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眼中的杀去慢慢消去,眼睑低垂,点了点头。

身材消瘦的年轻男子上前朝着佟姑姑行了礼,温声说道,“这位姑姑,我叫陈六,旁边这位是我大哥张权,都是在赵大人手下做事,刚才多有惊扰,还望见谅。”

佟姑姑脸色稍缓,哼了一声,“总算还有个知礼的。”

张权听了这话,眼中涌出怒意,“你这刁奴…”话刚说了一半就让陈六给挡了下来。

陈六朝着张权使了眼色,“大哥,稍安勿躁,不要意气用事,上次大哥擅作主张…主子就已经很不高兴了。”

“哼。”张权无奈,把拔出的剑插回剑柄内,别过脸望向江边。

陈六温和的一笑,“这位姑姑,这是张大人的手令,并不是不给府上大人的面子,实在是我等也做不得主,还望让出路来,我等查看之后便会离开,决不为难姑姑。”

佟姑姑接过手令,为难的皱着眉头,如今对方这般礼遇,又加上有了手谕,可谓是名正言顺,她也不好僵持下去,但是他们这般要闯的是小姐的闺阁…,别说是像她们这样的官家小姐,即使是一般的大户人家,也不能让等闲男子随意进入,不然小姐的名声可就是坏了,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难得语气放柔的说道,“这位陈大人,不满你说,后面舱房是我家小姐的闺阁,实在不便。”

“你这叼奴,当真是蹬鼻子上脸,我等为了公事而来,别说是你家小姐的闺阁,就是公主的也是照查不误!”那静待一旁的张权已经是不耐烦了,厉声骂道。

陈六这次并没有制止张权, “这位姑姑,我等当真是君命难为。”

佟姑姑见两个这般坚持,知道必定要把老爷搬出来了,虽然老爷不喜欢拿着他的名讳…,但是事关小姐的名声,她也不得不如此了,想到这里,佟姑姑面带傲然“你们可知我们是谁家的家眷?我们大人名讳姚寒允。”

陈六讶然道,“难道是那位名满天下的翰林院侍读学士姚寒允大人?”

佟姑姑点了点头,“不错,这漳州知府赵大人是我家老爷的门生,别说有他的手令,就是他亲自过来,也得要考虑考虑是否当真要查下去!”

陈六难掩惊讶,这姚寒允是大齐朝武明二十七年的状元,他文采斐然,才华横溢,从小就有才子之名,只是性格刚烈正直,在朝中一直不得志,六年前直言上书,皇太后的外甥昌平小侯爷欺男霸女…,皇上震怒,虽迫不得已治了昌平小侯爷,但是却把姚寒允贬到苦寒的川州任知府,直到去年才调任回京,重新入了翰林院为从五品的侍读学士。

这个人官位不高,但是在清流之中很有声望,门下又学生无数,这事还真是有些棘手。

不过如果他们真的是赵大人的手下,也许会惧怕,但是…陈六和张权对视了一眼,今日的要抓的人身份贵重,当真是放任不得,本来还想着息事宁人,只是如今不得不硬闯了。

佟姑姑看了眼两个人神色,心中暗叫糟糕,这两个人来路诡异,带着大批的官兵,身上的气息不卑不吭,说是赵大人的手下,哪里又像半分…,明明是胆大包天,难道他们要硬闯?

“这位姑姑,真是得罪了!”陈六已经顾不得其他,带头闯了进去。

佟姑姑脸色大变,和几个家丁护院拼死拦着,眼看张权就要拔出剑来,大开杀戒,忽听舱房内传来如玉珠落盘般的女声。

“佟姑姑,你让他们进来吧。”

原来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姚芷云。

第 4 章
佟姑姑大惊,“姑娘,万万不可。”

“佟姑姑,且让他们进来吧,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再说既然已经知道了爹爹名讳,也不会乱来。”姚芷云语气柔和,沉稳中带着镇定。

陈六心中诧异,他们这一路行来,查了不下于七八艘停靠在码头的船舶,自然也有那女眷在的船舶,哪个不是惊慌失措,慌乱无助,鲜少看到这么镇定的人儿,心中不禁对房内的姚芷云有几分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仓房内摆设简单,一张红木雕花梳妆台,长几,烛台,镶嵌着琉璃的窗户下摆着描漆红楠木的床榻,一个纤细的少女抱着天青色的缎面褥子背靠窗而坐,面上带着遮住面颊的纱帽。

