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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试着再次拉我起身,但我双膝始终不肯离开地面。

最后他居然也跪下。

“阿姐。”他将脸凑到我面前,“妳看清楚,我是阿弟。”

“你不是阿爸吗?”我用手抹乾眼泪,“哦,你是阿弟。阿弟,你要好好唸书,好不好?阿爸已经很可怜了,你不要再让阿爸伤心了。

阿姐给你拜託,拜託你,好不好?”

“好啦。”阿弟说,“我知道。”

“真的吗?”我几乎破涕为笑,“你会好好唸书吗?”

“嗯。”阿弟点点头。

“阿弟,多谢你。”我拼命道谢,“多谢你,多谢,多谢。”

“阿姐。”阿弟的眼眶突然红了,“妳不要这么说。”

阿弟戒掉电玩,唸书也认真多了,后来顺利考上大学的电机系。

大学毕业后,阿弟先去当兵,当完兵后又去考研究所。

研究所毕业后,阿弟到新竹科学园区当电子工程师,工作很稳定。

去年阿弟认识了一个女孩,她是国小老师,两人的感情很好。

阿爸,阿弟说今年年底他就要向她求婚,你一定很开心吧。

阿爸,阿弟是成人了,已经懂得负责和担当,你不用再担心了。

阿爸,你不用再担心了。

“阿爸,前面路口要左转清水岩路。阿爸,我们左转了,你要跟好。

阿爸,这里就是西如寺所在的广应村。阿爸,西如寺是阿母选的,阿母说寺里环境清幽,又有法师天天唸佛经,阿爸一定会很平静。

阿爸,阿母这20年来很辛苦,独力抚养我和阿弟长大。阿爸,请你放心,我和阿弟会好好孝顺阿母。阿爸,这条路不直,弯来弯去,你一定要跟好。阿爸,你要跟好哦。阿爸,要跟好哦。”

阿爸在39岁那年去世,阿母才38岁。

而我是14岁,唸国二;阿弟只有10岁,唸小四。

照理说我们母子三人应该相依为命,但在阿爸过世后两年内,我跟阿母一直处在冷战的气氛中,连一声“阿母”我也不叫出口。

或许我因为阿母总是偏爱阿弟却老是责骂我甚至打我而有些不满;

或许我因为阿母不坚持让阿爸住在医院去赌那淼茫的机会而怪罪;

或许我因为见不到阿爸最后一面而莫名其妙迁怒于阿母;

或许因为我正好处于叛逆期……

总之当阿爸出殡那天阿母没反驳亲戚说我不孝时,我竟然开始怨恨起阿母。

阿爸去世一年两个月后,我从国中毕业,并考上在高雄的高中。

通车到高雄上学要花1个多小时,但家乡的学生大多选择通车上学。

“我不要通车。”我说,“我要在高雄租房子。”

“通车就好了。”阿母说,“其他人也几乎都是通车……”

“每天通车上下学要花两个多小时,还有等车的时间。”我打断阿母,“妳知道这些时间可以唸多少书吗?妳知道吗?”

阿母不再说话,默默接受了我想住高雄的事实。

在高雄租房子期间,放假时我很少回家,除非要回家拿生活费。

但我很不想回家,很不想看见阿母。

我甚至曾经在放学后直接坐车回家拿生活费,拿了钱转身就走。

饭也没吃,更别说在家里过夜。

每当我突然回家时,阿母通常没说什么,只是从皮包里拿些钱给我。

有天我放学后又直接到车站坐车,打算回家拿钱缴房租。

一回到家,看见阿母正在厨房煮饭。

我走到她背后,想开口跟她要钱,然后拿了钱就走。

但我发现正在切菜的阿母切了几下后竟然开始发呆。

她发呆了一阵子,又继续切菜,切了几下后,再度发呆。

发呆与切菜反覆进行时,阿母终于切到手。

“呀!”我吓了一跳,不禁低声惊呼。

阿母听见我的叫声,回头看着我,眼神有些迷惘。

“妳切到手了。”我指着阿母正流血的左手拇指。

“哦。”阿母低头看了看,“没关係。”

“可是流血了……”

