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轻忽詹笑棠不以为意,“大个女了,再过多两年比你阿妈还美上几分。”
詹美凤挑起一边眉,认真打量女儿一番,接着冷哼一声,“死气沉沉,人见人憎!”
有个十多岁的女儿日日在面前提醒韶华将逝,是人都会厌憎。美若笑笑,“听见说到房子。”
詹美凤被提醒,顿时横眉,“问你小舅!”
“哦,又赖我?!前年帮你买长实,上市一日一元赚二十元,赚到你笑。现在亏小小一点,要我吐出来还给你?天底下有那么大的便宜?只有赚没有亏?”
“亏!亏!亏!詹笑棠,亏足九个月了!恒指从1700跌到850,去年1200点的时候就叫你斩仓,你不听我讲,反倒叫我补!你还我钱来!”
詹美凤说着就扑过去,两人再次扭打成团。
美若数到一百六十三的时候,詹笑棠终于制服了詹美凤。他浪荡成性,身体早被掏空,此时喘着粗气道:“家姊,你信我没错!现在恒指八百多点,已经跌下去了近一半,这不是机会还有什么机会?咸鱼翻生就看这一回了,一个不小心,回本带赚的,别说你这破房子,半山买一套还有多!你不相信我,有得你后悔!”
“我哪里还有钱!”詹美凤无限伤心沮丧,“华老虎哄我说过年换新屋,现在四处找不到人。不是信了他,我何苦将这套房子抵押给银行?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她越说越恨,再次捏拳捶向弟弟。“都不是好东西!”
听闻真相的美若指尖冰凉。

 

第三章

作者有话要说:过海——九龙与港岛有海相隔,红磡隧道没起好之前只能在天星码头坐船来回。港岛——中环,湾仔和大名鼎鼎的山顶豪宅区。九龙——尖沙咀,油麻地,旺角,统称油尖旺,中下层居住区。
住,当然要住港岛。
日日由九龙过海会牌友,好似乡下人鸡鸣起身急入城,一身水汗。牌友们倒都客气,只赞说九龙热闹,哪似港岛,鬼影也不多一只,可眼中笑意后的讥讽詹美凤认得真切。她日思夜想能在半山有一隅之地,可以淡淡定定等牌友驾到,无奈华老虎家里两只母老虎,实不愿屋檐下又多出一只来,如何也不松口。
这样大失体面的事詹美凤足足忍了十二年,直到近来美若痴缠着她契爷,说想读港岛的庇理罗女中,华老虎这才首肯。
美若算是明白了她母亲为什么追夫般追去西贡,赶着见华老虎最后一面。半山的新屋已成泡影,连脚底下这块地也是银行的,能不慌吗?
面前两人依旧吵得面红耳赤,由恒生指数到丽池旧事,再延伸到十四年前,詹笑棠的狐朋狗友骗去詹美凤的初恋,毁了她一生。一如既往,一个是受害者的控诉,一个是我为你好你不懂感恩的委屈。
每到此时,詹美若就挺尸。她这个毁了母亲一生的罪魁不识趣的话,詹美凤分分钟矛头转向。毕竟小舅与母亲一奶同胞,而她只不过是个意外。
果然,詹美凤瞥见她嘴角的嘲笑,立即蹬着脚下的三寸兔毛拖鞋,指着美若鼻子,胸口起伏,准备发泄半生怨气。
“阿妈你是受我拖累了,要不是因为我,你当年哪会下海去做舞小姐?”美若抢先说道,“烂船也有三斤钉,我们詹家虽然败了,还有世叔伯们照应着,没有我的话你怎样也能嫁个小开当少奶奶。”
她母亲收回手指,“你知道就好!”又气哼哼地骂弟弟:“我一世被你们两个讨债鬼拖累,一个要钱,一个要命!”
