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绯犹疑片刻:“我…想下山去。”
江展羿一怔:“住不惯?”
唐阿绯连连摇头:“我住得挺好的,泰婶儿和大伙儿都对我挺好。可是…”

唐绯将堂弟尹绪的事说了,又道:“我知道下山不方便,去常西城得赶一天一夜的路。可我答应过娘亲,一定得找到小绪。”她说话的样子,有点急切,像是生怕他不同意。

不远处,又有兵器碰撞声。

江展羿看她一眼,又朝练武场望去。姚玄轻功如飞,从正面挡开齐寿的长枪,折扇一旋,人就不见。而下一刻,他竟出现在齐寿身后。

江展羿不由赞叹一句:“安和刚来山庄时,只是个文弱书生,半点功夫都不会。可四年过去,他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已经能比过从小习武的齐寿了。”
言下之意,也许是无论做何事,只要认定了,就得有一股坚持的狠劲儿。

姚玄与齐寿比完,胖三不服气,又要和齐豹子联手。

江展羿这才回过头来。他将大刀往肩上一提,冲唐阿绯扬了扬下巴。下颌的弧度极好看,沐浴在初夏日晖,恍若惊鸿临世。

“明天用过午膳,我去找你。”

夜里回了房。江少侠躺在榻上,眼神一动不动地看着房梁。

屋外有人叩门。江展羿喊了声“进来”,姚玄便推门而入。他手里端正一盆滚烫的热水,将其放在脚榻上。

“瞧见灯火,知道庄主还没睡。今日初一,庄主应当敷腿了。”

江展羿闻言,一翻身从榻上坐起。一边拖下靴袜,一边揉了揉太阳穴:“我差点忘了。”布巾沾了沸水,敷在左腿腿肚。

才敷了一会儿,他的额头就渗出汗液。

姚玄不由皱眉:“明日还是派人下山,去请葛大夫吧。”

江展羿思索一番:“不必,过两天我亲自去。”

姚玄眉梢一抬:“怎么?”

江展羿道:“狐狸仙说想下山去常西城。我方才算了下日子,也该给药铺送榴花了。这回我亲自去,顺便捎上她。”

姚玄微微讶异,随即笑起来:“庄主对阿绯姑娘,倒是上心得很。”

江展羿一愣。他将布巾在水里重新浸湿。拧干后,低声说道:“她一个姑娘家,怪不容易的。”

姚玄又笑道:“我看阿绯姑娘不简单,但是那行走起来,足不扬尘的功夫,就在庄内大多数弟兄之上了。”

江展羿愣怔半晌,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说起这个…”他将布巾一放,从竹柜里取出一物,递给姚玄。

姚玄瞳大惊:“杏花令?!庄主你…”

江展羿沉了口气:“我那天看见…狐狸仙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可这天下间,杏花令只有两枚。”姚玄有些不解

“若她那枚不假,天下唯一两枚杏花令,都在云过山庄。”

“可庄主有这杏花令,倒不稀奇。”姚玄想了一想,“便是阿绯姑娘身世再蹊跷,也不过是唐门蜀中人,类属南武林。她怎会跟江南流云庄…”

姚玄后头的话没有说完,可江展羿全然明白。

天下武林,分中原武林和南武林。而江南的流云庄,非但是中原武林的龙首,更执掌天下武林百余年。区区一个蜀地阿绯,怎会跟流云庄扯上关系?

 

第05章


隔一日,江展羿拎着竹篓子,去西院找唐绯。
午后的太阳极好,唐绯正在晒衣裳。廊檐楼前,绳索牵得到处都是。空气中有皂角香。

江展羿环目望去,唐绯正摇摇晃晃地站在凳子上。喊了一声“狐狸仙”,他大步走去,接过她手里的衣裳。

唐绯从凳子上跳下,开心地道:“猴子,你来了就好啦,这绳索牵得忒高,我够不着。”

江展羿不以为然。他从盆里捞起一件外衫,拧干水,“那边竹篓子里有一个水袋子,你去把它装满,衣裳我来晾。”

竹篓子一共有两个,除了水袋,里头还有小镰刀。唐绯一看,很是惊喜:“猴子,你要带我出去玩呀?”

