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倒也不觉得她奇怪,几步过来,俯身将一个透明餐盒和一杯橙汁放到她面前,人高手长,却又动作轻捷,如一只不明生物。食肉的那种,随清莫名肯定。
餐盒上印着隔壁茶餐厅的名字,打开来看,是煮面,配上溏心蛋,小棠菜,清清爽爽的一碗。这举动若搁在佳乐身上,随清定会十分感动,小姑娘跟了她快两年,总算拿她当回事了。但换了魏大雷,却多少有些怪异。她从未奢望有人对自己这么周到,更不想这个人是与她“睡”过一夜的实习生。
实习生,跑腿儿用的,她又一次提醒自己,道了谢打发他出去,找出手机,照规矩往群里转饭钱。
钱刚转完,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吓了一跳,看到屏幕上邱其振的名字,愣了片刻才慌手慌脚接起来,叫了声“邱先生”。
“一起吃饭。”电话那头,邱其振道,一句寒暄的话都没有。
“刚吃过了。”随清推辞,没什么具体的原因,就是不想见人。
邱其振倒也不勉强,又问:“在所里?”
随清嗯了一声。
“我就在附近,现在过去。”那边还是言简意赅,不等她反应,电话已经挂断。
随清拿着手机愣了一秒,又看看手边那碗面,有种说了谎就要被抓包的惶恐。也不知是为什么,一把年纪,面对邱其振还是会这样,要不是金主,真不愿意这般伺候着。
她于是合上电脑,爬起来坐到办公桌边赶着吃面,可才吃了几口,邱其振就到了。
隐约听到楼下传来的引擎声,随清坐在转椅上滚到落地窗边,拨开遮阳帘,隔窗望出去,外面已是黑咕隆咚的一片,两行幽暗的地灯勾出车道的轮廓,恰好能看见老邱的车从门口开进来,在楼前停下。环顾室内,乱的可以,她赶紧放下面碗,收了收地上的图纸,捡起那本商务印书馆仿宋陶湘本的《营造法式》,又找遥控器,开了顶灯,升起百叶帘,以示光明磊落。
不多时,这贵客便出现在外面的开放办公区里。此时才刚过八点,加班的人不少,四处灯火通明。邱其振穿过一张张绘图桌,朝她的办公室走来。同事中有认识的对他笑,唤声“邱先生”,不认识的也行着注目礼。他只略略点头,以示知晓,身上是极简素的西装,极简素的鞋,极简素的手表。
仔细算起来,随清认识他也有七八年了,邱其振始终都是这个样子,初识就知道他三十好几,所以当年二十出头的她才会在私底下管他叫“老邱”。然而,这些年过去,邱其振似乎不曾老去一星半点,相形之下,随清自己到已是沧海桑田。她觉得这多半是因为自律。她这蝼蚁只是随性地活着,而老邱却是不是一般人,外界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无外乎就是工作,极少绯闻,也是空穴来风。
其实,随清本不清楚那些富豪家事,只知道邱氏是海外华侨,地产世家。还是听吴惟八卦,才晓得邱家老太爷还在,规矩颇大,下面儿孙又多。邱其振能越过其余人等,坐在现时今日的位子上,也是不容易。
她起身去开门,脸上挂上一个微笑,眼看着人快到门口,才意识到那碗面还在桌上,又赶紧回去合上盖子,正打算毁尸灭迹,邱其振已经推门走进来。
“太多了,没吃完。”她解释,有些尴尬。
“那正好,我还没吃饭。” 他回答。
她愣在那里,他已脱了西装,解开领带,在她桌前坐下,揭开碗来,挑起一筷子。
这是她吃过的面,她用过的筷子,随清想提醒他,但话未出口就觉得已经晚了。仅用余光,也知道外面的人正朝里面看,尽是好奇的目光。她没多想,按了遥控器,将百叶帘重新放下。可放下了,又觉得不妥,说好的光明磊落呢?
