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去的早,捡了个好位置。
盛夏盘子里是一小份米饭,一碟青菜,一碟鱼肉,还有一小碟酱黄豆。
朱莉莉打趣了声,“你怎么吃得猫一样少啊?”这体格,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爆发力。
李亚楠小声跟她介绍着食堂有哪些饭好吃。
盛夏听了会儿,点点头,也没发表什么看法。
其实她话不多,脾气也不是特别差,顶多耐心不足,有点儿暴躁,不惹恼她,她还是很好说话的。
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朱莉莉和李亚楠跟两个操心姐姐似的,吃完饭怕她吃不饱,买了酸奶给她喝。
盛夏倒是没拒绝,从口袋里摸出零钱塞到了朱莉莉手里。
“哈,一瓶酸奶而已,请你喝,客气什么。”
盛夏歪着头看了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
她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跟着朱莉莉和李亚楠慢吞吞地往教室去。
路上不巧撞见了温珠一群人。
朱莉莉皱了皱眉,警惕地用余光瞄对方的动向。
温珠这人有点儿神经质,发起脾气来跟疯狗一样。尤其这会儿刚跟陆也掰了,指不定发什么神经。
虽然盛夏单挑温珠是很牛逼,很让人惊讶,但杠上那么个疯狗,指不定哪天阴沟里翻船,绝对没什么好处。
盛夏咬着吸管,慢吞吞的样子,什么表情也没有。
擦身而过的时候,温珠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回头叫了一声,“喂!…那个转校生。”
盛夏扭过头去看她,目光仍是淡淡的。气势上竟有种压对方一头的感觉。
“咱俩扯平,以后我不找你事。中午去办公室你不要乱说话。”
盛夏把酸奶吸完了,发出响亮的吸空管的声音,她咬了咬吸管,然后又慢慢吐出来,抬手扔进垃圾箱里。隔着五六米的距离,噗通一声,精确地落了进去。
然后才缓缓回过头。
“我——不——”她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撇了撇嘴,走了。
朱莉莉刚在温珠那儿吃过亏,这会儿也无意在她面前耍嘴皮子,跟着盛夏走了。
李亚楠更不敢在温珠面前多待,也赶紧跟了上去。上前去拽盛夏的袖子,“哎,我跟你讲一讲温珠吧!你可能不太了解她。”总觉得她这样跟温珠杠,迟早得出事。
温珠看着盛夏离开的背影,又是一脚踹在垃圾桶上,“砰”的一声,伴随她一声怒气沉沉的“艹!”
“校规第二十三条,故意损坏公物,3000字检讨,罚款不等。”身后忽然响起声音,温珠扭过头去,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那个学习很好,很傲气的女生,追沈纪年追得全校皆知的——
林悦。
温珠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林悦顿时有些气短,“我…提醒你一下。”
怂成这样,还在她面前叫唤,温珠不耐地骂了声,“滚蛋!”
林悦咬了咬唇,险些被骂得哭出来,但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匆匆走了。
但这小小的反抗,让她有一种和沈纪年站在同一战线的满足感。
回到教室的时候,沈纪年已经在座位上了,她站在他旁边,很轻地用手指点了下他的肩膀,“能让我进去吗?”
沈纪年头也没抬,直接让了位置。
林悦坐进去,不甘寂寞地咬了咬唇,声音轻轻柔柔地说:“班长,我刚刚在路上看见温珠和盛夏杠起来了。好像是温珠要盛夏待会儿去办公室的时候不要乱说话,盛夏没同意,温珠看起来很生气。”
沈纪年笔尖顿了顿,“我知道了。”
坐同桌一个上午,这是沈纪年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林悦终于满足了。


第6章
这件事最后当然还是闹到年级主任那里去了。
因为政治老师气得摔了书,说都高三了,一个个的什么学习态度。蔡孟飞回来拍着桌子气得七窍生烟,“都起个屁的哄啊,不知道瞒一瞒的吗?”
