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来的时候只按开了床头的一盏台灯,乳/白色纱罩滤过的薄光洒下来,照见她乌如夜色的一头长发。虞浩霆望着她蝶翅般不住颤动的睫毛,忽然停住了动作,将她 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扳开,只见掌心里已被她自己的指甲嵌出了几弯小小的粉红色月牙。虞浩霆将手臂弯在枕边,撑起身子,压抑着沉重的气息,用手指绕着她颊边的一缕青丝:“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顾婉凝睁开眼,便看见虞浩霆午夜寒星般的眸子正燃起一簇火花来,仿佛能灼伤她一般。她无力地抵住他的肩,幽幽如泣:“你答应我的事,要算数。”话犹未完,虞浩霆已烙印般封住了她的唇,箍住她的手臂那样紧,贴住她的人那样烫,她竟真的挣不脱了…
霍仲祺并没有去玉堂春。
虞浩霆离了陆军部,汪石卿忙个没完,他也就懒得熬在办公室了,只是出了陆军部百无聊赖,连去寻娇蕊的兴致也没有,一个人漫无目的开着车,不知不觉却到了南园。远远望见一片无边无际的粉白嫩红晕染在雨丝里,如同浸了胭脂水的丝棉。
许是下雨的缘故,一路上并没有碰见什么人,直走到“春亦归”的水榭才见有两、三个散客。他一走近,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风吹柔絮般飘了过来:“霍公子今天好兴致。”
霍仲祺懒懒一笑:“石卿他们都忙,只我这一个闲人来叨扰沈老板。”
被霍仲祺唤作“沈老板”的女子身材窈窕,一件极熨贴的藕色旗袍裹出玲珑身段,腕上笼着一对翡翠镯子,蓬松的鬓发边斜 着一枚蝶恋花鎏金银发夹,正是“春亦归”的老板沈玉茗。
她对霍仲祺嫣然一笑:“我见今天没什么客人,刚叫新来的厨子试着做一回桃花鲈鱼。你来的正好,帮我品鉴品鉴。”说着,便引霍仲祺上楼,早有一个梳着两条长辫子的女孩子笑盈盈地沏了茶来。
竹帘半卷,雨丝横斜,一味桃花鲈鱼在盘中躺成了一韵晚唐诗。霍仲祺夹了一箸便放下了,只把细薄瓷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看来这厨子手艺不精,不入霍公子的眼,明天我就辞了他。”沈玉茗声音柔缓,说起话来总比别人慢上一慢,可就是这一慢里,气息缠绵,别有系人心处。
霍仲祺忙道:“没有没有,菜很好,只是我今天起的晚,饭也吃的晚,没什么胃口。沈姐姐,这里没有外人,你不要叫我什么霍公子,我只把你当姐姐。”
沈玉茗掩唇一笑:“你自有一个大家闺秀的姐姐,我可不敢当。”
霍仲祺听了,笑着说:“那我只把你当嫂子!说起来,石卿也真是放心,还不赶紧把你娶回家去。南园的桃花这样盛,他便不怕来了别的赏花人么?”
沈玉茗秋波一横,淡淡道:“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霍仲祺见她神色黯然,心下懊悔冒失,赶紧说:“也是,除了石卿,哪还有人能入沈姐姐的眼。除非…” 沈玉茗见他有意卖关子,便顺着他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是我四哥来,否则再没人能比得过石卿去。”霍仲祺笑道。
“你四哥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你和石卿都这样抬举他。”沈玉茗浑不在意地说。
“沈姐姐,你来的这几年,四哥一直不在江宁,过些日子我带他来,你一见就知道了。”霍仲祺说着又喝了一杯酒:“我这一辈子最佩服的人就是四哥。”
“哎呦,你才多大,这就一辈子了。”沈玉茗花枝 ,笑的霍仲祺面上一红。
“我小时候有一回淘气,偷了父亲的一方端砚去跟人换乌龟,父亲知道以后光火的不得了,拿了藤条抽我,谁都劝不住。正好虞伯伯带着四哥到我家来,他一看我挨打,冲上来便替我挡了一下。父亲见误打了四哥,这才停手,四哥一面护着我,一面说:‘谁都不许动我的人!’ ”
霍仲祺说着,莞尔一笑,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又捡了一粒琥珀色的蜜枣放进嘴里:“那时候我还不到五岁,四哥也不过七、八岁年纪,只是后来…四哥在军中久了,性/子冷了些。”
他忽然想到顾婉凝的事,不免有些后悔,自己平日里只一味厮混,虽然虞浩霆和他极亲厚,但他却甚少帮手料理江宁的军政,否则,恐怕早就有法子帮她了。
沈玉茗见他神色惘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免诧异。汪石卿的一班袍泽里,霍仲祺年齿最幼,性/子也最活泼。霍家一门贵盛,他父亲霍万林是江宁政府的政务院院长,膝下除了一个女儿,便只有这一个儿子,从小到大都长在绮罗丛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再没有心事的,今天这个样子,倒是头一回见,便笑道:“我看你今天像是有些心事,莫不是娇蕊姑娘给你气受了?”