事务所里本就流传着一些关于他们的传闻,但实际上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过。她与曾晨相识十年,正式谈恋爱也有八年多。这些,邱其振都是知道的。而且,在这十年里,曾晨为纵联完成了好几个项目,她只是其中的副手,除去工作上的关系,与邱其振怕是连朋友都算不上。直到曾晨突然离世,她临时接手Q中心,两人的接触才频繁了些,为那些传闻添了细节。比如项目会议上的特别关照,比如工地上给她一件外套,比如宴会上搀她下台,比如,这碗面。
“怎么不坐?”邱其振抬头看她。
随清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就桌边站着,脸上还挂着方才的迎宾笑,宛如饭店服务员。她讪讪坐下,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还是就这样看着邱其振吃面,看着看着倒还真有点饿了。
“你在准备投标?”邱其振终于开口。
“是啊……”随清点头,有些意外他竟也知道。
“什么项目?” 邱其振又问。
“一个登山基地,”她如实回答,“还有观景台和沿途的中继站。”
“哪儿的?”
随清交待了地点,邱其振眉头蹙了蹙,可见不太满意。
“我跟业主谈过,很有想法,而且选址非常好。”她补充,像是在为自己找理由。为什么要解释,她也很莫名。照理来说,她接什么活儿,与老邱并无关系,也不需要让他满意。
当然,她此刻与其说是说服老邱,还不如说是为这个项目正名。刚刚得知这个项目的时候,她便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这个十八线乡镇的小工程会是她的隋侯珠与和氏璧。从那时起,她便下定决心要完成方案,拿下投标,要在海拔三千米以上的荒山野岭里盖房子。那会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项目,与曾晨无关。只是估算,也知道会有多到发疯的工作量,足够把她从沉湎过往中搭救出来。
“别做了。”邱其振却是言简意赅。
“为什么?”随清不解。
“不值得,” 邱其振解释,“那地方在自治区内,又是生态保护区,会很麻烦。”
“这些我都考虑过,您看……”谈起细节,随清倒是起了兴致,立时打开了电脑,找出正在做的方案草稿。
可邱其振却并无意与她就此深谈,只是笑道:“不是建筑师的问题,投资方实力不够,这项目多半中途夭折,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随清语塞,罗理的公司的确名不见经传,老邱提到的这些问题也真不是她可以左右的。要是换了别人,或者是在别的时候,遇上这种事也不能算是建筑师的责任,反正有合同在那里,总不至于白忙一场。但她却不一样,尤其是在这个当口。曾晨离开已经一年了,她却连一个自己的项目都没做过,只是在替他收尾善后。所里这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她太需要一次成功证明自己了。
邱其振的这番话好似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她骤然低落,低到以至于有些生气的地步,可又说不清气的究竟是谁。
面已然吃完,邱其振收拾起餐盒,动作细致悠然,等全都收完了才开口说:“退出吧。”
6. 最丧的春梦
虽然还有些不甘心,随清却也是准备点头了。
老邱说得有道理,她的确想得太天真了一点。地处高原,又是在生态保护区里,而业主实力有限,也没有相关的开发经验,这项目继续做下去,一切的付出极有可能都是无用功。BLU不是她一个人的,她不能一意孤行,拖累了其他人。
但邱其振真正的意思却还不止是这一点,接下去的对话远远出乎于她的意料之外。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是说,离开BLU。”
“什么?为什么?”随清一惊。这是要求还是建议,她一时分辨不清。邱其振是知道她跟曾晨的关系的,自然也应该知道她不可能离开BLU,这辈子都不可能。
“你这一年的状态,所有人都看在眼里,”邱其振解释,“继续这里的工作,对你没有好处。”
“那离开之后,我该干些什么?”随清只觉得好笑,这意思难道是叫她提早退休?
邱其振还是一贯平淡的语气,答:“当然还是做建筑师。”
“怎么做?”随清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自己的事务所,只做方案,后面的深化和工程你都不用管。”他看着她。
“我自己的事务所?”这下她当真笑出来,“你叫我到哪里去揽生意?”
听她这么说,邱其振也笑了。
迟了几秒,随清方才明白过来,自己的确是有些傻。老邱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他会替她安排好一切,她只要做她的建筑师,坐在那里写写方案,再出几张扩初的图就行了。
一时间,随清不知如何作答,这种事她实在是没什么经验,愣了半晌才又开口问:“邱先生是什么意思?”
