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心里一颤,可能全班其他学生,除了简妮那一组,都是同样的反应。
看着全班一片沉寂,矢田又发了一通厥词,大意就是,在今天这样的世界,五千块钱就够做第一个line,再去大学里找个青春无敌的长腿妞儿做模特,拍了照片放到Look Book上去。一个人如若真的才高八斗,艺术细胞比白细胞还多,想不出名,想被埋没,恐怕比登上美国大陆,成为下一任美国总统还难。所以,她最讨厌听到人家跟她喊,我怀才不遇啊,我遇人不淑啊,我生不逢时啊!每次遇到这样的孩子,她只能对他们说,自己便秘就不要怪马桶没吸力,趁早回家,洗洗睡吧。
苏敏听矢田提到Look Book,觉得这话又是冲自己来的,不禁更加丧气。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叶思明劝她,矢田和简妮说的确有其道理,他们的确没想到所谓的“展望未来”,压根儿就没去想明年春夏的事情。
苏敏也只好安慰自己,这一次就算是上了一课,以后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虽说是这么想,但这一个礼拜的辛苦还记忆犹新。她想到叶思明居然还能在这种情况下做几份兼职,不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叶思明却说,这没有什么,所有人都是这么活下来的。她告诉苏敏其中的诀窍:
D-sign的课程基本上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必上的,就像设计制作课和系列设计课,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第二类是基本功课,比如立裁工艺,电脑制版,设计效果图。这些课尽量要全勤,但可以换时间。如果某天下午只有一节课,就可以研究一下别的年级、别的专业课表,申请换到其他时间,这样就可以空出整个下午去做兼职了。
第三类像个性艺术观、高级时装剖析之类的课,不用每堂都去上。可以借别人的录音或者录像,拷在手机上,随时都可以听可以看。授课老师只要你按时看完推荐书目,按时交作业,不会过分计较出勤率。
苏敏听了受益匪浅,马上看了下自己的课程安排,果然,每周除了周末,还能挤出一天半的时间来。她在心里想:非得找个活儿干不可,别人能做到,我也能做到。
午休时间,她从包里翻出方书齐给她的名片,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拨了上面印的手机号码。
嘟嘟声响过三遍,接电话的却是个女声,满带微笑的标准问候语:“欢迎致电KEE,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苏敏愣了一下,确认自己没拨错号码,就说要找方书齐。接电话的女孩儿告诉她,方书齐去巴黎了,下周才能回来,所以手机转接到了公司前台的座机上。苏敏只得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才挂掉电话就猜到了方书齐不在北京原因,巴黎,九月末十月初——巴黎时装周!
世事就是这么荒诞,如果早点打这个电话,她就不会忘记“展望未来”,如果再早一点,说不定还能去时装周上见识见识,会吗?说不定。她试图回想那个穿Zegna开踏板小摩托的男人,发觉自己记得他穿的衣服,颜色,质地,甚至纽扣的材质,却没办法描摹他的样子。她本是个典型的右脑人,看过一遍的东西,基本都能画出一个大概来,不知为什么,此刻却在他身上统统失灵。

6

苏敏觉得有些奇怪,当她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往往就是这种情形,但方书齐?可能只是单纯的不记得他的样子了吧。
又过了两三天,她接到一个电话,还是那个前台的女孩儿打来的,说方书齐已经回来了,约她第二天下午去面试。那个下午苏敏正好没课,就一口答应了。
从纺院到莫干山路并算不远,坐公共汽车过去也不过十几分钟,但那个地方原本是些工厂和仓库,近十年间才慢慢被改造再利用,一般人没事儿也不会上这儿来,地形复杂,门牌号码的编排也很诡异。一路走过去,既有改建的很好的画廊和摄影工作室,也有大片用蓝色石棉瓦围起来的荒地,杂草丛生,竖着几栋没拆完的老楼,灰色水泥墙上满是各色涂鸦。
苏敏花了一番功夫才找到KEE所在的那栋房子,那是一座灰褐色建筑,在旧时代曾是一间洋行的仓库,一面临河,早秋的阳光下,苏州河就在触手可及处静静流过。
KEE在二楼,她坐一部巨大的黑色升降机上去,铁门一开便是前台,层高很高,开间很大,看起来空旷寥落,有几面刷成白色的墙上挂着许多炭笔手绘的设计稿,到处透着一种遗世独立、不急不躁的态度。
苏敏挺喜欢这房子的装潢,心想总算不是CBD办公楼里那种荧光灯、化纤地毯,外加小格子间的标准组合。
前台的女孩把她带到一间小会议室里,又等了十多分钟,方书齐推门进来,对她说了声嗨,好像已经跟她很熟了,而且老早就料到她一定会打电话过来。这一次,他没穿几万块的西装,就是牛津布衬衣加牛仔裤,袖子挽到肘部,手里拿着一瓶水,头发还是那么乱,却乱得很有趣,让苏敏有种想伸手去弄得更乱的冲动,当然,她忍住了。
“D-sign怎么样?”他开口就是这么一句,没有寒暄,没有自我介绍。
“挺好的啊。”苏敏也装出一幅很随意的样子回答,不想在他面前露出小孩相。
他看着她笑了笑,又问:“钢琴学会了没有?”
