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金人攻克汴京,皇室匆忙南迁。没多久朝廷内部发生叛乱,英国公奋勇救驾。皇帝感其救命之恩,封他为御营司都统制,管辖诸将,权势如日中天。
至于英国公世子陆彦远,相貌堂堂,不知虏获了多少女子的芳心。他打小跟着英国公南征北战,神勇异常,屡立战功,成为了开国以来最年轻的禁军殿前司指挥使。两年多前娶了参知政事莫怀琮的掌上明珠莫秀庭,在朝中一时风头无俩。
英国公父子是主战派的人物,而顾行简是主和派,两派是政敌。如今朝中是主和派略占上风,但两派明争暗斗,各有胜负。关键是看圣心偏向哪一边。
虽然政见不合,但顾行简对英国公父子保家卫国,收复故土的赤胆忠心亦是万分感佩。他只是没想到像陆彦远那般的英雄人物,居然会跟商户女有过一段往事。
他本人对商户倒是没什么偏见,在他的大力倡导之下,商人在本朝的地位有了显著的提高,诸行百户,欣欣向荣。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累世公卿之家不屑与商人为伍,以商人为轻贱。英国公恰恰就是个十分传统刻板的人。难怪当时英国公世子的婚事那么急,想来跟这段往事脱不了干系。
顾居敬见弟弟沉默,也不知该不该继续往下说。顾行简喜静,相府里伺候的下人走路都跟猫儿似的没有声音,平日里也不敢高声言语。顾居敬算是兄弟姐妹几个里头跟他最亲近的人了,但还是摸不透弟弟的脾性。
“后来呢?”顾行简随口问道。
顾居这才继续说:“据我所知,英国公世子与莫老之女早就定亲。英国公夫人还派人去过夏家,要让夏三姑娘过府做妾。夏家没同意,小姑娘闹着上吊,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才救活过来。”
就算是商户出身,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哪个甘愿去做妾?英国公府此举名为纳妾,实则有些羞辱人了。但是闺阁女子,与男人私定终身,又难免叫人轻贱。
“陆彦远未必动过真心。”顾行简神色冷淡地说道。
顾居敬点了点头:“嗯。可你不知,夏家那丫头小时候便漂亮极了,粉雕玉砌的一个女娃娃,我还抱过呢。只怕大了更是人间绝色。今日本想叫她出来相见,这不是你不让么。”
顾行简回想起那时拱桥上立着的少女,犹如迎风而绽的木梨花。洁白娇美,香远益清,的确过目难忘。他略一推测,便知道是夏三姑娘无疑。只是那般玉雪清姿,如何都想不到会是个轻浮的女子。
“我要在绍兴呆几日。”顾行简说道。
顾居敬疑惑地望向他,他淡淡地笑:“等位失主。”
***
夏家的玉茗居,因广种白色山茶而得名。假山湖畔,枝繁叶绿,虽已过花期,还有三两朵残花点缀其间,远望白若霜雪。
屋内,夏初岚穿着丝质的暗花月白小衣,坐在闺房的铜镜前,和思安一起把头上的饰物一件件摘下来,放在妆台上。
赵嬷嬷放下绣帘,走过去整理床铺。她看到那块麒麟玉佩,小心地捧在手中,说道:“姑娘还是别佩这块玉了,仔细丢了。”
夏初岚回头看了一眼,今日挂绳松动,幸好她发现得及时:“嗯。嬷嬷帮我收起来吧。”
“哎!”赵嬷嬷应了一声,连忙找出一个精美的匣子,把玉佩放进去,藏在了多宝架上的一个暗格里。老爷曾交代过,这玉佩姑娘打小戴着,十分重要,千万不能丢了。她一直记着呢,每日都要检查这宝贝是否安好。
思安帮夏初岚梳着头发,嘀咕道:“姑娘,今日误闯后花园的那位先生真是奇了。明明看着挺温和的一个人,奴婢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呢。”
夏初岚想起那男人身上稳健如山,又磅礴如潮的气势,不由问道:“你可看见他跟何人坐在一处?”
“好像是顾二爷带来的。但不像是有身份的人,那些官员全都围着顾二爷转,不怎么理他。姑娘觉得他是什么人?”