邱其振淡淡笑了笑,说:“随清,你我认识也有很多年了,彼此都已经很了解。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照顾你。”
“怎么个照顾法?”随清又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情感上,生活上,”邱其振的答复相当坦率,“但我不考虑结婚,所以我家里人和外界的应酬你也不必操心。”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有钱人的秘密女友,她对这种角色完全没有实质上的了解。
“放弃G南的项目,离开BLU,其余的不用多想,休息一段时间,养好身体。”邱其振一样一样说下来,“至于工作,我理解你在事业上还有追求,一切都会替你安排好。”
“那我可以问一下具体是怎么安排吗?”随清也就继续问下去,语气有些微的变化,带着一点冷嘲,像是在挑战对方的耐心。她不记得自己这样跟别人讲过话,更不用说是面对邱其振,但既然有人已经动了那份心思,她自以为也有资格拿个乔,浪费一点他的时间。
但邱其振是什么效率,即刻打开手机,转了一封电邮给她:“事务所的选址,我已经叫Vera物色了几个地方,你先看一看,自己选一个吧。”
笔记本电脑上随即响起收到新邮件的提示音,随清低头,木然点开,正是老邱的秘书Vera潘刚交的功课,六处物业,一半在本市,一半在香港,恰好就是他常驻的两个城市。房子从新建的CBD办公楼到老城区的洋房应有尽有,风格各异,却都有个特点,小巧,贵气,不必费太大功夫。作为一个业内人士,她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内部装修完工之后BAU的样子,而她自己身在其中,扮演着小有名气、背靠大树的女建筑师角色,邱其振偶尔过去看她,就像今夜一样穿过设计高雅的前台,走进她摆着白色花束的办公室。她甚至可以想象,那间办公室的墙上挂的都是她的手绘图,天马行空,不食烟火,随便她怎么作都可以,反正金主已经发过话了,方案之后的深化和施工都不用她操心。
脑海中那些场景如此生动具体,但美则美矣,却不知为什么叫她觉得有些好笑。
早已有的猜想,直到听见邱其振当面说出来,她才敢相信。他们认识是因为工作,后来的交往也都是因为工作。所以一直以来,无论外界如何风传,吴惟怎么揶揄,怎么煽风点火,她都满心以为邱其振根本不可能看上建筑师之外身为女人的她,但对她作为建筑师的工作能力倒是认可的。没想到结果却恰恰相反,他看不上的正是身为建筑师的她,至于女人那部分,竟然真的是看上了。
她几乎要笑出来,笑到切齿的地步。自己的确一把年纪仍旧不成器,可要是曾晨还在,她又何至于面对这样辱没的邀约?一切,都是因为那场车祸。
否认,愤怒,迷茫,消沉,接受——悲伤的五个阶段。一年了,想起那件事,她仍旧愤怒,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走出去。
“我不会离开BLU,”她没有再多考虑,冲口而出,语气却难得的镇定,“G南的项目,我也会继续参加投标。情感上,生活上,我不需要邱先生的照顾。如果将来有幸,再跟纵联合作,倒是还要请您多关照着点。”
“随清,你可以考虑好了再答复我。”邱其振却是笑了,显然并未将她说的话当真。
“不用再考虑了,我已经想得很清楚。”她摇头,至少在这一刻,她对自己的选择万分确定。
老邱似乎还有话要讲,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见门上有人轻叩。
“谁?”随清问了一句。
外面的人已推门而入,是魏大雷,看着她问:“老板,要不要茶或者咖啡?”
