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好!”周晓萨向余白道,笑得十分爽朗。
乍听到这一声“学姐”,余白有些意外,唐宁在旁解释:“晓萨也是A大的,就快毕业了,现在在我们这儿实习。”
一顿饭吃得亲切热闹,看得出几个人关系很好,话说得坦率,玩笑开得露骨,就连至呈的管理合伙人朱丰然也在他们的调侃之列。同事之间能一起骂老板,可见是真的不见外。
余白听着席间的对话,渐渐有些明白——唐宁他们在至呈是一个几乎独立的小团队,类似挂靠的性质,自己找案源,自己选择想接的委托人,甚至于自负盈亏。这多少也解释了她先前的疑问,此人为什么没能像一个真正的黄马褂那样,呼风唤雨,作威作福。但唐宁会选择这样做似乎也不算太奇怪,他的退路反正多得很,想怎么作都不为过。
饭吃完不过八点多,赵文月有个念初中的孩子,赶着回家盯作业,先走了。邵杰跟陈锐还要回去加班改辩护词,也告辞离开。余白本就有话对唐宁说,出了饭店就跟着他往停车场走。唐宁却又叫住周晓萨,说她住在A大宿舍,离此地挺远,要送她回去。
“前面就是地铁站,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 晓萨跟他客气。
“天都黑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余白在一旁帮腔,拉晓萨上了唐宁的车。两个女人一同坐在后排,从读书实习到美容美发,一路聊得十分投契,反叫唐宁插不进话来。
晚高峰差不多已经过了,路上车行顺畅。余白无意朝窗外望去,扑面便是似曾相识的街景,才知已经到了A大西门。
这么多年过去,校区早就大变样,宿舍比从前好了许多,连正门都重新修过。只西门外一处,大约因为偏僻,还是从前的样子。然而与之相关的记忆太过不堪,她似是被灼痛,连忙收回目光,却在后视镜中遇到唐宁的眼睛。须臾的对视,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是存心拿旧事来撩她,还是全然无心的意外,抑或连他也不愿意想起那件事。
车子开到宿舍区门口,周晓萨下了车。一通热络地道别之后,车门关上,又只剩他们两个人。余白以为唐宁多半会把车开回西门去,他这人有撩拨的机会一定是不会放过的,但现实却是没有。唐宁没有走来时的那条路,直接上了高架。
不管心里是什么想法,一路上的交谈并无停歇,都是靠话术吃饭的人,这点功夫他们都有。至于交谈的内容,几乎都是工作。唐宁算了一路的帐,告诉她现在团队的现状——办公楼的租金,财务、行政的工资,都是跟至呈的其他部门分摊,头顶着大律所的牌子,出去也好办事。
余白有些意外,唐宁这人竟然也会算这些,并且是算给她听。自从他们的第一次之后,两人就说好彼此开放形而上以及形而下的一切,至于中间现实地带的浑水,均不触及。若是单纯地谈案例与法条,似乎还不算犯规,眼下这些如此接地气,已经有了踩线的嫌疑。但奇怪的是,她还挺爱听,比如他说的那些只想叫他做事不想给钱的委托人,比如他不停地讲了一天的话,夜里睡下去脑子里都是自己声音。
“那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还要独立出去?”她问唐宁。
唐宁顿了顿,似乎在找合适的措辞,片刻才回答:“至呈接下去可能会有点变化,我们要是继续留在这里,自由度就没有现在这么高了。”
余白听他的意思,知道他并不想细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变化,便也不再追问。他们之间算是什么关系呢?至于将来会不会跟他一起干,也还是完全没谱的事情。
车已经开到酒店门口,故事还未讲完。门童过来拉副驾驶这边车门,余白突然道:“不上去坐一会儿吗?”
唐宁并未回答,只是静静笑了,隔着挡风玻璃对门童摆了摆手,直接将车开进了地库。看到他脸上的笑,余白又有些后悔,此人分明还是从前的唐宁,讥诮,嚣张,自作多情。她实在很难解释自己方才说出那句话的用心,似乎是嘴巴先于头脑做出的决定,但说都已经说了,他断不会让她轻松收回去。
从地库搭电梯上楼,两人还在谈工作。进了房间,亦无有半点身体接触。余白不清楚唐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已理好自己的思路——她只是想听完他的经历,感谢他的青眼有加,而后再拒绝他的一片美意。
眼前的唐宁也已经说完了自己的奇遇,他走近余白,看着她问:“所以,你怎么想?”
