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威震上海滩的傅亦霆。许鹿这些天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一个从前在十六铺当小学徒的孤儿,后来拜入青帮当小混混,再到被叶三爷赏识,接管他手下的大烟生意,步步登顶。这个男人的经历简直可以用传奇来形容。
而且所有跟他接触过的人,大都赞不绝口。说他讲义气,重感情,有能力,硬是带着华商在洋人的租界里闯出一片天地。
许鹿想象过他的样子,像帮派大佬那样高高在上,或者身边一排开站着凶神恶煞的保镖,叼着烟斗。可没想到竟是这样简单干净的模样。
只是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好似有意无意地压着人的脊梁。
“随便坐。”他一只手拿笔,一只手夹着根雪茄,头也不抬地说道。
许鹿直直地走到角落的沙发里坐下,因为不喜欢烟草的味道,轻轻揉了揉鼻子。
屋里很安静,只有笔沙沙写字的声音。许鹿忍不住又看了那个男人一眼,不知何时,那支明明还剩大半的雪茄,已经放进特制的烟灰缸里,熄灭了。他似乎正在签署一份文件,握笔的姿势很端正。
忽然,傅亦霆抬起头,两个人的目光不期然地撞在一起。
许鹿心头一麻,先败下阵来,匆忙地移开目光。
“令尊近来可好?”傅亦霆合上文件,将椅子挪前了一点问道。
“家父…尚好。”许鹿顿了下,说道。
她今日不是以弱者的姿态前来求援,更不是挟恩图报。所以如实地说出冯父的情况,可能会影响对方的判断。她只想平等地与他进行一场对话。
傅亦霆静等她的下文。
许鹿深吸了口气,起身走到那张巨大的书桌前:“我今日来,是想跟傅先生谈一笔生意的。傅先生能否给我几分钟时间?”
傅亦霆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许鹿,似笑非笑地问道:“你要跟我谈生意?”
许鹿知道,自己的行为或许有点荒诞。可她人都来了,总要试试才甘心,便从手袋里拿出精心准备的十页纸张,放在桌上。
“这是我们冯家纺织厂的资料。民国初年的时候,我们就引进了国外的机器,而且有十几个能够熟练操控这些机器的工人,洋布也能织得出来。我们还有很多稳定的货源,与一些蚕农的关系也很好。不知有没有机会跟您合作?”许鹿一口气说完,然后紧张地盯着对方。
傅亦霆随意看了一眼那些装订整齐的纸,并没有翻开。他挺佩服这个小姑娘的勇气,要知道很多人初次见他,话都未必能说利索。
他有点印象,冯易春当初分家的时候就分到一家经营不善的纺织厂,这些年一直都在倒闭的边缘。
“不知这是令尊的意思,还是冯小姐的意思?”傅亦霆不急不慢地问道。他的目光很敏锐,透着精明世故,仿佛能一眼把人看透。以他的阅历和资历,撒谎并不明智。
许鹿微微一怔,低头道:“是我的意思。”
其实从傅亦霆收到那封信开始,就怀疑今天的见面,是这位小姐的自作主张。因为当初冯易春帮他的时候,连姓名都没有留,他辗转打听,才知道冯家的地址,怕上门打扰到人家,才写了那封信。他知道以那位老先生的脾气,不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会来找他的。
“冯小姐,令尊对我有恩,若是你们生活上遇到任何困难,我都愿意提供帮助。但生意是公事,在商言商,你这样私下来找我,不合规矩。”傅亦霆说道。
这话说得委婉,但对方摆明了不想跟她谈。
“傅先生,其实…”许鹿还想再努力一下,毕竟冯家的纺织厂虽然一直在亏钱,但技术和质量都过硬。曾经长期给东方和红桥两家百货供应布匹,从来没出过事。
她要让他相信,冯家的纺织厂有这个实力。
傅亦霆却打断她:“想必你进来的时候也看见了,外面那些在排队的人,都是通过各种私人关系想要跟我谈生意的,我一概没有见。抱歉,我不会因你或者冯先生而破例。”
这番话已经不留余地,许鹿昨夜在脑海中反复练习的说词也全都吞了回去。
她很想伸手把桌上的十页纸拿回来,但身体僵着没动。长这么大,她参加过大大小小许多次面试,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但就算没有选上,她也大多能过第一轮。极少她还没切入正题,就被对方拒绝了。
傅亦霆看着面前脸颊微微涨红的小姑娘,知道她脸皮薄,也不想太为难她。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支票本,龙飞凤舞地写下一串数字,撕下来,递给许鹿。
“你先拿回去应急。”
许鹿一看,那支票上赫然写着三千元!这位傅先生出手真大方,可她不是乞丐,更不是来祈求施舍的。
“谢谢。这钱我不能要,打扰您了。”许鹿没有接,毅然地转身离开。
那道厚重的红木门关上,属于年轻女孩淡淡的香气也随之飘散。
傅亦霆拿着支票的手放下来,轻轻笑了笑。这小丫头,还挺有骨气的。但刚才提及冯易春时,她的表情和语气明显不自然,像有什么隐情。
傅亦霆从橡木盒子里重新抽出一支雪茄,夹在手指间,把袁宝叫了进来。
“六爷,您找我?”袁宝哈着腰,殷勤地问道。
傅亦霆一边化火柴点燃雪茄,一边睨着他:“是谁自作主张,让苏曼留在这里过夜的?”