陈六愣了下,没想到眼前的姚芷云这般幼小。“姚小姐,打扰了。”

姚芷云轻声道,“陈大人客气了,小女子身子不适,还望尽快。”说完之后便是静坐无语。

陈六心中升起几分说不出的怜惜,动作麻利的带着几个下属查看舱房,狭小的舱房几乎是一眼就可以看尽,不过片刻功夫就完事。

“大哥,看来不在这里。”陈六对着身后的张权说道。

张权皱了皱眉头,来回四处打量,“之前明明看到一个黑影窜到这边来了,怎么会不见了?”

“虽然在门口费了些时间,不过这条船前后都派了人守着,除非那人长了翅膀…,如何逃得出去?是不是大哥看错了?”陈六小声的嘀咕道。

“不会,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看走过眼。”张权不死心的四处打量,最后他把目光停留在了姚芷云端坐的床榻上,如果说没有搜过就只有这床榻了…

佟姑姑一直紧张的注视着屋内的情景,见张权等人查看完毕也不离去,反而是把目光停留在姚芷云的床榻上,顿时怒火中烧,忙是上前站在床榻前,遮住了他们的视线,“怎么?查完了还不走?是不是一定要让我去请了赵大人过来才肯罢休?”

陈六温和一笑,安抚道,“佟姑姑莫恼,这嫌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我等这番仔细查找也是担心小姐的安危而已。”随即又对张权说道,“大哥,那床榻还是算了吧。”他刚看到那姚芷云虽然强作镇定,但身子发抖,语气中不禁带出了几分怜惜。

“不行。”张权斩钉截铁的说完,便是来势汹汹的大步走了过去。

姚芷云紧张的捏了捏五指,想着如何阻止对方,原以为她坐在这里,这些人无论如何也不敢查看的…,看来她是小看了他们对这个“嫌犯”的重视度了。

这些人不惜得罪她爹爹也要势必查下去,这其中肯定大有原委。

张权不过一说,心底其实也没多少底子,只是当他跨出几步之后,敏感的注意到姚芷云有些不安的捏紧了五指,他从小越人无数,也见过不少世家小姐,这动作不像是害怕,倒像是做贼心虚的无措…

眼看还有两步张权就到了跟前,姚芷云忽然出声道,“且慢,张大人。”

张权像是嗅到肉味的野狼一般,笑的自得,看来那人多半就藏在床榻下了,“姚小姐有何吩咐?”

姚芷云语气微颤,“张大人要搜,小女子自然不敢阻拦,不过…万一要是搜不出来?”

张权这下越发肯定这床榻有问题,只以为是姚芷云虚张声势,便是斩钉截铁的说道,“搜不出来,我就立即带着兄弟们离去。”

陈六皱了皱眉头,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好,我信张大人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佟姑姑,你且扶着我起来,让出位置来让好让张大人查看。”姚芷云抓着佟姑姑的手,慢慢的从床榻上走了下来。

张权也不含糊,朝身后的随从示意了下,几个男子上前,翻开被褥,又把床板挪开,仔细打量起来。

“空的…”

张权不敢相信的反复查看,无奈床榻下就那么点地方,他顿时有些尴尬,“邪门了,怎么会是空的?”

佟姑姑冷哼一声,“张大人,既然搜不到,也该退了吧,这毕竟是我们小姐的闺阁,不好如此轻慢。”

看着陈六和张权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去,姚芷云紧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轻轻的擦拭了下额头,竟然满是汗珠。

佟姑姑显然很是气愤,一边骂着一边指挥仆妇把屋内从新整理一番,又心疼的抓着姚芷云的手反复唠叨,“小姐,你何必让他们进来,大不了,我派人去一趟赵大人府上,凭着老爷和他的交情,总不至于为难小姐。”

姚芷云拍了拍佟姑姑的手背,关顾了下四周,见众人在忙碌,无人关注这里,便是只用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悄声道,“佟姑姑,我知道你心疼我,不过你没看出来那两个人来历不凡吗?说是赵大人手下,看着却像是…,估摸着,即使是请了赵大人来也奈何不了什么。”

佟姑姑自然也看出来了几分,有些欣慰地说道,“小姐真是懂事了,是如何看出的?”

