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的啊。”
电话那头发出几声响亮的笑声:“见飞,你太善良了。”
“?”
“我只是…有个男人在我拒绝他之前先拒绝我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像是为了强调什么,汤颖又补充道,“是我本来就打算拒绝他的哦,不是因为他先拒绝了我才这么说的!”
“…”她早该料到的。不过,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如果两个人都对对方没有意思,还互相拒绝什么啊!
“对了,关于你要的稿子,我现在马上去确认,十分钟后答复你。”
“好,我正好要问你这件事。”
“天呐…”汤颖叫起来,“有时候你真的是,一点也不可爱!”
电梯来了,见飞挂上电话,跟随人流走进去。
项峰昨天也说了同样的话,那是不是说明,她真的不可爱?
可是,她暗暗苦笑,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还需要用可爱来修饰自己吗…
电梯门打开,见飞愣了愣,因为李薇从一楼走进来,两人互相点头,算是打招呼。李薇就站在她面前,背对着她。见飞已经属于个子高挑的,可是李薇比她更高挑。李薇进公司的第一天就有男同事私下讨论说来了一个美人,一个礼拜之后,他们又将这个称呼改成“冰山美人”。见飞对这位新同事没有任何偏见,但是每次看着那双明亮而漂亮的眼睛,她总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对了,”李薇忽然半侧过身,低声说,“那篇稿子怎么样了?”
“…我已经在想办法,找另外一篇稿子代替。”
“另外一篇?”李薇的眼神忽然变得很犀利。
见飞抿了抿嘴,报出一个人的名字,李薇沉默了几秒,才说:“哦,也可以。”
说完,她就转回身,留下冷漠的背影。
见飞苦笑,心底尽管有一丝不快,可是既然这件事已经揽上身了,也就只能揽到底。
回到办公室,助理咏倩已经泡好了咖啡,放在她办公桌上,咖啡的香味传来,让人不禁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她按下桌上的电话,门外的女孩立刻接起来,她温柔地说:“谢谢。”
“啊?”
“咖啡。”
“哦,”女孩受宠若惊,“不客气,不客气。”
挂上电话,见飞就打开电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边喝咖啡一边等电话。可是汤颖的电话直到二十分钟后才打来,听到那一声垂头丧气的“喂”时,她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对不起,我很抱歉。那家伙答应我的,但是…”汤颖沮丧地说。
“没关系,”尽管胸口有一阵说不出的郁闷,但见飞还是故作开朗地说,“也许侦探小说家都是差不多的。我会再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
“…对不起。”汤颖并没有就此安心。
“没事,我的要求本来就有点强人所难。”
她反复强调几句后,然后挂上电话。尽管刚才信誓旦旦地说总会有办法,可是她心里清楚,此时此刻要再去变一篇稿子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李薇那里,承认自己的失误,请她调整杂志版面。
她其实很不愿意去,可是又不得不去,她不知道这件事过后李薇会怎么看她,她其实并没有很在乎,但被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轻视,总是一件不太好受的事。
电脑屏幕的右下角跳出一个对话框:“您从项峰处收到一封新邮件”。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对话框已经消失了,但视网膜上还有一丝残影,她连忙打开邮箱,有一封邮件是一分钟之前收到的。她承认,当食指点击鼠标左键的时候,的确有心跳加速的感觉,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梁小姐:
随附 阁下要求的稿件,暂提供两万字,离 阁下要求的5万字尚有距离,其余是否可以连载形式继续,请确认。
项峰
见飞倒在椅背上,愣了好几秒钟,才放下咖啡杯,给李薇打电话。李薇只嘀咕了一句“你不是说他交不出吗”,便立刻同意了,也许对她来说,只要是畅销书作者的作品,连载或是一次性刊登并没什么区别。
见飞转发了项峰稿件,忽又发现邮箱里多了一封邮件,是汤颖发来的,几段风趣幽默、并且很“纽约时报”的书评,邮件的最后,汤颖这样写道:其实书评早就写好啦,昨晚骗你的,不好意思啦。
她无奈,却无法生气。这天早晨,她终于深刻地体会到一句话: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太刺激了!