两个人小时候见过一次,上个月又在D-sign的开学典礼上讲过几句话,苏敏以为他不会把这两件事,还有先后给出去的两张名片联系在一起,根本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好在她应变很快,马上反过来问他:“这里有钢琴吗?我弹给你听啊。”
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觉得小时候妈妈那样逼她,还是有些好处的,一路考到十级,虽然现在不怎么练了,但随便弹首曲子出来还是可以唬唬人的。
方书齐摇头,又对她笑。苏敏也想坦然地笑回去,不知为什么却做不到,下意识的低头避开他的目光,心里恨自己还是脱不去那稚拙的学生气。
“你上次提起的那个兼职职位,能详细说说吗?”她言归正传。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那次开学典礼,我注意到你法语很不错,做过翻译吗?”
苏敏心里不解,她本以为这会是一份设计或者制版助理的工作,怎么问起了法语?她照实回答:“我从初一开始就学法语,大学里跳了一级,有许多口译和笔译的经验。”
“做过纺织或者服装相关行业的翻译吗?”
“有,但是不多。”
“我不懂法语,一时半会儿的也学不会,”方书齐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不紧不慢的说,“但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有很多机会跟法国人打交道,所以想找个人协助这方面的沟通工作…”
苏敏挺意外的,打断他问:“我那天看到你跟拉芙热说了很久的法语。”
“其实都是她在说,”他轻描淡写的回答,“我隔一会儿插一句Bon、Et ben就行了,人家教我的,挺管用。”
苏敏被他逗乐了,很快反应过来问:“你的意思是要找个翻译?”
“也不全是。”
“那么说是秘书?”
“秘书我已经有了,”方书齐回答,“你进来的时候应该看到门口那个女孩儿了吧,我这里是才开张的小生意,一般就拿她当秘书用。至于这个职位,算是PA吧,听上去也好听一些。”
苏敏听了心里一沉,几乎立刻回答:“这恐怕不是我想要的工作。”
“你还没做过,怎么知道不是,”方书齐耸了耸肩,“这只不过不是你想要的头衔罢了。”
“报酬方面呢?”苏敏想,既然来了不妨问问。
“一小时二十五块,按劳务收入报税。”
苏敏一听顿时心情极其恶劣,不明不白的把她叫来面试,原来竟是这样一份工作。她心想,我做笔译一千个字总在一百五十块以上,口译一小时起码两百,二十五块?搞笑了吧。
“这肯定不是我想要的工作。”她直截了当的回答。
方书齐倒也不急,继续问她:“你现在是在D-sign读两年级对不对?”
苏敏点点头。
“你以后是想作设计师,还是只想做个裁缝?”