“洗一洗就好了。”阿母扭开水龙头,让左手拇指冲水,“去洗把脸,休息一下。待会就可以吃饭了。”

我离开厨房来到客厅,坐在椅子上,想起刚刚阿母的脸和眼神。

我觉得心很痛,不禁低下头掩着脸偷偷掉泪。

以前家里的开销一直是靠阿爸上班的薪水支撑,阿母则专心忙家务。

阿爸去世后,阿母借了些钱,开了一间店,白天做做小生意;

晚上则帮人修改衣服,赚取微薄的工钱。

没多久开始有人上门,劝阿母改嫁,但阿母理都不理。

有次她甚至拿起扫帚把媒人赶出门,从此不再有媒人敢进家门。

阿母只是个平凡的妇人而已,却打定主意要独力抚养我和阿弟。

然而阿爸才去世两年,阿母却好像老了十岁。

阿母的脸似乎历尽沧桑,眼神空洞,切菜时心神恍惚。

她或许突然想起阿爸、或许烦恼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或许烦恼如何抚养我和阿弟长大成人、或许烦恼家里的债务……

承受了巨大的悲伤之后,阿母不仅没时间疗伤,还得更加坚强。

阿母是如此坚强,我竟然跟她呕气了两年,我深觉愧惶无地。

在泪水流至唇边的瞬间,我觉得我突然长大了,而且我也必须长大。

我不知道我的叛逆期从何时开始,但我很确定它已经在16岁结束。

我16岁了,应该帮阿母挑起家里的担子。

“我过几天就搬回家。”吃晚饭时,我说:“以后通车上学。”

“通车要花两个多小时,妳不是说会耽误唸书吗?”阿母说。

“我可以在车上看书。”

“可是这样的话,妳以后就得很早起床。”

“没关係。”我说,“早起身体好。”

阿母没再多说,只是叮咛我吃完饭后早点坐车回高雄。

吃完饭后,我起身收拾碗筷。

“放着吧。”阿母也起身,“我来就好。”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说。

我和阿母并肩在流理台洗碗,我们都没说话,只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阿母。”过了一会,我终于开口:“对不起。”

阿母身躯一震,停止洗碗的动作。

“阿母。”我又说,“对不起。我以前不懂事。”

“不要这么说。”

“阿母。”我的视线渐渐模煳,“真对不起。请妳原谅我。”

“傻孩子。”阿母说,“跟阿母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阿母……”我已经哽咽。

“别说了。”阿母说,“快把碗洗完,然后去坐车,太晚回去不好。”

“嗯。”我点点头。

我和阿母洗完了碗盘,但还是并肩站在流理台前,也忘了关水龙头。

高中快毕业时,我认真思考要不要继续升学这个问题。

家乡很多女孩高中毕业后就开始工作,我想我应该也得去工作。

而且我家境不好又有债务,阿弟还小,阿爸也去世了,如果我继续唸书的话,阿母的负担就太沉重了。

“阿母。”我决定了,“高中毕业后我就去找工作。”

“说什么傻话?”阿母说,“妳成绩好,当然要唸大学。”

“呀?”我吃了一惊。

“如果妳不继续唸书,妳阿爸一定会责怪我。”

“可是……”

“静慧。”阿母的语气很坚定,“阿母一定会让妳继续唸书。”

经过几个月的苦读,我很幸运考上大学。

上台北唸书那天,阿母帮我整理好行李,交代我要照顾好自己。

阿母陪我在车站等车,我要坐车去高雄,再从高雄搭火车北上。

“妳身上这件衣服穿好多年了,已经很旧了。”阿母摸摸我衣角,“上台北后记得去买几件漂亮的衣服穿,别省钱。”

“我人长得漂亮,穿什么衣服都一样。”我笑了笑。

“傻孩子。”阿母从皮包掏出一些钱塞进我手心,“像妳这种年纪的女孩,就该穿漂亮衣服。”

我把钱又塞进她的皮包,但阿母执意要给,在互相推拉之间,我顺势握住阿母的手,不让她再有机会掏钱。

然后我和阿母手牵着手,不再说话,静静等车。

“阿母。”车子进站后,我说:“我会好好唸书,妳也要保重身体。”