“这还不简单,看那两人的气势哪里像是在府衙做事的,一般衙役听到父亲的名讳,哪里还敢要求再搜,他们可是没有一点顾忌的样子。”

佟姑姑浅笑着摸了摸姚芷云的发鬓,“我们小姐真是了不得了。”随即又恨恨的说道, “哎,都是老爷,明知道小姐进京,也不说多派几个得力的护院来,看这船上,老的老,小的小,关键时候都不顶用,还有,素月这丫头,明明让她给你守夜?又跑到哪里去了?”

“刚才有些渴了,让她去寻些果子来,估计是厨房里没有,到岸上去买了吧?”姚芷云不动声色的说道,她们停靠的地方是漳州府的一处叫丰云港的码头,码头外有很多小贩兜售食物。

佟姑姑半信半疑,“是这样?不过这丫头胆子越发大了,夜里出门也不说跟我说一声,别是出了什么意外?”

“怎么会,如今还不到戌时,外面摆摊的贩子也还没离去呢。”姚芷云又哄了几句,佟姑姑见屋内收拾差不多,便是叮咛姚芷云好好休息,让素云留下守夜,这才离去。

屋内静悄悄的只剩下素云和姚芷云。

“素云,今天我想自己一个人睡。”姚芷云见素云要在自己的床榻下铺褥子值夜,便是说道。

“可是小姐…”

姚芷云浅笑的说道,“素云今日也惊到了吧?快去歇着吧,一会儿素月回来,我让她伺候着就行。”

素云的性子向来柔顺,劝了几句,见姚芷云坚持,便是顺了她的意,退了出去。

直到素云脚步声渐渐消失,姚芷才云舒了一口气,朝着窗户方向说道,“出来吧。”
姚芷云差点惊呼出来,她忙蹲下身子摇着落在地上的人儿,“素月?”
男子拉下面罩,深吸一口气,淡淡的说道,“姚小姐,不用白费力气了,这婢子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姚芷云心中惊怒,“皓月公子,你说过不会伤害她。”
男子居高临下的望着姚芷云,幽深的眼眸中藏着深不可测的暗流,在淡淡的月光下,俊朗的面目有几分暗沉,带出凌厉的气息,“皓某从来不会出尔反尔。”
姚芷云忍不住瑟缩了□子,这个人从小身份高贵,自带威严,即使是淡淡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会让人感到压迫,便是放软了语调说道,“那她怎么…”其实两个人初见的时候姚芷云就亏着前世鲜明的记忆认出了他的身份,她知道虽然他现在泛泛无名,以后将会是一个声名显赫,大齐朝举重轻重的人物。
皓月补充道,“不过是薰了迷药,明日便醒。”
待把素月安顿好,姚芷云就发愁了,屋内只有一个床榻,但是却有三个人,她可以和素月同睡在床榻上,但是他怎么办?
皓月这样一个骄傲,出身高贵的人,即使是在这般窘迫的情况下也不愿意屈就的睡在地板上吧?
似乎是看出了姚芷云的顾虑,出人意料的是皓月率先开口道,“你把褥子铺在地上就好。”
夜渐渐的深了,姚芷云却是一点也睡不着,她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夜色只觉得心绪复杂,又恍然如梦。
显然睡不着的并不是她一个人,床榻下皓月忽然开口道,“睡不着吗?”
夜色隔绝了视线,让人可以放松警惕,姚芷云觉得轻松了些,“是,睡不着。”
“为何?”淡淡的男声,在迷离的夜里有几分醇厚的低哑。
姚芷云望着漆黑的夜色,忽然说道。“公子相信死而复生吗?又或者前世今生?”