当然,也就是发发邪脾气,一下子班里少那么多个人,就算瞒得过去,温珠那边也瞒不过去,动静闹太大了,教务处又不是死的。
这事儿直接越过小崔,捅到段一刀那里去了。
第四节下课的时候,课代表就回来传过话了,说第四节逃课的,中午全去教务处等着。
如果不是段一刀忙着安排开学各项事宜,估计能当时把人逮过去直接削一顿。
大概中午一点的时候,学生会的人过来传话,说可以去了。
陆也带着蔡孟飞和郑灿先走。
沈纪年也站起了身,过来敲敲盛夏的桌子,示意她跟上。全班人目送他们正义化身吉祥物一样的班长,就这么跟着一群差生去接受审判了,一阵痛心疾首。一边好奇那个转校生,一边替班长不值。
朱莉莉本来想跟盛夏一块儿的,但看沈纪年过来,于是就消了念头,扭过头去看李亚楠,问她要不要过去。
“别了,帮我浑水摸鱼一下呗!我就溜出去几分钟,屁都没看着,再挨顿骂我得多亏。段一刀要是问,你就说我拉肚子去卫生间了,没逃课。”
朱莉莉“嗯”了声,“行吧!”
李亚楠双手合十,讨好地冲她笑,“谢谢大佬,爱你么么哒!”
朱莉莉被恶心得直起鸡皮疙瘩,拍了她一巴掌,走了。
*
教务处办公室里,本来不就大的空间,这会儿挤满了人。挨挨挤挤地站在一起,全没有紧张害怕的样子,散漫得很。段一刀还没来,三三两两甚至在交头接耳嘻嘻哈哈。
毕竟涉及人多,责任分摊一下,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文科七班来了六个人。陆也、蔡孟飞、郑灿、沈纪年、盛夏,还有朱莉莉。
这六个人相当出名。陆也是出了名的二代,纨绔子弟代表,会玩儿,放得开。蔡孟飞一直跟着陆也混,温珠那边儿也扯得上关系,虽然流里流气,但似乎很讨女孩子喜欢,女生缘特别好,高一到现在,换过不少女朋友。郑灿家里是开酒吧的,市区最好的地段——娱乐一条街上,作为少东家,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从小在那一片混大的,练就了一身收集情报的本事,但凡想知道什么事,找他问准没错,不过跟他搭上话的不多,他只听陆也的。沈纪年就不用说了,因为那身与众不同的气质,存在感特别强。朱莉莉在学校有交际花之称,朋友遍地,家里有钱,人也慷慨,人缘很不错。至于盛夏?就上午那一架,名字一下子从高中部传到初中部那边了,一个个都在打听这位新转校生是哪蹦出来的,照片都被po到论坛上去了,帖子飘红,下面一群“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说太可爱了。有朝阳那边朋友的,在底下爆料她在朝阳的狠状,只是真真假假,也分辨不出来。
温珠带过来十几个,比打架的时候还多,估计是跟来起哄的。总共二三十个人,聚在一起跟菜市场一样。两拨人泾渭分明地站在两边。互相不沟通,偶尔视线对上,还要各自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夸张地扭过头去。
陆也坐在墙角一个高脚凳上,姿态闲散,手里握着手机,漫不经心翻着,专注凹造型。他边儿上站着蔡孟飞和郑灿,两个人在讨论新出的游戏,互相嘲笑对方垃圾的走位和屎一样的操作,然后夸夸自己,自吹自擂自我陶醉,再互相嫌弃一番,讨论得唾沫横飞。他们两个这次可算是毫不心虚,作为劝架的那一个,就算老段处置他们无故旷课,怎么着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温珠身上的伤没处理,自己胡乱贴了两个创可贴,她个子高,长相也很凌厉,站在那儿存在感很强,她没说话,进门的时候盯了盛夏一眼就低了头,脸色阴沉。
她身边围着几个女生,小声跟她嘀咕着什么,不过她一直没应,那几个女生偶尔会抬头瞥一眼盛夏,鄙夷中夹杂点儿好奇。
盛夏全没感觉到,她自从进门就窝在一旁的沙发上补觉,她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困顿得很,特别没精神。头一点一点的,闭上眼的时候,眼底那股戾气遮住了,倒显出点儿乖巧可爱来,仿佛邻家小妹妹,单纯无害得很。
沈纪年在从废纸篓里拿了一张报纸出来翻着,偶尔抬头看盛夏一眼,不同于理科三班那些女生努力装作随意的一瞥,他目光直接得多。
怕她从椅子上摔下去。
后来干脆坐在椅子肘上,如果她脑袋从椅子上滑下来,刚刚好能被他的身子挡住。
离得近,姿态多少显得暧昧,但他似乎没觉得不好意思,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低着头翻报纸。
三班的女生上上下下打量着沈纪年,从前就觉得他挺帅,禁·欲的那种正经模样,当初没少女生在他面前撩拨,但他那浑身上下冰封一样的气场,再带上些不解风情的冷淡,再帅的一张脸也慢慢勾不起人兴趣了。
但这会儿看他这姿态,倒是让人能脑补出不少。
温珠那边有人“哎”了声,“沈纪年,你女朋友啊,这么护着?”