可是,她又想起了另一句话:跟生死存亡比起来,人世间这些所谓的烦恼也不过是一缕青烟罢了。
她拿起电话,冲动地想去跟项峰道谢,但他也迟迟未接。
她起身在办公室的窗前来回踱步,心里总有些话想要说,可是,要对谁说,说些什么,又是一个未知数。
远处的云层里漏出一丝阳光,照在她脸上,很温暖。她忽然想到:项峰那家伙该不会也是很早之前就写好了稿子,但非要在最后一刻才肯奉上吧?
越想,就越觉得那很像是他的风格,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就算是他自己犯的错,也要如对别人恩赐一般地去补救。
…这个可怕的男人!
手机响了,她拿起来,是项峰打来的。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怪异的微笑:“喂?”
“你打电话给我?”他的鼻音还是很重。
“嗯。”
“什么事?”
“…想跟你说,稿子我收到了。”
“…”
“就这样。”
项峰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说:“哦,如果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再联络我。”
“好。”
“再见。”
“…等等。”
“?”
梁见飞咬了咬唇,终于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电话那头又沉默着。
“稿费会尽快算给你的。”她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
“你…”
“?”
“没什么,再见。”
见飞放下手机,皱着眉头发呆,不知道为什么,她几乎可以肯定,他在挂线之前没说完的那一句,十有八九是想说她不可爱。
可是…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么说,而她又为什么会以为他要这么说?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心想大概是最近压力太大了,否则,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些无聊的事!
她忽然很庆幸刚才自己冲动之下打的电话没有被项峰接到,不然他此刻一定在暗笑自己的千恩万谢吧——
嗯,幸好!

一(5)

一周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梁见飞如往常一般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热气腾腾的咖啡端放在她桌头,她很想打开门给咏倩一个拥抱,说“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也许周五就是最适合上演这类戏码的日子,因为大家都在暗自为即将到来的周末兴奋着,所以比较放得开。
她先是给出版社那边打了几个电话,接着又催了几份稿件,才定下心来好好喝咖啡。电脑旁的工作日历上用黑色的水笔在今天的日期旁写着:“13:30 研讨会”。她揉了揉眼睛,决定吃过午饭后精神抖擞地去参加会议,然后心情愉快地提早回家。
那个所谓的研讨会在市区一间高级酒店举行,见飞今天特地穿了一件合身而且得体的天鹅绒西装外套,外套的颜色是她最喜欢的深蓝色,但是老天偏偏跟她作对,中午的时候先是淅淅沥沥开始下起雨来,接着酒店的保安先生又把她安排在露天停车场,她的西裤在上下车的时候溅到了泥渍,尽管经过了一些处理,却还是显得失礼。搭上四面都是镜子的电梯,她不自觉地打量自己昨晚刚去剪的新发型,比以前短了些,发梢整齐地排列在肩膀的位置,从头顶向下形成一个十分优雅的弧度,这是发型师怂恿了很多次之后她才勉为其难决定剪的,没想到最后满意到不得了的竟是自己而不是发型师。
也许人生真的常常充满了意外。
电梯门打开,见飞顺着大大的指示牌上的箭头,沿着铺了俄罗斯地毯的走廊向会场走去。她脑海里浮现的是昨晚看的某一出好莱坞电影里的情景,大海、白色的房子、狗、脚印、米黄色地毯、深色的床罩…等等等等,总之跟这研讨会无关,她甚至不知道这会议的主题,她的上司昨天下午才给她下达了今天务必出席的命令。
“啊,换了新发型!”有人从后面走上来,悄悄在她耳边说。
她全然没有被吓一跳的样子,只是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汤颖。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汤颖今天穿着一件不长不短的黑色风衣外套,长度恰好足够遮住她的整个臀部,至于她那双又长又细的裹着黑色紧身裤的腿,则毫无疑问地完全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她脚上是一双镶着闪片的高跟短靴,活脱脱一个英式的IT girl。但让见飞觉得最过份的是——她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个地方像是淋过雨的!