袁宝立刻站直了身子,支吾地说:“是,是我…昨夜您出去应酬不在,苏小姐身边的助手打电话来,说她喝得烂醉如泥,闹着不肯回自己的公寓。我想着她好歹是三爷推荐的人,怕出事,就跟金生哥去把她接了回来…我让佣人安排她住一楼的客房,她非要上来见您…您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刚才六爷训斥苏曼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其实六爷这人生性多疑,旁人很难获得他的信任。他跟金生是打小跟在六爷身边,从十六铺的混混堆一路过来的。这么多年,六爷再有权势,只提携帮里昔日的兄弟,几乎不用新人。
想想也知道,苏曼那种女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傅亦霆吞云吐雾,声音很淡:“你应该分得清,什么是逢场作戏。有时也不必太客气,免得她忘了自己的身份。”
“是,我知道了。”袁宝点头如捣蒜,“六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派人去查一查冯家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傅亦霆抬起两根手指,“两天,我要知道冯家所有的事。”
袁宝立刻麻溜地去办,心里却好奇起来。他们六爷向来贵人事忙,连政府官员见他都得提前打招呼。今日破天荒地见一个小丫头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查他们家的底细?这冯家到底是何方神圣?
袁宝出去以后,傅亦霆的手碰到许鹿留在桌子上的资料,拿起来随便翻了翻。全部是手写的,字迹很娟秀漂亮,洋洋洒洒的十页,最后竟然还整整齐齐地贴着一些正方形的布匹小样。
他摸了下,做工不比那些洋工厂的差。
似乎有点意思。
他眯了眯眼睛,翻开第一页看了起来。
*
许鹿从傅公馆出来,心情很糟糕。她妄想跟一位在上海滩叱咤风云的人物谈生意,结果被人家三言两语给打发了。这种挫败感,前所未有。
她垂头丧气地往前走,连身边有一辆汽车经过,也没在意。
没想到,那辆汽车在前面停了下来。有人探出车窗,挥手叫到:“冯小姐!”
许鹿抬头一看,竟然是田中惠子。
田中惠子打开车门跑下来,笑眯眯地拉起许鹿的手说:“真的是你!我差点没认出来。还是凌眼尖!”
“田中小姐这么会在这里?”许鹿诧异地问道。
田中惠子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我请你吃饭吧?”