“当然是想做设计师。”
“那这就是你想要的工作。”语气很肯定。
苏敏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抛下一句:“我再想想吧。”站起来准备走人。
“行,不过别太久了。”方书齐起身送她出去,到了门口又问,“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踏板小摩托对不对?”苏敏嘲笑他,“还是算了吧。”
离开KEE工作室,她倒了两部车去阿尔诺那里。
阿尔诺早已经下课回来了,正在写他的作业。苏敏缠着他去发牢骚,先骂了一会儿方书齐,等骂够了,又说:“还有那个简妮,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我是裁缝?就她是设计师?我就不信连裁个袖笼袖山都要查书的人也能做设计师…”
阿尔诺瞥了她一眼,打断她道:“你或许应该习惯一下,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会对你另眼相看。”
苏敏被这句话噎到了,正想要说:别搞得你好像很懂这个世界似的。但转念一想,事实还真是这样,阿尔诺和她同岁,已经在离家八千多公里的异国他乡独立生活四年多了,而她还未曾真正从家里走出去。
虽然心里这么想,面子上还是过不去,她继续罗嗦了半天,阿尔诺不理她,往耳朵里塞了两个海绵塞,继续埋头写他的作业,等写完了,才拖她出门,在大学后门口上找了家小吃店,叫了两客生煎包、两碗馄饨当晚饭。
苏敏吃生煎只吃上面的部分,不吃下面的焦底。
阿尔诺说:“你怎么吃相这么难看?”
她讷讷的回答:“我妈说吃烧焦的东西致癌。”
阿尔诺推了她一把:“你傻啊?这可是精华。”
苏敏觉得自己的确挺傻的,从小听妈妈的话,活到二十岁连路边摊都没敢吃过,如今离家这么远,又说了这么多谎话,何至于还不敢吃生煎包的焦底。想到这些,她也豁出去了,夹起一块来咬了一口,那脆黄的外层配着里面潮润的肉汁,的确分外美味。她正想夸阿尔诺内行,却发现他的吃相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就像所有的老外一样怕烫,总是先咬一个洞,把里面的汤汁倒在调羹里,吹凉了再灌进去,然后再吃。
苏敏看着他大笑,两个人像离家出走的孩子似的一边吵一边闹一边狼吞虎咽的抢着把东西吃完,这才解开了她心中的一点郁闷。
出了小吃店,天已经黑了,阿尔诺送苏敏去车站,等到这时才开导她:“你做翻译的确可以拿到笔译千字一百五十,口译一小时两百,但这种工作不是每天都有的吧?现在不像读大学的时候,只是挣零花钱。你总不想弄了半天还要问你妈妈要钱吧?”
苏敏也已经冷静下来,抿着嘴点点头。
回到家,她又纠结了一夜,第二天上课之前,终于拨了方书齐的电话号码,还没等他说话,就一古脑儿地说:“你好,我是苏敏,我想问一下,那个兼职,什么时候可以上班?”
电话那头传来轻轻的笑,方书齐回答:“我早说过,这是你想要的工作。”

7

价格让人乍舌,但绝对值得。
——Tom Ford
就这样,苏敏成了方书齐的PA。
随后的日子里,她除了上学、看书、做作业,还要完成方书齐派给她的活儿。她不用每天都去苏州河的工作室点卯,那些五花八门的工作自然会落到她的邮箱里,有发给欧洲供应商询价的邮件,也有在国内某地参加品牌推广活动的计划书,小到一次鸡尾酒会上买点心酒水的预算,大到为次年发布会所做的色彩预测和流行趋势分析报告,都要从她的手中经过。
苏敏译着那些句子——
…世界经济进入一个缓慢复苏的阶段,各国经济数据好转和消费能力的不断攀升,民众信心指数的上升,给予未来消费增长的预期。因此,下一季秋冬的色彩方案是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徘徊,以宽容为核心,一系列平衡且和谐的色彩逐渐发生位移,增加动感,直至打破陈规,最后回归到自然和传统…
她搞不懂世界经济和色彩、时尚之间究竟有多么紧密的联系,也弄不明白这些杂七杂八的工作和她理想中的职业有什么关系,只是每天焦头烂额的忙着。不过,这些苦役倒也有一个好处,她总算能理直气壮的告诉妈妈:“我找到工作了,在一个外企,做总经理助理。”
妈妈听到她这么说,心里一块石头也落地了。虽然觉得这职位她做有些屈才,但总算工作有了着落。而苏敏说的也不全是假话,只是没提这工作是兼职的,社会保险什么的一样都没有。