“我是他的粉丝啊!”汤颖以一种很少出现在三十岁女人脸上的兴奋表情看着梁见飞。
“谁?”她皱了皱眉,瞬间觉得疑惑,仿佛自己是突然来到地球的火星人。
“项峰啊!”
“项峰?”她眨了眨眼睛,停下脚步。
“今天他是主讲人,你不知道吗?”汤颖瞪大眼睛,黑色的、长长的睫毛让人想到了芭比娃娃。
“这个…”她是真的不知道!
“你太不关心他啦!”汤颖嘟起嘴埋怨了一句,然后踩着那足有十厘米的细高跟毫不犹豫地走向签到台。
见飞站在原地,在心里冷冷地说:我干吗要关心他?!
签到台旁竖了一块大大的告示牌,直到这一刻她才算是真正看清楚了研讨会的标题:《论悬疑小说与现实生活中的善与恶》。
看上去有点耸人听闻。
汤颖已经领了宣传册快步进会场去了,见飞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狠下心来签了到。要是早知道是这家伙的研讨会,她情愿呆在办公室!
会场并不大,她随便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与会者路路续续地到了。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还有五分钟就要开始,她打开背包,翻出几本随身携带的书,迟疑了半天,才挑了一本关于纽约二手书店的小说读起来。
“要不是因为下雨,来的人会更多吧。”不知道什么时候,汤颖又坐到了她身旁。
对于这位表姐的神出鬼没,见飞早就习以为常:“来干什么呢,听他自吹自擂吗?”
“你不是真的这么恨他吧?”
“当然不是,”她哭笑不得,“我为什么要恨他?”
她只不过是…不怎么喜欢他罢了。
“项峰这样的男人,市面上已经很少了。”汤颖拿出精致的圆镜,摆弄了一下耳边的长发。
“恕我并不了解市场行情。”
IT girl收起镜子,用指关节托着下巴,姿势优雅:“那拜托你偶尔也了解一下嘛。”
见飞苦笑,没有回答,只觉得眼前这张脸孔很具有诱惑力,不知道有多少男人有足够的定力能把持得住…可是,她觉得项峰可以。
因为他对女人不感兴趣,甚至觉得讨厌,她一度怀疑女人在他眼里都是邪恶的,所以他书中的凶手大多是女人,而且是一个比一个狠毒的女人。
“话又说回来,”见飞抬了抬眉毛,“你为什么不去坐在第一排,偏要跟我挤在角落里?”
汤颖微微一笑,眼里有转瞬即逝的得意:“不一定是坐在第一排才能引起某人注意的啊。”
见飞皱了皱眉头,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这才错愕地发现,所有人都集中在会场的前半部以及右侧,她们周围几排以内都再无一个人影。
“我敢说今天项峰一定对我印象深刻,因为我还有一件法宝。”汤颖像模像样地拿出记事本。
“?”
“就是你。”
见飞刚想说什么,台上就响起了说话声,会议负责人先是讲了些客套话,接着就开始迎接嘉宾,先是几个刚出道的年轻作者,项峰被安排在最后一个出场。现场免不了又是一阵掌声雷动,他露出亲切的笑脸,亲切到…她几乎要怀疑台上的是不是他呢!