许鹿连忙摆手:“恐怕不方便,我家的下人还在外面等我。改天…”
田中惠子却不以为意:“这好办,冯小姐告诉我他的姓名,我派人去通知他。实际上我也正想找你,这么巧遇见了。实不相瞒,我有件急事想请你帮忙,所以跟我走吧!”她二话不说地拉起许鹿的手臂,推她往前,直接塞进了车里面。
凌鹤年坐在前座,依旧是一袭中式长袍,玄色的丝绸绣着繁复的暗纹,显得庄重而文雅。他转头对许鹿礼貌地微笑:“冯小姐今天很漂亮。”
虽知道他是礼节性的夸赞,许鹿还是耳根发烫,低声说了句:“谢谢。”
田中惠子吩咐司机开车,又跟凌鹤年商量去哪里吃午饭。
凌鹤年问许鹿:“不知冯小姐对京津菜有没有兴趣?这附近有家小菜馆味道不错,老板跟我认识很多年了。我们可以边吃边谈。”
许鹿知道他在吃方面是个行家,挑的地方不会错,但实在不好意思又让对方破费。可她抓到空空的手袋,底气明显不足:“凌先生做主吧。”
姑且先听听他们要帮什么忙。


第六章
许鹿原以为凌鹤年口中的小菜馆,就是路边的饭店,最多豪华一点。可没想到汽车居然开进了一座私家花园,停在古朴的洋房前面,一个穿着制服的侍应生立刻过来开门。
这家饭店似乎是会员制和预约制,隐蔽性很高。
侍应生带他们三个人走到石廊下的位置就坐,这里能看到整个花园的景色,还不会被太阳晒到。
凌鹤年负责点菜,田中惠子跟许鹿简单说了下她的麻烦。
田中家想在上海买栋楼开公司,但现在好的地段,几乎都在各个租界公董局的手里。田中惠子去公董局交涉过几次,那些洋人眼高于顶,不肯批。后来有人给她引荐了叶三爷,叶三爷让她跟傅亦霆谈。
他们约好了会面的时间,但是定好的翻译家里出了事,凌鹤年明天又要回北平,现在四处找不到可靠的翻译。
田中惠子握着许鹿的手说道:“冯小姐可不可以帮我这个忙?我可以付你每小时三十元的报酬。”
这是笔很可观的收入,现在上海普通人的工资,不过每月十几块钱。
但许鹿刚在傅亦霆那里碰了壁,暂时不想再见到那个人。她犹豫着没有开口,凌鹤年点好了菜,对许鹿说道:“我们也知道这件事有点突然,难为了冯小姐。但惠子对您的日语印象深刻,面试了几个翻译,都不够满意。请您务必再考虑一下。”
许鹿原以为跟他们二人只是萍水相逢,不会再有交集,没想到上海这么大,居然又一次碰见,也算是缘分。她知道田中惠子和凌鹤年的来头都不简单,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开口道:“田中小姐,我以前没参加过商业谈判,经验方面可能不足。”
“不要紧!反正还有几日,你可以准备一下。”田中惠子看到她松口了,十分高兴,“以你的日语水平,肯定没问题的。”
许鹿迫切需要钱,凭自己的能力赚钱的机会,没有理由拒之门外。
“那我就尽力试试吧。”
“冯小姐愿意帮我,真是太感激了。”田中惠子郑重地向许鹿鞠了一躬,“稍后我会把资料给你,拜托了。”
那边凌鹤年举起酒杯,说道:“来,我们干了这杯,提前预祝谈判成功。”
三个人碰了杯子,相视而笑,不再谈论公事。菜陆续端上来,有北京烤鸭,涮羊肉,京酱肉丝,宫保鸡丁,黄焖鱼翅,清汤燕窝和鹿茸三珍。每一道都是京帮的名菜,用料讲究,调料丰富,有些做起来还破费工夫。
凌鹤年介绍,京帮菜以北方的口味为基准,融合了各地的风味,还有当年宫廷流传出来的手艺,偏咸香,跟上海偏甜的本帮菜不太一样,他以为冯婉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可能吃不惯。
可后世的许鹿吃过各地的美食,虽对川菜最情有独钟,但什么口味都能接受。田中惠子托着下巴看许鹿:“每次看冯小姐吃东西,都会觉得那食物一定很美味,食欲也跟着大振。”
许鹿一愣,以为自己的吃相不太雅观,嘴里的菜都忘记咽下去。
凌鹤年被她呆呆的模样逗得笑出声来,看着她的目光也温和了许多。
饭后,田中惠子有事先走了,让凌鹤年送许鹿回去。
许鹿推辞再三,凌鹤年执意相送,只能告诉他冯家的地址。
坐在汽车里,许鹿有些累了,靠着柔软的椅背,看窗外掠过的街景,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昨夜,她的大脑一直处于亢奋的状态,没怎么睡。现在倦意席卷上来,不由得闭上眼睛。
一路上,凌鹤年都没有说话,他这个人很会察言观色,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其实是舒服的。
到了弄堂口,许鹿下车,凌鹤年也跟着下来。
许鹿不解地看向他:“凌先生还有事?”