“妳已经长这么大了,又要去唸大学。”阿母说,“妳阿爸知道的话,一定会很骄傲。”

我上了车,放好行李,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透过车窗,我看见阿母依然站在原地望着我,眼神尽是不舍。

车子动了,我满脸笑容朝阿母挥挥手。

当阿母消失在我视线的瞬间,我终于忍不住,眼泪滑落下来。

阿母的身形是如此瘦小,真不知道这几年她是如何熬过来。

大学刚毕业时,文贤成为我的男朋友。

“有空带男朋友回家来玩。”阿母说。

文贤先带我回家看他阿嬷,我本想过阵子轮到我带他回家看我阿母。

不过文贤快当兵了,我想等他退伍后再说,于是便耽搁了。

我第一次带他回家看阿母,是在他退伍后一个月。

阿母花钱请人办了一桌很丰盛的菜餚,把刚升上大三的阿弟叫回家,甚至还把几位叔叔、姑妈、阿姨、舅舅请来。

“只是男朋友而已,怎么搞得好像是办桌请女婿一样。”阿姨笑着说。

席间文贤很紧张,毕竟这种阵仗彷彿是一堆长辈在帮阿母鑑赏女婿。

阿母这么慎重的作法,让我哭笑不得。

“阿母。”我偷偷问她,“妳觉得文贤这个人如何?”

“妳喜欢就好。”她回答,“阿母没意见。”

“阿母。”我很想知道她的看法,“说说看嘛。”

“阿母真的没意见。”她说,“如果妳喜欢他,阿母就觉得他很好。”

一直到现在,阿母从未说过文贤具体的优缺点。

阿母一直催促我快嫁人,但我和文贤交往了九年后才结婚。

结婚当天,文贤一大早便开车来我家迎娶我。

按照习俗,我和文贤穿着礼服向阿母下跪。

双膝一碰地,我莫名其妙热泪盈眶,阿母也很激动,频频拭泪。

阿母想开口说话,却说不出话来。

旁人劝阿母应该开心,不要哭了。阿母定了定神,对文贤说:“静慧这孩子,个性虽然倔强,但人非常善良又很懂事。静慧她阿爸过世的早,我又很憨慢赚钱,她的日子过得很苦,我很对不起她。

文贤,我拜託你以后一定要让她吃好穿好,不要让她吃苦,要好好对待她。我给你拜託,拜託你以后好好对待静慧,拜託你。”

“妈妈妳不要这么说。”文贤很惶恐,“我一定会好好对待静慧。”

“阿母。”我泪如雨下,俯下身磕了个响头,哽咽说:“阿母。”

阿爸,阿母今年58岁了,虽然不再年轻,但依旧很坚强。

阿爸,没有阿母的坚强,我和阿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阿爸,请你放心,我和阿弟一定会好好孝顺阿母,不会再让她受苦。

阿爸,请你放心。

“阿爸,你看到前面的寺庙了吗?那就是西如寺。阿爸,你以后会在西如寺听听佛经,顺便可以修行,我会常常来看你。阿爸,我已经嫁人了,也生了个男孩,你应该会很开心吧。阿爸,西如寺到了,我们要下车了。阿爸,你要跟好哦。阿爸,要跟好哦。”

阿爸,那个世界上最幸运的男生在我大四时出现,他叫文贤。

我和他的名字合起来,就是文静而贤慧。

我上台北唸大学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尽量不要跟阿母拿钱。

大学四年我都住在宿舍,三餐以在学校餐厅解决为原则,因为便宜。

除了偶尔自己一个人坐公车到市区逛逛外,我几乎不出门去玩。

系上为大一新生办的迎新活动,我没参加。

班上四年来所办的班游,我一次也没参加。

有些同学因此说我不合群,我觉得很抱歉,但只能请他们多包涵。

如果你看过我阿母那双饱经风霜的手,你应该可以理解我的不合群。

我很认真唸书,因为成绩好的话,申请奖学金会比较容易。

每学期的学费我申请了助学贷款,打算毕业后开始工作时再还这笔钱。

我也在系办当工读生,每个月可以领几千块工读金。

虽然谈恋爱是大学必修学分,但我对交男朋友没兴趣,也没有时间。

为了杜绝不必要的困扰,遇到异性时,我总是板着脸。

大二上时,有天我正在系办工读,有个学长偷偷塞张纸条给我。

我低头一看,纸条上面写着:“我愿意用一万年,等待妳初春暖阳般的绽颜一笑。”