项峰最近真的开始走颓废的艺术家路线,下巴和脸颊两侧都是青色的胡渣,长到耳朵下面的头发被工整地夹在耳后,但额前仍不规则地散落了一些,看上去也有颇点落拓和不羁的意思。不过,比起前几天,他的脸色好了很多。
见飞怔怔地盯着项峰看了一会儿,就兴致全无地低下头继续读那本书,台上的声音时时传到她耳朵里,但她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肆无忌惮地沉浸在小说世界里,直到汤颖在她耳边轻声说:
“喂,你右边咯肢窝下面怎么破了啊。”
“不会吧…”
她一边举起右手,一边顺势观察着,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没有啊,西装外套好得很呢。
“那么,那位深蓝色西装的…小姐,既然已经举了手,就请提问吧。”项峰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跟之前的低沉不同,此时尽管他脸上仍是面无表情,但口吻却饶有兴味。甚至于,他最后还特地补充了一句“不用客气”。
梁见飞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在彻底明白过来之后,忍不住狠狠瞪了汤颖一眼。那只举起的右手有点僵硬,她悻悻地放下手臂,已经有勤快的现场工作人员把麦克风递过来。接过麦克风,见飞缓缓起身,会场里大部分的人都对她投来了注目礼,她不禁有点怯场。然而不经意间,她瞥见项峰那隐约带着笑意的眼神,于是定了定神,不慌不忙地说:
“是这样的,我想问的问题是…您依旧认为女性比男性更容易犯罪吗,但为什么现实生活中的罪犯以男性居多?”
会场里一下子涌出了细碎的说话声,与会者开始三三两两地议论起见飞提出的问题。
项峰凑到麦克风前,面带微笑地看了她一眼,说:“这个问题,就好比问一个男人为什么喜欢看沙滩上的美女一样。”
说完,他顿了顿,台下立刻爆发出一片友善的笑声,接着又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想听听大作家的回答。
“男人很喜欢观察女人,我也不例外,所以当我在心里勾画某个人物形象的时候,女性出现的比例超过50%,因此会出现你所说的那种情况,”他看了看她,一字一句地说,“但是不存在任何的偏见或者歧视。至于说现实生活,我想,我还是倾向于男性更容易冲动犯罪,而女性则很有计划性。”
见飞傲慢地撇了撇嘴,连一个客套的微笑也懒得给他,便径自坐了下来。她不是真的想问出什么问题让他出丑,因为根据她长久以来的经验,他很少有——或者几乎没有——出过丑,她只是想跟他唱唱反调,仅此而已。
原以为这个问题会就此结束,没想到项峰补充了一句:“今天恐怕没时间多作讨论了,不过梁小姐如果还有其他的问题,我很乐意在每周二下午的电台节目中跟你继续探讨。”
注目礼再一次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这回大家都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在说:啊,原来她就是那个梁见飞呀…
尽管心里的怒火开始翻滚,但脸上仍泰然自若,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毫不在意。
“他真的好帅!”汤颖凑过来在她耳边说。
见飞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在汤颖那双镶满了银色亮片的高跟鞋上狠狠踩了一脚,在收到一阵喊痛的低吼声后,满意地继续低头看书。
会议一结束,她就背上背包转身走出会场,汤颖像粉丝一样热情地涌到台前去找项峰签名了。外面依然下着雨,她站在酒店门口,看看几十米外自己那辆深蓝色的休旅车,又看看自己的裤管,咬着牙愤恨地吼了一声。
这是她和他的另一种角色——有时候她觉得这实际上是他们最根本的角色—— 一对爱唱反调的男女。她曾试着说服自己以平和的心态去理解这个不可理喻的男人,但是很难。
回到家的时候,见飞抬头看着墙上的钟,已经五点半了,她先是打电话订了一份外卖,接着把深色西裤换下来,浸泡在洗手盆里,上面的泥渍很快就消失了,仿佛从没出现过一样。
她给自己泡了杯暖暖的柚子茶,坐在书桌前,开始上网。

【人身上真的可以有一副开关吗,遇见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还要随时准备转换心情。我想我做不到,我只能一心一意地扮演一个角色,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那都是属于我的角色。
会不会,那些身上有开关的人,活得更自由?还是更疲惫?
