决定与他同居。
我看到的是叔父他们最后几年的同居生活,后来再也没看过如此鹣鲽情深的夫妇。当时我还是个小学生,曾经狂妄地认为,如果夫妇感情这么好,结婚也是件好事。叔父哼唱净瑠璃【注】,富美叔母弹奏三弦琴,夫唱妇随,令人好生称羡。叔父的兴趣很广,一旦手头上有钱,便开始对古董产生兴趣。就某个角度而言,古董会增値,而且叔父大概打算将金钱换成有形物吧。听说有贵族在变卖传家宝时,叔父经常露面。

【注】:配合傀儡演出,以三弦琴伴奏演唱的戏曲,又称人形净瑠璃或文乐。

富美叔母的娘家在千叶,叔父在那里有一栋别墅,还盖了一间仓库收藏书画古董。那栋别墅靠近外房【注】的海岸。另一方面,以今天来说,我家位于横滨的伊势佐木町一带。家父和叔父的性格截然不同。举例来说,他们都对文学有兴趣,但对待书籍的态度却是南辕北辙。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家从上一代、上上一代传下来的藏书为数不少,还有家父的书。关于这些堆积如山的书,父亲有一种接近病态的洁癖,不管内容再怎么乏味,他都不准别人在上头写一个字。记得在我懵懂无知的小时候,曾经跨坐在书本上,致使家父勃然大怒。或许那就是我对家父最初的记忆。他在其他方面是一位慈父,所以这件事令我印象特别深刻。

【注】:千叶县南部,房总半岛面向太平洋的地区。

但是,那位叔父说:书能看就行了,又不値钱。夸张的是,有时候甚至因为开本太大,还把封面撕掉,直接将书塞进口袋。有趣的是,他们这对兄弟虽然对书的看法迥然不同,却异常合得来。
家父早年痛失第一位配偶,我是他在四十岁之后和续弦生下的独子,应该算是老来得子吧,父母当然是疼我疼得要命,叔父夫妇也没有生小孩,所以会专程来看我,夏天一定带我人去别墅游玩,大家争着宠我。当然,小孩子不动,其实叔父当时的运势已经开始走下坡了。那场地震是最初的征兆,毁了汽车这个生财工具,叔父虽然捡回一条命,但是脚受了伤。我想,他没有治好腿伤,勉强到处奔波,大概也是弄坏身体的原因吧。我不太记得,第一次去九十九里的海岸【注】是什么时候。不过,那是一个现在无法想像的宁静之地。无垠的沙滩和潮水的气味、贝壳及被海浪冲刷得光滑无比的白色碎木片,这些景物一一浮现脑海。我记得叔父当时好像已经瘸了腿,他穿着和服,腰繋兵儿带【注】,满脸笑容地跟在我身后。

【注】:从千叶县太东崎至刑部海角,面向太平洋的沙滩海岸,长约六十公里,以六町为一里(律令制的地方政行区划之一),有九十九里。
【注】:宽七十四公分或五十公分的绢织腰带。

叔父从那时候起,脾气变得很暴躁,家里的女佣成天挨骂。尽管如此,只要我一去叔父家,他就变了个人似地心情大好。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吧,富美叔母也很高兴我来看他们。我还记得和叔父相处的点滴。有一次,收音机正在播放宫城道雄的千金弹奏古筝,当时,我和叔父夫妇一起收听。收音机传出类似‘天才少女’之类的字眼,富美叔母也以沉静温柔的嗓音对叔父说:‘真是了不起啊。’这段时间,我一直坐立难安,忽然站了起来,把收音机关掉。富美叔母吓了一跳,问我怎么了,我没办法解释。同样都是小孩,对方弹奏的古筝却透过广播播放出来,并获得全日本的赞赏,这令我非常痛苦。
简单来说,就是嫉妒。进一步来说,既然身为人,在这个世界上就得变成某种人。我感到一股快窒息的不安,不知道自己能成为什么样的人,气得想跺脚。
当时,叔父倏地起身,突然把我抱起来,而且用力抱紧,他从来没有对我做过这种举动。”


