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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音流笑道:“今日皇子倒有几分烟火之气,不似往常如立尘俗之外。”
元徽皇子道:“身立尘俗,而妄言超脱,是执迷也。我身在尘俗,心在尘俗,不敢超脱。”
原音流叹气:“皇子身在佛前,心却不在佛前。须知心不起妄念,一心是一佛国;心若起妄念,一心是一地狱。这许多年来,皇子可有一日心如菩提常自在?”
元徽皇子看了原音流许久,倏尔一笑:“好友,我有。”
但他旋即闭目,又说:“可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话音方落,前方再发生异变!
天上依旧漆黑如墨,城墙之下的元戎皇子刚刚下令进攻,排列在内宫城墙之下的神机火方亮火口,红雾弥漫,红云飞涨——
正当此时,一道浅金突而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不过眨眼一瞬,那浅浅的金色已自天边来到眼前,已自一线金变成一道撕天裂地的金虹!
金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到内宫之下,直冲城墙下指挥众人的元戎皇子。
百丈距离是一念。
一念未尽,金虹已吻上元戎皇子脖颈。
冰锋触体,主人尚未觉有异,大好头颅已冲天而起!
世有三种高手。
第一者,剑行千里取首级。
当此之时,金虹停下,一位身着道袍、气质冷冽、面容年轻,偏偏有着一头白发,让人辨不出他真实年纪的道士擎剑而立。乃是剑宫三代弟子,二十年来幽陆之上,几无同辈可掠其锋的“东剑”薛天纵!
东剑已停,元凶已死。但战场之上,各种各样的兵器却开始震动蜂鸣不止,众人匆忙按着手边兵器,眼看独自站立在不远处的薛天纵与元戎皇子的无头尸身,有人呓语:
“剑宫,是剑宫来人…”
剑宫出行,百兵俯首!
离开元戎皇子的古先生刚刚走到半道,便被这金光耀得双眼一花。他闭紧双目,水光于眼睑下一闪而没。紧接着,他霍然睁眼,对身旁随侍说:“元戎必死,我们快走!”
随侍惊道:“可是皇子刚入内宫,尚未出来!”
宣德帝只有两位皇子,一位元戎,一位元徽。
元戎皇子还在皇城之下,身处内宫之中的,唯独元徽!
古先生厉声道:“皇子入了内宫,便未想过出来,此番天时地利,只求一击奏效!你休得多言,徒耗我夜城有生之力!”
薛天纵千里奔行,一剑枭首,剑如虹,势如龙。
正当宫城内外,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薛天纵身上的时候,一直站在原音流身旁的元徽皇子突然暴起!
他一步向前跨去,仅这一步,就横跨二十步的距离,自人群之外,来到龙车身旁!他再一抬手,掌劲如浪,摧得龙车四分五裂,露出坐在车中的宣德帝!
马车既碎,元徽皇子与宣德帝四目相对。
这是自元徽皇子降生记事以来,他与宣德帝最近的距离!
他一掌递出,掌劲化虚影,自他掌上飞出,重重按在宣德帝胸口!
胸骨尽碎,宣德帝口吐鲜血,维系在他身上的九龙卫殿大阵跟着一阵起伏,眨眼间就自威势赫赫变作黯淡无光。
电光石火,局面已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元徽皇子于一步杀人中所展现的武艺远超寻常,彻底颠覆往日众人对元徽皇子不擅武艺的印象!
不论皇后、薛天纵、还是其他供奉护卫,都在这时才反应过来,匆忙赶向元徽皇子与宣德帝所在。
但他们俱都来不及了!
十年筹谋,累累血债,今日谁都阻止不了他!
元徽皇子对准宣德帝头颅,再度举起掌来——
这一刻,尘念纷至。
自得知身世之后多方筹谋,挑父子情谊,使皇室内斗;演白日黑星,使西京大乱。今生一局棋,他将死了大庆王庭一代人,终报母族血仇。
现在,只要再杀了这个人,一切恩怨了。
但一柄剑自东面而来,如秋水,漫过他递出的那只手,温柔将其摘下。
剑落,人至,如清风过身。
一位带着鹦鹉的白净道士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场中。
他来得早于“东剑”,只因他先通过一只鹦鹉自密道中进入内宫。他的剑比皇后更快,只因他来到内宫的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元徽皇子!