我抬头看了看他,是个很有自信的男孩,髮型和穿着都很帅气。

“就是因为你没有一万年,所以你才愿意。”我说。

“嗯?”他似乎吓了一跳。

“如果你真有一万年,你才不愿意只用来等待我的笑容。”我说,“这段文字很动人,但情感完全不真诚,哪有人用自己根本没有的东西来换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段话应该要改几个字。”

“这……”学长欲言又止。

“如果把一万年改成一小时,然后很真诚的,静静等待女孩的笑容,我想女孩应该会很感动。”我把纸条还给他,“给你做个参考。”

他满脸尴尬,拿了纸条后立刻转身离开系办。

从此以后,系上同学便帮我取了个外号——铁板妹。

意思是只要是想约我的人,都会踢到铁板。

这个外号对我而言是护身符,可以抵挡系上男同学的追求。

但校内的男同学很多,校外的男生更多,他们并不知道这个外号。

幸好我从不参加活动、也没加入社团、又住宿舍、很少出门、空闲时间大部分用来工读和唸书,所以认识异性的机会非常少。

即使如此,我偶尔还是会碰到追求者。

大三上时有个男孩子每晚等在宿舍门口送花给我,我总是摇头拒绝。

只要我一摇头表示不能收下花,他便笑一笑,把花随手一丢。

然后他会将双手插进裤子口袋,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他每晚都来,而且花朵的数目越来越多。

一直到第七晚,我终于忍不住了,在他转身要离去时叫住他。

“有事吗?”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我,微微一笑。

“你父母赚钱不容易,别这么糟蹋钱。”我说,“或许你认为这样做很酷很潇洒,但这种行为反而暴露出你的致命缺点。”

“什么缺点?”他脸上仍然挂着笑。

“不珍惜花的人,大概也不会珍惜像花一般的女孩。”

“这……”他的笑容僵了。

“以后耍帅时请记得这点。”我说,“给你做个参考。”

第八晚那个男生就没出现了,我终于鬆了一口气。

大四下时,我们这个学院办了一个校外参访的行程。

参加对象是院里五个系的大四生,而且免费,我便参加了。

中午用餐时,十个人一桌吃合菜,基本上每桌的学生都是同系,但我这桌还坐了一个外系的男生。

菜色中有一道是鱼,当有人翻鱼打算吃另一面时,我不禁叫了一声。

“静慧。”室友坐我旁边,问:“怎么了?”

“在我的家乡,吃鱼时绝对不能翻鱼。”我说,“这是忌讳。”

“这忌讳我知道。”翻鱼的男生笑着说,“听说翻鱼会翻船是吧。”

“翻鱼会翻船?”另一个男生笑了,“这太扯了,比扯铃还扯。”

“铁板妹住乡下,本来就会有很多迷信和忌讳。”第三个男生也笑了,“不过我们已经翻了这条鱼,那么到底哪一条船会翻呢?”

“这里很多桌都翻了鱼,明天报纸的头条大概是一堆船都翻了吧。”

第四个笑的人是女生,她是我们班班代。

“我再把鱼翻回来就行了。”翻鱼的男生又翻了一次鱼,“啊?船本来翻了,结果又翻回来了,没事没事,虚惊一场。”

他说完后,几乎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够了!”

那个唯一的外系男生左手用力拍桌子,桌上碗盘发出铿锵一声巨响。

我们这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笑声突然停止。

连隔壁桌也投射过来好奇的眼光。

“你们知道讨海为生的人的心情吗?”

拍桌的男生脸色铁青,语气虽然平稳,但似乎正强忍着怒气,“在茫茫大海中,生命是很脆弱的。毫无预警突然袭来的风浪、遇到未知的暗流,都有可能让船翻了。一旦翻船,便得葬身大海,那么在家中苦苦等待自己平安返航的妻儿该怎么办?”