余白却未正面回答,欣赏着他浅蓝色衬衫在灯下微妙的明暗,然后戴着一个遗憾的表情道:“我在美国读的那个学位是事务所掏的钱,走之前签过协议,我还得…”她望天算了算,“在BK干差不多三年半。”
可唐宁却并未将这个回答当作拒绝,甚至一点都不意外,只是问:“如果提前离职,赔偿金多少?”
余白报出一个数字,她并不真的想要离开BK,可不知出于何种动机,下午出门前她还真把出去读书前签的协议找出来看了一遍。
唐宁听过,不觉得是太大的问题,笑答:“我帮你赎身啊。”
“要你帮?”余白冷笑,险要将他骂出去。
“真的,就算签约奖金。”唐宁却又十分诚恳。
“为什么这么想要我跟着你干?”余白倒是不懂了,“我做的业务跟你的完全不相关。”
“刑事辩护时间线拉得太长,光靠这个短期内可能很难支撑整个所的资金流转,所以我想民商事方面,还是得有个人。”唐宁回答。
余白听着,慢慢回过味儿,突然就笑出来:“所以,你其实是要我养你?”
“那你愿意养吗?”唐宁看着她反问,眼中似又是调笑的神情。
余白无奈,是她不好,忘了眼前这人从来都不要脸,尤其是在她面前。
“还有个问题要事先说清楚,”唐宁却又稍稍正色,“你眼下还要先申请实习律师证,一年转正之后再执业三年,才能做合伙人。”
这些倒都是事实,也就是说至少再过四年才谈得上愿不愿意养的问题,在那之前她只是他手下的劳动力而已。
“你说我要是答应你,别人会不会觉得我脑子有包?”余白皱着眉问,并非抬杠,而是她确有这顾虑。
唐宁却伸手抹开她眉间的纹路,看着她的眼睛,说出另一种可能:“或者,是你喜欢我这个人呢?”
余白闻言便笑出来,像是听到一桩最异想天开的奇谈怪事。她拂去唐宁的手,想要走开。唐宁却是不让,将她堵在那里,方才抚开她眉头的手从脸上滑到颈间,另一只手也环上她的腰。
你要干吗?余白想问,启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心跳的节奏与喉间的震颤早就被他探得先机,再说什么也都是多余的了。????
7
开门声来得十分及时,唐宁闻声回头。余白整个人几乎就在他怀中,看不见门口的情形,只当是开夜床的服务员,嫌麻烦没敲门就往里闯。她此时也无心计较,只想说一声“谢谢不用”便可以打发了,可绕过唐宁才看见两张熟得不能再熟的面孔——余永传和屠珍珍,她的双亲大人,正目瞪口呆看着他们两个人。
余白好似条件反射,一把推开唐宁,与他保持正常社交距离。可低头再看自己,早已脱了鞋子,光脚踩在地毯上。唐宁也松了领带,衬衣扣子解了一颗。宽容地说,什么事都没发生,但若是苛刻一点,也可算是衣冠不整。其他人的眼光不好说,但余永传一定是后者。
一时间,三十好几的她似又回到中学时代,余永传同志守在村口侦查,看她有没有跟男生一道骑自行车回来,有没有喝人家请客的汽水,那种做贼般的感觉原来一直都在。
“妹妹,这位是…?”母亲屠珍珍先开了口,上下打量唐宁。
“我研究生同学,有点工作上的事来找我。”余白回答,同时一个眼色使向唐宁,是叫他立刻就走的意思。
谁知此人却是不接,大约是方才推他的劲儿使大了,他存心与她不过去,此时已是一脸恭敬上前与余永传握手,自我介绍道:“伯父,伯母,我是余白的朋友,我叫唐宁。”
A市本地的习惯,男女朋友也可简称为“朋友”,再加上下文铺垫,伯父伯母已然会意。余永传照例黑着一张脸,屠珍珍却已难掩欣喜。
“不早了,唐宁正好要走。”余白出声提醒。
唐宁回头看她,以眼神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走?