凌鹤年笑道:“听说这一带治安欠佳,我还是送冯小姐进去吧。你如果出了事,我也没办法向惠子交代。”
许鹿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觉得初次见面时的那种冷漠,已经找不到痕迹。或许在他眼里,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吧?
老旧的砖石路上铺着层淡淡的日光,时间在这里好像很慢。他们并肩走着,时不时交谈两句,后来有好事的邻居出来看见许鹿和凌鹤年,就暧昧地问道:“冯小姐,这位先生长得真俊那,是男朋友吗?”
许鹿连忙否认。她怕邻居越来越多,说不清楚,一把拉着凌鹤年的手臂,快步逃离了人群。
男人的手臂结实,身上有种淡淡的优质香水的味道,离得近了,才能闻到。
一直走到没人的地方,许鹿才放开手:“不好意思,邻居好奇心都比较重。下次你还是别进来了。”
许鹿只是随口一说,说完才发现,自己好像主动邀约他下次再见一样,不由得有些尴尬。凌鹤年没有在意,只道:“我小时候住在北平的四合院里,邻里的关系也很融洽,街头巷尾随时都有小吃摊。后来搬家了,时常怀念那种感觉。”
许鹿不知道他的家世和背景,听起来,似乎也是从这样平凡的巷弄里走出来的人。
走到冯家门前,许鹿转身对凌鹤年说:“我到了,凌先生回去吧。”
凌鹤年从怀中拿出两张红色的票,递给许鹿:“下个月我们在上海大剧院有一场演出,冯小姐方便的话,可以来看。”
许鹿接过,惊讶地问到:“您是演员?”
凌鹤年笑而不答,道别之后,便转身走了。
许鹿拿着票进家门,票上标注的好像是个包厢的位置,节目是《贵妃醉酒》。她没记错的话,这是京剧的剧目?
冯清今日放学得早,看到姐姐手里拿着东西进来,趁她不备,一把抢了过去,惊叫道:“姐,你这票是从哪里来的?”
“刚刚一个朋友送的。”
冯清瞪大了眼睛:“什么朋友啊?这么神通广大。你可知道这是凌老板的场子,刚一售票就被抢光了,现在整个上海滩一票难求。你这还是包厢的位置,有钱都买不到的啊!”
许鹿下意识地重复道:“…凌老板?”
“凌鹤年凌老板啊,你连他都不知道?上海唱京剧最好的名角,师承名门,好多人专程从外地来看他,人气不比那些电影明星差!上回申报票选民国四公子,他还是其中之一呢。”冯清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听说他是某个政要的私生子,十岁的时候才被领进家门。后来他去英国读书,原本家里都在政府安排好了职位,可人家就喜欢唱戏啊,一唱就唱成了个名角。”
怪不得初次听到凌鹤年这个名字,许鹿就有种熟悉的感觉,没想到对方的来头竟然这么大。回想到他举手投足间那种独特的韵致,想必是唱京剧的缘故。现在电视和电影院还没那么普及,京剧火爆多了,街头巷尾,人人都能唱上几句。
她忽然很想见一见那么英俊的人,在台上唱戏是什么模样。
“姐,这票你要不要?不要我可拿走了!”冯清举着票摇了摇。
许鹿一把夺了回来:“当然要。你想看,到时候带着你去就是了。”
冯清用力地抱了一下许鹿的肩膀:“还是我姐好,那就一言为定了!到时候,我找凌老板要个签名,再拿到学校里去,准能威风好几天!”
许鹿摇了摇头,把票小心收好。
傍晚的时候,丁叔才回来。田中惠子派人通知他以后,他就顺道拐去工厂那边看了看情况,几个工人非要跟着他回来。
那些人一见到李氏的面,纷纷倒起苦水,有说家里揭不开锅的,有说上有老下有小的,大概的意思就是想把这三个月的工钱给结了。可李氏现在哪有闲钱给他们?只能好言相劝。
其中一个大婶说道:“夫人,不是我们故意为难您。大家少说也在这厂子干了十几年了,都有感情。这次东家出事,我们也很难过。若不是我们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想逼您。您想想办法?”