□ 9 □ 


“夏天,去诚二郎叔父家的那十几天令我非常期待,但是有一点很讨厌,我一去他家就会做恶梦。
总觉得如果说出做恶梦的事,会被笑是胆小鬼,所以不敢告诉任何人。梦里,有一个男人坐着看我,我现在还能描述他的模样。此人头戴黑帽、身穿素袄【注】,看起来沉稳机灵,眼神锐利如刃。梦境的四周笼罩在黑暗中,唯独那双眼眸散发出一种说不上是怨恨或侮蔑的光芒。

【注】:一种武士礼服,方领、无徽、带胸扣,下摆塞进裤裆。

而让年幼的我感到害怕,几乎想大叫逃走的画面,是那个男人正在切腹。在深沉的黑暗中,唯有鲜血隐约可见,裂开的腹部看起来凄惨至极。
我一直以为,小孩子经常会做一些奇怪的梦。
那年夏天,我还不到十岁。叔父说:我要把仓库里的东西拿出来,你也看一看。富美叔母告诉我:里面有宝物喔;我一心以为眼前的宝物是童话故事里的金银珊瑚,因而满心雀跃。叔父的总管姓沼田,工作很勤奋,他派了几名年轻人一起将仓库里的东西搬出来。这位沼田先生体型肥胖,一张大脸戴着一副圆眼镜,令我印象深刻。后来,我在叔父的周年忌也见过他。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这位沼田先生才告诉我,其实当时把古董搬出来并不是晒太阳。
叔父的生意终于撑不下去,必须变卖之前的古董书画,因而一一搬出来。叔父一定是想让我看清楚,他曾经拥有这些东西。他想让我仔细欣赏,并一一为我解说。那天天气很好,院子里种的多是松树,四周还有层层林木,房舍相当适合避暑。凉风吹来,红色玻璃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院子前面铺着凉席,摆着一个像铠甲的东西。叔父好像说:这只是一小部分。他让我看院子里的东西,然后在两间合并有八叠大的壁龛一坐定,便叫沼田先生一一为我展示。
根据沼田先生所述,叔父对于美术品具有与生俱来的眼光,他不买公认的古董,所以不必撒大钱也能收集到为数不少的量。然而,叔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不过,听说他的收藏后来变成重要文化遗产的不止一种。
当时,我只是个孩子,一开始还啧啧称奇,没多久就听腻了,内心甚至感到失望,原来这就是宝物啊。但是,不知轮到第几样,当叔父摊开某个卷轴时,我“啊”地惊呼一声,倒抽了一口气。
你们应该猜到了吧,在我梦里出现的男子就在那幅卷轴中。他一身素袄打扮,坐着看我。
我感觉身体前倾。如果叔父没问,我大概会昏倒吧。
叔父说:这幅卷轴没没无闻,却是品中极品,画中人的气魄描绘得相当仔细,仿佛从纸面上飘散出来。
我畏畏缩缩地问,这个人是谁?叔父说,是古田织部。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叔父说:他身兼武士和茶人的身份,如果是武将,这种肖像画会附上刀剑等武器,然而这里画的却是茶具。原来如此,画中人的面前有一些造型奇特的彩色器皿。叔父又说:人物采用武士造型,但增添茶具有一种让人皱眉的冲突感,想到这位画者的用心,着实有趣。
我的心臓怦怦跳,实在不想问,但不得不问。我盯着那幅画,或者该说是视线不离地问:这人是切腹自杀的吗?
叔父露出讶异的表情。画中的织部当然是一般坐姿,并没有切腹。我不记得画轴上有没有撰文,但无论写了什么,我大概都看不懂。
叔父回答:‘……你怎么知道?’”


