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驮着我,不是我骑着他。”

“有何分别?”

“他是觅风,我是若荪。”

“…”恬墨一手支着下巴,完全没了言语。她总是可以牛头不对马嘴还得人哑口无言,话里却好似藏了那么几分禅机。总之,她是异类。恬墨倚着一株玉树念叨:“梵心的脾气你也知道,我哪有那个本事劝得了她。”

“你总是有办法哄她高兴,我不担心。”若荪耸耸肩,“你帮我忙,我也会报答你的。”

恬墨抿唇盯着她,那对灿若星辰的眼睛里生出几丝邪意,低声坏笑道:“那你给我笑一个作为报答?”

“笑?”若荪眨巴着眼睛想了会,抬起双手用拇指和中指撑起自己的嘴角眼角,齐齐往上一提。姣好的一张脸,顿时成了女鬼样,恬墨被草噎着了,猛拍胸脯。

若荪松了手,揉着脸道:“明知我不会笑,强求是无用的。”

恬墨郁闷垂眸,“那个…怎么报答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那我先走了,只要你劝得了梵心,我什么都条件可以答应。”若荪一挥披帛,召了朵云便走了。恬墨仍旧倚着玉树,耳畔还有余音未消。她的音容都如此惊艳,却毫无生机,木然得不带丝毫情感。她初到天界时,不哭不笑、不恼不怒的,好生奇怪,他便化成四脚蛇吓唬她,寻常小仙女见了都花容失色、抑或直接吓哭了。哪知正在帮罗净捣药材的若荪面无惧色,一刀剁下去,活活斩了他的尾巴。好在四脚蛇的尾巴是可以再长出来的,不然他都成了一残仙。那年代久远的血泪史,恬墨还耿耿于怀。

至于她给梵心留下的血泪史,还更加严重几分。

那时节桃花盛开,清风徐软,觅风还未化出人形,用宽厚柔和的翅膀将若荪托得高高的,让她一伸手便能摘下蟠桃。周围一干小仙童又羡慕又嫉妒,望着那树上累累的仙桃垂涎三尺。

“若荪,给我一个吧?”

“也给我一个吧?”

“我也要、我也要!”

若荪点点头,摘一个扔一个,把众小仙都乐坏了。当若荪扔给恬墨身边的小仙女时,人家不屑一顾,也没伸手接,傲慢道:“我吃腻了!”

“梵心,你不要的话,给我了哦!”恬墨弯腰去捡。

梵心用脚尖将桃子踢开了,“她摘的桃子有什么好的?”

恬墨瞥了眼高高在上的若荪,对梵心笑道:“若荪可是罗净大师和玉郎上神的弟子,必定有超凡之处,小瞧不得。”

“又胖又呆,不会哭也不会笑,怪胎!”梵心扬起尖削的下巴,指着若荪喊道,“你给我下来,蟠桃不能随便摘!”

觅风斜了斜翅膀,若荪正准备顺着他的羽毛溜下来,忽然看见一只小飞虫绕着她的鼻尖飞,嗡嗡嗡嗡…

有小仙童叫道:“小心蜜蜂,会蜇你的!”

若荪出手飞快,一下就捏住了那只蜜蜂,自言自语:“觅风?为何差别这样大?”说着,回头望一望正温和看着自己的觅风。她心里琢磨,莫非这种飞虫修仙之后就会慢慢长大,最后长成觅风这样?那就多抓几只养着吧,也好给觅风作伴。若荪松手让那只蜜蜂飞走,然后紧盯着它,直到它飞回了隐藏在枝叶深处的蜂巢,若荪眼疾手快,二话不说将蜂巢摘了下来。

紧接着,下边一片咋咋呼呼。

“啊!?快跑!”

“那是蜜蜂窝,碰不得,快快扔了!”

“大家小心别被蛰了,这里的蜜蜂可厉害呢!”

“若荪,快、快、快扔了!”恬墨着急得直跺脚。

见这样混乱的场面,若荪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于是乖乖松手。那蜂巢凌空落了下去,不偏不倚恰好砸到梵心半仰的脸上。惨剧一发不可收拾。

若论及惨烈程度,或许不及恬墨被剁了尾巴。不过女子将容貌看得极为重要,尤其是梵心这样天生俏媚的小仙女。毁了她的脸,比要了她的命还严重。此后,梵心再也不去蟠桃园,跟若荪拧了两千年。