“讲到钱,学校入冬又该添置新校服,”美若叹气,“小舅舅,阿妈的牌友说你上个星期还陪许太过澳门……”
詹美凤知机,立刻接下话头,“有钱去赌,不见你给外甥女一个仙的零用!”在大是大非的金钱观前,母女俩立场惯来一致,“还有啊,华老虎不知几时回来,我不管,笑棠,家姊养了你二十年,该换过来享享福了!下个月水电人工家用,你记得替我付了。”
有钱无父子。詹笑棠寻了个蹩脚的借口悻悻地去了,家里只剩母女两人,安静得戴妃的脚步声也能听见。
詹美凤偎着一堆柔软的靠垫不安地扭手指。她十五岁初恋,以为能通过爱情改变环境,一年之后,又回到烂赌成性的父亲身边,增加的唯一财产是嗷嗷待哺的女儿,于是在贪玩的弟弟怂恿下,毅然下海做舞小姐。
当年本埠醉生梦死的欢乐场最豪华气派的当属丽池,随便拖出个女招待也是艳绝人寰。不到十七岁的詹美凤入丽池第一个月俨然已为红牌中的翘楚,可惜昙花一现,人客尚未尽阅美人风姿,第三月詹美凤已经被华老虎藏进金屋。
十来年过去,詹美凤如花容貌更添了三分成熟风韵,而形容动作依旧如少女般娇怯。美若笃定,如果现下契爷在身边,必会握着母亲不安的小手,将她肩头揽住好好抚慰。
“阿妈,这间屋抵押给银行的钱都给了小舅炒股票?”
詹美凤抬眼望来,幽怨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那我们家还剩多少钱?”
“烦不烦?你小舅见着我开口就是钱,你有样学样,怎么不学好?有的你吃有的你喝你该知足了。”
若她母亲的理财观是个筛漏倒还好,多少有些渣滓存下来,詹美凤简直就是个水管通,直通到底。美若不敢怀有任何乐观的期盼,但犹自不可信,“倘若没钱交还银行,这间屋被收回去怎么办?”
她母亲小脸泛白,“我不知道。”
“阿妈!”
詹美凤站起来上楼,美若紧随其后,“阿妈!”
“等你契爷回来就好了,现在操心有什么用?”
美若此刻极其需要玛利亚站在楼顶泛着金光高呼一句“圣母玛利亚”作旁白。
“契爷回来?阿妈,你相信契爷会回来?他若是不回呢?”
詹美凤欲言又止,随即高声唤司机,“阿陈!阿陈!备车!”
“阿妈,天都塌了,你现在尚要去打牌?如果银行收屋,我们住去哪里?小舅舅只会花钱不会还钱,别指望他会给我们付房租水电!将来会怎样你知不知道?”
她母亲倏然转回身,“你告诉我怎么办?从今日起,我天天带着便当盒去中环上班,一间百英尺的小公司里不见日光对着打字机噼啪十个钟?还是蹬着三寸高跟鞋,穿到大腿根的旗袍,站在鲤鱼门酒家外,顶着海风不停点头哈腰喊‘多谢惠顾,慢走再来’?”
“那又怎样?不到三个月你能勾到个董事做继室,泡个豪客当偏房。你和小舅不就是这样打算的吗?所以你们不着慌。”
她母亲气得半身作抖,“詹美若,你阿妈十六岁可以去做舞小姐养家,你也可以!”
房门哐一声在眼前阖上。
七姑安慰美若,“大小姐我看着她大,和老爷一般的性情。只是说说,不忍心的。小小姐,你不要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事到临头时何有第二选择?美若挺胸,“瞧,我尚未发育,但凡它们两个能隆起两寸,要我做我也去做了。”
她先天不足,十三岁少女身形如十岁孩童。
厚颜如此令七姑变色,“话不可以乱讲,詹家的女孩儿……”
“七姑,忘了你们的詹家吧。”
七姑沉默,“……老太爷是好人,我阿爸到死念念不忘。又疼老爷,虽说是庶子,可老来得儿,看得如珍宝一般。只可惜老爷不争气,兄弟们也太……”她是詹家几代人的婢仆,不好说本家老爷们的坏话。
人老了,爱谈古,多得七姑嘴碎,美若对外公家世知之甚详。詹家世代行医,晚清开始做南北行生意,战祸时老太爷去世,死前担心小儿受嫡子们欺负,特地命最信得过的大管家,也就是七姑的父亲,带着美若外公远来南方。只可惜美若外公太不争气。
“那些就不提了,我担心现在和未来。”美若垂下肩膀,掩不住颓丧。她一直清楚,别人的嫁妆是家世,她只得倚仗一纸证书。名校的毕业证是日后新生活的通行证,庇理罗女中以出产名媛闻名,她能进去,将来考学留洋都会容易很多。现在梦想破灭,她将继续与花王的儿子、小贩的女儿做同学。
甚至会更糟糕。
“走一步看一步了。”七姑也无奈。“小小姐,七姑向来信你能干,但这回的事你做错了。”
她指指厨房后门,“那个人……”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七姑口中的那人站在玻璃外。
七姑神速起身,像护崽的抱鸡母,横在歹人与小小姐之间,喝道:“你要做什么?”
