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缠绕,楚端痴痴地失了神,喃喃着端起面前的杯盏,“我和你喝一下吧。”

“不跟你喝,你的酒喝了难受,我去找加贝玩。”景宁要走,不料被楚端轻轻地拽住了手,“别再喝了,和我说会儿话。”

景宁被酒精麻木的末梢神经没有感觉到他冰凉手指的牵扯,滑着慢摇的舞步,轻旋慢转着向酒意酣畅的热闹核心走过去,提高声音喊着:“加贝加贝,什么时候去唱歌,我想跳舞。”

加贝已然从翩翩佳公子壮硕到膀大腰圆,无论身份还是体重都晋升为重量级。他脸红脖子粗地招呼着,“走走,去唱歌!”

于是散场,转战KTV。

景宁在包厢里跳了一会儿就出来了,徘徊在走廊尽头的小厅里醒酒。格日勒出来找她,索性陪她窝在沙发里歇着。格格问:“难受?”

景宁摇摇头,“我受不了鼓点声,震得心慌。”

“那你还嚷嚷着要唱歌跳舞?”

“咦,这不是你策划的,吃完饭来唱歌?”

“程序虽然是这样的,我还以为你那会儿是想躲开楚端,找借口呢。”

“关他什么事。”景宁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这次遇到的楚端,瘦了,也沉稳了,比从前爱笑,不再一身反骨、随兴而为,偶尔还适应气氛地说说笑笑。想来每个人都会被磨得收起棱角,在世故中学会顺势和应酬。但景宁感觉得到,他眼里的精光和不驯只是收敛起来被更好地藏到了骨子里,桀骜冷硬根本没有消失。

格格说起同学们:“加贝还是只缠着你,就听你的。”

景宁手一摆,“他这招都用老了。从前也到处宣扬和我关系不一般,其实一心都转在茵茵身上,不过是把我当靶子招牌,进可攻、退可守而已。”

格格嗤笑,“你不也是表面上和加贝不一般,藏着自己对楚端的心思?你俩倒是一个战术配合得挺有默契的。知道我为什么在车上当着楚端的面提翟远林不?”

为什么?景宁当然清楚。格格这算在提醒:你是要结婚的人了,和楚端保持适度的交往距离;也是对楚端说,景宁是有主的,你少招惹。

景宁觉得累,“不聊楚端你嘴痒啊?茵茵呢,现在还是一个人?我顾忌着她离婚的事,没好问她境况。”

景宁想起同茵茵握手时,茵茵掌心的老茧厚厚的,很硬,是常年做家务的手。

格格说:“我倒是问她了,又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女儿。我看了她手机里的照片,刚一岁,很漂亮。”

“那还好,也算有着落了。第一眼我都没认出她来,憔悴了,笑起来都能看到皱纹,当年那么水灵的一个江南姑娘。”景宁说。

格格叹息,“你来得晚,没见到加贝看见茵茵时的样子,闷在一边好半天不说话,狠命地抽烟。茵茵当初是嫌加贝穷,嫁了个有钱人,结果呢?半年不到就离了。要是和加贝在一起,她现在得多风光,何况加贝对她死心塌地地好。唉…”

景宁摇头,“否。加贝要是娶了茵茵未必能发达起来,只怕是掏心挖肺地要对老婆好,做了妻奴在家当煮夫,根本不会想着发财致富。人哪,真是奇怪,不置之死地不能再生。”

格格侧目看她,“你这想法真奇怪,又现实又冷酷,不过也有道理。对了,还没说你呢,越发不简单了啊,灌我老公酒,几句话能把他说得眼睛都红了,我这么多年为他做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他都没感动过。”

景宁笑,“我那不是喝多了嘛,适合煽情。可惜才能聚一个周末,下周一还要回去上班做牛做马。”

“怎么又说散伙?”说话的是出来找景宁和格日勒的加贝。他只听到一个话尾巴,过来抓住景宁的手臂,“走走,去跳舞。”

景宁意兴阑珊,摆手,“跳不动了,我醒酒呢。”

加贝吨位十足地坐在景宁旁边,沙发一下子就陷进去了。他的胳膊张开作势要往景宁肩后放,问:“能搂你一下不?以前只在跳舞的时候才让摸摸手,小气!”

两个女生止不住地哈哈大笑。格日勒挪到加贝的另一侧坐了,双手主动地去扯了他的臂膀挎上,“让我搂你一下,行不?”