第一章 昆仑有女 -3-

恬墨踏着月华铺就的悬梯而上,进了纤云宫。

寻常织女都住在纺云阁,只因他是男仙,与她们多有不便,于是一直住在天孙的纤云宫里。恬墨织作技法高超,加上素鸾对他一贯宠溺,已是继承天孙之位的不二人选。

“墨墨,方才可是若荪在外面?”深广漆黑的宫殿中传来素鸾欣喜的声音。

恬墨径直飞过去,挥手亮了几盏明灯。这几年,素鸾眼目混沌,时好时坏。髻上的宝冠珠翠渐渐失了光泽,她索性闭门不出,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她亦明白,此乃天人五衰之相,不久便要再入轮回。

恬墨恭恭敬敬答:“天孙,方才是若荪来了,已经走了。”

“她已飞升上仙,可打算留在天界?”

“似乎还未决定呢。”

“墨墨…”素鸾迟疑着,似乎有难以启齿的隐衷。

恬墨问道:“天孙有何嘱咐?”

“你娶了若荪罢。”素鸾轻声道。

恬墨愣了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娶她?娶个木偶娃娃么?”

素鸾带着几分怨气道:“难不成你真想高攀梵心殿下?外头都这么传,你与梵心殿下青梅竹马,又最会讨她欢心。可我心里极其难受,你不想继承师父的衣钵,倒想去攀那高位?”

恬墨脸色一变,“天孙,此话须谨慎。”

“罢了,也勉强不得。”素鸾撇开头,一挥手,悬在梁上的金帘幕簌簌落下,将一切都挡了出去。恬墨朝着那方向拜了拜,轻踏云雾退出去了。

朝露晶莹,被霞光投射成七彩的珠子。一颗颗滚动在细长的嫩叶上,逐渐缩小,不一会便化作水汽消散了。若荪趴在窗台上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真身,待那些露水都干了,便浇了一瓢昆仑赤水下去。

忽而听见外头有动静,若荪挥手施了道障,将那若荪草隐去了。

“若荪,随我去一趟。”罗净在门外唤道。

若荪开了门,双手合十朝一袭黄袍的罗净拜了拜,“师父,早。我们去何处?”

“为你挑选法器。”罗净笑意祥和,颈项被朝阳映上了金灿的光。若荪望着他直发愣,低喃问:“我可以当门神了?”

“走罢,去神兵阁。”罗净已然飘远,若荪还呆在原地。可以留在天界、留在师父身边了,有种感觉在她死水般的心湖底下蠢蠢欲动,却不知那究竟是什么。她忙追着那黄袍身影,穿云透雾很快到了神兵阁。

神兵阁乃铜墙铁壁,金石刻画,各种神兵神器置满了高低不均的架子,琳琅满目,无奇不有。那些刀剑矛戟上镶了宝石明珠,仍然散发出慑人的寒意。若荪在其中慢慢徜徉,突然被角落里一盏晦暗的高足灯盏吸引了过去。

看管神兵阁的掌设天君眯眼道:“挑法器也要看缘分,你若看上了,便取来试试。”

若荪伸手抓了起来,这灯是桃木所制,轻飘飘的,似乎并无特别之处。

罗净道:“此灯乃上古神器,取材自度朔山鬼门外的大桃树,门神神荼之作。”

“不错,这便是神荼灯,它已经几万年没亮过了。最近一次,老身记得是天帝初生时抓周意外抓到了神荼灯,那光芒令在座的众神都永生难忘。天生的灵力如此强大,叹为观止。”

若荪嘀咕着:“门神做的灯给门神用,倒像是注定的。”

掌设天君笑道:“你配不配得到它,还得看造化。用你的意念,点亮它试试。”

若荪吹了吹上头的灰尘,两手握住灯柄,凝神屏息。还没使出半分灵力,那神荼灯倏然亮了起来。起先是微黄的光,好像寻常的烛火,渐渐地愈来愈亮,宛若夜明珠那般璀璨耀目。

掌设天君怔怔道:“神荼灯又亮了,奇迹啊…”

罗净含笑道:“若荪,你找到了。”

“我的了?”若荪熄了灯,拿在手里晃来晃去,仍然很轻,丝毫没有上古神器的厚重感。不过发起光来还不错,很神气。她别过了掌设天君和罗净,一跃一跃飞出了神兵阁,去给觅风瞧瞧她新得来的物件。

天界之外云海淼淼,大鹏乘风而上,振翅翱翔。若荪落在天门塔顶,正准备召唤觅风,忽然瞥见塔下一剪熟悉的身影,那一身五颜六色的衣裳叫人不认得都难。若荪索性下了塔,想要上前,恰逢一阵疾风掠过,将她阻在了塔柱后。

“天孙。”觅风卷着云雾化出人形,伫立在素鸾面前,“既然眼神不好了,就不要独自出来走动。”

素鸾垂着双眸,疲惫道:“我问过你几百遍,你都不肯说实话。如今不论你说不说,我都确信无疑。她的模样已经长出来了,我虽老眼昏花,但还认得出几分。当初师父带着你下凡去了半日,想必是那胎儿元神未死,被养在了昆仑。你口风甚严,师父托付给你是对的…那就继续拜托你了,在轮回之前,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风云诡静,若荪从塔柱后走出来,顺口问:“你们在说谁?”