前方,元徽皇子惨叫一声,断臂带着一痕新血,高高飞起,重重落下。
生死关头,元徽皇子不看断臂,不寻剑光,以另一只手于眉心命珠处一点,挥击地面与周围建筑,石板龟裂,亭柱倒塌,满天尘埃激射而起,笼罩了这一方空间。
夜城之人,身具命珠,命珠玄异,为其毕生功力所在。
十年筹谋,只为今朝;今朝手段尽出,惜乎终究差了时运!
这一刻,元徽皇子玄功再出,但不再为袭杀也不希冀逃亡。
他来时是何种速度,去时也是何种速度。
他自原音流身旁跨向宣德帝时,心中充满冰冷与杀意;自宣德帝身旁再往原音流身旁时,心中却满是迫切与渴望。
漫天的尘埃俱是他的掩护,他再回到原音流所在。
最后的最后,他有话想说,有物要给。
但同样的剑光再度飞来,再度穿过元徽皇子的身躯。
这一次,一剑穿心。
原音流早在第一时间举扇遮脸,还是慢了一步,两滴鲜血掠过羽扇,溅在原音流脸上,自他鬓角蜿蜒而下。
一剑穿心,人岂能活?
元徽皇子轰然倒地,倒地前奋起余力,将身前的原音流一同带下。
他仅余的那只手掌牢牢地抓住怀中东西,也抓住原音流的手!他嘴唇惶急地张合着,想要将藏在心中最后的那点疑问问出:
“我知你…知…为何…”
被砸倒地面,原音流小小抽了一口气。旋即对上元徽皇子涣散急迫的双目,轻而易举读出对方的想法。
我知你一开始就知我想要刺杀宣德帝,为何还带我进来?
烟尘还在,周围的人还未赶来。
原音流叹了一口气:“皇子可与我有仇怨?我可是庆朝之人?”他又柔声回答,“你我无仇无怨,我非庆朝之人。既如此,你借我入内,我出言暗示,仁至义尽矣。”
元徽皇子盯着原音流。他的目光有点奇怪,似乎释然,又似乎遗憾。最后想要问的也问了,元徽皇子硬撑着的一口气渐渐消散,他的面容重新恢复最早时候的不喜不悲,手指于弥留之际微动,似在轻轻转着那串承载着十条人命的十颗念珠…
原音流却在此时忽然开口:“等等,还有一事——”他凑近元徽皇子,笑得狡黠:“好友,你愿意把你的命珠留给我吗?”
元徽皇子怔了一怔,不断消逝的生命却难因原音流的话而停留。他再度张开嘴里,只有咽不下的鲜血自喉管中涌出,最后一丝生机与还未说出的话一同消逝。
血犹热,人已冥。
闭目的元徽皇子嘴角微扭,扭出一朵含而不露的微笑。似死亡在这一时刻,也并非完全让人恐惧。
原音流权当元徽皇子已经答应。
他手臂一抖,将一根藏在袖中的透明丝弦抖出,而后轻轻于元徽皇子眉心一按一扯,便将一粒龙眼大小的命珠拿入掌心。
东西到手,原音流满意一笑,却不妨于抬眼之时与一位道士对上了视线。
两两对望。
原音流镇定自若一抖袖,将命珠与之前元徽皇子硬塞给他的不知名东西一起纳入袖中。


第6章
余声皆无。
纷纷扬扬的尘土散落在地,显露出被掩盖的一切。
当此之时,天边乍现光亮。
先是一线,接着成片,继而万道金光自天空降下,被黑暗吞没了的骄阳再现天际,光明重回人间!
皇后定定地看着眼前一切。她的面容依旧严厉冷肃,只在眸光转动间,闪现出一分晶莹。
左右的沉寂中,一只鹦鹉突然扑腾出来,趾高气扬叫起来:“原弟别怕,鸟来救你!”
原音流微微一笑,掠过这只鸟,向鸟后的道士颔首:“道长好。不知道长法号?”
道士是个年轻人。他面容白净,身量修长,样貌虽有些普通,气质却颇为平和出尘。他稽首道:“原公子好。贫道俗名姓言,言枕词。”
原音流还准备再说两句。但这时薛天纵上前一步,先叫了声“音流”,接着转向道士,因并不认识对方而眉峰微紧:“…言师侄?”