在D-sign学院,苏敏还是继续着她的春风得意,好几个老师都很喜欢她,甚至拉芙热夫人也请她一起吃过午饭。连简妮也没办法抢走她的风头,只能默默的窝着一股子火。
唯独教设计制作课的矢田玛丽安总是跟她过不去,不管她再怎么用心,花再大的力气完成作业,矢田总能从中挑出错来,从来没有给过她很好的分数。
第一次做系列设计,苏敏画了一组设计图,自己觉地很有新意,非常满意,别的学生看了也都说好。作业交上去,她满以为矢田看了会立刻说:太棒了,苏敏你真是个天才。
但现实却恰恰相反,矢田很快翻了一遍,对她说:“太简单了,我看不出你想表达什么。”
苏敏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诚惶诚恐的回答:“我回去改一下。”
回到家,她盯着那份设计稿研究了半天,觉得的确简单了一点。她还是从前的老习惯,脑子里冒出一个潦草的概念,就心急火燎动手开始做,一边做一边考虑其中的细节,碰到问题临时再作修改,最后出来的东西常常跟原先的想法大相径庭。不要说别人不容易看出她真正想表达的东西,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没想明白究竟想表达什么。总结了经验教训之后,她差不多把那份设计稿重新画了一遍,加入了更详细的材料、细节阐述,又一次交到矢田手里。
这一次,矢田戴上眼镜,一页页的翻,看得很仔细,最后来了句:“作品本身很有吸引力,但是缺少一种激情,没有侧重,没有□。”
苏敏失望透了,但还是在心里对自己说,要有耐心要有耐心。她恭恭敬敬的点头,回答:“那我再好好想想,改好了拿来给您看。”
之后的几天,她时时刻刻绞尽脑汁,甚至连走路、吃饭、上厕所的时候都在想,一旦想到什么,赶紧满世界找纸笔记下来,花了很大的功夫又改了一稿,第三次交到矢田手里。
矢田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半晌才摘下眼镜,说:“你在裁剪和缝纫上的功底是毋庸置疑的了,轮廓和色彩把握的也不错,但核心和灵魂没有突出,缺少鲜明的个性。”
苏敏失去了耐性,带着些气恼反问:“我不知道您说的激情和个性究竟是什么?能举个例子吗?”
“1999年的Alexander McQueen,2006年的Christophe Decarnin,”矢田平心静气的回答,“这样的例子多得很,没想到还要我来提醒你。”
苏敏无语了,她知道矢田说的有道理,但对别的学生却不见矢田这样苛刻。她觉得在同一个课堂上实行双重标准太不公平了,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跟这个日本老女人八字不合,所以才搞成这个样子。
她和矢田的矛盾不见个了结,下了课还要去KEE工作室上班,而那方书齐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苏敏原以为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又是做设计的,肯定挺粗线条的,却没想到他做起事情来极其细致。每次交给苏敏一项工作,他都会清楚地交代来龙去脉,对做出来的结果也十分严苛,哪怕有一点点很小的错误,他都会退回给苏敏,从来不会自己改了。苏敏被他弄的不胜其烦,常常对着电脑骂人。
方书齐的办公室在那幢大仓库二楼最西的角落,四面都是玻璃,就像个金鱼缸。而苏敏就坐在玻璃隔断外的位子上,像守在鱼缸外面的猫。只是方书齐很少在办公室里,多数时候苏敏只看见一个空鱼缸。即使在办公室,他也几乎不坐在桌子后面,要么站在落地窗边,戴着无线耳麦打电话,要么就面朝着窗外,躺在长椅上,苏敏看不到他在干什么,也不知是不是在偷懒睡觉。
一个人若是压力大了,难免要找个人说道说道。起先,苏敏给自己找的倾诉对象是阿尔诺,她隔三差五到他那里去做作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方便啊。只可惜小阿同志对她说的那些东西一窍不通,就算是顺着她说,也说不到点子上,更何况他有时候还要趁机笑话她,说:“怪不得你们老师不喜欢你,你这画的都是什么呀,血红的一片,是要去参加潘普罗纳奔牛节?哈哈哈哈…”
苏敏倾诉无门,十分郁闷,直到有一次在Lookbook上看到Spade J留言,问她最近怎么都不贴新照片了?