素鸾浑身一震,茫然向着那方向转过头去,“若荪?”

觅风凝望了她一会,答:“你不认识。”

“哦。”若荪不以为意,从身后拿出那盏神荼灯,举得高高的,“你们看,我刚得来的宝贝。”

“什么?”素鸾看不大清楚,便伸手去摸。

“是上古神器,叫做神荼灯。师父带我去神兵阁选的。”

觅风摇头叹道:“你真的要去做门神了。”

“嗯,我们一起去守护神魔井。这些年一直随师父学降妖除魔,总算也能派上用场。神魔井至关重要,不容有失。”见若荪信誓旦旦的样子,觅风隐约察觉到了她的快乐。她其实是有喜怒哀乐的,只是被埋得太深太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第二章 云遮雾掩 -1-

神魔井在蟠桃园以北,紧依着天河。乍看之下不过是口普通的石井,但进得去,出不来。井的那头是魔界,一入魔道,万劫不复。因着天河的冰水和神魔井内的瘴气,这一带冰寒彻骨,晦暗迷蒙。

傍晚时分交了班,若荪趁四下无人,举着神荼灯探入井口想一窥究竟,还没亮灯,就被一把拽了出来。回头一看,是觅风,于是不紧不慢道:“这么多天也没见着妖魔,这井是否已经堵死了?”

“若叫你见着了,那便是降魔天兵的失职。一般道行的妖魔,早在井里就被灭了。”

“那我们守在这里有何用?不如也到井里去。”

“若荪,天界里各司其职,莫要越俎代庖。”

若荪不吱声了,蹲坐在井旁,一抬头便望见那缓缓流淌的天河水。那水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冰寒至极。忽觉前边晃过一片潋滟的光,若荪朝西边眺去,只见一匹绯红的云霞从水中慢慢升起,鲜艳欲滴,然后缓缓飘近。那云霞上站着两个人影,还未看清,便闻见一阵“咯咯”的清脆笑声,这般张扬与娇俏,不是梵心又是哪个?

“若荪!”梵心半倚着恬墨,在轻软绚丽的云霞里舍不得出来,笑容甜得跟泡了蜜一样,“我们来看看天界第一尊女门神。”

恬墨先下来了,一身淡青云绸混在红霞中清新俊逸,谑笑道:“女门神怎的不穿甲戴盔?光拿着那神荼灯不够威武呢!”

梵心紧跟着下来,似笑非笑望着若荪,眼角眉梢缀着一抹得意之色。

若荪不答话,仰头望着那片极美的红霞微微发怔。

“这里真是冷,恬墨,我们走罢。”梵心催道。

恬墨便将那漫天的云霞都收了,收成一条偌大的方巾,披在梵心肩上。若荪撇开头,自顾自瞪着那口黑漆漆的神魔井。待梵心的笑声飘远了,若荪才回头一望,日头落下了,也没了云霞,整个天地都空荡荡的,好像昆仑一样冷清。

天刚蒙蒙亮,朝阳半出,霞光弥漫。昴日星君和恬墨有说有笑,从薄雾中乘着云彩缓缓回了天庭。经过天河时,恬墨暂别了昴日星君,朝神魔井飞了去。

此时正值日夜交替,觅风已化成大鹏,用尖喙梳理羽毛。而若荪被两位来接班的门神围住了,左一言右一语地搭讪。在这荒芜清冷之地能碰上个女仙,真是稀罕得不能再稀罕了。那浮光和郦稻两位门神加起来有三万岁了,却还是实打实的光棍,瞅着这新来的水水嫩嫩的小女仙,那叫一个垂涎三尺。

浮光问:“若荪呐,从师何处?”

“罗净大师。”

郦稻问:“住所在何处?”

“归心阁。”

浮光双目炯炯,直道:“好地方、好地方…”顿了顿,迟疑问,“可有许配仙家?”