靳正雷踏进一步,伸出手中的空碗,“阿姑,有没有开水?”
他是伤重加发烧的病号,接近一天的时间只喝了一碗粥一碗药,睡醒一觉后口干难耐,只好寻到厨房。主人家的对话他听见大半,这才知富贵干云的华老虎,外室现今的处境居然如此窘迫。
七姑侧转腰身给他倒水,目光提防。靳正雷不以为意,接了水拉开餐椅坐下。
见他不经人招呼,径自坐下,还坐在头一把椅子上,一直面无表情的美若不由挑起一边眉毛。“你也好得差不多了。”她心情不佳,语气更恶劣。
靳正雷不理会她的暗示,回说:“还有些反复。阿姑,有没有退烧片?”
虽然是询问,但歹人眼里没一丝央求,这话听着反而象命令。七姑嘀咕说:“壮得象只牛,哪需要吃药。”边说边躬身去拿橱柜里的药箱。
她到底心善,看见歹人肩膊上纱布浸出血红,忍不住提醒:“伤了要靠养。别仗着年轻,扯着筋骨老来受罪。”
“多谢阿姑提醒,我会小心。”靳正雷笑了。
歹人白日里看着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穿着乡土,笑容可爱,不像华老虎身边那些凶神恶煞,大概只是一时落魄。七姑脸色好看了许多。
比母女还亲密的主仆关系让美若立刻觉察到七姑立场已松动,她挺直腰瞪视靳正雷。
对方稳如泰山,一口一口细细抿着杯里的水,精致的烫金骨瓷茶杯在他骨节粗大黝黑的手掌中不觉分毫突兀。
詹美若萌发一丝好奇。
“你过来半年了?”她隐去“偷渡”二字。
对方应了一声。
隐姓埋名做黑工的偷渡客们确实有,但绝对不是面前这种人。像他这类人,更多的是捞一票就走,享受个一年半载再来。毕竟港地金铺多过米行,大把发达机会。
“这半年一直跟龙五叔?”
他又低低嗯了声,这才抬眼望向她。
“内堂昨天放出风声,华叔将从西贡离港,我们这些小的在西贡码头守着,为的是新和会。哪知新和会抢先一步,把船先给炸了。你想问的是这个?”
新闻里只说火并,没料到还有这么多内幕。契爷当真厉害,别人躲祸是落荒而逃,他抬抬脚,新仇旧恨一起被踩下去,连他影子也抓不到。
靳正雷懒洋洋地伸直腿。
椅子上那位逆光坐着,微微垂着头,后窗的夕阳斜射而来,照得她半边脑袋像晕了层金光。
一只鸳鸯眼的白猫蹑手蹑脚地挤进门,四处看了看,走近前一跃上她膝盖,她轻声唤了个什么名字,然后那只猫在她腿上转了两圈,安稳地卧了下来。
他好奇:“小不点,我说的你能懂?”
“我契爷说要退休,和兴交给内堂的龙五叔之后,听说外堂的七叔、瘸脚七就不太开心,后来闹脾气才有了新和会。”
靳正雷有些愣怔,难怪ICAC找了上门。“你……你们还知道不少内情。”
那又如何?那也不妨碍华老虎拿她们母女做幌子,引得所有人追她们母女去了西面,自己从东面安全离境。美若纤细的手指稳定而温柔地抚摸戴妃的背毛,白猫开始低低地扯鼾。
“为什么不去找份工作?和兴不好混,契爷一走龙五叔镇不住的,瘸脚七狠多了,跟瘸脚七也比跟着龙五叔强。”
靳正雷扯动一边嘴角,笑得阴邪。华老虎一走,和兴就是一盘散沙,乱中取胜辟出英雄道,他贱命一条,没什么好顾忌的。
当然,这些事情小不点未必能懂。
他放下杯子,同时门钟叮咚,三人目光投向前廊方向。
玛利亚小跑着进来,“大小姐,门外有两个差人。”
七姑惊呼一声,靳正雷神色凛然,手探进腰间。
美若的目光停留在他手上,吩咐说:“告诉他们,家里没男人,不方便招待男客。”
听见这话,靳正雷表情略微放松。
“……他们说是廉署工作人员,叫何、何昭德。”玛利亚不明白新近成立的廉政公署主旨就是为了彻查差人,以为和差人无异。
靳正雷明显松了口气,美若不齿地瞥他一眼,对玛利亚道:“和何先生好好讲,没有搜查证别想进詹家大门。”
玛利亚的脚步声消失良久,美若将目光由靳正雷的腰间移向他镇定如初的面庞,“那是什么?”她问。