第 5 章
“不信!”皓月斩钉截铁的语气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姚芷云笑的飘渺,如飘浮在天空的云彩,让人捉摸不透,“我以前也以为没有前世今生,但是…也许,冥冥之中有些东西早就安排好的,我总觉得在做梦,但是公子你,还有素月,这艘船,连月色都是这么的真实。”
“…”
“公子一定以为我在疯言疯语吧。”姚芷云自嘲的笑了笑,刚刚从梦中醒来,她以为只是场梦境,但是突如其来的闯入者皓月,晕过去的素月,还有必须马上决断的紧急情形,都让她切实的感受到,她竟然重生了?
想到晚上发生的事情,连姚芷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从小学的闺训便是要柔和恭顺,贞洁自爱,不要说像今日这般和陌生皓月同房相处,就是让张权等人进屋搜查都是不可忍受的事情。
但是…,姚芷云嘲讽的一笑,她前世贞洁自爱,柔和恭顺,却被婆婆诬陷说怀了野种,让一个小小的婢子下毒害死。
多少次,她脑中回想,都觉得剧痛难耐,那个和她素未谋面的孩子,那个无辜的孩子…,割肉一般的疼痛也许就是指这种心情吧?还有表哥,他回府后看到她的尸身是否会为她讨个公道?也或许表哥根本就是知情者?
姚芷云捏紧的手指上青筋暴起,脸上的表情狰狞如斯,她恨恨的想着,既然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活的机会,她就不会在重蹈覆辙,把以前想做而有不敢做,敢怒而不敢言,都要做一遍,定要恣意洒脱的活一番。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便听皓月说道,“你似乎并不怕我。”这不是一句疑问句,是一句肯定句,他的疑问很简单,姚芷云一个官家千金竟然会不顾自身的安危去救一个被官府当做杀人不眨眼嫌犯,从何种角度来说都人觉得不可思议。
“我需要银子,而公子需要有人帮你遮掩,很公平的交易。”姚芷云说的很快,快的像是怕对方看出某种破绽。
之前当皓月闯入船舱之后,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有想到姚芷云想到没想便是痛快的同意为他遮掩,不过提了需要用银子做路资的要求,虽然皓月惊讶,但是也觉得无可厚非,便是爽快答应。
其实皓月不知道,姚芷云确实缺银子,姚家是大儒之家,并没有多少恒产,父亲姚寒允又喜欢购置名贵书画,把家中的银子花的七七八八,要不是后母李氏带了位数可观的嫁妆嫁入,又持家有道,怕是连平时的吃穿用度都要相形见绌。
她知道回到京都家中,李氏会在吃穿用度上对她克扣吝啬,想到前世出嫁前那窘迫的日子,便是心里惶惶然,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果不想重蹈覆辙,她必须要有银子傍身,而皓月公子明显是一块大肥肉,在加上她熟知皓月的身份来历,并非官府口中的杀人不眨眼的嫌犯,不仅不是嫌犯,还是一个少年英雄,而往后她又不会与他有牵扯,何不好好的敲一笔?
在姚芷云心思千般回转的这会儿,一张放大的脸出现杂姚芷云的眼前。
“皓月公子!”
他们挨的很近,很近…,近的姚芷云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那一双幽深的眼眸中静静的流淌着让人看不透的寒流,锐利而刺骨。
皓月盯着姚芷云看了很久很久,像是要透过她的眼眸看穿她的内心。
姚芷云心的脏“砰砰”的跳动,她似乎听到了自己血管流动的声音,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这样凌厉的眼神,都让她感到恐惧而压抑,难道要告诉他,亏着前世鲜明的记忆,第一眼见到他的时时候就认出了他的身份,不行,不能说出去,一旦皓月知道自己认出他是谁,她不敢冒这个险。
当姚芷云觉得自己的快要承受不住他逼视的时候,和来时候一样突然,只是一转眼,皓月便是抬起头来,面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淡淡的说道,“姚小姐想要拿银子还是尽到本分为好。”
“…”
皓月看着姚芷云疑惑的眼神,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月色下皓月的肌肤带着阳刚的古铜色,宽阔的肩膀下是肌理分明的胸膛…,姚芷云立即闭上了眼睛,饶是她重活了一世,胆大包天,也感到了满面的羞意。