“你们知道在家中等待丈夫或父亲归来的妻儿的心情吗?”他又说,“船隻即将入港的时分,她们会到码头边引颈翘望。只要时间晚了,她们便满脸恐慌,嘴里喃喃自语:妈祖保佑。如果船隻平安入港,码头上到处都是丈夫一手牵着妻子、一手紧抱着孩子的欢乐景象。

对捕鱼人家而言,满载是其次,平安归来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亲人在海上,家人便提心吊胆,偏偏亲人一年到头都在海上。

每当看到鱼,便直接联想到船,捕鱼人家最担心翻船,因此吃鱼时根本不敢翻鱼,怕引发出心里最深层的恐惧。住海边但不捕鱼为生的人可以体谅这种心情,所以他们也不会翻鱼。久而久之,便形成住海边的人吃鱼不翻鱼的忌讳。虽说是忌讳,但其实是一种心情,一种希望自己平安入港看见妻儿以及希望亲人平安归来的心情。”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正在嘲笑这种心情?你们知道吗?”

他似乎坐不住了,站起身说:“这种心情很可笑吗?很可笑吗?”

他越说声音越大,说到后来左手已握紧成拳头。

“干!”

他左手重重搥了一下桌子,下了一个字的结论,然后转身就走。

我们这桌的气氛变得很尴尬,大家面面相觑,没人继续动筷子。

过了一会,我打破僵局把碗中的饭吃光,再喝了半碗汤,跟室友说声我吃饱了后,随即站起身离席。

走出餐厅,四处看了看,远远看见那个外系男生坐在树下。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向他走过去。

“你住海边吗?”我在他身旁两步坐下,问。

正注视前方的他吃了一惊,转头看着我。

“是的。”他说,“但我家里不捕鱼。”

“我也住海边。”我说,“而且我家也不捕鱼。”

“真巧。”他笑了笑,“我们都是家里不捕鱼的海边人。”

“但我不会骂脏话。”

“抱歉。”他脸红了,“我忘了还有女生在场。”

“我同学没有恶意,只是开玩笑而已。”我说。

“我想也是。”他叹口气,“我刚刚太冲动了。”

“不过你说的对,吃鱼不翻鱼表面上是忌讳,但其实是一种心情。”

“妳也这么觉得?”

“嗯。”我说,“以前不觉得,但现在相信这不是忌讳,而是心情。”

然后我跟他说起以前我邻居阿姨的故事。

我还在唸国小时,有天晚上邻居阿姨突然来访,满脸惊慌。

她说丈夫的船傍晚就该进港,但天已黑了却还没回来。

阿爸叫阿母陪着她,然后说他去港口打听一下,要她别心急。

但阿爸直到深夜才回家,而她丈夫的船始终没进港。

“怎么办?”阿姨哭了起来,“怎么办?”

阿爸叫我和阿弟去睡觉,他和阿母陪着阿姨等消息。

几天后,终于确定阿姨丈夫的船发生船难,但没有发现遗体。

船难通常都是这样,因为大海茫茫很难找到遗体。

妻子即使接受丈夫已死亡的事实,但总不免抱着一丝丝丈夫也许获救、也许漂流至孤岛的淼茫可能。

一年后,阿姨带着三个孩子改嫁,最大的孩子才7岁。

“在我家乡,偶尔也会听到类似的故事。”他听完后说。

“你能把吃鱼不翻鱼当作一种心情,我很佩服。”我说。

“哪里哪里。”他很不好意思,“对了,我先自我介绍,我叫蔡文贤。

文章的文、贤能的贤。”

“我叫张静慧。”我说,“文静的静、贤慧的慧。”

“真的吗?”他很惊讶,“我们的名字合起来就是文静而贤慧耶。”

我也大吃一惊。

这些年如果碰到要自我介绍的场合,我总说我是文静的静、贤慧的慧。

因为阿爸说过,文静而贤慧是我名字的涵义。

我从未想过,有天会遇上文静的文、贤慧的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