景宁学着格格的样子,把颈后加贝的胳膊拽下来,也挎在臂弯里,“让我也搂你一下,行不?”

这样的亲昵在四年的大学生活里完全是不可想象的,但此时众人都在社会上滚了几层尘土,便也不把手牵手看得那么神圣、那么有象征意义了。三个人笑闹成一团。楚端正好出来,拿着手机找安静地方打电话,被熟悉的笑声和人影吸引住,脚步便转了过来,唇角一歪,赞叹着,“加贝逍遥。”

加贝夸张地张大嘴笑,肩膀耸动笑声震顶,像京剧里的武生,“呼哈哈哈!来来来,照张相裱起来,放到最大,挂我办公室的墙上。”

楚端举起手机就拍,格格忙把脖子上的单反递过去,“专业点专业点。”

楚端摆弄两下,递回去,“不会用。”

“真没用,你站过去,我拍!”格日勒端正相机。

加贝甩着双手遗憾得什么似的,埋怨楚端,“你看你看,本来是两朵花护着我,现在变成你跟我抢一朵了。你从来都不缺花,干吗和我抢嘛。”

景宁则避开楚端,迈出一步把镜头留给两个男人,一个珠圆玉润、一个瘦削昂然。她笑嘻嘻对加贝说:“我不跟已婚男人合影,我怕嫂夫人举着大刀来找我。”

加贝哈哈笑,“没事,不让她看见。男人嘛,这算应酬,是吧,楚端?”

楚端没笑,只是一心二用地玩着手机,抬起眼梢瞄一眼景宁,意味不明的眼暗沉无波。

格格叉腰做悍妇状,对加贝咆哮,“敢把我们当‘应酬’?你皮痒了?”

正说笑着,章博出来找人,“唉唉唉,怎么都跑这儿了,回去唱歌,回去回去。”

几个人被赶鸭子一样赶回包厢,有男生正努力嘶吼着《死了都要爱》,看见楚端进来,救命一般把麦克往楚端手里塞,边咳嗽边说:“歌神,你来,我吼不动了。”

楚端也不推辞,接过来就唱。暗室里,橙红黄绿各色灯光在天花板和地板之间上蹿下跳,墙上的投影里是这首歌的MV,耀目的烈焰汹涌,翻卷着灼人的金黄,恨不得把黑暗焚烧殆尽一般。楚端低低吟唱着,仿佛原唱歌者降临,包厢里的笑闹声顿时偃旗息鼓。他的声音压抑至极,像酝酿着暴风雪的浓厚黑云,有令人窒息的力量在隐忍。

景宁看到角落里加贝给茵茵递过一瓶啤酒,两人间脉脉无语的安静仿佛无形的屏障,把他们同周围隔绝开来。身旁的同学们都默契地不去打扰他们。光线很暗,他们低垂着头私语着,旁人看不清表情。

楚端的声音已然狂野,副歌部分他把声音瞬间彻底放开,趋近于歇斯底里。他站在景宁和巨大的投影之间,逆着光,一对生死纠缠的男女在楚端背影后铺展开誓死绝恋的刚烈和焚烧的力度。

“…穷途末路都要爱…”

歌词震耳,击打着景宁的心,她头晕目眩,看着加贝、茵茵、格格、章博,看着楚端,酒忽然就醒了,所有的混沌麻木仿佛被提取过滤一样无影无踪。

眼前是纸醉金迷的沉迷放纵,她则清明至极,想到了无限的身外事,比如翟远林,比如不知道算不算开始筹备的婚礼。

楚端的声音还在攀升,完全彻底地用本色和嗓子唱,摒除技巧、没有修饰,淋漓尽致地在喊:“死了都要爱…”

景宁的烦躁终于被这首歌和唱歌的人弄得突破燃点,忍无可忍,她悄悄地离开了包厢。身后,楚端的歌声缓缓降落下来,清亮低沉,像焚烧之后的灰烬,无力、疲惫、无憾、满足,吟诵着,更像叹息般念出最后一句歌词:“爱到沸腾才精彩…”

景宁关上门,把自己和这烦人的歌声隔绝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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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Chapter3谁躲着谁]
又玩了一会儿,大家惦记着第二天还要远行,也就散了。景宁和章博留下来结账。章博看着“豪贵”的账单数字,感慨起来,“聚会也没少花钱,有经济能力的那几个人都很出力了。你知道不?咱们今晚住宿的花销都是加贝出的。”