自打在KEE上班以后,她真心没时间再搞这种闲情雅趣了,平常上厕所都是一路小跑着去的,有时候大半天连口水都来不及喝,既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回到家冲个澡,直接钻进被子,脑袋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她如此这般回复Spade J,试着倒了一点苦水,没想到效果相当的好,Spade J似乎也是同道中人,在MSN上跟她说起自己一边念书一边打工的事情。
他做的最多的就是餐馆侍者,Fine dining和casual dining都干过。餐厅一般都要营业至午夜,赶上考试的时候,一连几个礼拜起早贪黑,最多只能睡三四个钟头。有一次遇到一家子印度人,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来吃饭,当着他的面说:你看,要是不好好念书,就是这下场。
苏敏看得大笑,类似的话她妈妈也对她说过:要是不好好念书,长大了只能去摆地摊!
Spade J还告诉她,有一个学期,他没能攒够学费,学院秘书追着他要,威胁他说如果不能在开学两个星期之内交齐,就只能取消他的学籍,之前的成绩全都不算。
苏敏顿时觉得欣慰了,总算有个人比自己更惨,至少她还能舔着脸伸手向外公要学费。
后来怎么样了?她问Spade J。
Spade J回答:后来?后来攒到钱把学费交了呗。
就这样?苏敏觉得他说的好简单。
就是这样啊,Spade J重复,后来再遇到困难的情况,我就回想那几个礼拜的情形,困难迎刃而解。
苏敏将信将疑,想要试一试,却发现自己根本没经历过什么摆得上台面的挫折。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Spade J明明还比她小着几岁,听他讲述自己的经历,却好像是个挺有阅历的人了。
毕竟是在网路上,个人资料都是信手乱填的,她向Spade J求证:你真的十九岁?
当然,Spade J回答。
苏敏本来也就信了,却又看到他画蛇添足的加了一句:Fashion makes me forever young!

8

虽然抱怨多多,毕竟是自己喜欢的事情,至少比从前做翻译时一页纸上全是“变速箱”、“滤清器”之类的词有趣多了。所以,苏敏还是每天忙忙碌碌,乐在其中。
而这KEE工作室,正如方书齐所说,是个才刚开张的小买卖,一年前刚刚开始在上海选址、装修、雇用员工,到现在为止,总共二十来个人,从上到下都很年轻,基本没有超过三十五岁的。
三个创始股东也都不到三十岁——方书齐,戴维梁,和孙迪。
戴维梁是香港人,在公司里主管市场和融资,跟方书齐差不多岁数,长得也算高大帅气,却又是个极其爱俏的男人,每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挤进一身又一身的Lanvin或者Dior Homme。苏敏总在背后嘲笑他,他也不喜欢苏敏,老是挑她的错。一旦她做错了事,或是说了什么小白的话,他总要不冷不热的讽刺几句。
孙迪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负责造型和配饰设计,长得文静瘦弱,做事仔细,脾气也很好。苏敏碰到什么问题总会先去问她,她每次都尽量回答,从来不会像戴维梁那样拿腔作势的摆架子,实在解决不了的,也会给苏敏指个方向。不多时下来,两人就已经混的满熟了。
除此之外,设计室的总制版师也是重要人物,此人姓王,人人都叫他老王,其实也不过三十二三岁的年纪,工作台上总是放着老婆和双胞胎儿子的照片。老王不是股东,但也算是KEE的核心团队之一,话不多,是个纯技术流的人。苏敏对他倒是很佩服的。
这几个人尽管背景不同,性格各异,对方书齐倒是都很买账,不管当面还是背后,时不时的叫他一声“老大”。
有时候,苏敏带着情绪做事,说方书齐那家伙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要那样,眼睛还特别尖,耳朵特别灵,一点点疏漏也不放过。
戴维梁就会说:“他天生就是做Boss的材料,极其detail的一个人。”
孙迪就会劝:“你别看他好像话很多的一个人,其实压力很大的。你下次仔细一点,让他少操点心吧。”
而老王是决不会搭腔的,只是做出那么个表情:冒失鬼,又闯祸了吧。
苏敏从来不觉得方书齐会有什么压力,每天只见他四处找人聊天,或者在办公室里打打电话,整日嘻嘻哈哈的没有半点愁色,倒是他手下的那些人个个忙得焦头烂额的。
KEE终究是个初创的牌子,开张一年有余,尽管过去的两季都有连卡夫和卓爱思这样的连锁精品店来订货,但每个款式只做几件,价格定的很彪悍,顾客基本靠口口相传,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戴维梁那边又花了许多钱在各式各样的广告和宣传企划上面,每个月损益表拿出来一片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