江大少侠一边抖了抖手里的衣裳,一边答道:“一会儿去后山割石榴花。”

后山榴花开,花色如火如荼。

江展羿将竹篓放在树下,“割榴花,挑花枝满的割,每一枝不要割全了,这样等到来年,榴花还和今年一样灿烂。”

唐绯连连点头:“我在唐门,就听掌门说过,不能涸泽而渔,焚林而猎。”

江展羿一愣。过了会儿,他笑起来,一面割下几条花枝,一面道:“那些四个字的词儿,我是不太懂。山庄里头都是粗汉子,只有安和一人读过不少诗书。”

唐绯跟在江展羿后头,将花枝捡起,放入楼子里,疑惑地问:“猴子,我们割这些石榴花做什么?”

“石榴花入药。”江展羿道,指了指一旁的水袋子,又吩咐:“将花枝分散些,洒点水。”

唐绯照做,“我懂医术的,知道石榴花入药。”

江展羿冲山庄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这么大一个庄子,百来口人,吃什么,用什么?”

唐绯不解:“嗳?”

江展羿朝榴林深处走去:“摘了榴花,卖给常西城的药铺子,换些银两。平日若有人托我们办事,换些银两。有的时候,也做一些暗地的,官府办不到的事,出生入死,再换些银两。”

唐绯不禁愣住。

大门派做大生意,南来北往,黑白两道左右逢源。时而也有江湖风雨苍茫,波云诡谲。
而云过山庄却恍若世外桃源。百来号壮丁偏安一隅,虽也铁血方刚,所求的,也不过是生存,不过是快活。

这样也挺好。

唐绯乐起来。她四下望去,深深吸了口气:“猴子,我还挺喜欢你这儿的。”

石榴林有杂树,江展羿轻跃而上,遥遥望去,“胖三他们来了,你先回去。明天给药铺送榴花,我带你下山。”说罢,摘下几枚果子给唐绯扔去。

唐阿绯接过果子,十分开心,正想说话,山下有人扯着嗓子喊道:“都走啊,赶紧撤啊,老大跟狐狸妹在榴林里头花前花后呢——”
这是胖三的声音。顷刻,他又喊道:“老大,你放心大胆地脱裤子,胖爷我也给你放风嘿——”

江展羿听了这话,忍不住大笑。果子在手里抛两抛,隔空划过一道弧线,砸中胖三的后脑勺。

人多力量大,石榴花当夜就采齐全了。
因去常西城路途遥远,翌日,天色尚还温吞,江唐二人便要出发。

走之前,泰婶将江大少侠拽大一边儿,塞给他几两银子,让他带唐绯去买鞋女儿家的事物。

江展羿一愣,女儿家的事物?
春宫画册,野史外传,他都略有涉猎。可女儿家的呃事物,却没见那本书册子里提过。

山下闲人往来,石榴花装了满满一车。
唐绯从袖囊里捣鼓出两条链子,问江展羿哪条好看。江少侠随便一指,唐阿绯就信以为真,乐哉哉地戴上。

江展羿盯着那项链,从怀里摸出银两,“泰婶儿说,让你去买一些女儿家的事物。”

唐绯一愣,拍一把脑门子就嚷嚷:“呀!差点忘了,我这些天正愁这桩事呢。”见江展羿目色困惑,她又惊奇道,“猴子,你不知道什么是女儿家的事物么?”

江猴子很是不解:“没听说过啊…”

“那待会儿你随我去买,我指给你看!”唐绯自告奋勇。

常西城的三十里外,有一个清冷小镇,名为雨前。因青城山距常西城路途遥远,江唐二人需在此镇留宿一夜。至黄昏,两人到达目的地,将马车寄在客栈,街上还有小铺子做着零星的生意。

长街一头,首饰铺子琳琅满目。
江少侠扛了一把刀,甫一踏进首饰铺,旁的姑娘都瞧了过来。

江展羿不以为然。他四下望去,觉得这铺子跟兵器铺挺像,只不过将兵器做小了,有的戴在头上,有的挂在脖子上。
于是江少侠不解,问唐绯说:“这些女儿家的事物,你香囊里头多的是啊…”

唐绯惊道:“才不是这些。”说着,她又笑意盈盈地队掌柜说:“掌柜的,我们俩要两包姑娘家的事物。”

掌柜是个半老徐娘,听了这话,却饱受惊吓。太阳打西边出来,桃花在冬天盛开,首饰铺子来了稀客,少年公子长得倒俊俏,可不知为何想不开,竟要用一用那姑娘家的事物…

掌柜的不由看了江展羿一眼:“哎,姑娘…咳,这位公子,你们且等等。”

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铺子里头焚着熏香。江大少侠觉得香味太浓,抽了抽鼻子,一脸镇定地继续等。

少顷,掌柜的拿出两个包裹。唐阿绯将包裹接过,又与江展羿分货:“这个是你的,这个是我的。”

江展羿很诧异:“我要这个做什么…”

唐绯惊道:“因为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啊,我总不能把自己的给你看吧?”