霍仲祺听了连忙摇头:“你怎么也知道这个?石卿告诉你的?”
沈玉茗笑道:“哪里还用得着他来告诉我?半个江宁城怕都知道了,前天志兴纱厂的徐老板在这里摆酒请客,还生了好久的闷气,说他捧了娇蕊半年多,谁知你一从旧京回来,便抢了去,隔着几张桌子的人都在笑…那位娇蕊姑娘我见过两次,真真是人如其名,娇若樱蕊,女人见了也要动心的,你可是认真了?”
“玩笑罢了。”霍仲祺见她语笑嫣然,蓦地想起顾婉凝那两旋稍纵即逝的梨涡,便觉得心中起雾了一般,茫然对沈玉茗道:“沈姐姐,你眼里看着旁人,心里却是不是总想着石卿?”
沈玉茗被他一问,心里一潮,面上却笑意更浓:“你还说没有动心。赶紧离了这里,去寻娇蕊姑娘吧。”
霍仲祺摇了摇头,又自饮了一杯:“沈姐姐,今天石卿不在,你肯不肯也唱一支曲子给我听?” 语气中竟似带着极大的歉意。霍仲祺虽然出身世家,但待人接物总是一片赤子之心,又极为人着想。沈玉茗听他这样问,便知道他的心思。
沈玉茗当年原是苏浙小有声名的昆腔小旦,眼看就要大红大紫,却被当地一个豪绅看中,硬要娶下做小。师傅和戏班不敢得罪那人,沈玉茗却咬牙不肯,在婚礼前晚偷偷逃走。不料那豪绅竟买通了警察局长,全城搜人,一搜出沈玉茗,当街便要拖走。她想起《桃花扇》里的李香君,拼命挣出一只手来,拔了簪子就往颈子上戳,眼看要香消玉殒,却被人一把扣住——那是她第一眼看见汪石卿。
一个戎装笔挺的青年军官,靴子上的白钢马刺泛着冷光,面容却清隽温文,俯下/身子淡如春水地对她说了一句:“姑娘小心。”
刹那间,周围嘈杂的人山人海仿佛都不见了,只有他的手,他的眼,在她梦里千回百转过的,她的良人。旁边的警察还想上前拖她,却被汪石卿一鞭抽落了帽子。
后来的事顺理成章,已是虞军重将的汪石卿举手之劳便替她退了这门“亲事”,而她也洗尽铅华,随他来到江宁。两年前,“春亦归”的老板回乡养老,汪石卿便买下这里送了给她,只因为她爱桃花。
他一直待她极好。
只是,有些话他不说,她也从不问。他来,她便陪他;他不来,她便等他。她总疑心他心里藏了另一个人,可是这些年下来,他身边一个莺莺燕燕也没有,只是她;她又疑心自己出身不好,于是着意不提过往,除非汪石卿要她唱,否则人前从不轻易开口,尤其不再唱昆腔,旁人尚不觉得,只有霍仲祺看出了端倪,对她格外尊重。
沈玉茗一笑,当下盈盈起身,从墙上取了琵琶,转轴拨弦,铮铮然几声,已曼声而歌:“东风着意,先上小桃枝。红粉腻,娇如醉,倚朱扉。记年时…草软沙平,跋马垂杨渡,玉勒争嘶。认娥眉凝笑…”
霍仲祺含笑听着,杯酒不停,听她唱到“消瘦损,凭谁问?只花知” 情辞凄切,也不禁黯然。待她唱完,霍仲祺忙赞道:“我是‘如听仙乐耳暂明’,却惹得沈姐姐伤春了。”
沈玉茗放下琵琶,默默无言,自倒了盅酒一饮而尽,道:“你坐一坐,我不陪你了。” 霍仲祺望着她翩然而去的背影,摇了摇头,又自斟了一杯。
“阿姊,霍公子像是醉了。” 那拖着两条长辫子的小姑娘下楼来对倚栏而坐的沈玉茗说。
沈玉茗上得楼来,果然见霍仲祺已伏在桌上睡着了。沈玉茗心道,小霍平日酒量极好,今天虽说一个人喝了不少闷酒,倒也不该这样就醉了,又怕他着凉,便取过自己的一件青缎斗篷替他披上。霍仲祺却浑然不觉,直睡到夜深,方才醒转,听得窗外雨声频密,四顾却无人,抬腕看表已近午夜,便挽着斗篷下了楼,却见沈玉茗立在一张书案旁,这样晚了竟还在临帖。
霍仲祺走过去歉然道:“我一时放纵,连累沈姐姐这样晚还不能休息。”
沈玉茗搁了笔,柔声道:“你不在这儿,我也是这样么晚。”
霍仲祺看那一叠纸上,反反复复只是一首:“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而她用作帖子的扇面,一望便知是汪石卿的手笔,遂笑道:“沈姐姐,待会我把你这件斗篷带回去,看石卿怎样吃醋。”
沈玉茗从他臂上接过了自己的斗篷,催道:“你快走吧,不知道谁正等的心焦呢!”说着便招呼那长辫子的小姑娘:“冰儿,送一送霍公子。”
那唤作冰儿的小姑娘连忙答应着点起一盏杏黄的灯笼来,引着霍仲祺往外走。过了水榭,霍仲祺便道:“很晚了,还在下雨,你赶紧回去吧!”说着,从衣袋里摸出两块银洋,放进她手里:“攒起来以后作嫁妆!”