景宁感到意外,“不是摊份子吗,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出?二十多人住一晚,不是小数字。”

“我们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订好宾馆了,钱都付了。他说给同学们花钱他高兴,确实他也有这个能力。加贝仗义。去年我的课题找不到经费,他又出钱又介绍赞助什么的;大国混得不好,他就把新开的广告公司交给大国,大国经营得不好,他也不管,大家心里都知道,他是帮大国。”

没想到加贝如此大手笔,而且是花钱给与他没有丝毫利益瓜葛的昔日同学们,其中的情谊可想而知。

加贝发福后容光焕发的脸仿佛就在眼前,景宁不禁想起了上学时他的拮据,一件肥大的夹克衫穿了四年,洗到泛白。他喜欢公主般骄傲美丽的茵茵,但公主要当王后,是不会爱上牧羊小子的。加贝便若即若离地围着茵茵转,却口口声声地说喜欢着景宁,不过是给自己薄而脆的自尊留个幌子和退路。

可谁能预料到短短五年之后,有人青云直上,有人从云端摔落下来。

景宁感慨,“有时候不敢往前看,有时候又不敢回头看,人有感情真是一场灾难。加贝大方,他的这份情谊大家会领的。我想同学们未必愿意花他的钱,不管现在是什么人物,或者多么不如意,在一起都是最单纯的旧日同学,只想见见面叙叙旧。不过看到加贝的成功,真的是最开心的事了,与有荣焉。”

章博却说:“加贝是有钱,但我看咱们班最有钱的是楚端。”

“楚端?”景宁吃了一惊。

“加贝只是在本地发展,楚端在国企时就做到了大区经理,现在又去S城开了自己的公司,他的身家有多少你就想吧。我刚才还听加贝和楚端说着合作什么的。楚端也不错,用咱们班的名义给学校和系里送了厚礼,也没少花钱,只是他不让跟同学们说。唉,才几年而已,同学间差距就这么大了,和他们一比,咱们都成了穷人了。”

这样的楚端…

景宁对他现在的境况真的是毫不知情。她不禁反复地回忆这半天里和他说的每一句话,他刻意隐在角落里的安静,他不经意间掠过她的眼神…

景宁沉默了。

出了门夜色清凉,霓虹阑珊。景宁站在路边拦出租,残余的酒精作祟,她变得奋勇,夜店门口一字排开都是打车的人,她居然能一辆接一辆地连续打到车,转眼已经送走了三四拨同学。景宁招车招上了瘾,兴奋地跳着向前凑,越来越向马路中间靠过去。

加贝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站在马路牙子上看着景宁憨憨地笑,“一点没喝多,抢车可是太在行了,肯定是刚才在机场抢出经验了,早知道不去接她了。”

章博也笑,“酒可真是好东西,喝醉了才能露出本性来。唉,她喝醉没?”

加贝遗憾地说:“看样子,没…”

“你怎么也不试试她?”

加贝啧啧有声,“她把酒当水喝,看着都憷,没有两斤的酒量不敢这么喝,谁敢跟她拼?哎,小心——”

加贝呼声未落,一直站在景宁身后不远处的楚端已经冲过去一把把她扯了回来。随即一辆疾驰的车呼啸而过,车轮堪堪擦着景宁的鞋子开过去。

这一幕让所有的人都惊出一身冷汗,景宁此刻背对着马路,没有看到飞掠过去的车,是唯一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的人。她莫名其妙被扯进楚端怀里,脸正撞在他的胸膛上,像是结结实实地撞上一面墙,脑门、鼻梁和嘴被撞得生疼,皱缩了脸双手捂在眼前,疼得说不出话来。

章博最先跑了过来,“没事儿吧?吓死人了!”

楚端第一时间放开手,退到一边。景宁缓过劲儿来睁眼看见章博,以为是章博拽了自己,揉着鼻子皱着眉头,“你怎么这么硬,跟堵墙似的,疼死我了。”

格日勒和加贝也围了过来,都是满脸紧张,问楚端:“没事儿吧?”

“没事儿,就是酒喝得还太少。”楚端冷着脸说,似乎不快。

格日勒不以为然,瞅他,“今天聚在一起不就是为了都喝醉的?”

