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正旦过后,程家坳膨胀了一倍大小,并逐渐向百户村发展。
幸运的是,程家坳附近陶土资源异常丰富,多余的劳力立刻被消化,也让砖窑迅速升级成陶窑。
劳力多了,赵兴的管理手段也上来了,村里的孩子在赵兴的规划下,分成了六个协作组(宋代将这些协作组成为“社”),各自分管挖土、烧砖、烧陶、捕猎、编织、记账与对外销售。
到了第三年春,整个程家坳已变成200户的全砖砦寨。整个村子依山筑墙,由六个或方或圆的土家楼构成一个大的建筑群,青石筑成的寨墙围拢在坳外,每户村民住上了砖石大屋。
但即使是这种扩张速度,寨里依然显得劳力不足,村民们已开始招朋唤友,准备将更远的几个山村也并入程家坳。
就这样,时间慢慢到了清明节,这是大宋人一年一度更换“新火”的祭祀日。这一天,人们需熄灭自家的火,然后过个“寒食节”。清明当日午夜,村里长者会出面给各家分配“新火种”,同时也宣布全年的耕做计划。
晨曦里,村里新买的铜钟“当当”敲响,声音悠扬。村民开始鱼贯熄灭自家灶火,走向祠堂祭祖。钟声平息后,赵兴也不熄灭火种,依旧坐在自家火塘边,借助火光翻看着一本书籍。
门响了,他的学生程夏恭恭敬敬的走了进来。
程夏原名程七,“七”是他的排行,因为他是夏天出生,所以,赵兴最后给他取名为程夏。他先跪在地上向老师行了一个礼,而后毕恭毕敬地说:“老师,阿大叫你去祠堂开会。”
程夏口中所说的“阿大”指的是他父亲——族长程同。
听到程夏的召唤,赵兴抬了抬眼皮,翻了一页书,平静的问:“我去?不合适!
程夏不行礼不说话,他边行叩头边答:“阿大说:今年要听听老师的安排,所以要请老师上祠堂。”
火塘的火光逐渐弱下去,赵兴停止了翻书,他看了看火塘,犹豫着说:“程家的计划…我无权插嘴,但…”
程夏磕了个头:“阿大说:老师去了,坐上首!”
这话有讲究,他的意思是说:赵兴进祠堂,不是去接受程族质询,而是作为决策人出现,在祠堂有坐席,且坐在上首。
赵兴合上了书。
没有照明的日子实在难过。山区里面湿气较重,即使住在砖房,火塘也一刻不能熄。此外,这时代取火困难,火种保留是个难题。而“读书”成了赵兴的特权,赵兴需要这团火来照明,所以赵兴即使在寒食节,也没有熄火的欲望。
但现在程家坳邀请他进入祠堂,参加“新火”仪式,火种就需熄灭了。
第一部 华丽的前奏曲
第1003章 族长的错误推理
可他能拒绝吗?
程同把孩子们的创业当作程家坳的公产,这是宗族传统。这时代没有私权;族里的孩子还没有成年,所以,拿现代的观念“所有权”概念,跟他们说不通。
念了几遍“慎言”,赵兴摇了摇头,自顾说起自己的事:“昔日李太白曾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所以,我打算开春后领孩子出去游学——先在附近转转,而后稍远…
去年我已攒下了一笔路费,孩子的食宿都不用长老发愁…无论村里怎么安排,今年孩子们都干不成正事,索性别给他们派活了…嗯,我的费用够十个孩子游学,我就挑十个孩子随我走。”
赵兴说这话其实是在间接发泄自己的不满,他的话引起一片嗡嗡声。然而,山民注意的却不是他的怨气。
程族排行第二的“长老”程老二马上接过话头:“哪能,老师带孩子出去…游学,我们那能让老师自己出钱。我家那小子,钱由我出。”
程老二的孩子程浊,是所有孩子中最顽劣的。听到赵兴只带十名孩子走,程老二担心自己的孩子选不上,所以连忙表态愿意出钱。
程老二是名壮年汉子,这位猎户狩猎的技巧全村第一。由于常年不在家,孩子缺乏父爱而顽劣不堪。幸好他丰厚的猎获足以支持不断的道歉行为,使邻居还能容忍孩子的顽劣。
其实,程老二当初分送猎物的举动也是出于无奈。因为宋人的保鲜技术缺乏,因为猎物无法保存,所以狩猎技艺高超并不能使人富足,多余的猎物只能赶紧送出去。所以程老二虽然本事大,但也家无余财。
赵兴来了后,程老二的处境变了。赵兴“发明”了烟熏肉、烧腊肉、腌渍肉等保鲜技术,并开始把成品切割出各种造型,装在精美的竹器中销往大城市。这些“深加工”山货,顿时成为权贵们桌上的珍馐。
对猎物的需求量大了,程老二干脆组织了个狩猎队,负责给赵兴提供原料,而后迅速成为村里的“暴发户”。仅仅一年,原本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他也成了程家坳“二富”,穿得起绫罗绸缎了。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话是不是李白说的,程老二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是否有“李白”这个人。不过,程老二明白一个简单道理:不能跟丢了老师。孩子跟赵兴走的近,不仅能识文断字,还能学会一门手艺。
赵兴这次打算干什么?“游学天下”,读书人的高雅事。程老二“衣食足”了便想着下一代有出息,这么高雅的事,老师只带十个人走,能缺了谁?谁又知老师这次出去,还会教学生啥玩意儿。到时候,别的孩子会我家孩子不会,那我还是“程老二”吗?