言枕词不动声色:“薛师叔。”
应是被长辈派下山历练,西京出事时恰巧在这附近,所以赶了过来。薛天纵确定对方身份后不再多话,只对原音流说:“这次下山,找你有事。”
原音流:“这个嘛…”他突然以扇遮面,“哎呦”一声,向后倒去,“地上好多血,我有点头晕…”
薛天纵眉头一挑,上前一步,却被皇后若有若无地挡住了:“剑宫师兄不远千里前来助庆朝平叛,王朝上下感激不尽。现在叛乱平定,请师兄稍待片刻,等我与陛下为师兄接风洗尘。”
这么一拦的功夫,原音流已被人飞快护送出薛天纵视线。
薛天纵按捺下来,冷冷一点头:“师妹客气。”
接着他并不转头,对言枕词吩咐:“你去接我的两个徒弟,之后不必入宫,直接去剑宫在西京的分宫。”
是夜,骄阳落下天幕,西京变乱亦落下帷幕。
原府的卧房之中,月光自窗外漏下,圆月明亮,抢在灯火之前,先将摆放在窗边的东西照得一清二楚:
一枚珠子,以及一样金色龙形玉玺。
这两样东西都来自元徽皇子,分别为命珠与元徽皇子临终所塞之物!
十八根明烛被主人一一点亮,将卧室照得纤毫毕现。
原音流自袖中抽出一条透明丝弦。
明晃晃的光映衬明晃晃的弦。
红色的光似在透明的弦上晕出宛如美人醉颊似的颜色,故而原音流自得到这东西之后,便将其命名为“朱弦”。
此刻,他捏着一截朱弦凑近自元徽皇子处得来的命珠。这枚命珠龙眼大小,外罩灰白透明色,内部有一团时而聚云时而散风,并无常态的气体。
现在,朱弦已经凑近命珠之壁。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仿佛坚固万分的命珠如同水珠,被朱弦一穿而过。
原音流估量着朱弦穿过时所用的力量,在纸上写下:
自人体内取出三个时辰。
比死珠软三分之二。
原音流已在窗边卧榻坐了半天,那枚命珠被他翻来覆去研究了好一会,最终发现这枚命珠和他之前所得到的那些命珠其实并无太根本的区别。
无非就是内部所装载的力量表现形式有所不同,外部的罩子相对而言也更为柔软一些。但后者大半是因为刚从人体内取出来,还未及完全硬化的缘故。
这样看来,命珠在宿主死后固然能被外人所用,但无论威力还是施法速度都会比宿主本身降低一个层次的缘由大抵正在于此。
今夜做这小小的实验已经足够。
忙了一日,原音流颇感精力不济,于是手拿命珠,心满意足站起身,来到卧室书柜之前,打开其中一个空格子,将命珠与自己记录的只言片语一同放入。
接着他再转回书桌,随手拿起剩下的大印。
就在定睛看这方印章的一瞬间,原音流心中已然有数。
只见大印四四方方,印纽位置,盘龙昂然前视,须发皆张,五只龙爪的其中四只分散四方,紧扣印身四角,剩下一只藏于腹中,似一柄含而不露的利刃,虽四处不在,却无处不在。再翻开腹底一看,“镇国”两个古篆明明白白隽刻其上。
“哈,”将玉玺把玩片刻后,原音流倒是笑了起来,“这就是皇叔父秘藏于皇宫之中,谁也不让看的镇国玉玺?传言这是开启应天宝库的钥匙,也不知怎么从元戎手中到了元徽手中。但这回收拾战场没找到镇国玉玺,皇叔父得雷霆大怒啊。元徽最后将这东西给我…可我既不要名,也不要利,也不要绝世神功,也不要长生久视。这东西给我干什么?当个历史文物收藏起来吗?”
说罢,原音流将玉玺直接丢在桌上。这一丢之下,玉玺刚好压到还未被原音流收起的朱弦,就是这个瞬间,原音流忽然发现玉玺上的盘龙动了一下。
他微微一怔,刚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的时候,小楼忽然震动,桌上玉玺晕出一团云雾,紧接着,五爪金龙自云雾中飞腾而出,扭身摆尾,向近在咫尺的原音流冲去!