李氏对于生意上的事情一窍不通,又拉不下脸赶人,只能让包妈去清点一下,看看家里还有多少钱。
许鹿和冯清在屋子里看着,冯清嘀咕道:“我们家哪里还有钱?我学费都还没交呢。早前为了给爹看病,娘的嫁妆都当得差不多了。”
这么几个人,要结工钱,少说得凑出一百块,现在的冯家绝对拿不出来。
许鹿从屋里走出去,李氏道:“你出来干什么?快回屋里去。”
那几个工人认出冯婉,一下子围了上来,亲热地道:“这是大小姐吧?您留学回来了?”
“几年没见了,大小姐真是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许鹿看着他们,说道:“纺织厂已经停工几个月,发不出工资,是我们对不起大家。但现在的情况你们都看到了,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钱。这样吧,各位再给我一段时间,我来想办法,一定把欠大家的工资都补上。”
那几个工人将信将疑地望着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的话,能相信吗?可对方是留过洋的,本事大着呢,跟他们这些人完全不一样。若说冯家现在最值钱的,就是这个大小姐了。
李氏补充道:“各位先回去等消息。你们放心,到时候就算是卖厂子,冯家都不会拖欠各位的。”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工人不好再逼,答应再等一段时间,终于走了。包妈拍了拍胸口,说道:“看他们进门那架势,我还以为讨不到钱,他们今日不肯罢休。”
许鹿冷声道:“不就是逼我们卖厂子吗?这些工人突然发难,不是巧合,肯定有人在背后撺掇。”
“什么人?”李氏问道。问完马上反应过来,除了大房,还会有谁?他们到了这个地步,对方还是步步紧逼,实在是欺人太甚。
一屋子的人都是愁云惨雾的,许鹿振作精神,说道:“娘,我接了个活儿,能挣一笔钱,到时候您先拿去应急。其它的事,总会有办法的。”
“你接了什么活儿?”李氏不放心地问道。
“一个朋友介绍的,当翻译,报酬相当可观,我就答应了。” 许鹿避重就轻地说。
李氏语重心长地说:“小婉,现在外面世道太乱,你一个女孩子,出门在外千万留神,别乱结交什么人。你是留过洋的,找份体面的工作不难,至于工厂的事,娘来想办法。”
许鹿知道李氏的顾虑,为了让她宽心,暂且先答应下来。
隔日,她去书局买了一本关于商业翻译的书,闭门好好准备了几天。
到了约定的日子,她在家中等田中惠子派人来接她。


第七章
许鹿今日穿了身黑色的裙子和白衬衫,坐上车以后,田中惠子上下打量她,忍不住说道:“冯小姐,你就打算这么去?”
许鹿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装扮:“不行吗?”她已经挑了身最成熟稳重的衣裳,可在外人眼里,还是嫩得像个学生。
田中惠子也没说什么,直接带她去了南京路上的欣欣百货。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她们去了女装的柜台。许鹿随手翻到一张价标,被价格吓到:“田中小姐,不用这么麻烦了…”
田中惠子却径自拿起一件格子的西装裙,白色的花领衬衫,将许鹿推进更衣室里:“你可要撑起我的门面,快去换上。”
许鹿无可奈何,只能换了这身出来,售货员直夸漂亮。
田中惠子满意地付了钱,又拉着许鹿挑了一对珍珠的耳钉和手表。
“田中小姐…”许鹿一直被她拉着买这买那,根本无法拒绝。她就是白干一天都不够抵这些东西的钱。
换了一身行头还不够,田中惠子还带许鹿去一家高级的理发沙龙。
那里的一位造型师也是日本人,跟田中惠子嘀咕了几句,开始在许鹿脑袋上操刀。许鹿原本是短发,齐刘海,在造型师的一双巧手之下,头发固定在脑后成了个髻,刘海也剪得有层次了些,看起来像个名媛。
田中惠子对脱胎换骨之后的许鹿很满意,拉着她出门,坐上汽车。
上海联合商会的大楼也在南京路上,汽车停在门口,有十几个穿着和服的男人已经等在那里。他们看到田中慧子,纷纷上前行礼。原来田中家在日本还是个贵族,这些都是效命于田中家的部下。领头的是个叫松本的老头,面貌威严,不苟言笑。
田中惠子向他们介绍许鹿,松本听说她是中国人,目光中明显带了一些傲慢和不屑。
许鹿是拿钱办事的,不会在意他的态度。一行人走进大门,立刻有个秘书模样的姑娘跑上前,被浩浩荡荡的阵势吓到,眼神慌乱,不知道该看谁:“请问你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