夏初岚摘下耳珰,摇了摇头。绍兴毕竟不是都城,这儿的官员没什么眼力,那人的身份尚且不好下定论。夏家如今风头盛,有不少人的眼睛都盯着。二房和老太太那边还想大肆操办夏谦的婚礼,恨不得将整个绍兴府的名流都请来。
到底是商贾小民,没有远见,不懂树大招风的道理。
夏初岚曾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夏柏盛还在就好了。
后世的她是单亲家庭长大,父亲是大学教授,寡言少语,从小对她要求严苛。她努力读书,终于拿到了国外大学的offer。在国外的那几年,与父亲偶尔通话也是寥寥数语就挂断。寒暑假赚生活费,没回过国。大学毕业之后,父亲一定要她留在国外工作,她便进了一家跨国大企业,东瑞集团。
总裁谭彦是她同一个学校毕业的师兄,是个十分有能力的人。
之后工作忙碌,几乎没有闲暇想家,与父亲的联络也越来越少。
可以说,从小到大,她所有事都是靠自己扛过来的。
夏柏盛跟父亲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他对原主很宽容,甚至有些溺爱。从小到大,原主要什么便给什么,从未说过一句重话,简直是捧在手心里疼着。也许因此,养成了原主天真单纯的性子,被一个才见过几面的男人用花言巧语给骗了,险些赔上性命。
夏初岚至今还会梦到三年前的事,情窦初开的少女与高大英俊的男人私会,看山看海,浓情蜜意。不久男人回了都城,约定半年之内回来娶她。可最后等来的却是侯府几个态度傲慢的婆子,说奉英国公夫人之命,替世子接少女过府做妾。
少女想不开,大哭大闹,夜里悲愤之下上吊自尽,被家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咽了气。母亲扑在床边大哭,父亲也是悲痛欲绝。
夏初岚就是在那个时候来的。虽与夏柏盛只做了不长时间的父女,却真正体会到了慈父之爱。
“姑娘,好了。”思安将手中那柔顺如云的长发垂放下来,冲夏初岚笑道。
夏初岚点了下头,起身走到书桌那边,想要取下午的书看,却怎么都找不到,便问赵嬷嬷:“可有看到我下午读的那本书?”
赵嬷嬷摇了摇头:“好像姑娘带出了芙蓉榭,之后便没再带回来。”
夏初岚心惊,莫非是落在拱桥那儿了?这套书是她花了重金好不容易得来的,若丢一卷,她可是要心疼的。
这时,院子里六平的声音响起来:“大公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思安和赵嬷嬷迅速对看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望向夏初岚。大公子这个时候不去洞房,跑到玉茗居来做什么?
院子里有很低的说话声,六平又道:“您不能过去,姑娘已经歇下了…”
“狗东西,你敢拦我?快滚开!” 男人拔高声音,接着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好像起了争执。
夏初岚听到这,果断地披上衣服,推开门走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坑治:宋官署名,主要掌握采炼矿物以及钱币的铸造
某烟的存稿…几乎等于没有,暂时没有办法双更…


第四章

廊下的纸灯笼发出朦胧的光芒,花园里传来初夏草木清新的香气,还有几声零落的虫鸣。六平倒在地上,双肘撑着地面,站在他面前的夏谦穿着喜服,摇摇晃晃的,站得不是太稳。
夏谦胸膛起伏,听到声响,抬眼往夏初岚这边看来。
女子披散着鸦羽一般的长发,眸如星子,表情冷淡地站在光亮处。她的皮肤很清透,泛着薄薄的一层光晕,犹如月色一般迷人。她小时候很爱缠着他,总是哥哥长,哥哥短地叫着,那时他还嫌烦。可自从两年前大伯在海上出了事,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犹如涅槃后的凤凰,振翅翱翔于天,有着万丈光芒。他再也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夏谦暗暗地吞了口口水,只觉得浑身上下更燥热了。他也恨自己那肮脏龌龊的念头,但心中的感情却怎么都抑制不住。
“这么晚了,大哥有事?”夏初岚微微歪头问道。夏谦的含英院跟玉茗居隔了老远,并不顺路。这位兄长对原主也算照顾,尽管这照顾多半是为了讨家主夏柏盛的欢心,但夏初岚对他还算客气。
夏谦揉了揉前额,被风一吹,理智回来了点:“三妹,我喝醉了,分不清方向,迷迷糊糊就走到这儿来了。我头疼得厉害,劳你派个人送我回去。”
夏初岚也不多做追究,只吩咐道:“六平,快送大公子回含英院去。”
六平应了一声,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扶夏谦:“小的方才多有得罪,这就送公子回去。”

夏谦扶着六平摇摇晃晃地回了含英院。时辰已经不早,新娘的陪嫁侍女和嬷嬷都等急了,在屋前来来回回地走。
看到姑爷回来,她们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欢天喜地地把他扶了进去。