沈纪年的目光从报纸上挪过去,缓慢地眨了下眼,拿食指竖在嘴边儿磕了磕,没说话。
因为这么一句话,倒是引温珠抬了抬头,目光落在浑身气场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沈纪年身上,轻“嗤”了声,“瞎吗?”
偏头的时候不小心看见歪在沙发上看手机自始至终连头也没抬过一下的陆也,眸色顿时黯了黯,抿着唇又低了头,觉得憋闷异常。
朱莉莉觉得无聊,捞了个三班认识的女生说话,那女生怕温珠生气,说话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一眼温珠,惹得朱莉莉一肚子火,踢了她一脚,“得得得,走吧走吧!出息。”
混乱了大约有十几分钟,门口望风的一女生敲了敲门,“来了,到楼下了。”
*
几个人立马站直了,陆也也收了手机塞到口袋里,和蔡孟飞郑灿站在墙边。
沈纪年把盛夏拉了起来,看着她一脸迷茫的样子,低头叮嘱,“乖点儿,待会儿别抬杠。”
盛夏瞅了他一眼,脸上还带着压出来的红印,皱着眉轻“嗯”了声,算是答应了。
朱莉莉站得近,刚好听到了,八卦之心顿起,蹭到四眼小个子郑灿那边儿,歪着头低声问了句,“百晓生,你猜一猜,班长和盛夏什么关系?”
郑灿推了推眼镜,绿豆大一双眼慢慢洇出笑意,压着声音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你不觉得那个转校生很邪门吗?气质偏暗黑,但是做事又不是很坏。”他观察过,盛夏待人处事其实很有分寸和礼貌,并不会盛气凌人,也不太故作张扬。“乖张,但是克制。而且她似乎很听沈纪年的话。”和温珠打架的时候就看得出来,沈纪年扯着她的手腕,跟她说了句“不可以”,然后她就慢慢收敛了。
“沈纪年也很反常,他那种什么都不关心的人,你什么时候看见他对谁管过那么多?”
段一刀大踏步走了进来。
目光扫过屋里所有人,先吼了声,“都反了天了是不是?”
一群人低着头,努力做沉思状,谁也没开口。
段一刀指了指沈纪年,“你来说,都谁动手了。”
朱莉莉抢着回答了句,“动手的都是女生,这几个男生都是过去劝架的,主任你让他们几个回去吧!”
段一刀脖子一扬,“我让你说话了吗?”
朱莉莉低头撇了撇嘴,不是很服气的样子。
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几个人低着头,但耸动的肩膀还是出卖了她们。
温珠也附和了一声,“动手的就我跟那个转校生,跟其他人没关系。”
“还挺讲义气!”段一刀那个生气,声音都飚了一个度,“是不是都觉得自己很厉害,啊?”
三班班主任和七班班主任小崔也赶了过来,进门就跟着主任一起训,指着自己学生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知不知道自己都高三了,有没有一点紧迫感?”

七七八八审了半天,最后终于算是审清楚了。
结果就是,盛夏和温珠把家长请过来,朱莉莉三千字检讨,周一升国旗的时候当着全校人的面念。其余人每人一千字检讨,放学交到他办公室。所有人罚扫操场一周。
盛夏听说请家长眉头就皱了起来,扬着声音说,“请不来。”
“为什么请不来?”
“没有。”
“叫你监护人过来。”
“没有。”
“那你身边总有长辈吧!你跟着谁住?”段一刀已经气得想抽她了。
盛夏别过了头,抿着唇不吭声了,事实上她不知道怎么说,隐隐有点儿难堪,第一次觉得自己要是能忍忍就好了。
要她把沈叔叔沈阿姨叫过来,不如叫她去死好了。
段一刀真的要发飙了,却看见沈纪年忽然拉住了盛夏,示意她不要讲话。
沈纪年上前一步,对着段一刀颔首道:“段主任,盛夏在我家里住,我会请我妈过来一趟和您谈谈的,她不懂事,让您费心了。”
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
盛夏也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对她摇了摇头。
盛夏老老实实闭了嘴。


第7章
整个下午盛夏都很老实,隐隐有种生闷气的感觉,朱莉莉和她说话她也不理,说得烦了就蹙着眉斥一句,“闭嘴!”