“皓月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皓月看着紧紧地闭着双目的姚芷云,那微微颤抖的语气,红晕的双颊,和之前跟他讨价还价时候的精明镇定大为不同,带着少女应有的娇憨,透着几分的可爱,他的眉眼不自觉的舒展开来,露出淡淡的笑意,“姚小姐以为是什么?不过是皓某受伤了需要包扎而已。”
这下姚芷云更加的窘迫了,原来不过是要包扎,“你我孤男寡女,还是等我家婢女醒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已经很…,难道还要看着他□的肌肤给他包扎不成?
“怎么,姚小姐不想要银子了吗?孤男寡女?我还以为姚小姐胆大包天到可以无视礼教。”皓月淡淡的语气中有几分调侃。
姚芷云倏然抬首,忽然笑了起来,皓月说的对,她已经胆大包天的留了人在房内,还配合他骗过张权等人,此时又何必自寻烦恼的迂腐至此?索性帮人帮到底,横竖两个人以后不会再有交集。
这么一想,姚芷云便是胆大了起来,她借着月光看了眼皓月的伤口,在背部有一条深可见骨的刀伤,似乎之前匆匆包扎过,只是翻开的血肉并没有正确的被包扎进去,这该是多么的疼?
但是皓月却像是没事人一样闭口不说,如果不是她没有睡着,是不是打算默默忍受?又或者他其实担心暴露了自己受伤的情况,会让她生出见死不救的心思?
“皓月公子,你且忍着,可能有些痛,这布条之前缠错了,破开的皮肉都没有对正,我需要清洗之后重新对好。”姚芷云用柔软的帕子在清水里沾了水,便是一点点的把之前的粘合在伤口上的布条慢慢解下。
即使姚芷云如何小心,还是少不得拉扯伤口,等她满头大汗的弄完,好几处都涌出鲜血来。
皓月似乎一点也不疼,面无表情的拿了瓶瓷白的小瓶子,“把这个药洒在水里,清洗伤口,最后在涂上就行。”
姚芷云依言换了盆干净的水,用撒着药沫的清水清洗伤口。
这是最难的一步,那些破开的皮肉大多都粘合在一起,她不仅要重新拉开,还要把淤血全部擦掉。
屋内静悄悄的,只有皓月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和姚芷云越发紧张的面色。
盆里清水已经染成了刺目的大红色,在朦胧的烛火下显得异常的惊人,终于姚芷云忍不住问道,“公子疼就喊出来吧。”
因为之前没有包扎好,她现在做的等于是重新再伤口上扯开,然后矫正,那深可见骨的伤口,又要重新被拉开,鲜红的血肉狠狠的扯裂,光是想想就已经让人难以忍受了,但是皓月竟然一声不吭的任由着她。
皓月闷哼了一声,声音有些暗哑的说道,“你尽管去弄,不用顾忌我。”
姚芷云朝着皓月望去,烛火下他俊朗的面容如雕刻的碑石一般刚硬,坚韧,优美的唇紧紧地抿着,无论多么疼痛都强行的隐忍,幽深的双眸中是她无法得知的暗流,就像是深刻见底的幽潭一般,无声无息而又潺潺流动,有种莫名的惊心动魄之撼动。
有那么一刻,姚芷云觉得自己的心被深深地震撼住了,她前世所接触的男子不过那几个人,但都是儒雅的书生,父亲,大舅舅,小舅舅…,还有她那个清俊秀雅的表哥,都是让人如沐春风的人,温和知礼,高傲而又单薄。
但是眼前的皓月却是完全不一样,他身上有种强韧的生命力,动起来像奔波涛汹涌的河流,安静的时候又像静谧的深潭,尖锐的时候像出鞘的锋利宝剑,温和的时候又像温柔的流水,带着男子的阳刚气息,只那么一站在哪里,就如巍峨的山脉一般,让人心里既害怕,又觉得安心。
“很快就好了。”姚芷云声音带着柔软的甜。
寂静的深夜,河边的水声随着夜色轻轻地拍打着船舷,一轮明月倾洒出银屑一般的光芒,带出朦胧的光晕。
舱房内,烛火摇曳,橘红色的灯光下,姚芷云细心地帮着皓月缠着布条,表情虔诚而认真。
第 6 章
隔日

船只慢慢的启程离开了丰云港,随着河流向北而去。

河边风大,又赶上多日的雨季,即使是夏季也让感到了几分的冷意,姚芷云靠在窗口,云鬓飞扬,眉目如画,望着慢慢远去的港口,只觉得满心的满足。

据说那一晚上所有停靠在丰云港的船只全都被搜查,有些人家甚至被带上岸去询问,只是闹疼了一个晚上,也没有寻到他们要找的嫌犯。

门被轻轻的推开,素月小声的问道,“小姐?”

姚芷云侧过身子,点头示意她进来,“东西可是带来了?”

素月把藏在身后的药箱放在舱房内的长几上,饶是她胆子再大此时也有些惧怕的抖了抖身子。

姚芷云朝着素月安抚的笑了笑,又对安然坐在舱房内侧闭目养神的皓月说道,“皓月公子,我这里只有这些药丸,你看可有用得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