江少侠被她说懵了,拿起包裹看了看,不解地问:“这里头到底装得是什么?”

唐阿绯一思索,双眼一亮。她将江展羿拖到一边,小声说:“要不,咱们就当验货,你把这包里头的东西拿出来,我一样一样给你解释。等我解释完了,你就装作不喜欢,咱就买一包。”

江展羿一头雾水地点头。

于是唐绯就把包裹解开,开始讲解。

“这个是月事带,这个呢,叫做小衣,这个又是月事带…因为月事带吧,你不能只有一条,你得有好几条换着来…”

江展羿听着听着,脸渐渐绿了。其实姑娘家的事物,他也并非全不懂,只是因和女人少接触,没往这方面想过。
然此时此刻,唐绯这么堂而皇之的一解释,江展羿只想魂归离恨天。

周遭的人也看懵了。江展羿四下一扫,咳了一声:“狐狸仙,那个,你别再说了——”

唐阿绯向来粗神经,到此刻,还不知哪儿出了问题。她只是惊奇:“你这么快就明白啦?”

江展羿头皮一麻,环目再望,所有人的目光都已凝结在自己身上。顷刻一下,江少侠只觉血脉喷张,浑身暴躁。他朝唐绯吼了一句:“明白!!它化成灰我都明白!!”遂扛了长刀,头也不回夺门而去。

唐绯呆了一呆,默默将包裹收好,递给掌柜:“那买一包好了,他不喜欢这个。”

门外,还没走远的江展羿一个趔趄,差点栽地上。

暮色四合,雨前镇清冷人稀。遥遥一条长街,唯有客栈打灯笼。

江展羿埋着头,闷不吭声地吃饭。

回客栈的路上,他将唐阿绯当瘟神,离她两丈远,半句话不说。

唐绯觉得十分委屈,到吃饭这会儿,不由发了脾气。她“哼”了一声,将筷子“啪”地一放,赌气偏过头。

江展羿看她一眼,懒得说话,只夹了菜继续吃。

唐绯见状,全然憋不住了。她冲江展羿嚷嚷:“怎么回事啊你?我好心好意给你介绍点儿东西,你怎么给我脸色看啊?!”

一提这话,江少侠是气不打一处来。然他素来不知如何与姑娘辩驳,听唐绯发怒,只恼火地又夹一筷子菜,将自个儿嘴塞满。

唐绯又将声音放低,却像是更委屈,“你觉得丢人,可我不也丢人了么?可我即便丢人,也挺热心给你讲解的,你怎么就不领情呢?”

江展羿被她呛住,咳了半晌。端了一盏茶饮尽,他终是忍不住道:“你丢人跟我丢人,这能是一回事吗?!”

唐绯惊道:“你怕什么?那些人又不认识你!”

江展羿一噎。

唐阿绯又继续:“再说了,你以后还得娶媳妇儿吧?你媳妇儿也是个母的吧,也得用月事带吧?今儿个我若不跟你讲解一下,日后你成了亲,难不成要拿着月事带去问你媳妇儿说,‘媳妇儿,这长布条是干嘛使的?练神功吗?’你这样丢不丢人啊?!”

江展羿手里动作一滞,默默无言地看向她。

唐绯以为开解有方,连忙问:“被我说中了吧!你说,今天的事儿,我到底有没有错?”

江展羿不欲和唐绯争辩,生生咽下一口闷气。“你没错,全是我的错。”

唐绯一喜,又道:“那你看,我现在被你气得吃不下东西了,你还不给我夹殿开胃菜?”

江展羿将筷子头往桌上一齐,夹了一个大猪肘子放进她碗里。遂埋下头,狠扒起饭来。

过得一会儿,又听那头,唐阿绯高兴地指使:“猴子,那你怎么不谢我呢?你快点感谢我啊!”