想到这儿,程老二才不顾祠堂秩序,神色急切地插话。
程老二这憨货都知道其中的奥秘,火塘边围坐的“长老”个个都不傻。程老二插话后,其余长老也不顾祠堂秩序,纷纷表示:一定让自家小子带齐路费和干粮,追随老师端茶倒水…
让赵兴这一搅和,祠堂内的讨论顿时跑题了。
程同蹲在火塘边一直没插话,许久,他瓮声瓮气的问了句:“老师要去黄州么?”
赵兴点头。
程同“哦”了一声,决断:“如此,老师且安歇吧。”
赵兴起身告辞。
在他身后,祠堂里的人继续忘了开会的目的,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孩子们即将开始的游学。
孩子都能游学了,家长马上感觉身份提高了不少…嗯,自己原先也就是乡民一个,但现在,似乎该称自己为“员外”了。问题是:程家坳里都是“程员外”,不好区分。
讨论到这儿,几个“长者”兴致勃勃的商议:也许该依据排行,把自己称呼为“程二员外”、“程三员外”…或者去找老师给自己取一个名字,以后按名姓称呼,例如:“程同员外”,等等。
谈到“程同员外”,人们又不禁望向了一直沉默的族长,祠堂里的声浪顿时降低许多。
程同自赵兴离去就一直没说话,只顾低着头,用拨火棍在火塘里画圈圈。程二是个楞子,他咧开大嘴用新称呼称呼族长:“程大员外,你给个主意——我们该咋办,大伙儿都听你的。”
程同气急。
这都什么事儿,原本该讨论的是“年度工作计划”,现在居然讨论起“员外”的问题。他重重一顿拨火棍,沉声喝道:“夯货——老师这是打算走啊。”
程老五不解:“不会吧?咱村待他不薄呀。”
程同理解不了私权概念,而在这个时代,程同的做法完全符合宗法符合律条。他感觉到赵兴的不满,但不知道对方为何不满,所以他边说边整理思路,但这一整理,就跑到歪路上了。
“这不是薄不薄的问题——夫子初来时,我就发现他不简单…”在这里,程同特意用上了敬称“夫子”。他顿了顿,继续补充说:“当年,他治好了村里的牛,我用上好的兰溪小龙团款待他。兰溪小龙团呀!那是贡品,皇宫里人喝了都夸好…
嗯,可他一端起茶盅就皱眉,直到品了几口茶汤才微微点头。我当初就在纳闷,他怎么看不上兰溪小龙团呢?这事我琢磨了很久,直到去年我随他到县城,看他在摊上把玩茶盅,那时我才恍然:原来他当初不是对茶皱眉,是对茶盅不满意。
咱喝茶都用陶碗,可大户人家不用这个。我见他手里把玩的是杯子细细小小,问他是啥,他说是紫…紫瓯兔毫盏,是宫里最喜欢的茶具。我这一听,立刻出了一身冷汗。
兔毫盏,听听这名字,咱乡人会说这个词吗?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过,可他就能一口说出来历,还说是京城宫里的喜好。你们听听——喝茶都这么讲究,这人来历能简单么?”