“…应该没有。”

“好、好!”那郦稻眉开眼笑,又和蔼地看着若荪道,“已经交了班,若荪不必如此严肃,放松、放松。笑一笑,呵呵…”

“若荪不会笑。”

“呃…”二位门神同时盯着那张冷艳而面无表情的脸孔。

“若荪没有七情六欲。”若荪实话实说。

二位门神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去。好容易遇见一女仙,竟是空有皮相的木偶娃娃。

恬墨一直躲在云彩上看热闹,此刻才飘下来,牵着若荪便腾云驾雾飞走,头也不回丢下一句:“觅风,你先回去。”

那二位门神大眼瞪小眼,不一会,浮光义愤填膺道:“那不是纤云宫的恬墨吗?勾搭了不少女仙,怎么连女门神都不放过!”

郦稻长叹:“后生可畏!”

在天河边的水雾中站了一整夜,若荪浑身冰寒。僵硬的手被恬墨一牵着,顿时跟化了冻一般温软。若荪直盯着自己的手,低声问:“你带我去何处?”

“看日出。”恬墨侧目而笑,明眸皓齿浸在晨曦中,墨黑的长发被风撩起,拂过她的脸颊。不一会,恬墨牵着她落在了蟠桃园最大的一株桃树上,笑意浓浓凑到她耳边道:“此处风景最佳。”

若荪一抬眸,便望见他的眼睛,又移开视线看东边的朝霞,顺便挣脱了他的手。那日头已经从云海中冒出了一小半,万丈霞光迸射出来,有些刺眼,若荪微微侧头。恬墨不知从何处掏出两根龙须草在齿间嚼了嚼,笑得很促狭,道:“我可是不眠不休织了好几日云锦讨好梵心才劝得她放弃了那念头,如今,你也该报答我了吧?”

“好。”若荪直截了当点头应道,“说罢。”

恬墨努努嘴,“把你的佛珠借我三日。”

若荪下意识地捏住颈上的佛珠。这一颗琉璃佛珠是罗净从一长串佛珠中取下来的,她已经戴了两千年。“你要这个做什么?”

“罗净大师在天界呆了一万六千年,为何迟迟未能成佛?”

“为何?”

“他尚有心魔。”恬墨径自伸手掰开若荪的手心,拈起那颗佛珠,“他总在凡间捡些生灵回来,从中寻找着什么蛛丝马迹。当初将你留在天界也只因认错了元神。”

若荪愣愣问:“他在找谁?”

“你将佛珠给我,或许我可以找出端倪来。”恬墨将佛珠取下,握在手心,“难道你不想助师父除去心魔?”

若荪默不作声,又抬头望着东方的云霞发了会愣,温吞道:“如果师父成佛了,我何必还留在天界。”

恬墨眉尾一挑,像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激动:“你、你、你该不会是暗恋罗净大师?!”他一激动就结巴,几千年都如此。

若荪淡淡扫了他一眼,暗恋这样的技术活她哪里学得会。

恬墨却当她默认了,拍腿兴叹:“难怪了,就是你在耽误大师修行!”

“甜馍馍,我没有七情六欲。”若荪提醒道。

恬墨蹙眉,若有所思捏着下巴点头,“也是,你不懂情爱。”又嬉笑道,“这样也好,不至于像其他女仙一样见了我就羞涩难安,为我神魂颠倒。”

若荪转了转手里的灯,一面召了朵云一面摇头道:“真不明白,你那副皮相并无出色之处,为何如此招蜂引蝶?”

恬墨随着她一道驾云离去,笑道:“在你眼里,众皮相都一个样,自然没有好坏之分。”二人正说着话往天庭飞,不远处几名散花仙子连摔带撞跌了下去,近处两名还未长成年的小仙女红着脸蹲在云朵里偷瞄。若荪正准备离恬墨远点,忽然一袭粉红轻衫窜了过来,先是朝恬墨羞涩一笑,接着瞪着硕大的眼珠子将若荪从头到脚扫了好几遍,红扑扑的脸蛋唰地黑了下去,“恬墨上仙,这位是?”