余白亦用眼神回答:别闹!
两人还未博出个所以,余永传已经开口:“不急,留下吃点西瓜再走。”
唐宁接口便答:“好,我最喜欢吃西瓜了,谢谢伯父伯母。”
余白自知一切覆水难收,只能眼见着父亲将手中提着的西瓜搁到茶几上,又在房间里找了把西餐刀,手起刀落,咔嚓。
这气势大约是把唐宁也镇住了,一时收敛了许多,双手接过一片,边吃边套着近乎,笑问:“这季节就有西瓜了啊?”
“嗯,暖棚里种的,无土栽培。”余永传回答,提刀看着他,似乎在盘算这小子是不是傻。
余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趾,咬唇忍着笑,直忍到唐宁吃完瓜,告辞走人。
“妹妹,你去送送小唐。”屠珍珍提议。
可余白才刚站起来,却又被父亲叫住:“他一个男的,送什么送?”
唐宁尴尬一笑,附和道:“不用送,不用送,我自己走就行了。”
余白于是替他开了门,看着他走出去。他亦望着余白,出门走了几步,又再回望,眼中似有什么正哔啵作响。余白对他一笑,将门关上,而后抚门静立,回想父母来之前的情形。
当时虽然气氛已到,但她知道自己并没有与他发生点什么的打算,甚至可以确定唐宁也没有。长远不见,他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不像过去那般肆意张扬,却另又有一种坚持在其中。若非要用一个字形容,便是稳。这稳,不光是他在至呈开会或者见委托人的时候,也是在她面前,似乎并不急于求一个结果,而是耐着性子与她搓磨着过程。
但想不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又是另一回事。这本不会发生的好事,突然被余永传和屠珍珍坏了,余白身心都有一点焦躁。
房间里传来父亲吃瓜的声音,而母亲正絮絮笑道:“妹妹,你的房子已经收回来,今天忙了一天替你收拾好,还有你的车,你爸也给你开来了。怪不得那天去机场接你,叫你回家住,你也不肯,…”
为什么不肯?他们一定已有猜测,余白百口莫辩,也就不辩了,若说是为了方便给自己暗恋的男人送嫁,结果只有更糟。
父亲那边已经吃完了瓜,起身道:“今晚你妈就在你这里过夜,我去你房子里睡。”
余白无奈,简直觉得好笑,这是防着唐宁夜里再摸回来吗?她已是三十好几,熟得不能再熟,父亲却仍旧当她是待字闺中。好笑,却又有点感动。所以不管这安排多不舒服,她都点头,全盘接受。
余永传走的时候,屠珍珍也跟着出去,临出门对余白道:“我送你爸到电梯口。”
说好的大男人不用送呢?余白差点脱口而出,知道他们是有话要背着她讲。然而农村人嗓门大,说是压低了声音,余白隔着一扇门还是能听见他们在走廊里的对话。
母亲正提醒父亲注意:“你女儿是三十四,不是十四、二十四!我看那小唐挺好,你做什么板着一张面孔?”
而父亲回答:“那人跟她是研究生同学,认识该有十年了吧,要真是正经谈朋友,为什么这样鬼鬼祟祟的?”
屠珍珍半晌不答,倒像是被问住了。
父亲于是又道:“反正你好好问问她,我先走了。”
余白望天,知道这一晚没那么容易过门,屠珍珍必定已经酝酿了一肚子的话要问她。她于是躲进卫生间卸妆洗澡,可这种事毕竟躲不了许久,还在刷牙,母亲便开了门,靠在门边与她了谈心。
第一个问题:“你说小唐是你同学,那他跟你一样大是吧?”
“嗯。”余白点头。
第二问题:“做什么工作的?”
“律师,专做刑事辩护的。”余白回答。
“哦,哦,那不错啊,”屠珍珍表示满意,“那他家里人都是干什么的?”