如此近的距离,就算是玄功高手也难以闪避,何况原音流确确实实手无缚鸡之力。
他眼睁睁看着金龙冲到自己身前,突地向下一折,龙首朝向桌上朱弦,赫赫声威,龙尾则摆过原音流,扫了他一脸的龙气。
原音流连忙闭眼,等这阵扑面而来的气体散去之后,才再睁开眼,就见金龙口爪并用,抓住桌上散发着原音流从未见过的烁烁红芒的朱弦——
原音流感觉有点不妙,忍不住朝金龙出声:“喂,你想干什么…”
金龙扭头回望了原音流一眼,硕大的龙睛对着如蝼蚁一般的人,似乎流露出些许不屑,接着,它直接用力,金光直接涌入红芒之中,将红芒掩盖截断!
原音流遽然变色,但不及说话,眼前烟消雾散,金龙已经不见,躺在桌上的朱弦真的断作两截!
“这…”原音流目瞪口呆,几乎失声,“我…我的朱弦?!”
同一时刻,就在金龙出现又消失的那一刹那,剑宫于西京的分宫之处,一位坐于庭中的道士抬起了头。
月光照亮他的面孔,正是早间杀了元徽皇子的言枕词。
“奇怪,似有一股力量出现…但出现的时间太短,不能确定方向…”
“言师弟!”背后忽然传来旁人的声音。
言枕词扭头一看,见是薛天纵的两个徒弟自厢房中出来,一个背着剑,姓罗;另一个手持道盘,姓褚。
拿道盘的褚寒褚师兄与薛天纵是一个沉闷性子,罗友罗师兄却与师弟和师父俱都不同,十分跳脱,大大咧咧说:“师父让言师弟进去,言师弟找师父有什么事?就不能等明天我们去完了原府,把重要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言枕词微微一笑:“只是一些内心的疑惑需要薛师叔解答…罗师兄知道这一趟去原府的目的?”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罗友嗓门一提,接着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说,“我们是去接原公子上山的。师父那样的人,居然再三吩咐我们不得造次,必须礼请原公子。但剑宫礼请一个读书人干什么?除非…”
言枕词:“除非?”
罗友意味深长:“除非他和某位长老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言枕词:“不可告人?”
罗友深沉道:“比如,是某位长老不得已遗落世间的一道血脉…”
言枕词保持微笑。
言枕词几乎不能保持微笑。
他告别了罗友,转身进入薛天纵房间。
一灯如豆,薛天纵正在拭剑。
剑是冷锋,更是他不可或缺的肢体之一。
他爱着这柄剑,比爱他自己更甚。
推门的声音响起,薛天纵眼睛一眨不眨,从始至终只盯在剑上:“找我何事?”
“薛师叔。”言枕词打了招呼,而后捡一个距离薛天纵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今日师叔在皇宫,大庆王朝可对西京大乱做了结论?”
薛天纵淡淡道:“元戎皇子谋反,元徽皇子刺杀,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言枕词沉吟:“可提到了原音流?”
薛天纵方才抬眼:“此言何意?”
言枕词道:“元徽皇子为原音流带入内宫,死前又奋力回到原音流身旁。加上原音流‘西楼’美名响彻幽陆,难以想象原西楼事前不知元徽皇子准备刺杀宣德帝。”
薛天纵道:“你怀疑原音流也参与入庆朝宫变之事?”
言枕词:“不错。”
薛天纵:“你说原音流与元徽行止密切,可知对夜城之人而言,取下命珠代表什么?”
言枕词:“不知。”
薛天纵:“我本也不知。直到今日查了典籍,发现对夜城之人而言,死后能将命珠托付者,乃是毕生相守的至交好友。这光风霁月之事在你眼中如此鬼蜮龌蹉吗?”
“何况,”薛天纵又冷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若被挟持,是大喊大叫舍生取义,还是保持沉默寻机自救?”
言枕词无言以对,只好告退。
薛天纵又道:“等等。”
言枕词:“薛师叔还有何吩咐?”
薛天纵一拂袖,桌面上两张帖子直射到言枕词面前。
言枕词扬起拂尘,千丝如手,将帖子接住。
一来一去,言枕词方才注意到薛天纵的桌上一共放着三样东西:两张到了他手中的帖子,以及一本还放在桌上的蓝皮书册。
蓝皮书册有点老旧,封面又没有题字,言枕词不由多看了一眼。
薛天纵道:“我明日要去原府拜会,拜帖与礼单在此,你先往原府投递。”
言枕词:“我这就去。”
薛天纵又道:“若原府不肯接帖子,你就说‘西楼有宝,在我手中’。”
言枕词一挑眉梢。
原府之中,自朱弦断后,原音流大开宝库,将自己印象中的库中所有能修补断弦的宝物都翻出来,但完全没有用处。因为镇国玉玺中的力量还残留在朱弦的断口,除非将这股力量驱散,否则朱弦不能修复。
发现了这一点,原音流自宝库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没喘上气:
“幽陆至宝神器的力量…我从哪里找能驱散这股力量的东西?”