一向傲气冲天,谁的面子都不卖的朱莉莉,难得也有不计较的时候,如果究其原因,大概也只能说,气场碾压吧!她对着盛夏傲气不起来,还十分有摇尾巴示好的冲动。
只踢了踢陆也,说:“哄哄啊!”
陆也指了指自己,“我?”
“发挥一下同桌爱能不能?”
陆也倒是很乐意,只是看了看这娃娃脸浑身戾气呼之欲出的样子,最后还是识趣地憋着没吭声,他怕这只凶兔子炸毛,怪可怕的。
温珠的妈妈下午就来了,穿着一身精致的套裙,妆很浓,对着段一刀好声好气脾气很好的样子,不住地道歉,只是眉眼里似乎也没多少愧疚的意思,最后不咸不淡就结束了。
也不奇怪,要是家里有个强势得能管得住的家长,哪至于让女儿张狂成这个样子。
“那是她后妈,哪敢管她。”
“听说温珠家里挺有钱,他爸爸是搞魔术团的,手下有个大团,据说起初就是个杂技团,特别混乱,什么场子都去。我听说还有跳脱衣舞的,里面的姑娘很多都不正经。温珠的后妈就是魔术团的,和温珠他爸搞在了一起,然后温珠她爸把温珠她妈给踢了。温珠叛逆期很早,跟她爸杠得很厉害,刚开始他爸还打她,越打她越反抗的凶,后来干脆直接不管她了,现在她自己住,家里只有一个保姆和一个司机,他爸定时给她汇钱。其余都不管她的。”
盛夏从厕所出来,就听见两个人趴在栏杆上聊温珠的八卦,一路走过去,声音渐渐听不见的时候,差不多也听完了。
和李亚楠跟她讲的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就一失足少女的叛逆史。
这类人,朝阳一抓一大把,比她更偏激更张扬更跋扈更叛逆的也不少,见怪不怪。
*
进门有人过来打招呼,盛夏认不得脸,只“嗯”了声,就坐在位置上看书去了。
韩佳凝屏气息声,回自己位置的时候才喘了口气,跟同桌说:“那个转校生气势好足啊!”她第一次觉得气场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是真的存在的。
同桌撇撇嘴,“朝阳过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
斜前方坐着的林悦耳朵尖,听见了,扭过头看了那女生一眼。长发圆脸齐刘海,嘴唇很薄,薄到有点儿刻薄的程度。
她记得,叫袁丹宁。
下课的时候,林悦过去借着问作业的由头,成功和学委以及学委的同桌搭上了话。
“我觉得,那个转校生很酷诶!就是有点儿不好相处…”林悦斟酌着词句,声音轻轻柔柔地提了一句,
袁丹宁立马“哈”了声,“太张扬了,还以为自己在朝阳那种破地方呢!”
韩佳凝小声反驳了句,“其实还好啦!比起朱莉莉,她顶多算脾气不好,也没见她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啊!跟温珠打架,还是因为温珠先找事呢!如果她不还手,那被欺负的,不就是她了?”
林悦秀气地皱了皱眉,慢吞吞迟疑地说,“那也不能打架呀…”
袁丹宁附和,“就是,学生还是以学习为主吧!”

*
一个下午唰就过去了,放学铃响的时候所有人迅速地收拾东西往外冲,眨眼就少了一多半的人,盛夏磨磨蹭蹭地不想动,没脸见沈叔叔沈阿姨,不敢回去。
陆也慢吞吞整理着书包,看自己同桌这个娃娃脸强迫症似的一样一样仔仔细细地把东西往书包里摆。
蔡孟飞在门口叫着,“陆哥,走了,干嘛呢?”
他应了声,把书包拉链唰地合上,甩在背上,做了今天一直想做的一件事——揉了揉他同桌蓬蓬的短发,“诶,让我过去。”
心不在焉收拾东西的盛夏立马扭头瞪了他一眼,“绕过去不行?”那双鹿眼纯良又邪恶,唇抿得很紧,脸颊鼓鼓的,眉头皱皱的,他顿时乐了,弯腰拿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在太阳穴上一磕,“明天见,小同桌。”
同桌就同桌,还小同桌,盛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哼”,“毛病!”