屋内的红案上,三指粗的喜烛烧得正旺。案上摆着四盘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红枣,桂圆,莲子和花生。画着鸾凤和鸣的红漆托盘里,放着银质的酒杯和酒壶。
新娘萧音听到响声,微微掀起盖头一角,看到众人扶着夏谦,立刻迎了过来,想搭把手。男人满身酒气,面红耳赤,东倒西歪的。人一沾床,就倒下去睡了。
萧音俯身帮他脱靴子,陪嫁的嬷嬷担心地说:“姑爷醉成这样,还怎么圆房…”
“嬷嬷,你先下去吧。”萧音小声道。
嬷嬷担心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办法,轻手轻脚地退出去了。
萧音望向夏谦的背影,咬了咬嘴唇。夏萧两家本是世交,她跟夏谦打小就定了亲。萧家原先是北方的大户,汴京失陷以后,家族跟着皇室南逃。她的祖父和父亲相继病死在路上,家财也损失过半,再不复当年的风光。
其实她也知道,夏家的老夫人和二夫人早就看不上她,想为夏谦另择良配。是过世的夏伯伯重诺,亲自敲定了这门婚事。只不过三年前夏谦要考科举,婚事便暂且耽搁了。
萧音知道自己不算美人,至少跟夏家的姑娘们比,差得太远。而且已经二十岁了,算是个老姑娘,夏谦心中难免不满。可他们已经成亲,日子总是要过的。
她斟酌着开口:“夫君,我知道你没睡。你我的婚事虽是父母之命,可我从小就认定了你。我会为你生儿育女,好好孝敬公婆祖母,将来你若有看中的姑娘,纳入房中,我也会以姐妹相待…”
萧音看夏谦还是一动不动的,想起自己悲凉的身世,忍不住伤心落泪:“阿音自及笄一直等着夫君。不敢求夫君的宠爱,只求夫君不要嫌弃…我,我什么都愿意为夫君做。”
她哭泣时的声音柔柔软软的,像只小奶猫。夏谦转过身去,见她盖头半掀在头顶,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睫毛上沾着泪珠,原本不出众的相貌陡然生出了股楚楚可怜之感。
夏谦胸中正聚着一团火,伸手便将她拉了过来,直接压在身下。
眼前清秀的面容仿佛变成了那张勾人心魄的脸:长而浓密的睫毛扑闪着,如月似水的眼眸望着他,微张的檀口似乎等着他来吻。夏谦痴迷地摸着,一下子动情地亲了上去,恨不得将她吞裹入腹!再抬头时,那张脸又变成了萧音普通的容貌。
夏谦愣了片刻,不甘,恼怒,执拗全都涌上了心头。他动手撕扯萧音的喜服,衣裳碎裂,洁白无瑕的女子胴体更加刺激了他的情/欲。
他一点都不温柔,甚至很粗暴,萧音有些被他吓到,瑟瑟发抖又不敢反抗。

夏初岚举着灯笼在拱桥附近找,怎么也找不到那本书。
她细细想了想,猜测书应该是被那个男人拿走了。
夏初岚有些想不通。按理说书这种东西,其貌不扬,普通人想必看不出什么名堂,更不会拿走。但若能看出那是当年由沈括之子沈冲主持修订,汴京国子监印制的版本,如今市价胜于黄金,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有如此眼力的,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可如此人物,怎么会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呢?君子不夺人所好。
“姑娘,要不奴婢去问问管家?”思安一边拨着草丛一边问。
“不用了,我已经知道书在哪里。回去吧。”夏初岚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带着一群人往回走。江南的五月,梅雨季节,空气湿热。原主的身体不算硬朗,甚至还有点娇气,故而她穿得比旁人都多。
夏初岚踏上长廊,听到花墙那边来了两个侍女,正小声议论:“刚才我奉二夫人的命令去含英院送东西,你猜怎么着?少夫人在里头又哭又叫的,听得我浑身不舒服。”
“我娘说女子初夜,总会有些疼的。若夫君懂得怜惜,新婚夜也不会太辛苦。”
“是吗?我看少夫人的陪嫁侍女和嬷嬷脸色都变了,少夫人好像在哀求大公子呢。”
“真没想到,大公子一个读书人居然…唉,别说了,仔细被主子们听见。”
那边灯火渐远,夏初岚慢慢地在廊下走,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思安在后面扯了扯赵嬷嬷的袖子,耳语道:“真想不到,大公子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房事上竟然这么可怕。少夫人一个弱女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
赵嬷嬷好笑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小丫头懂什么,兴许是大公子想疼新夫人呢。床笫间的事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思安撇了撇嘴,嘀咕道:“男人要是懂得疼女人,那英国公世子怎么会不要我们姑娘…”话一出口,她就连忙捂住嘴巴,瞪大双眼看着前面夏初岚的背影。
赵嬷嬷也是身子一僵,埋怨地看了思安一眼,生怕惹姑娘不痛快。
夏初岚却没怎么在意,她的心思全都在那本书上。那人有意隐瞒身份,想必找起来并不容易。就算找到了,他既然拿走,还会乖乖把书交出来吗?