□ 10 □ 


“古田织部正是美浓出身的武将,侍奉信长、秀吉、家康,坚强地度过动荡时代,却偏偏挑在乱世落幕——大坂夏之阵【注】切腹自杀。因为家康问罪于他,原因不明。织部身为德川二代将军秀忠的茶师,理应前途稳当顺遂,岂料他竟自我了断,命运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注】:一六一五年夏天,德川家康歼灭丰臣氏之役。

如果将这些事放在一起联想,总觉得那幅织部的画像也有某个曲折离奇的故事,不然没办法解释那种怪异的感觉。叔父大概也有同感,才觉得有趣吧。
不过,这是我日后的感想,当时的我只觉得一切都很不可思议。
我问叔父那是什么时候买的,他说是三年前的春天。听说是笔山这个贵族在变卖传家宝时买来的。经叔父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是从那年夏天开始做那个梦的。我若无其事地问叔父:您给我看过这幅画吗?叔父一脸表情古怪,回答:‘这次是例外,我平常不会给小孩子看古董,一买来就收起来,而且沼田会给古董一一上封条。有时候还会拿出来晒太阳,但那时候你都不在场,所以不可能看到。’从前,修验道【注】的修行者会让生灵或死灵暂时附在孩子身上,我觉得可能是画像中的织部灵魂从仓库里跑出来,附在我身上。

【注】:融合神道、佛教、道教、阴阳道等教义的日本教派。

我从那天晚上开始发烧,卧病在床好一阵子。
过了四、五天,烧终于退了,因为叔父已经没办法长途步行,所以由富美叔母送我回家。不过看得出来,叔父全身不止是脚有问题。富美叔母向我父母道歉:孩子寄在我家,却让他生了一场大病,真是抱歉。然而,我一回家就没再做那个梦了。大概是一心认定,只要离开叔父家就不会做恶梦,之后也没发烧。
但是,当叔母回到千叶的别墅时,发现叔父病倒了。他有血管方面的疾病,自己似乎也隐约察觉,却不去看医生,生活作息完全没有节制。后来的情况急转直下,叔父卧病在床,只剩下左手和脖子以上的部位能动,家里的生意一落千丈。
他之所以开始整理古董,大概是打算东山再起吧,但这反而像在预告自己将无法工作。人一旦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就永难翻身了,债务像滚雪球似地越滚越大,东京的房子等等不动产全遭扣押。
周遭的人避免让叔父知道这些细节,他什么都没问,不过这反而让人觉得他已知情了。叔父比起家父更像家母,若以演员来比喻,他的个头矮小,就像又五郎。一旦心生念头就会坚持到底,他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不发一语地盯着天花板。
辛苦的是富美叔母,不但得照料叔父,平时女主内的她,还要以主人的身份,决定沼田先生前来请示的事情,每天过得劳心伤神。冬日将近的那阵子,她受了风寒却勉强自己,结果引发肺炎,很快就过世了。
当时,沼田先生在隔壁房间不经意听到富美叔母气若游丝地啜泣,却依旧柔声地说:‘真对不住,我年纪比你大,如果年轻十岁,就能再侍候你二十年了。’父母也带我去参加富美叔母的葬礼。仪式简单而隆重,灵柩抬到门口,外面正下着冬雨,父母要我留下来陪叔父。过一会儿,护士离席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叔父抬起左手招我过去。我将耳朵凑近他嘴边,他要我从衣柜的抽屉里拿出富美叔母的和服,放进棉被中。他丝毫不害臊,说得理直气壮。我马上依言行事,将和服放在他身旁,替他盖上被子。然后我重新坐好,听着屋外的雨声。心想,那声音在异常遥远的地方,却越来越响亮;竖起耳朵仔细听,听着听着,我吓了一跳,那正是听惯了的海潮声。我回过神来,看了叔父一眼,发现他用左手将和服的边缘放入口中咬着,一脸遥望无垠远方的表情,仿佛要将和服撕碎般。
不久,叔父二度中风便过世了,得年未足半百,四十有九。”