说话间大家打车回了宾馆,章博和景宁的车被几个红灯隔断落在最后。到宾馆时其他同学都各自回房间睡了,因为景宁和格格被安排在一间,章博便送她回房间。两人从楼梯往走廊里拐,迎面就撞见楚端。楚端浅声低语地打着手机往外走,见到景宁他脚步停得猝然,脸上清浅的一丝笑也消失了。

景宁听到他的碎语是“早点睡吧…”,呓语般的慵懒低沉,有S城的侬软。深夜时分男人的这句话能说给谁呢?很好猜的吧。

一瞬间景宁意识到,这张令人心神不定的脸对她而言其实完全是毫无瓜葛。

“晚安。”景宁对章博和楚端摆摆手,去找自己的房间号。

房间里格格睡得正熟,景宁捏捏她的耳朵,“也不等你老公自己就先回来了,不怕被我拐带了?”

“不怕…”格格呢哝着翻个身又睡了。

景宁笑,“不怕才怪。”

月色照亮了窗,房间里清晰又朦胧。景宁躺上床闭了眼,楚端就出现在眼前。她努力地去想翟远林,但只要稍有放松,思路就兜着转着又回到楚端身上。渐渐地,她对自己的大脑失去了控制:去机场接自己的他,章博口里的他,今晚他唱的歌,刚才走廊里他打电话的声音低沉醇厚,震荡着夜色下的心弦…

夏夜的短暂加上熬夜失眠,第二天景宁坐在大巴最后排临窗的位置上打瞌睡,墨镜遮住大半个脸。身边阴影一晃,有人坐下来,景宁以为是格格,闭着眼说:“不欢迎,去找章博。”

“那我呢?”却是楚端的声音。

景宁立刻清醒,猛地睁眼看,可不就是楚端。她张望着车里寻找格日勒,却看到茵茵和加贝坐在了一起。景宁隐隐觉得不妥,就听见加贝在发表演讲,“…上学时男女生间说句暧昧的话都要琢磨一晚上,‘她这是啥意思呢?是对我有意思不?是真的还是假的呢?要不要当真呢?下回见到她我该说什么呢…’哈哈,现如今啊,就算说的是‘真的’也当做‘假的’来听…”

这话说得大家哈哈笑。景宁没笑,想着加贝当着茵茵的面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明示、暗示着什么,她可不相信在生意场上翻来滚去的商人加贝只是简单地有感而发。

楚端已经坐下,他在临近过道的位置,正好把景宁圈在里面,也把她隔在两人的世界里。

这在其他人看来,景宁与楚端就像加贝和茵茵一样了,很有令人担忧的“旧情复燃”的迹象。景宁讨厌这种感觉,更讨厌楚端装出来的若无其事——虽然他从挎包里翻出笔记本,低头凝神的,好似专注工作,更没有和她聊天的意思。景宁站起身想找借口换座位,楚端英俊的脸却转过来,笑意温和,这种温和从来没有在他桀骜张狂的岁月里出现过,景宁一时不适应地发了怔。

“听说旅行社也是你联系的,辛苦了。”楚端说。

开始了话题便不好坚持离开了,表面的交情还是要维持的。景宁说:“我没出什么力,比不上章博操心劳力。”

“他确实辛苦了。”楚端说。

说话间车晃悠悠地启动,景宁只得坐下。

格格站在前排清点完人数,反身打个脆亮的响指,指向前方,姿势像座堂吉诃德的雕像,“出发。”

大国跟进一句,“Music!”

司机师傅忙把音乐打开,一首一首的草原歌曲便接连唱出来。婉转浑厚的马头琴声和悠扬的长调像是从辽远的天边传来,草原的清香仿佛就在鼻尖了。

从繁华的都市开出,路两旁视野渐渐开阔,景致由农田渐渐变成山峦。山势不险,起伏平缓,林木渐少,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一碧千里的草场。天一样大的整张绿绒毯铺盖在地面上。藏青色的路面蜿蜒一线延伸到天尽头。天空高远,海一般湛蓝澄澈,乳白色云山堆满这海洋。天高地阔,风力发电机矗立在蓝天白云青草间,转动着象牙般颜色的巨大桨叶。

景宁看得出神,楚端也被辽阔恬静的画面吸引,合上笔记本看向景宁这边的车窗外。

“有匹马。”楚端伸手指着。

景宁目光追过去,果然远处有匹黑色的小马驹安静地低着头啃着青草,微风吹过马尾和脖子上漂亮的鬃毛,飞扬的神采呼之欲出。

“它怎么不跑起来?”景宁又遗憾又着急。

楚端笑了,看着她语态低沉,“一会儿我带你骑马。”