恰是这时,原府老管家的声音透过传音筒,在宝库中响起:
“少爷,剑宫的道长送来礼单与拜帖,拟明日上午来访。另外…礼单上列的东西非常多,也非常好。”
“回绝他们。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会找到我这里来,要么是他们掌门出了事,要么是他们镇派宝贝出了事。”原音流心不在焉说。才说完话,他突地一顿,又道,“剑宫的镇派宝贝…离禹尘剑…”
幽陆几大至宝,离禹尘剑与镇国玉玺同名并列。
别的东西不能驱散附着在朱弦上的镇国玉玺的力量,但与镇国玉玺同为至宝,且号称“斩百魔、破万法”的离禹尘剑一定能啊!
原音流即刻改口:“不,你告诉剑宫的人,他们明天可以过来,但我不一定会见他们。”


第二卷 离禹尘剑


第7章
太阳出来的那一刻,露珠无声消融,晨雾如薄纱被抽离。
原府的厅堂之中,端坐于此的几道身影也跟着一同显现。
坐于厅堂之中的人正是剑宫一行。
自上午天还未彻底亮起,薛天纵就带着三个后辈来到原府之中。原府大总管以礼相待,但也明确表示:
“道长们若是想要进入西楼一观天下书籍,请自便。但少爷昨夜休息得迟,今日未必会见诸位道长。”
原府乃是历史记录之家。若历史记录者不能独立于世外,这历史又有何意义。
薛天纵明白其意,只托老管家通禀,便在厅中等待。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红日跃出山头,光芒照耀大地,连眷恋枝头的最后一滴露珠都如烟消散,原府之中依旧静悄悄的,原音流并未有半点出来见面的架势。
薛天纵神色略显冷淡。
但他自昨夜起就是这一副冷淡模样,到得现在也这样一副模样,前后连眉梢都不曾多挑一寸。
在他下首,两位剑宫弟子端容肃坐,同样不见半点不耐,似乎已经打定主意在此等到原音流出来见面。
但言枕词却有不同的想法。
坐在最末尾的道士站了起来,向角落的侍婢招手:“麻烦问一下。”
侍婢欠身:“道长请吩咐。”
言枕词道:“原公子身旁是不是有一只绿毛鹦鹉,精通人语…”
也是凑巧,就在言枕词开口之时,一只红毛绿翼鹦鹉自厅堂前飞过,它掩在羽毛下的耳朵捕捉到一言半语,立时一震翅,绕了半个弧圈,飞进厅堂之中。
“谁在叫鸟,谁在叫鸟!”
“我在叫鸟。”言枕词从容接话。
“恩人道长!”鹦鹉还记得言枕词,它停在桌几上,憋了一下,憋得没有羽毛的小白脸都涨红了,总算突破平常说话极限,蹦出五个字来,“你救了原兄。”
这五个字引得厅中众人侧目,就连看上去绝不为外物所动的薛天纵都看了这里一眼。
“是鸟救了原兄。”言枕词不居这个功,肯定了鹦鹉的努力,并在鹦鹉洋洋得意之时提出要求,“我与我师门长辈想见一见原兄,可以吗?”
鹦鹉偏头看了众人一会,吐出四字:“鸟要好处。”
众人:“…”
一只光明正大用主人来谋福利的…鸟。
言枕词略一思索,抬了抬手,拂尘激射,卷下厅堂前果子树上两枚有虫眼的果子,放在鹦鹉站着的桌几上。
“这种东西,吃好多了。”鹦鹉嘴里嫌弃,身体却十分诚实,一弯脖子,已经飞快将桌面上的两枚藏着虫子的果子吃个干干净净,接着它一挥翅膀,气势十足向内指道,“找原兄去!西楼里头!”
众人一同站起。
鹦鹉晃了下羽毛:“不见你们。”又一脸鄙夷,“没给好处,还想见他。真不识相,学着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