“姐姐!姐姐!”游廊的尽头奔过来一个少年,一下停在她的面前。
“衍儿?”夏初岚叫道。
少年抬起头,圆脸蛋,眉目清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极有灵气,咧着嘴笑。这是长房唯一的男丁夏衍,今年十二岁。
几个伺候的侍女和嬷嬷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忙向夏初岚行礼:“姑娘恕罪,六公子非要来找您,我们也拦不住。”
夏初岚摆了摆手,低头问少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今日大哥成亲,我跟四姐五姐他们玩了许久。明日先生考课,我怕表现不好,不敢睡。姐姐能不能帮我?”夏衍摇着夏初岚的手臂,恳求道。
夏柏盛极重视子女的教育,连女儿也是开蒙起就请了当地有名的先生来教。原主算不错,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琴棋书画都懂一些,不输给普通的大家闺秀。
夏初岚应了夏衍,一起往他和杜氏住的石麟院走。这个年纪的孩子本就贪玩,玩过之后还能想起课业,算是懂事了,她也没有责怪。他们的母亲杜氏体弱多病,早已经睡下,夏初岚便没有过去打扰。
夏衍的课业很好,在族学里头算是佼佼者。夏初岚没费多大的工夫就帮他温习好了功课。夏衍长长地出了口气:“谢谢姐姐,明日我就不怕先生问了。”
夏初岚淡淡一笑:“不早了,收拾下睡吧。”
“是。”夏衍听话地开始整理书籍。他将所有的书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文房四宝也都擦得干干净净。桌上摆着一本顾行简编修的《论语集注》,边角被仔细修补过,显然是多次翻阅所致。
“衍儿近来在读这本书?”夏初岚拿起来问道。
夏衍点头:“族学的先生要我们看的。恰好爹爹的书阁里有,我就拿来了。顾相连任两届知贡举,选拔天子门生,号称是天下文章第一人。他修的这本书道理深入浅出,用典极多,读之受益匪浅。可惜我乃一介布衣,没有机会听他讲课。”
顾行简的书,可谓是“朝出镂板,暮传咸阳”,十分地抢手。如果动作慢一点,可能都抢不到。
夏初岚看夏衍脸上满是遗憾之色,宽慰道:“爹说过,学问勤中得,萤窗万卷书。也许很多年后,有人会以听你的一堂课为荣。”
夏衍的小脸又明亮起来,抓着夏初岚的手臂说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嗯。你早点睡,我先走了。”夏初岚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站了起来。夏衍连忙跟着起身,恭敬地目送她出去。随后,嬷嬷和婢女们进来伺候他宽衣。他老成地叹了口气,嬷嬷好笑地问他:“六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夏衍耷拉着头,径自抱了《论语集注》爬上床。自从英国公府的人来过以后,活泼爱笑的姐姐就不见了,整个人都变得冷冰冰的。今日的功课,他自己其实也可以完成,只是想跟姐姐多多亲近。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手中的书。总有一日他要高中,入朝为官,找那个英国公世子算账!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开头昨天不小心贴到上一章的末尾去了,看过的亲不要觉得惊讶。
这部风格可能偏正?感觉会受到冷遇啊,摸着小心肝。

第五章

夏初岚走出石麟院,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竹匾上的“石麟”二字。那是夏柏盛亲手所书,生下夏衍那年写的,原本挂在泉州家中的书房。
天上石麟,夸小儿之迈众。他对夏衍,寄予了厚望吧。
不远处两层高的书阁,隐在重重树影里,暗色的轮廓,没有灯火。夏柏盛最喜欢收集绝版书籍和名家字画,在这方面花费不少。不管是真品赝品,买到就像个孩子一样高兴。
搬迁时,杜氏拿出自己不少的私用,将那些字画都给运到绍兴来,就收在此书阁里头。
如今纸卷犹在,却唯有落月满屋梁。
这夜夏初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找到顾二爷,也一定能找到那位先生。她倒不是心疼钱财,而是真的舍不得书,不去试试总归不甘心。可她直觉那位先生并非普通人,只怕…很难对付。
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她才隐约有了点睡意。刚阖眼,就听见窗外的侍女在低声议论,叽叽喳喳的。
夏初岚蹙眉喊道:“思安!”思安立刻进来了,在紫色的纱帐外面轻声问道:“姑娘,可是她们吵着您了?”