族长的话立刻引起程老二的共鸣,他风风火火地说:“不错,老师初来寨子,虽衣衫破碎,形如乞丐,可那身衣料…啧啧,非绸非麻,咱都没见过。我家婆娘说,那针脚匀的,不是普通人能纳出来的,我估摸着:那应该是贡品,宫里也许…”
“噤声”,程同厉声喝道。
程老二有话憋不住,他马上跳过对衣服的评价,继续说:“还有,老师来的时候,身上背了一张木弓,后来我偷偷一试…啧啧,好弓啊!弓力强劲、矢可透甲。就说那弓弦,我到今儿都不知,那是啥兽筋做得。”
其实,程老二谈到的“弓”,也只是赵兴用最简陋的木材,因地制宜作的简陋弓。弓弦是女人裙装上的绳带。
不过,这张弓的制法与传统弓不同:它没经过火烤,直接用一根硬木弯曲而成。
中国传统弓的制备需要用火烤弓臂,以便做成反弯状态。而现代物理学研究认为:火烤之后,木材内部的应力改变。这种方法制出来的弓,也许拉开时很费劲,但弓弦释放的动能,有70%消耗在克服弓臂本身的曲张力上。
也就是说:火烤过的弓,它的弓臂回复是缓慢的,因为消耗了了太多的动能在恢复本身形状上,射出的箭“初始瞬间速度”不够,“初始动能”不足,导致射程与穿透力远远比不上不用火烤,直接曲张的弓。
制作这样的弓是有技巧的,赵兴从书上学来的技巧,自然比宋人的摸索强百倍。与此同时,经过野外求生的锻炼,赵兴的箭射的当然也不差。因为射不中猎物他就要挨饿,就要饿死。结果,他的求生本领远不是山民所能比拟的,因为他既有理论知识,又有实践经验。
而程老二则是靠本能混饭,他找到赵兴,央求制作弓箭,赵兴脱口而出的指点,等于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让单纯靠本能的程老二惊为天人,因而佩服的无以复加。
其实,赵兴自进入寨子,就一直以文人形象出现。但他一米八的身高,往哪里一站即显得极为雄壮,而生活在以武力求生的千里大山,武者的形象更受人尊敬。所以程老二越说众人越觉遗憾:这样一位能文能武的老师,程家坳居然留不住他——我们那儿得罪他了呀!
程同继续回忆:“我第二次发现他不简单,是在那年冬天,大雪,天寒,我请老师来,喝程夏从樊县带回来的潘生酒,可夫子仅浅酌了一下,便再也不肯尝。我再三劝饮。但夫子只说:味寡,难入口!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夫子不是寻常百姓家养大的——上等香茶他喝不惯,天下名酒他不入口,这可不是百姓人家养大的孩子。”
族长这番话,实际上是在重复程老二的意思,但他最后的补充,却颇有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味道。
“赵乃国姓!”在众人的震惊中,他扫了一眼火塘边人的脸色,继续说:“赵乃国姓!…此人穿着打扮都不普通——不过,这不是我们乡人该谈的,就谈我的想法吧。
我听说,先生(宋朝‘先生’这个称谓,是称呼道士、和尚与医生的)出现前一年,秦凤大旱,二十万流民入厢,被迁徙至淮南…先生不肯谈来历,最简单地说:先生或许是逃亡的厢民,但我猜他可能是名‘厢将’——一位有着国姓的厢将…”
所谓“流民入厢”是宋朝的一个特定政策。每逢各地灾害发生时,宋政府就将流民中身强力壮的人挑选出来,编入厢军,供给他们简单的食物、微薄俸禄或者没有俸禄,让他们服役或劳作,借此将流民中的“祸乱之源”全部掌握在手中。
然而,厢兵实际上是奴隶待遇,他们辛苦完成各种劳役,甚至被官员当家奴,所获收入仅仅是养活家人的口粮。于是,厢兵常会发生大规模逃亡。尤以大家族出生的人为甚。他们接受的教育多,手眼活泛,所以不甘心沦为奴隶,有时甚至鼓动全军逃亡。
逃跑的厢军被抓回来,基本上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们多数逃入山野间成为流贼。而如果部下逃亡殆尽,主持厢丁迁移的“厢首(厢将)”也会乘机逃亡,沦落成为大盗与恶贼。
程同所说的是一种猜测,这种猜测最贴近时代——如果赵兴确实被强制入厢,那么他在迁徙过程中潜逃进入山林…等他重回人间时,自然不肯说出来历与身份。
从好的方面讲,或许赵兴认为:程家坳的程姓并不是豪门,还不足以庇护像他这样的逃亡者,万一他真说出真实身份,乡民反而难以自处,所以他宁愿保持神秘。
程同说出猜测后,程老二这个楞人还在疑惑:“大哥,你怎么肯定他要走?”