楚端迫人的气息就在景宁耳畔,无须借用委婉的余光,他的T恤、麦色的胳膊、黑发的边缘就霸道且不客气地侵袭了她半个视野。景宁抬头看他,近在咫尺的两双眼眸撞在了一起,黑白分明的眸子都在悸动。那是心跳的节奏。虽然只一瞬,却惊心动魄,足以摧毁所有伪装,即使与上次分别隔了五年之久。两人都是猝不及防,掩饰不了的慌乱让对方一览无余。

景宁撇过头看向窗外,留下冷漠的侧面给他。楚端看到她双手在玩着遮阳镜,无名指上空空的,只在中指戴着一枚黑水晶戒指,手指被水晶亮泽的黑衬得白皙素净。

楚端问:“昨晚你为什么待在外面,不唱歌?”

“不会唱。”

“你是唱得不怎么样。”

景宁已经恢复了自然顺畅,不同他说那些理不清的情绪,只问现实中事,“听说你消失了,谁也找不到,怎么又出现了?”

楚端不以为然,“很难吗?要找不也找到了?”

对他这种吊儿郎当的语气态度,景宁又是恼火又是好笑,“是因为你想出现了吧?”

“你还是这么别扭,除了和我吵架就是不理我。”楚端撇嘴,然后低头看电脑,懒懒地拖着尾音说,“能吵架也好,比不理人强。从来最有干系的人表面上都撇得最清。”

景宁被他噎到,有心回敬他,又觉得更像是被他言中,就冷了脸不理他。

四个多小时的车程,其他同学在聊天谈笑,唯独他和景宁安静无语。楚端一直在笔记本上忙,或者接打电话收发短信,心无旁骛,专注得像是一个人的旅程。但楚端的锋芒并没有因这种沉静稍有暗淡,景宁不得不承认:现如今的楚端只会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青年才俊。

她不禁想,假如此时自己和他是初相识,就像认识翟远林一样,那她对楚端的了解和认知只怕同翟先生是一样的——工作狂人。而且他比翟远林还要冷僻,甚至少了温和。

都说起点很重要,看来不仅限于比赛和职场,感情也一样,相识的方式会决定情谊的轨迹。天时地利人和中,她和楚端没有“人和”,和翟远林呢?就都有了吗?还是只有“人和”…

到了景区,大家迫不及待地下车,车门口早有盛装的蒙古族大叔高举着银盏酒碗迎接,诵唱着祝酒歌,歌声嘹亮高昂,悠扬到天边。双脚刚站稳在松软草地上的人来不及看绿草蓝天,一碗烈酒已然被送到眼前。换作平时,满盏的白酒着实让人望而生畏,而此时除了接过来一饮而尽没有别的办法。还有一排婀娜的蒙古族女孩,漂亮花帽的珠串遮在额头耳鬓,滚着金边的红色裙角被轻风掀起,只等着人们饮尽盏中酒,她们就把洁白的哈达轻盈地绕在客人们的颈间。

草原的清风携着青草、野花和泥土的馨香浸润了心,也拂动了胸前柔软的哈达。无论男女都被灼烫的烈酒热辣了喉咙,酒量浅的人脸颊瞬间就红了。

饮尽第一杯“落地酒”,景宁向一旁走了几步,在辽阔的草场上感受天地只一人的空旷。不期然地身边就站了人,不用看,凭第六感她就知道是楚端。撇清关系一般,她抬步要走,去找同学们。

楚端笑了,一语道破玄机,“你躲着我?”

“随你怎么想。”

“那我会以为你还喜欢我。”

景宁也笑——如果哼一声也算笑的话,但她只会做出这种反应了,“你还是这么狂。”

两人对视僵持着,景宁犀利,楚端沉默。楚端先低头,眯了眼看向地平线尽头,说:“脾气还是那样。”

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样的,景宁不小心碰掉了楚端放在课桌边缘的书。一件小事而已,楚端一反常态地不依不饶,最后把软声道歉的景宁气翻了,和他顶了起来,他倒没了气焰,赔着小心。此后,两人就像一对谁也离不开谁的冤家,忽远忽近地别扭了四年。到最后谁都没说出自己的心意。

提到过往,想发作的景宁心灰意懒,没说话径自离开。楚端对着她的背影喃喃地说:“我还欠你一场电影。”

景宁听见了,边走边说:“你欠我四次生日礼物,你的毕业留言册里没有贴我的照片,我没有和你的合影,你答应陪我晨跑却一次也没去…你欠我的多了,会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