于是江少侠终于忍无可忍,将碗筷往桌上一撂,暴躁地吼:“我谢!我这辈子都感谢你!”

 

第06章


狐狸仙性情好,江少侠不记仇。

到了第二天,两人均把昨日的事放下。江展羿赶马车,唐阿绯赏风景,一路扬尘,往常西城而去。

常西城是大城,热闹非常。道路两旁店铺林立,人来人往。

因在山中久住,唐阿绯很久没见这样的市井热闹。她很是兴奋,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指着城北,又对江展羿说:“猴子,那里,往那儿一直走,出了城,再翻一座山,就是唐门了!”

日头强烈,江展羿在么股搭了个棚,“倒是不远。”他说,又问,“你想回唐门?”

“不回不回。”唐绯连连摇头。她的眸子黯下来,有些生气的模样,“唐门里头,好多人都讨厌我。”

江展羿一怔,本想问缘故,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他伸手在唐绯背上轻轻一拍,随意道:“没事。”

唐阿绯就高兴起来,“对啊,没事,反正都过去了。不过在唐门,我有一个很要好的姐妹,她叫唐珊。我们俩从小就玩在一起。后来我去了江南,她还给我写了几封信,说她喜欢唐隽。唐隽使我们这一辈里头的二师兄,长得挺好,人有点闷。后来我回了唐门,还帮她出主意讨好唐隽来着,后来呢…”

唐绯念念有词地说着,自个儿挺乐呵,遇到街口,也不知拐个弯儿。

江展羿伸手拽一把她的胳膊,朝左街扬了扬下巴:“看着点路,话痨狐…”

药铺子开在左街口。江展羿将马匹栓了,对唐绯道:“行了,我去送榴花,待会儿还有点事,你自个儿去打听一下你堂弟的消息。”

唐阿绯笑得灿烂,答一声“好嘞!”便往街上走。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她兴高采烈地问:“猴子,我等会儿是来这儿找你吗?”

江展羿点了一下头。

唐绯又欢喜地往街上走。

街旁很是热闹,有小摊小贩,有杂耍艺人。江展羿看她这副高兴昏头的模样,不由担心。他喊道:“喂,狐狸仙,你识路吗?”

唐狐狸回过头:“识得识得,这地方我呆了半年,挺熟悉的!”

江展羿招了招手,示意她离开,可转念一想,仍是忧心,又喊道:“记得别乱逛,你若真喜欢这里,我下次再带你…”

一个“来”字还没说出口,唐绯已然钻入人群中,看人斗鸡去了。

榴花送到,便有小学徒接手。
药铺子里极安静,掌柜看到江展羿,连连相迎,说:“江公子,葛老先生在后堂。”

掀帘而入,后堂的药味更浓。一个花甲老叟正微蹙着眉,替一妇人把脉。
老叟看到江展羿,随即写了药方子,叫小徒拿去抓药,又说,“把后头的病客都推了吧,今日我不看诊了。”

待妇人走了,江展羿坐到竹榻上,对老叟道:“葛大夫,多谢了。”

葛平从橱柜里取出一个软布囊,“谢什么,你云过山庄对我老葛有恩,这是应该的。”

布囊里是粗细不一的医针。葛平弯□,用双指探了探江展羿左腿腿肚,眉头一皱:“这些日子你觉得怎样?”

“还好。”江展羿答,“但是上个月,施了一次‘流星逐月’。”

他说的是暮春在青衫宫外,帮唐绯挡招的事。这一招,内力与腿腹力并发,与他的腿疾百害而无一利。

葛平眉头皱得更深:“唉,怎么就是不听老葛劝呢…”

江展羿的目色黯淡下来。

葛平又叹了一声:“你将裤腿挽起来。”

江展羿照做。葛平为他探了脉,又为他施针。谁知针入腿分毫,竟推移不得。葛平用足了内力,也只能使其入腿小半寸。而此时此刻,江展羿早已疼得流汗如雨。

葛平摇摇头:“过些时日,我将药铺的事安顿一下,上云过山庄。”

江展羿一惊:“葛大夫?”