其实说到这里,众人已经知道,像先生这样的文武全才,既然连厢军都留不住,岂会在程家坳安身扎根。可大家也看到,程家坳这两年获得不少实惠,全靠赵兴指点,在这期间,赵兴毫无私欲,自己一分不取。这样的人,乡民实不甘心放他走。
“前几天夫子来问过落籍问题,这次他又要带学生去黄州府,我猜他要给孩子落籍”,程同沉着脸说:“也许等落完籍后,夫子便偿付了我族救命之恩。再以后,他留在程家坳作甚?”
其实,程同误会了,赵兴问“落籍”是在询问自己的户籍问题。但赵兴没有想到,宋朝是个宗法社会,百姓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户籍”,唯有士人才需要籍贯——应试的学子需要在州府落籍,这叫“士籍”。
程同按照自己的思路猜测,赵兴出谋划策改变了程家坳的面貌。现在他急着要帮助村里登记“士籍”,如果程家坳这样的穷乡僻壤产生十名“士籍”,这份恩情足以偿付乡亲了了。自此以后,程家坳还能留下如此一位海阔天空的人物嘛?
程同压根也想不到,他今天的行为触动了赵兴的权益…但这不能怪他,即使现代,宗族依然可如此处置孩子们的创业。当然,从程家坳这方面讲,也不能算全错,毕竟规则如此——赵兴占了人家的地,在人家地盘上搞出这些产业,自己又没一分投资,失去是必然,这也是赵兴最终放弃争执的原因。
火塘边一片赞同声,程同拍拍身边的椅子,坚决地说:“这椅子本该是夫子坐的,我程族有了夫子才有了今天。夫子在这一年,顶的上我程族独自发展百年——眼看着,我程家坳还有一坎:咱村现在已经上了百户,官府那头,瞒是瞒不下去了,所以我们需要夫子——夫子也必须坐上这张椅子!
程老七,我程族最漂亮的闺女在你家,明天,把你的闺女梳洗打扮了,送去伺候夫子。”
第一部 华丽的前奏曲
第1004章 拿出最好的珍宝
宗族里面,被称为“阿七”、“阿五”等等,说明他是小字辈。只有成为本族最高辈分的人,才可以叫上“老七”、“老五”。
程老七没有儿子,婆娘也早已去世,没有子嗣,他也没有资格坐在火塘边。程族长这一声叫唤,让他从下面的人从中站起身来,畏畏缩缩的说:“定亲了!俺闺女定亲了,是城里的王小三…”
程老七视自己的闺女如掌上明珠,所以乳名称“阿珠”。这丫头与城里的一名店小二定婚。这位王小三是家里老三,没有养老负担,收入还不错,程老七指望闺女成亲后,小两口为他养老,族长的交代却打乱了他的计划。
“那就悔婚!”,程同决断说:“该退多少聘礼我程族负担…福分呀,那店小二给你养老,哪比得上老师替你养老,老师不养我全族负责养老。告诉城里那个小子,只要他肯退亲,我程族随他开价。拿了钱,让他闭紧嘴,娶别的小娘去!”
程同一下子开价过高,在座的人里面,程老五也有一个适龄丫头,听到程同的开价,他看了看身边那张空交椅,鼓足勇气抢话说:“凭啥?大哥,你可不能偏袒。咱家也有闺女,咱闺女常给上学的兄弟送饭,老师那里熟门熟路,凭啥不是咱家闺女去服侍老师?老大,你可要处事公允啊…”
程同顿了顿拨火棍,以不容置疑的口气,打断了程老五的插言:“咱程族要留下老师,必须拿出最好的珍宝。你那闺女啥模样,老师何曾正眼瞧过…让阿珠去,就这么定了!”