果然,接下来便轮到几口人、几头猪、几间房。
“他爸爸也是律师,爷爷是A大的教授。”余白实话实说,并没意识到会有什么问题。
“啊?哦…”屠珍珍听完却有些忧虑,像是盘算了许久才又道,“那小唐家里条件一定是很好,不过妹妹你不要担心,我们乡下有宅基地,等以后拆迁了,全部都给你…”
余白听了简直要吐血,她与唐宁相识多年,还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竟是这样高攀了他。她突然很想打电话给唐宁,告诉他这个喜讯,好好揶揄他一把。
审问持续到十一点多,若再继续深入,大约就是唐宁愿不愿意入赘改姓的问题了。余白推说太累,屠珍珍这才放过她,两人熄灯睡觉。
不多时便听到母亲呼吸匀停,余白却是毫无睡意,白天起得迟,时差也没完全倒过来。她躺着胡思乱想,琢磨起了那三只羊的案子。唐宁说要考她,答案还未揭晓。
又一次,她很想打电话给唐宁,转念却又在黑暗中皱起眉,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好像很想他的样子。
辗转反侧了一阵,她怕吵醒屠珍珍,终于还是起来躲进卫生间,靠着洗手池给唐宁发了条信息:“到家了?在干吗呢?”
回复很快就来了:“刚才那声cut喊得那么突然,你觉得我现在会在干吗?”
余白一阵恶寒,差点把手机扔进马桶。
唐宁那边却又问:“你呢?在干吗?”
“我在想那三只羊。”余白回复,她更愿意跟他聊点形而上的事。
新消息转瞬便到:“想到什么了?答对了有奖。”
“羊都已经吃了,重量究竟是怎么得出的?”余白直奔主题。至于答对了有什么奖,她根本不问,可想而知不会是好话。
“笔录。”唐宁回答。
“三个人,以谁的笔录为准?”余白继续。
唐宁反过来问她:“如果全都一致呢?”
“那我会申请启动排除非法证据的程序。”她平铺直叙,相信这便是答案。
果然,他的回复只是一个字:“Bingo。”
三年,三名嫌犯,不同的笔录制作人,对于羊重量的描述却是几乎完全一致。
虽然只是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陈年旧案,找到这一点错漏时,余白仍有一种兴奋的战栗。
当年才刚拿到实习证,甚至对活羊都没有一个具体概念的唐宁,发现笔录有问题的时候,一定也是如此的心情。
余白还记得唐宁第一次对她说起这案子时的情景,他说案子派到他手里,已经提起公诉,案卷却不过薄薄两页纸;说自己跑菜市场与物价所,做了各种表格反复比对,简直要翻出花来;又查阅了历年公布的法律文书,周边检察院、法院的同类案例无一例外都判了有罪。她记得他前所未有的啰嗦,但后来却没有跟她说过这件案子的结果。
余白,你把我的心都伤透了——她忽然有点相信那句话,心中某处似有一些隐痛,但若仔细体会,又好像并没到痛的地步,只是被攥了一下,不轻不重。????
8
这一夜,两人信息往复,聊了许久。
唐宁说起“三只羊”案件的后续。他做了无罪辩护,申请了排非。经过一次补充侦查,检察院撤回了起诉。结案之后,他与那个工厂小老板一起去法院拿撤诉裁定。小老板反复谢他,感叹请律师还真是有用,可到了结律师费的时候,却只愿意付三分之一,理由是另两个嫌疑人也沾了他请律师的光,这笔开销应该分摊才是。然而,他作为律师,是不能为同一犯罪事实的不同被告人辩护的,自然也没有立场去收人家的钱。于是,这剩下三分之二的费用就一直挂在事务所的应收账上,也许至今还在。
余白看着他的描述,仿佛看到当时的情景,忍俊不禁。虽然都是些无关风月的对话,反倒叫她欲罢不能。
就这样一直聊到屠珍珍起夜,推开卫生间的门,睡眼惺忪地看见她坐在浴缸边。
“妹妹,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睡?” 屠珍珍问。
“我也是起来上厕所。”余白掩饰,收起手机回到床上去,蒙着被子又发了一条信息给唐宁——“不说了,睡了。”
“好,”他附议,“还能睡两小时。”
“Why?”她忍不住问,“又要早起去菜市场?”