葛平道:“老葛自问医术不菲。可江公子你的腿疾…恕老葛直言,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恐怕江公子你若想痊愈,日后还需高人出手相助才是。”

江展羿的腿疾,表面上看,只是经络活血的毛病。可深究起来,却隐有中毒之相。

奇怪的是,寻常人中毒,若不及时服解药,毒物便会扩散开来害人性命。而江展羿腿上的毒,仿佛经年累月被困在了左腿,找不到解药,也验不出根源。

“那便有劳葛大夫了。”沉默了半晌,江展羿道。

不一会儿,日头西移。午时过后,清光满堂。

江展羿在药铺里等了一阵,不见唐阿绯回来。朝外头望去,天边结了一层薄云。云层舒卷,道旁风起,大抵是有一场夏雨将至。

他略一迟疑,便背了刀,沿长街找去。

唐阿绯并没有走远,江展羿才找了一会儿,便听到前头有人吵吵嚷嚷。

人群中,还有一个格外清爽干净的声音。

“上回我吃了你的包子,可我也主动帮你干了两天活啊。而且罗师爷说,那五个铜板的钱,他帮我付了,你怎么又找上我了呢?”

江展羿一听这声音,连忙拨开人群。唐绯果然站在人群中央,一副委屈的模样,眼底还泛着水光。

谁知她对面那人不依不饶:“唐姑娘,罗师爷是官,我们是民。他的银钱,我们哪里敢讨?”

江展羿眉头一皱,喊了唐绯一声,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唐绯一见江展羿,目色惊慌,随即闭了嘴,半句话也不说了。

其实唐绯那半年的潦倒事,江展羿也略知一二。若非如此,常西城的师爷又怎会给自己一百两银子,让云过山庄收了这小祖宗呢。

江展羿默了一阵,从怀里摸出五个铜板,放在那人手上:“我替她付。”

众人见来了个冤大头,纷纷不客气的伸出手。

唐阿绯欠的都是小银钱,多则一二两,少则几铜板。江展羿如散财童子,给完银钱,刚要带唐绯走,又有一人说道:“这才对嘛,欠债还钱,做贼当抓,一个小姑娘家,什么不学,偏偏学人偷鸡摸狗…”

“好了!”不知何故,江展羿听了这话,心头窜起一股火。他扛刀转身,怒吼道:“你们这么多人为难一个小丫头,很高明是吗?!”

他眉宇间本有英锐之气,这么一怒,威严毕现。周遭人见状,纷纷闭嘴,散了开去。

申时过后,街上冷清些许。江展羿走在前,唐阿绯跟在后。

过了一会儿,唐绯快步走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说:“猴子,方才,方才那些银两,我会还给你的。”

江展羿诧异看她一眼:“不用。”

“要的要的。”唐绯赶紧说,“不过,我真没有偷鸡摸狗。当时我饿极了,身上的银钱又得省着花,所以才拿了那个人的包子,可我主动替他干了两天活呢!”

说到这里,她又抿了抿干涩的唇,小声添了句:“猴子,你可千万别赶我走。”

蓦然间,江展羿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只是答道:“不会。”没等唐绯接话,他又问,“打听到你堂弟的消息了吗?”

唐阿绯有些失望:“没有,我才问了几户人家,就被那卖包子的缠上了…”

江展羿看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我看你是上哪儿凑热闹了,所以才耽搁了正事。”

这话是一语中的。唐绯被他一噎,半句话都说不出。正想着如何回嘴,江展羿忽然站定,认真地看向她。

“那不如这样。你找到堂弟前,就安心住在云过山庄,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担心。”

太阳躲到卷云后,阴天天气,四处都有冷风。可江展羿说罢这话,唇角便绽出一枚笑容。他伸手揉了揉唐狐狸的发,拍了把她的后肩,爽朗道:“狐狸仙,高兴点!”

唐绯看着这枚笑,忽觉有日晖千丈,洒入心头。

黄昏天幕,常西城外落下小雨。

蜀地这点好,初夏雨至,偶尔也只毛毛细细,将天地万物浇得像万物初始的春天。

唐阿绯喜欢这样的雨水,跳下马车,与江展羿并排着走。老马识途,慢悠悠地跟在他们身后。

两人北行五里,出了常西城。而与此同时,常西城南门的二十里处,却有几人御马而来。

随着一声长剑铮鸣,苏简眉头一皱,冷声道:“已经第三个了,怎么回事?”

他一身青衫骑在马上,身后还跟了三四个随从。其中一人答:“回少宫主,属下,属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