冰儿面上一红,嘤咛一声,扭身便走,却听得身后霍仲祺一声轻笑,愈发害羞起来,直待脚步声远了,才回头张望,夜色里却已瞧不见他的背影了。
沈玉茗望见冰儿提着灯笼不声不响地立在水榭里,便走了过去,却见她竟没有察觉一般,兀自痴痴瞧着回廊深处,直到沈玉茗抚上她的肩,方才回过神来,赶忙将那银洋递出来:“霍公子给的”,说着,便低了头。
沈玉茗不接那银洋,只幽幽一叹:“冰儿,小霍这样的男人,不是你能想的。”
004、一句一句写的都是她,也只能是她
霍仲祺回到家的时候已近午夜,刚一进门便有佣人通报说虞浩霆那边找过他,却没说是什么事情。霍仲祺一听正中下怀,想着明天一早就去见虞浩霆,或许能有机会提一提顾婉凝的事。好容易迷迷糊糊挨到六点钟光景,便起身换了衣裳出门,径直开车去了栖霞官邸。
霍仲祺一进侧楼的侍从室,便有一阵咖啡香气扑面而来,几个值班的侍从正在吃早点,他一进来,就有人跟他打招呼:“今儿是什么日子?霍公子这么早。”
霍仲祺悠悠走到桌前,拿着杯子自倒了一杯咖啡,呷了一口,笑道:“这是翡冷翠的招牌蓝山,你们倒会享受,一大早的这样闲,四少今日给你们放假么?”
今日当值的随从参谋杨云枫端了一碟切好的三文治递过来给他:“四少还没起来呢,你跟我们在这儿吃点儿东西,等卫朔那边叫人,再一道过去吧!”他口中的卫朔是虞浩霆的侍卫长,正是前一晚用枪抵住顾婉凝那人。卫朔的父亲是虞家的旧仆,他从小便养在虞家,和虞浩霆寸步不离,连虞浩霆去德国读军校,也是他在身边。霍仲祺听杨云枫这样讲,奇道:“你们就这样偷懒,也不去问一问,四哥今天是不舒服么?”
虞浩霆自幼有大半时间都在军中,起居作息被虞靖远管束的极其严苛,每日六点之前必定起床,即便是年节假日也不例外,这个钟点还未起身,除了生病,霍仲祺一时竟想不出别的缘故。
那一班侍从听他这样问,相视一笑,一个刚升上来的年轻人低声飞出一句:“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杨云枫一听,回头狠瞪一眼,一帮人立刻噤声,侍从室里便安静下来。
霍仲祺猜出几分,心中却更是诧异,和杨云枫出来,走到廊下才笑问:“是什么人?怎么带回官邸来了?”
杨云枫低声笑了笑:“昨天不是我当班,这事得问茂兰。”
霍仲祺道:“卫朔呢?他也不知道么?”
“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石头似的,一个字都不肯多说。”杨云枫声音放得更低:“我问了昨天跟着出去的人。说是个姓顾的女学生。四少回了江宁,口味倒也改了…”
杨云枫自顾说着,却没察觉霍仲祺已经变了脸色,他起先还笑,待听到杨云枫说“是个姓顾的女学生”,胸/口便如同被人重重擂了一拳!