现在又来跟她提咖啡?!随清突然很理解那些古装剧里的人物被气得吐血的情景,此刻她也有类似的感觉。
“不用了,邱先生这就走。”她答得干脆,并不看他,只望着邱其振。
邱其振笑了笑,对她点点头,再没说什么,起身走出去,与门神一般的魏大雷擦身而过。
随清坐在办公桌边没动,仅凭想象,也知道外面那些人又会像他来的时候一样,一路目送着他出去。
片刻之后,楼下又传来引擎声,她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便看见邱其振的车正倒出车位,朝外面驶去。惶恐迟迟才来,直到这时候,她才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回是真的把自己唯一的金主给得罪了。以邱其振的脾气,恐怕连反悔跪舔的机会也不会有,如今能做的只有拜拜菩萨祈祷他公私分明,至于结果,显然也不会有多大用处。回想方才两人之间的对话,老邱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并不看好她的才华和能力,要不是因为两人之间的那点交情,他没有任何理由再照顾她的生意,而她已经断然拒绝了他的“交情”。从今往后,她这BLU合伙人的位子怕是要坐得更加名不正言不顺了。
“这个,就是老邱?”身后突然有人发问。
随清一惊,回头见是魏大雷,离得她很近,也正探头看着窗外,目光尾随邱其振的车拐出车道消失在夜色里。
“你怎么还不走?”随清心烦气躁,一句“实习生跟着加什么班?”已经到了嘴边,但又觉得太冲,没有说出来。她这个人,一向谁都不得罪。可刚才又是怎么回事?连她自己都搞不懂。
这魏大雷倒也无知无觉,看着她笑道:“Never leave office before your boss.”
随清根本没有心思跟他闲扯,转身离开窗边,只留下淡淡的一句:“那你现在可以下班了。”说完便将电脑塞进包里,披上外套,匆匆走了。
从事务所出来,她驾车过江,回到新区。途经Q中心,正好遇到红灯,她停下车等待。前方缓慢地数秒,她隔着车窗玻璃对着不远处硕大无极的建筑看了许久,直到后面有车子按喇叭,才发现信号灯早已经翻绿。她松了刹车,左转,停进对面服务公寓楼下的地库。
一切都跟以往的每一天相同,一切又都不一样了。Q中心落成,她其实已经没有理由再住在此地。曾晨留在BLU的项目也都全部结束,她甚至没有资格再留在那里工作。
明天。
她一次次地想,但却没有一次能够想出一个结果。就像是一本书戛然而止,主角已死,后面的情节无论怎么编下去,都像是狗尾续貂。就像一个电子游戏,唯一真实的玩家已经退出,剩下的只有无数NPC,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虚幻世界里,从一个循环到另一个循环,没有尽头,没有出口。
是夜,仍旧是一粒氯硝西泮送她入梦。
梦境中,是漫天瓢泼的大雨,就如曾晨离开的那天一样。
时隔一年,她只能借着这个梦,又一次回到他们共同的家中。家具、书籍、两人的衣物与日用品,一切的一切都在原处,而她还是像那一夜一样等着他回来。
十点钟,他乘坐的航班落地,照例给她发了条信息,是报平安,也是为了告诉她,自己还要去事务所一次,叫她先睡,不必等他。她回复说好,如往常一般淋浴,上床看了一会儿书。熄灯入睡时,他还未到家,她没有催促,因为这在他是常有的事。他极其努力,加班到半夜突然去现场都曾有过,工作的时候也不喜欢别人打扰。
直至凌晨,她忽然醒来,发现身边仍旧没有人。曾晨还未到家,窗外是不歇的雨声。她开始有些担心,给他打电话,铃声一直响着,却无人应答。她当真怕起来,开车出去找他。
夜幕与雨幕一样铺天盖地,她将雨刮器开到最快频率,仍旧只是勉强才能看清前路。赶到事务所,那里没有人。她愈加害怕,又将车开进雨中,手机搁在仪表板上,反复拨着他的号码,始终没有人接听。
现实里,那一夜的寻找并无结果。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接到交警的电话。
但在这个梦中,她却找到他了,那是因为后来她知道了他去了哪里。
接下去便都是想象了。即使是做梦,随清还是可以分辨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似乎另有一个置身事外的自己,正看着梦境里茫然无知的她四处奔走,而这梦中的一切对于那个无知的她却又是那样的身临其境。