陆也哈哈大笑着走了。
*
沈纪年收拾好东西就走了过来,靠在她桌子上看她收拾东西,知道她磨磨蹭蹭是因为什么,也不催她。太阳依旧炽烈地挂在西方的天上,阳光穿透玻璃,在教室里撒下一片方正的赤金。他身体一半沐浴在光下,一半隐在暗影里,仿佛一副明暗对比的画报,沉静而鲜明。
人慢慢都走了,教室里忽然安静下来,盛夏的书包已经整理地没有一丝可整理的余地了,最后只能认命地站起了身,闷声说,“我好了!”
沈纪年“嗯”了声,把她书包接过来,挎在自己肩上。
盛夏嘟囔了句“我自己可以”,他侧头看了她一眼,没应,盛夏就随他去了。
两手空空地跟在他身后,低着头出神。
视线里能看见他两条腿,穿着校服裤子,很长,差不多那条腿的水平线都到她腰上了,他穿一双板鞋,鞋子很干净,因为他有一个好妈妈,能把他打理得很好。
想起沈姨,盛夏又觉得有些惆怅,这惆怅情怀她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她记得自己第一天去沈家的时候。
那时候姥姥刚死,她那个改嫁了的妈妈在电话里为难兮兮地说:“夏夏,要不…你搬来H城吧!妈妈先安排地方给你,等过些时候,跟这边沟通好了,就跟妈妈一起住。”她把妈妈两个人字咬的很温柔,可盛夏只觉得心底发寒。
她对着话筒平静而冷淡地应了声,“不用你管,死不了。”然后就撂了电话,感觉肺里涨满了空气,快要炸掉了。
扭过头盯着墙上姥姥的遗像,看照片里她依旧慈祥的面容,眼眶顿时红了起来,但没有哭。
自从爸爸死了,妈妈改嫁,她跟着姥姥姥爷相依为命之后,就很少哭了,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被认为软弱可欺。
但这一刻,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觉得很是悲凉。继父是头婚,很忌讳妈妈生过孩子,当初嫁过去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能把孩子带过去,她同意了,因为对方条件太好了,她哭着跟姥姥说,她还年轻,不想一辈子就这样,姥姥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说你走吧,孩子我看着,然后她抹干眼泪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后来她每月寄给盛夏丰厚的钱,但是从来不来看她,前几年生了个儿子,和继父一家人生活得很圆满,她就更是多余了。
她不在乎,真的,谁都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力,她愿意牺牲女儿就牺牲吧,她不爱她,她也没想过要爱她,就这样吧!可为什么还要屡屡提醒她,她有个不爱她的妈妈。
姥爷走了有一年了,家里只剩一个年纪还小的姑姑,毕业刚刚两年,在沿海地区工作,工资尚微薄,有一个交往四年的男朋友,正考虑谈婚论嫁,她有心想管盛夏,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盛夏也不想麻烦她,只说:“我自己可以,不用人管,姥姥留了钱给我,够我上学用了。你好好工作,别想那么多。”
等到了大学就可以申请贷款了,怎么都可以过下去的。
她其实挺乐观的,生活过成这个狗样子,按说应该是很凄凉的,但已经到了这地步了,反而觉得没什么了。已经很糟糕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她记得那天晚上,沈姨和沈叔来了家里,沈叔问她以后怎么打算,她摇摇头说走一步看一步。
沈叔叔问她,“你要不要跟叔叔回家去?家里有空房间,也就多一口饭吃的事,转到市里去上学的话,教学条件也会好很多。你和阿年一般大,也能做个伴。”
她蹙着眉,并不喜欢麻烦别人,印象里沈叔和沈姨都是对她很好的人,因为很好,所以不想变成拖累,去消耗这份好。
沈姨握着她的手,亲切地把她揽在怀里,“我记得夏夏很喜欢阿姨啊,就当阿姨请你去家里玩儿,阿姨一直想要个女儿呢,要是有你这个可爱的女儿陪着阿姨,阿姨一定会很高兴的。”她脸上是温柔的属于母亲的笑意,慈祥宁和,充满爱意,盛夏从来没得到过的母亲的温柔,从沈姨那里得到了补偿。不知道为什么,倔强地不愿意流下的眼泪,顷刻间滑了下来。
沈姨拍着她的背,轻声哄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