“外头何事喧哗?”夏初岚不悦地问道。
思安犹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是别处的几个小姐妹来传话,说二姑娘回来了。”
夏初岚从床上坐起来,揉着太阳穴。
二房的长女夏初荧两年前出嫁,男方叫裴永昭,祖籍泉州,家里是走仕途的,祖上也当过大官。裴永昭上一届科举中了第四甲,大小也算个功名,原本看不上青梅竹马的夏初荧。
恰好他没选上官,夏家二房这边出钱出力,四处托人,总算让他留在临安混了个小官,夏初荧这才得偿所愿。
商户女能嫁给官家的嫡子,说出去都是脸上贴金的事。韩氏为此趾高气昂了好一阵。
夏初岚觉得裴永昭不是良配,否则也不会等到夏家给他找好了门路,才答应娶夏初荧。但二房的人都不在意,她也懒得多管闲事。
成亲这两年,夏初荧一有事就往家里跑,此次想必也不例外。
思安看到自家姑娘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连忙道:“奴婢去叫她们别吵了。”
“罢了,我不睡了,随她们去吧。”夏初岚淡淡地说道,又想起一事,“二姐夫有一同回来吗?”
思安摇了摇头。

夏初荧领着侍女仆妇们风风火火地进了松华院,韩氏早早立在堂屋门口等着,眼见女儿走进来,连忙下了台阶:“阿荧,你不是说不回来了?怎么又…”
夏初荧将韩氏拉进屋,附在她耳边说了一番。韩氏大喜:“你当真有了?佛祖保佑,真是谢天谢地!这下娘可算是踏实了。”
夏初荧含羞说道:“前阵子老觉得恶心,原先还不信。后来请了个大夫到家里头看,才确诊了。官人原本跟我一起回来,刚好有事,晚两日才到。”
韩氏点了点头,又不放心:“还是叫家里常用的那个李大夫来给你瞧瞧吧?”
“也好。”夏初荧应道。她嫁到裴家两年了,肚子一直没动静,生怕裴永昭纳妾,频频捎信回来求救。韩氏也是用尽了各种办法,总算让她怀上了孩子。
韩氏立刻叫人去请大夫,夏初荧则名侍女将大大小小的礼盒捧到韩氏面前,逐一翻开给她看。
“娘,这些是我给你带的胭脂水粉,还有绫罗绸缎,都是眼下最时兴的样式。您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你送的,娘怎能不喜欢?”韩氏平日里最爱交游宴饮,将自己美美地打扮一番。看到这些东西,欢喜得满面红光。
母女俩热络地聊了一会儿,四姑娘夏初婵揉着眼睛进了堂屋:“娘,是不是姐姐回来了…”她昨日跟年龄相近的兄弟姐妹们疯玩,这会儿还困得很。
“婵儿,快过来。”夏初荧将妹妹叫到眼前,忍不住夸到,“咱们婵儿长得真好看,一定能找户好人家。”
夏初婵脸红扭捏到:“姐姐说的哪里话…”
夏初荧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都十四岁了,早晚要嫁人。正好叫娘好好帮你相看相看。”
“说到这件事我就来气。给她说了几户,她都不满意。想来得让姑爷帮忙在都内找了。”韩氏瞪了小女儿一眼,口气却是极宠爱的。夏初婵打小被韩氏娇养,心比天高,寻常人家自然是看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