程老七虽然懦弱,但他也不是傻子。自己的闺女嫁给城里的店小二,是做妻,嫁给先生则有可能做妾,程老七岂能甘心?所以,程老五一争,他马上顺水推舟:“五哥愿意,那啥,咱闺女就免了…悔婚,阿珠名声全毁了。”
程同威严的扫了程老七一眼,拍了拍身后那空椅子:“这张椅子是什么?全村第二把交椅呀!谁可以坐上这把军师交椅——娶我程族女做妾,他还是局外旁人,能行吗?阿珠过去必须是做妻!这次我豁出老脸,凭我程族之恩求他,他敢拿我程族之女做妾?”
程同说得是一种宗法规矩:当一个宗族需要外姓帮助时,他会把宗族第二号席位许出去,邀请外姓参与决策层。这把椅子就是“千年老二”席。一般来说,通过联姻等方式,“千年老二”会迅速被宗族同化,但那把椅子则世代被其家族传人拥有。坐在这把椅子上,没有决策权,但有否决权。
在南方,现在仍有许多宗族配置这种“千年老二”席,但他们增设这种席位多数是因为“风水”之说,比如钱姓宗族多请丁姓、崔姓人坐上这把椅子,希望对方帮钱姓“丁”住旺气、“崔”发钱运。
程家坳里,论到大家族这些鬼魅手段,数程同清楚。他当初也正因为清楚族规,所以在乡民中脱颖而出,继承族长的席位。而其余人等见识不多,平常不去记忆这些东西,现在听到他的解释,才隐约想起这条规矩。
这下程老七满意了,但其他家长立刻不愿意了,程老五跳起来嚷嚷:“同去同去,老师那间大屋,阿珠一人也忙不过来,咱闺女也去。老师挑上谁,那是谁家的福分,可不能白便宜外人。”
程同顺水推舟:“就这么定了…光景不早了,都散了吧。”
命令一下,家有闺女的长者已急不可耐窜出去。程老二没有闺女,他赖在椅子上不肯动:“族长,今年的活计还没分配,该怎么干,你可发句话啊。”
“夫子刚才已经表态了”,程同回答:“今年,烧窑编篓的事都等秋收后。”
程老二不解:“可先生没说什么啊?老大,你可不能乱说。别人都有地,我全指望打猎得钱,不让我干…”
“夫子什么也没说,就是今年的安排”,程同严厉的回答:“谁想进匠户营,谁就继续做活…现在,都散了。”
“匠户营”这三个字令程老二泛起一阵寒意,至此,祠堂里的人终于“猜”出了赵兴的意思。
程家坳现在富足了,连续吞并了附近几个小村后,如果附近几个县的县官贪念一动,想把这个当成一项政绩,那么,程家坳就会终结“三不管”命运。而那些精通技艺的乡民,有可能在编户时被编入“匠户”。
“一入匠户,世代匠户”,子孙万代都需要传承匠户的头衔。
匠户营的劳役是沉重的。宋代匠户因为完不成劳役,经常全家逃亡或者自杀。地方官为了完成任务,常常抓一些普通百姓来滥竽充数。所以,程同的意思是:农忙季节大家该干啥干啥,等到农闲时节再看看赵兴怎么安排、想必那时,夫子已成为彻底的程家坳人,他会替程家坳指明了下一步发展规划。
办法之一就是程家坳出一位士绅!也就是说,程家坳出了一位文化人,其他人得到他的庇护…而程同以为赵兴带学生去入籍,就是替程家坳预作打算。
误会,纯粹是误会。
现在,这位被误会者还不知道村里的决定,他正喜滋滋领着学生翻过山头,来到一条山溪。一边走着,他一边重温着祠堂内的情景,许久,他若有所悟地自语:“瞧,人世间总有那么多的无奈,可人在世间走,必须学会:改变可以改变的,接受不可改变的…
嗯,既然我改变不了,那就接受吧——这就是生活!”
程夏目睹了祠堂内的一切,他感觉到赵兴的不悦,但他不知道赵兴为何沉郁。当然,即使他知道,他也无法理解,因为他所接受的教育,没有“知识产权”与“私权”概念。
因为担心,程夏一路走一路观察赵兴,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赵兴的脸色变化,赵兴的自语声音虽小,但他句句入耳。这几句现代社会千锤百炼的名言,字字如洪钟大吕,令他听得如痴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