“你想看?”他笑了笑,“我的枪。”

 

第四章

作者有话要说:青蟹——旧版港币十元是绿色的叫青蟹,五百元叫红衫鱼,一千大元叫大金牛。唐楼——看下图,七十年代香港上海街。 骑楼就是伸出来那截,南方遮雨,广府以南很多类似的建筑。
恒指由新年开始一路下滑到500点,詹家的独门小院终究保不住,春天时一家人由宁波街搬进樱桃街的唐楼。虽则同属油尖旺区,但明显的,在地图上离港岛更远了一步。
詹家负担不起工人,辞退了司机陈叔和菲佣玛利亚。玛利亚哭花了黑胖的脸庞,连说不舍得。至于七姑,由落地起吃穿用度都在詹家,不是家人,胜似家人。
华老虎走后,和兴大乱,龙五叔焦头烂额的,只托手下送了一笔安家费来。反倒是把和兴压制得死死的新和会老大瘸脚七有心照应,旺角樱桃街一带是他的地盘,詹美凤母女的新居就是他提供的,不久后詹美凤便正式开始在瘸脚七的夜总会里上班。
现在的欢场不比以往,早前的红舞女多少有些端着,客人也愿意捧着,求得就是你来我往调情的趣致。如今世道不同了,大家没那么多时间磨蹭,有钞票的就是大爷,花钱看心情,而心情则看伺候得好不好。
母亲脾气越来越暴躁,美若不耐烦吵架,下课便去做兼职。
新年里她终于迎来了初潮,春意萌动时她的胸脯有奇异的胀痛感,然后缓缓涨出两座不起眼的小山丘,遗憾的是个头只长了一英寸不到。
她下课仍穿白衫黑裙条纹领结的校服,露两条嫩生生的小腿,行走在樱桃街上,娇怯怯地笑,扭着腰说“只是破费你两张青蟹啧”,将被她吸引的怪伯伯和色叔叔们带进街尾一座唐楼,交给私娼馆的仙婶和大姐姐们。
做成一单皮肉生意,私娼馆的老板娘仙婶会给她一元提成。遇见好客人,也会丢给她好几个硬币,在她煎蛋般的小胸脯上揩把油,调笑说:“妹妹快点长大,到时候帮衬你生意。”
她笑嘻嘻地避开魔爪,接过打赏收下。
对这种伤风败俗的行径,七姑曾表示过强烈的反对。詹家一个女孩儿如此,第二个眼见着也将重蹈覆辙,她着实难受。可美若只需拿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哀求地看着她,七姑便心软。
詹美凤其实不是赚不到钱,她开工一个月便是红牌阿姑,不过赚得多花销也大。唐楼隔音不好,七姑前些天还听见两母女吵架,为了大小姐新买了一套姬仙蒂婀的洋装。
大小姐说防着有人找她打牌没有新衫被人笑话,小小姐诧异问说,“你觉得那些人还认识你?”
詹家破败,七姑已经见识过一次世态炎凉,小小姐话是没错的,但太伤大小姐的心。
当年詹家真正富贵,大小姐幼时可是日日新衫新鞋不重样。那时候老爷常去士丹利街喝茶,再到楼下的褔和庄定制四季衣裳,大小姐随着一起去,粉琢玉雕的小人儿,乖乖地任师傅摆弄量身,里里外外的,够穷人家几年的开销。
要大小姐过当下的生活,实在难堪。
可小小姐也一般的可怜,丁点大的人,要在龙蛇混杂的旺角街上做拉客的勾当。
不知帮谁好的七姑彷徨无比,唯有多接胶花的手工活,帮补家计。
港岛的夏天多台风,台风来临前的日子气候燥热闷湿。美若逢着暑假,在街上逗留的时间晚了些。
樱桃街是瘸脚七的地盘,瘸脚七从和兴分裂出来,转头就狠狠咬住母体,一心想吞并和兴做大。按道义,和兴过去龙头的亲眷不应该和这种反骨的人搅合在一块,可詹家母女没听过仁义礼信四个字,既然华老虎甩掉她们,她们也没必要为华老虎守节。更何况吃饭大过天,理不了那许多。
私娼馆里一部分是本埠的失足妇人,一部分是偷渡来的黑户,仙婶每个月固定向瘸脚七缴纳保护费,瘸脚七的手下负责看场。美若在私娼馆的骑楼下帮忙拉客,毫不担心安全问题。
这一晚闷热难当,楼上的小厢房几乎爆满,美若在街角的水果档买了半只冰镇西瓜,想着讨好看场子的哥哥们。
平常有三五个伙计,负责放风、殴打赖账的客人,美若回来有些诧异,问剩下的一个:“大飞哥,其他人呢?”