她寻着那条路开过去,看到他的车泊在一段高架路下面,好好的,全须全尾,只是没有亮着车灯,黑洞洞的,一片沉寂。
她停了车,冒着雨走过去,雨水倾泻在她身上,迷蒙了她的眼睛。车窗起了雾气,她只能看到里面模糊的人影。她伸出手拍打玻璃,车里的人似乎才刚醒来,隔窗望着她,而后打开车门。
是曾晨,就在她眼前,活生生的。
她一把抱住他,泪水滂沱。
“怎么了你?”曾晨亦拥着她抚慰。
“我以为你死了。”她埋头在他怀中,深到嵌入他的身体。
他却是笑了,说:“我只是太累了,想睡一会儿再开车。”
“我以为你死了。”她重复,紧紧抱着他。
“我怎么会离开你?”他还是笑着回答,好像她说了多么荒唐的傻话。
大雨不停,他带她回车上,双手捧着她的脸细细地吻她,发线,额头,嘴唇,就像是在重复他们曾有过的每一个吻。体温,心跳,肌肤的厮磨,她知道此刻置身事外的她与茫然无知的她已合二为一,她知道这不是真的,但就是不愿意醒过来,不愿离开那辆车,只想永远都这样下去。
从梦中醒来,正是凌晨三点钟,她落了泪,也湿了身体,望着床边的月影想,这一定是世上最丧的春梦了。
7. 行业梗
这一醒,便再难入睡了。随清索性起来,坐在床边工作到天亮。
早晨七点不到,她洗了把脸出门,直觉比没睡过还要困倦,上了车便在后视镜里看见一张面色灰败的脸,眼睛下面挂着黑眼圈。她一面开车,一面自嘲:这么丑,邱其振怎么就看上你了?每日对着这样一张面孔,根本没有消愁解乏的作用,不是平白给自己找堵么?实在想不通此人为什么要在百忙之中抽空出来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连带着她也平添了烦恼。
到达事务所,时间尚早,整个二楼空空荡荡,只有清洁工正在吸尘。随清在自己办公室门前停了停,看了一眼魏大雷的位子,一时意气,放下包便去了茶水间,报复性地给自己煮了一大杯美式。
拿起杯子,咖啡因的气味随着热气弥散,提神醒胃,勾起她的瘾来。可才到嘴边,却又放下了。她想,那民工算什么角色?值得她做这种暗搓搓的事情?
于是又记起精神卫生中心屈医生的话,如医嘱示范的那样自我鼓励:深呼吸,排除有害情绪,好好工作,积极生活。
好假,她腹诽。
每次这样做,她都觉得好笑。周遭的一切分明只是一场玩笑,什么积极生活?好好工作?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永远都是那个独自去认尸的人,是葬礼上那具漠无表情的空壳,永远不可能走出去。游戏在他离去的那一刻已经结束,而她为什么还在这里游荡呢?
姐就是这么丧,她拿着马克杯,站在水槽前面默默自语。
虽然自觉无用,但她最后还是倒掉了咖啡,打开冰箱拿了一盒牛奶,走回办公室去。
一整日,她几乎没有出来过。直到晚上,吴惟来找她吃饭。
她手上的事还没完,叫吴惟等了一会儿。待她从里面打开办公室的门,吴惟正靠在佳乐的桌边聊天。倒是魏大雷又不在位子上,也不知道被佳乐支到哪儿去了。因为吴惟也在,她怕又被揶揄,不方便细问,关了门就要走。
但佳乐这一天却是格外地有眼色,也不忙着下班,看见随清瞄了一眼那张空桌, 便道:“随工,刚接到洗衣店的电话,说是您有一件衣服送洗一直忘记去取,我就让Daryl过去了。”
随清不记得送洗过什么衣服,她一向不会把这些私人琐事交给所里的小朋友做。但佳乐派个这样的活儿把魏大雷支出去,却是她喜闻乐见的事情。实习生跑腿,天经地义,她这样开解自己,于是只应了声,什么都没说。
吴惟听见,却抬眼看她,神情微妙。随清自然猜到其中的意思,不愿多事,拉了她就走。
从事务所出来,两人走路去附近一处购物中心,打算找个地方吃饭。
一路上,随清以为吴惟肯定会提起魏大雷,又想出些荤笑话来拿她消遣,却没想到此人开口便问:“昨天,老邱来找你了?”
“你怎么知道?”随清反问,有些意外。
吴惟笑而不答,又还一个问题给她:“你没觉得今天佳乐对你特别殷勤吗?”
吴惟笑而不答,又还一个问题给她:“你没觉得今天佳乐对你特别殷勤吗?”
“什么意思?”随清这方面的神经一向很麻木。
吴惟最清楚她的德性,轻嗤一声道:“你们所里都传遍了,也就只有你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