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正一心一意扮演着的,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她已经三十岁了,爱过一个人,离过一次婚,背负着家人寄予的厚望,也承受着各种巨大的压力;她很开朗,甚至比离婚之前更开朗,她努力工作,她有能力负担看上去还算精致的生活;她必须时不时地去跟各种男人见面,敷衍地了解彼此(只是了解,不是理解),她还要承受那些男人当得知她离过婚时或失望或惊讶的眼神,她要装作“那没什么大不了的”,继续微笑,如果男人们就此打退堂鼓,她还要安慰自己说,是他们浅薄罢了…
但其实,我并不想演这个角色—— 一点也不!如果可以,我只想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躺在沙发上看一本书。
真的,仅此而已。
Alpha】

网页画面上有一个闪烁着的信封的标志,说明有人在网站上给她发消息。她发布了日记,然后点开那个信封,是她的好友林宝淑发来的,短短的一句话:
“喂,你知道吗,池少宇回来了。”

【谎言】

二(上)

【12.14 谎言
1995年,金里奇的母亲接受电视采访,过程中,记者追问金里奇对于希拉里的看法,这位不擅掩饰的老太太起初不肯说,但记者鼓动她:“你可以悄悄告诉我,只有你知我知。”老太太信以为真,附在记者耳边说:“她是条母狗——这是他对她唯一的评价。”这当然不可能只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新闻被播出了,而且就在金里奇就任美国众院议长的那天,可以想见,这是一条多么轰动的新闻,记者说了谎,遭到舆论的一致谴责,可是更多人对此兴致勃勃。
同样是这位记者,在1972年的“水门事件”中却表现得很出色,连续几个清晨去堵截尼克松的助理,以翔实的报道赢得人们的尊重。记者的名字叫做宗毓华,1993年她成为CBS晚间新闻的联合主播,也是美国主流电视网晚间主播位置上的第一位华裔女性。
是什么让她选择谎言?
因为她需要一则耸人听闻的新闻报道,耸人听闻意味着收视率,而收视率意味着丰厚的广告收入——也就是钱。
CBS在那次报道后不久解雇了她,但她仍活跃于主流电视网,并且继续大出风头,可见从某种程度上,业界追求轰动性多过道德准则。
看到这里,有些人不禁要问,谎言带给我们的真的都是灾难吗?可是我为什么还看到了权利、利益甚至是希望?
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靠谎言维生,那么它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要不相信,这样的人多的是,就比如——
我。
Beta】

项峰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揉了揉眼角,依稀可以从巨大的落地窗的玻璃上看到黑暗中自己的倒影,他没有开灯,脸上映照着电脑屏幕散发出来的惨白的光芒,有点可怖。
他疲惫不堪,从上周一开始,严重的感冒症状让他几乎不能思考,梁见飞打电话来问他要稿子的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有这么一件事。他不得不花了两个晚上赶出一部分内容,然后又是接二连三的工作,电台节目、研讨会…等等等等。他去医院配了些药,症状消除了,但是病还没有好,整个周末他都在昏睡中度过,直到今天下午,他强迫自己起来继续工作。
他的职业是作家,他写的侦探小说被称为畅销书,为了保持灵感,他必须无时不刻地观察生活。他依靠笔下人物所编织的一个又一个谎言叙述着不同的故事,就像日记中说的,他靠谎言维生。
他基本上是个做事很有计划性的人,比如家里的油盐酱醋茶什么时候该去买,比如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拜会相熟的朋友,又比如,每一篇约稿、每一个工作,都被清清楚楚地写在他的工作簿上,几乎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但是梁见飞这一次的约稿他彻底忘了,因为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记下来。他隐约记得,她最初跟他说这件事,是在他新书的宣传会上。
那天下午,他沉默地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各路媒体记者都摩拳擦掌地准备进行访问,虽然经历过很多次类似的场面,他还是无法彻底习惯,仿佛即将把自己□裸地呈现在他们面前。每一次面对大众,他总是不自觉地露出友善的微笑,他看过关于自己的访问,照片也好、视频也好,都显得很温柔,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但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这样的…
“房间怎么这么小!”梁见飞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拿着新书和一叠资料,胸前挂着一张工作人员的铭牌。她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喝起来,样子有点粗鲁,甚至能听到“咕咚、咕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