“前头出了事,都赶过去了。怎么,阿若你挂念虎哥,离开一刻钟也不舍得?”
虎哥是这条街的小头目,至于长相人品,不敢恭维。美若回一个白眼道:“我去给仙婶送两片瓜。”
私娼馆租下整个五楼,再往上就是天台,方便逃逸。唐楼楼道没窗,狭窄幽暗,手中冰凉的西瓜在燥热的空气里逐渐升温,汁液一滴滴地落在她拾级的脚面上。
美若用手作扇给自己扇风,走到拐角处突然被一股大力拉向墙壁,手中捧的瓜跌落于地,紧接着一只铁箍似的手臂勒住她的腰,一只粗粝的手掌紧紧捂住了她准备尖声呼救的嘴,用力之大,让她龋齿的大牙牙床隐隐作疼。
这一切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这人的欺近,她闻到淡淡血腥气。
她顿时僵直了身体,丝毫不敢反抗。
“不要出声。”那人颇为高大,凑近她耳边说话时,美若明显感觉他躬下了腰。
她连点头的勇气也欠缺,那人吞吐的温热气息缭绕在耳际,她后脊的汗毛一条条竖起。
杂乱的脚步声在楼下由远及近。
“在前面!我见到地上有他的衣服!”
“继续追!扑街贼够胆在樱桃街搞事,杀他全家!”
美若听见虎哥喊大飞哥一起帮忙,她暗自兴起一线期待,可惜脚步声由近及远,她顿时又陷入巨大的恐惧中。
“杀我全家?”背后的人像听见极好笑的笑话,捂着她半边脸颊的手微微颤动。接着再一次凑近她耳边道:“带我上顶楼天台,走慢些,一步步来。”
在他说完天台两个字时,美若就瞪大了眼睛,话音一落,她已经听出背后的人是谁。
此时此刻,她最想做的是回头确认,可一旦妄动,丧心病狂如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谁也无法保证。
他说完拖她上楼,因为身高悬殊,箍着她腰间的手臂移到美若微隆的胸前,那人似乎怔愕了一下,有一秒的停顿,接着重回她腰间,掐住她往上带。
如同以往每次惨遭袭胸揩油,美若在心底狂咒。
快上到四楼时,楼上传来仙婶送客的声音,仙婶用她特有的烟嗓嘎嘎地娇笑,又说:“慢走啊,过几日再来!”
干他老母!有人下来看见她被挟持怎么办?他会跑掉,还是会先扭断她的颈子跑掉?
美若心思急转,不过数秒,伴着男人嫖完过后心情舒畅的小曲,下楼的脚步声又近了些。紧贴着她后背的人呼吸粗重了几分,随即美若感觉自己被拎起来转了个圈,背抵住墙身,她睁大眼,尚未看清眼前人面容,那人已经伏低了身体。
更深重的黑暗,还有令人恐慌的男人味、烟味,扑头盖脸向她袭来。
他把她的嘴重重堵上,用他的嘴。
“DIAO,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嫖爽了的客人摇着头从身边走过。
美若来不及等步音彻底消失,开始狂踢离地半尺的小腿,狠狠掐住她颈子的力道随她的反抗似乎放松了些,于是她怀着逢生的喜悦摆动脑袋躲避。
巨大的手掌重新用力按住她的下颚和半只脖子,她闷哼,像街市待宰的白毛鹅,在他手中不休地挣扎。
稍离两寸的嘴唇又一次接近,和之前不一样,美若只觉得一个肉呼呼热腾腾的东西窜进来,环绕着她的上下唇,在她齿间梭巡了一圈。
然后,清新的空气神迹般回到她的胸臆,美若终于反应过来,他用舌头!他居然用舌头!
靳正雷形容不出此时心情,片刻之前他刚刚干掉瘸脚七,血喷出来半尺,染满他衣襟。随后瘸脚七的手下追了他九条街,跑得气喘如牛,终于用染血的衣服甩掉了身后能要他命的每个人,获得短暂的安全。
而就在几秒前,他居然被蛊惑,想深嗅两片柔软唇瓣间的迷醉芬芳。
他听见对方压抑急促的呼吸,马上放缓力道,让她不至于缺氧昏厥过去,一只手却像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不自觉地抚上她半边脸,拇指从他方才流连的柔软上轻轻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