姓顾的女学生?我姓顾,叫顾婉凝。姓顾的女学生!我是乐知女中二年级的学生 。新得佳人字莫愁。姓顾的女学生。新得佳人,字莫愁…他只不肯去想杨云枫说的便是顾婉凝,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来:那样盈盈楚楚的一双眼,那样稍纵即逝的两漩梨涡,她那样清,直清到让人觉得艳。画楼西畔桂堂东。昨夜星辰昨夜风。沧海月明珠有泪。凤尾香罗薄几重…他只觉得李义山的诗,一句一句写的都是她。
也只能是她。
“不过,有人陪陪四少也好,这些日子…”杨云枫正说着,一眼瞥见霍仲祺神情怔忪,脸色青白,忙问道:“你脸色这么难看,昨晚没睡么?” 霍仲祺勉强一笑,摇了摇头:“我很少起这么早,许是不太惯。”
虞浩霆也醒的很早,一醒,便看见顾婉凝犹带艳意的睡颜。
他自知是做了一件极混账的事情,却下意识地将她环住,她睡梦中的气息很轻,纤柔的身子婴孩般蜷缩着,他便不大敢动,只是默然拥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的缘故,顾婉凝在睡梦中竟向他偎了一偎,虞浩霆忍不住便想起昨夜的春江宛转,月照花林——他尽力温存待她,却还是弄疼了她,她不知所措的惊惶青涩,那样怕他却又那样倔强,她不敢碰他,也不敢躲他,她不肯哭,也不求他,只是一味柔艳入骨的予取予求,无论他怎样哄她,她都不说一句话,任由他一遍一遍地要她,直如他书房外头那株西府海棠,在寒春细雨之中错落摇曳,俯仰翩跹,一朵一朵吐着蕊绽在他怀中…忽然,顾婉凝轻吟了一声,身子微微一挣,虞浩霆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将她锢得这样紧了。虞浩霆只得替她裹好被子,披衣起身,怕再多耽一会儿自己又…他这样想要她?
虞浩霆走到外面的小客厅,拨了侍从室的电话。杨云枫一听是他,立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却听虞浩霆声音压得极低:“上午的事情都推掉,有要紧的事交给石卿。”
杨云枫刚答了声“是”,便瞧见霍仲祺正跟他递眼色,忙说:“四少,霍参谋在这里。”虞浩霆听了,想起一件事来,遂道:“叫他听电话。” 杨云枫一面把听筒递给霍仲祺,一面朝那班侍从比了个手势,众人神情皆是一散。
霍仲祺接了听筒问道:“四哥,昨天你找我?”只听虞浩霆道:“嗯,昨天有件事要问你,现在不必了。不过,你帮我查一个人。”
霍仲祺心头一跳,只听虞浩霆话中似带着笑意:“昨天你带进陆军部的那个女孩子,查一查她家里还有什么人。”霍仲祺只觉得胸/口一窒,闷着声音勉强答了一声:“好。”
他茫然若失地放下电话,杨云枫低低笑道:“不知道是个怎样的美人,这样动四少的心。”
虞浩霆回到卧室,见顾婉凝还没有醒,心下稍安。
她恐怕是要恨极他了。她那件牙白的旗袍被他抛落在靛蓝色底子金线挑花的地毯上,宛转成一个绮艳的姿势。他顺手捡起来,按铃叫了佣人,吩咐道:“去三太太那里,请她看看有没有这个尺寸的衣裳,找一件来。”那丫头接过旗袍退了出去,虞浩霆斜倚在床边,隔着被子揽着顾婉凝,静静看了她许久,皱着眉头在她发间深深一吻,已惊动了她。
顾婉凝只觉得周身都是异样,深深浅浅的痛楚酸涩和倦意仿佛一张网将她困在其中。待她看见虞浩霆,悚然一惊,昨夜种种浮上心头,顿时颊红如蕾,暗暗用手攥紧了被子,一动也不敢动。虞浩霆知道自己在这里只是为难她,淡淡说了句:“时间还早,你再睡一会儿”,便起身自去洗漱。
外面的雨仍未停,床头那盏乳/白纱罩的台灯也仍亮着,顾婉凝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了,无论如何,最难堪的境况总是过去了吧?