□ 11 □ 


我叹了一口气。
当时的少年,如今以年近七十的高龄坐在眼前,时光流逝如锁链般不绝,令我感叹。
“我不太清楚织部的画像后来流落何方。那幅画的画风朴实,没有获得任何好评。不过,按照沼田先生的记忆,是和其他古董一起被某家制铁公司的社长收购了。那位社长的家在战火中付之一炬。所以,那幅画大概已经不在世上。这么一来,从前觉得那么可怕的画,现在却无论如何都想再看一眼。”
圆紫大师点点头,说了句“最后一瓶了”,又点了一瓶酒。
老师一戴上眼镜,困惑地微笑。
“唉,事情就是这样。明明是一幅画,梦中人物却以真实的形态出现……。这是个不合常理的梦吧?”
“请问……”我悄声问道。
“什么事?”
“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你尽管问。” 棒槌学堂· 出品
老师将酒杯就口,又说:“替学生解惑是老师的工作。”
我一面整理思绪,一面发问:“那间仓库有上锁吗?”
“当然。但是我不知道怎么上锁,也不想进去。换句话说,我不清楚实际情况。反正,看到仓库打开时,那些大大小小的锁已经解开了。唉,这也难怪。毕竟仓库里放的又不是一文不値的破铜烂铁,那是专为收藏贵重物品,特地建造的仓库。”
“小孩子打不开吧?”
“绝对打不开。”
老师的表情渐渐变得愉悦起来。大概是对于这长年百思不解的问题,也令其他人伤透脑筋,感到些许痛快吧。
“仓库是由那个沼田先生管理的吧?”
“是的,他原本就是工作方面的总管,个性稳重深得叔父信赖。叔父在身体不听使唤之后,沼田把实务交给别人,以管家身份陪伴叔父,他总是左一句‘头儿’,右一句‘头儿’地称呼叔父。”
“那位先生不可能说‘小朋友,有这种东西喔’,然后把东西拿给你看吧!”我也觉得好笑,越说越小声。
“不可能,我刚才也说过了,那些古董搬出来晒太阳时我不在场。再说,我是从五、六岁开始做梦的。特地把织部的画从仓库里拿出来给这么小的小孩子看,然后再收起来,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老师的叔母也没有必要做那种事。”
看来只好放弃这方面的推理,只能考虑在幼儿期看过某种形式。
“这样的话,从老师知道织部切腹自杀这一点来思考如何?”
我灵光一闪。
“哦?”老师探身向前。
“也就是说,就算五、六岁时没读过古田织部的传记,大概也看过画吧。那张切腹的画让老师留下了印象。”
“传记是指?”
“像是立川文库之类的书……”
我只知道这套真田十勇士的文库名称。老师则一脸严肃。
“着眼于这一点很有趣,而且符合年代。但是,我也不知道整套书的内容,而且织部的生平并没有被编成故事书。”
老师对圆紫大师说。
“怎么样?”
“这个嘛……”
圆紫大师转脸看我。
“立川文库搜罗了玉田玉秀斋的说书内容,出版于明治末期,在那之前也有人将说书内容印刷成册。但是,如同老师所说的,织部的生平不太可能编成故事书。”圆紫大师说到这里,将盘中剩下的海带沾上芥末吃将起来,故意吊人胃口,有点讨厌。
“假如看了完全无关的书而做恶梦的话,梦中人长得和那幅画一样也太奇怪了吧?如果对象是家康,就有某种程度的共同印象。”
老师说道。
“正因为是不太认识的人,出处有限不就更像吗?”
“这么说倒是有几分理,但我看过的织部肖像都是独一无二的。有几尊织部的木雕,倒是一点也不像。”
“既然这样……”
圆紫大师苦思其他理由。
“像是织部正好长得像某个讨厌鬼。”
“长得像某个想将他开肠剖肚的家伙吗?”
老师笑了,我也跟着笑了。
“不,我没有日思夜想,恨到会梦见的对象。再说,黑帽加上素袄的打扮很奇怪吧?”“嗯……”
我双臂环胸,咬着嘴唇。
“怎么样?举手投降了吗?”
“对了。”
我察觉到一件最单纯的事。
“是美术书。老师的叔父家,或者父亲家里都有美术书。老师当时五岁,不知道那是什么,甚至不记得自己看过,那印象却强烈地留在潜意识中。”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不过,就像刚才说的,那是一幅没没无闻的作品。刊在书本上的作品,至少有点知名度。但是,这幅画是来自笔山这户人家,叔父买下后直接收进仓库。无论是美术书或其他书籍,我都不可能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