他却答:“四点要到看守所排队见当事人。”
“早上四点?”她意外,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操作。
“对。”他加上一个笑哭的表情,“一个P2P的案子,拘了差不多整个公司的人,不是一早去排队,怕是要到下午才能见着当事人。”
余白想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聊这么久害你没有觉睡,但写出来只是两个字。
“晚安。”她道。
“And I rest my case.”他回复。
余白不禁莞尔,将手机搁在床边,闭上眼睛。
许久,睡意仍旧没有降临,她只是合眼躺在那里,想着过去的事。
那是他们毕业之前的散伙饭,跟所有的散伙饭一样,每个人都喝多了,尤其是她。要说有什么与众不同,大约就是吃饭的时候,那个包间里的电视机一直调在体育台,方便他们的导师看他最爱的男子体操锦标赛。
席散之后,一群人走回宿舍区,余白存心落在后面,却刚好遇到唐宁。他与她说话,她随口应着。但那些言语就像远处天际滚着的雷声,听得见,却不知意义,至于说的什么,早已不记得了。
走进校区,天开始下雨。盛夏的雷雨总是那个样子,起初并不大,可眨眼功夫却已是瓢泼的气势。
“我车就停在那儿,车上有伞。”他拉着她朝路边跑去。后备箱的门的升起,遮出一小方天地。她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探身去拿车里的伞。路灯下,他仿佛比印象中瘦了些,身上还是上班穿的衬衣,这让他看起来跟平常有些不同。她有须臾的错乱,突然对着他的背影道:“我喜欢你很久了,你喜不喜欢我?”
他回身的那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醉了,这句话本来是准备对吴东元说的。已经想了许久,却一直没有说出来。是不敢,也是不能。当然,主要还是不敢。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比如当他们终于完成一个大项目,不那么忙的时候。这一等就等到这天中午,他们团队聚餐,坐在一家日料店的包间里。饭吃到一半,吴东元接了个电话,出去了片刻,回来的时候带着一个女人,说是刚好经过附近,进来打个招呼。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的女朋友,只有她后知后觉。女人婉柔地笑着,环顾长桌。许是错觉,又或是心虚,余白觉得人家似乎着意看了她一眼。她不禁庆幸,自己那句话还好没有说出来,否则这笑话可就闹大了,不光是情场失意的问题,怕是连工作也要不保,就算吴东元不计较,她自己也没脸再在他的team里待下去。
至此,她以为这件心事就可以这样结束,也不失为一个过得去的结果。但那句话却仍然留在那里,一个字,一个字,连词成句,寻找着任何可能的脱口而出的时机。比如这一刻——酒后,大雨,路灯,相似的背影。
她记得唐宁转身看着她,没有说话,便低头过来吻她。她感觉到他柔软的唇舌,温暖,急切,似是微微颤抖。她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但他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一只手已托在她身后,将她压向自己,像是怕她淋到雨。
远处有几个学生路过,大约看见他们抱在一起,吹了声口哨,笑闹着走过去。唐宁转身挡住她,直到那几个人走远。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跳,很快,她的也一样。
“余白…”他轻唤她的名字。
她不想让他说下去,只能纵着自己的想象,继续方才那个吻。
事后,她甚至有些庆幸,这个人是唐宁。要是换了其他男生,怕是不好收场,但他唐宁应该是见过世面的,总不至于因为这点事,跟她纠缠不清。
第二天一早,她赶去上班,在地铁上收到他的信息。
“起来没有?”他问。
她已经顶盔冠甲挤在人群里,觉得这问题简直傻气,干脆省了寒暄,直截了当向他道歉:“昨晚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按照一般的礼貌用语,她说“对不起”,他就该回一声“没关系”,但他这人总是出人意表,过了几秒便回复道:“你说你是不是该给我点营养费?”
“没经验,不知道给多少合适?” 她亦玩笑回去,暗暗松了口气。
“按表现吧。”他又道。
于是,她发了一个十四块七毛三的红包给他,这是昨晚体操比赛中,导师最看好的那个选手的最终得分,位列第三,不算太好,但也不坏。听导师评价,并非是因为发挥失常,而是动作选错。
唐宁一定get到了其中的幽默,收了红包,回了一句“Good game”,但之后便不再言语,多半是不满意这个打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