她呆呆望着有些过分宽大的房间,一排窗子皆垂着厚重的香槟色丝绒提花的落地窗帘,墙上贴了浮凸雕花的乳/白壁纸,别无装饰;触目所及的家具俱是一色泛着绛色沉光的金星紫檀,纵是她在国外见惯了豪门华邸,亦觉奢华难言;一张样式简洁的黑色铸铜大床却是西式的,她身畔的床单薄被也是墨色,暗花的真丝底子上用金线滚着双层的卷草边;床边不远的地方置了个花架,上下数个淡青色的冰裂纹方盆里养的都是素心兰,此时花期已过,几朵残苞缀在茎上,兀自送出一缕缕的暗香。
一时虞浩霆换了戎装出来,见顾婉凝裹着被子靠在床角,身子犹巍巍轻/颤,面色苍白,两颊却潮/红不退。他心下忖度自己昨天虽然已经尽量克制,但一看见她水汪汪的一双眸子失了焦一般茫然又娇慵的望着他,到底还是有些失控,百般撩/拨着她折腾了大半夜,才逼着自己停了手,大约真是有些过了…他这样想着,便在她身旁坐下,伸手去量她的额头:“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看看?”
顾婉凝轻轻一避,低声道:“我的衣服呢?”虞浩霆见她并没有哀凄恼怒的神情,心中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不能穿了。” 说着,拿过一件寝衣放在她膝上。顾婉凝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他的衣服。虞浩霆见她仍缩在被子里,温言道:“你先穿这个,你的衣服待会儿我赔给你…” 他还未说完,却听顾婉凝低低说了一句:“你出去吧。”
虞浩霆走到客厅刚要坐下,就听见卧室里一声轻呼,他起身去看,却是顾婉凝跌在地上。原来,顾婉凝见他出去,便披衣下床,不料刚一踩地,身子一软便跌了下来。虞浩霆伸手去揽她,却不小心撩/开了她身上的睡袍,露出皙白匀长的一双/腿来。顾婉凝正自气恼,本能地将手一挥,正拂在他脸上,两个人立时便僵住了。
虞浩霆从小到大从未被人这样打过,且此刻一心都在她身上,毫无防备,纵然脸上并不觉得疼,也不由愣住;顾婉凝更是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挥竟打在他脸上,见他面色微沉,更慌乱起来,唯恐惹怒了他,再横生枝节。她满是倦意的一张小脸此刻忧色忡忡,红的要渗 来。虞浩霆看在眼里,一阵愧疚,他明知道地毯厚实,她摔一下也不会怎样,却仍是柔声问道:“你摔疼了没有?” 说着,便抱她起来。
顾婉凝见他没有生气,一颗心才落了地,也不答话,摇摇头,掩着衣襟蹒蹒跚跚就往浴/室去,只听虞浩霆在她身后说:“浴缸里放了热水…”
放下杨云枫的电话,汪石卿心里掠过一丝异样。
虞浩霆一时心血来/潮交给女朋友倒没什么,只是带到官邸里去此前却是没有的,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来历。他虽和虞浩霆情同手足,但自度身份,一向甚少过问他的私事,当下也不便打听,只好将这一点疑惑搁在心里。
他忙了一阵手边的事,忽然见霍仲祺若有所思地走了进来,便道:“你这两天好勤快。”霍仲祺道:“四哥叫我帮他查个人,我回了他的话,顺便来看看你在忙什么。”
汪石卿奇道:“四少上午的事情都推掉了,怎么倒有事让你做?”
霍仲祺眉睫一低,说:“他就是为了我这件事,才推了你们的事。”
汪石卿听罢,心下已然明了,笑问:“是什么人?还劳动到你?”
霍仲祺淡淡答了一句:“自然是个美人。”
汪石卿见他眉宇间一片怅然,一时不明所以,见他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追问,便转了话题:“我正好有件事拿不定主意,难得你来,帮我想想?”
霍仲祺闻言,挑眉看他,只听汪石卿道:“廖鹏昨天已经处置了,他的二十七军暂时是乔凤鸣代掌,我原想打散了整编到朗逸那儿去,又觉得有些可惜,毕竟是历练出来的一支精锐。从外头调不相干的人去,万一弹压不住,反而更坏…”
他话还未完,霍仲祺便道: “我知道了。你撇了那么多人不问,单来问我这个不学无术的,必然是我说谁,你便不用谁,只帮你剔掉几个人而已。”
汪石卿笑道:“ 你倒是说说看。”
霍仲祺道:“廖鹏手下三个师,第一师是他的嫡系,名义上他妹夫王奎东是师长,实际上是他自己的卫戍部队,轻易不肯动用,虽然装备精良,但兵浮将傲,没经历过什么磨练,不如打散一部分编到朗逸那里去磋磨。
第二师的师长乔凤鸣,年资最老,为人谨慎,又没什么野心,所以廖鹏放心交一个师在他手里,不过他手下那几个团长都不怎么看得起他。
至于第三师,虽然装备不齐,但却是实战最多的部队,师长孙熙年是个悍将,廖鹏不得不用他,又忌惮他,既要他担了那些硬仗,又时有掣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