“这位是若荪上仙,神魔井的门神。”恬墨微微一笑,如清风皓月。这笑容令粉红女仙自动忽略了门神,望着恬墨如痴如醉,问:“不知恬墨上仙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

恬墨如实答:“方才与若荪赏了日出,这会子要送她回去。”

粉红女仙嘴角一斜,躲在云里的两个小仙女霎时蔫了下去,刚刚爬起来的几名散花仙子又摔成了一堆。

恬墨望了望天,道:“日头大了,大家注意避暑。”说罢,又牵起若荪的手缓缓飘远。

这一路的艰难险阻只可意会不能言传,若荪从来不知道天界是如此的阴盛阳衰,也难怪恬墨成了抢手的香馍馍。

远远看见归心阁外一道火红的身影,若荪暗暗挣脱恬墨的手,目不斜视道:“我到了,劳烦上仙护送我一程。”

“客气、客气。”恬墨笑着作揖。

若荪瞥他一眼,小声嘀咕:“也不知究竟是谁护送了谁…”

恬墨嬉笑道:“你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何需分得如此清楚?”

若荪两眼往上一翻,多少女仙都是被他那风流倜傥的笑容给蛊惑了,偏偏只有她觉得那笑容很是邪恶,很是邪恶。若荪没再理会恬墨,径自朝归心阁慢慢走回去。

恰巧罗净要下凡去,匆匆交待了若荪几句,便举着金杖抬脚上了云朵。晨曦中,他蜜色的肌肤泛着微红,似是欣喜,夹杂着莫大的期盼。若荪想起了恬墨的话,忽然叫住他问:“师父,你是不是在找谁?”

罗净的神色微微一僵,反问:“我在找谁?”

若荪直盯着他问:“师父频频下凡去将各种生灵捡回来,不出几日又送回去,不是在找谁么?”

罗净矢口否认道:“为师没有找谁,只是在普度众生。”

若荪点点头表示相信,心想:出家人不打诳语,可师父如今是神仙,神仙打诳语没人管。

罗净飘然远走,火红袈裟渐渐从云雾中隐去了。若荪突然又想起什么来,冲那孤清的背影高喊:“师父!三日后公主殿下生辰,记得赶回来!”


第二章 云遮雾掩 -2-

天帝原本想将宴席设在蟠桃园,只是梵心在蟠桃园有一段血泪史,这些年一直抗拒着那地所,天帝只得顺了她,将宴席设在西天瑶池。此一番折腾劳师动众,所幸西王母向来疼爱梵心,很快允准了。

众神极早启了程,随着天帝天后的车辇浩浩荡荡朝西天去。若荪此刻还在归心阁里睡意憨祥。昨夜神魔井出了乱子,几只小妖魔逃了出来,若荪第一回履行了门神的职责将他们打得神形俱灭,终于得偿心愿。

日上三竿,距宴席开始不到本个时辰,觅风驮着迷迷糊糊的若荪不慌不忙往西天飞去。振翅一飞便是几千里,顷刻间到了瑶池。一阵疾风刮过,无数裙袍飞扬窸窣作响,金碗银碟玉杯在案上摇晃相击,发出低微而清脆的声响。席间的神仙们望着盘旋而来的大鹏瞠目结舌。

梵心正与恬墨在瑶池泛舟,那风几乎将小舟掀翻。梵心拍案而起,瞪着一双杏目怒叱:“岂有此理!”然后三两步上了岸,朝觅风追了去。恬墨紧跟其后,笑着劝道:“殿下何必为小事发怒,今天可是你的生辰。”

梵心脚下一顿,回头望着他,“我不喜欢你叫我殿下。”

恬墨笑嘻嘻唤道:“梵心,好梵心,咱们不与他们计较。”

梵心撅嘴,一手挽住恬墨,“不是我计较,是他们不识好歹。”说着,继续朝觅风落脚的方向寻了去。

离瑶池不远,一株万年古木盘根错节,大鹏栖息于粗壮的树枝上,用长喙梳理羽毛。若荪耷拉在枝干上半睡半醒,直到传来那熟悉的尖利嗓音,若荪一激灵爬了起来,瞪着树下的一双男女。

梵心一身霓虹羽衣,头戴金冠,愈发显得盛气凌人,“你又坐那么高干什么?下来!”

若荪攀着觅风的翅膀一同下了树,觅风化出人形,轻轻揽着若荪。

恬墨笑道:“宴席快开了,我们一齐回去罢。”

“等等!”梵心拽住恬墨的手,“她还欠我生辰礼物!你帮我讨!”

“什么?”恬墨望了眼觅风,低声劝梵心,“殿下可是答应过我的。”

“我本也打算作罢,可她却骑着神兽来我的宴席逞威风!堂堂公主怎么可以输给一个呆愣子门神!”梵心气焰嚣张,更拉紧了恬墨的手。

若荪将他二人都望了望,慢吞吞道:“殿下,我欠的生辰礼物,甜馍馍替我送了,殿下就莫要再打觅风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