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不知道是在计算时间,或者,只是不想让眼泪掉下来:“十二年。”
“…”蒋柏烈停下手里正在记录的笔,抬起头错愕地看着她,“那么你爱他吗?”
“…嗯。”她轻轻点头,没有犹豫。
“你爱他什么?”
她不说话。
蒋柏烈从她那张木讷的脸上看到痛楚的表情,不禁有点惆怅,终于结束了他一长串的问题,温柔地说:“我想你没必要把罪名加在自己身上,因为错的那个人不是你。”
“…”她怔怔地回望他,好像第一次有人这样告诉她。
“是他伤害了你,而不是你伤害了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信仰。你需要责怪自己的,只是你竟然忘记了如何去爱自己。”
“…”
“我想,人类在这个世界上所谓的‘爱’,可以分为几种,一种是只想要付出而不求回报的爱,一种是只想要获得却不懂得付出的爱,还有一种是得到了多少也会付出多少的爱——我想在理智的情况下,我们都会选择第三种。”
“…”
“但是如果人人都选择第三种,那么由谁来付出最初的爱呢?”他淡淡地微笑,“所以我是很佩服那些可以不顾一切去付出自己的人,因为他们往往受到了很深的伤害也不自知,还不断地付出、付出,直到耗尽自己。”
施子默垂下头,看着自己微凉的手指,用一种叹息的口吻说:“医生,你觉得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怜?”
“不会,”他肯定地说,“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也是这样的人,或者说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只想要付出的时候——如果真的觉得自己爱一个人的话。”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那是一种,尽管木讷,却让人觉得温暖的笑。
这就是蒋柏烈印象中初次相遇时的子默,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跟她并不只是医生和病人,而像是…主人和盆栽。他给她微笑和鼓励,是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变得坚强,不再需要依靠别人——当然也包括他。
他从她那里听到了很多故事,关于她,以及一个男人,可是他却不禁迷惘起来:那个男人真的不爱她吗?还是…只是因为不懂得爱?
半年之后,他在酒吧遇到了一个前来向他挑衅的人,这个人就是项屿。他们打了一架,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了,可是仍然觉得不解——哦,子默花了十二年都没有明白的事,他又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明白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讨厌项屿,一点也不。
在这个闷热的夏夜,墙上的钟摆和水龙头仍然滴答滴答地响着,墙上那老旧的空调“呼呼”地吐着冷风,他打开冰箱,发现里面不再冒着冷气,水渍沿着冰箱门滴到地上,他不禁皱起眉头,看来是该换一个了。
蒋柏烈走到书桌后坐下,说:“人总有气馁的时候,我也并不是随时随地都很坚强。”
她意外地眨了眨眼睛:“蒋医生,你也有不坚强的时候吗?”
“有,当然有。”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鼓舞人的魔力。
“怎么会…”
“也许你不相信,我小的时候跟你一样,也是个怪咖。”
子默瞪大眼睛,像是真的不信。
“真的,”他夸张地摊了摊手,办靠在书桌上,“我小学的时候从乡下搬到台北,我有严重的口音,同学们嘲笑我,老师也不太喜欢我。现在回想起来,那是一段灰暗的日子,总是被欺负,却不敢还手——后来我才明白,被欺负的人越是不还手,就越会被别人变本加厉地欺负。事实上,那时的我,甚至想过要自杀,这个念头非常强烈地缠绕在我周围,我差一点就真的那么做了。”
“…”
“然后,升上国中的那一年,我遇到了迄今为止生命里也许最重要的人。”
“?”
“他是我的体育老师,那时候大学刚刚毕业,比我大不了几岁,”蒋柏烈微笑着,陷入回忆,“他发现我的反射神经很好,于是鼓励我踢足球,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我当上了学校足球队的守门员,代表学校出去比赛,无往不胜。同学们渐渐改变了对我的看法,那些原本欺负我的人再也没有对我挑衅,原本认为我是个怪物的人,也开始跟我交谈,我终于可以融入周围的人之中,不再那么格格不入。”
“…”她安静地听着,仿佛也跟他一起陷入了回忆。
“如果没有这位老师,我想…也许我不会是现在的我。我始终记得他对我说过的话:遇到困难不能逃避,如果逃避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的三次,渐渐的,你就会放弃整个人生。当然,也许他说得有点过,可是那种信念却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让我能够下定决心站起来。
“后来,我国中毕业,去了美国读书,我老爸是一个很有名的心理学教授,但我报考这个学科却不是因为他——当然我从来没有让他知道,不然他会杀了我——我之所以学习心理学,是因为那位老师跟我说,他用自己学到的心理学鼓励我、把我从自杀的边缘拉回来,最后成为一个健康自信的少年,他觉得很高兴。那个时候起,我忽然觉得能够帮助别人真好,能够理解别人在想什么真好,于是考大学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报考了老爸任职的学院。进了大学,我学习成绩很好,运动也不错,在学校很有人缘,我好像走出了过去失败的阴影,变成了生活的主宰者。每当遇到困难的时候,我总是想起当年老师跟我说过的话,就有了克服一切的勇气。
“说到这里,你一定以为这个少年励志的故事,就此结束了吧?”蒋柏烈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寂静的校园,以一种复杂的口吻说,“但其实…并没有,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
他转过身,双手插袋,靠在窗台上,窗外的灯光笼罩着他的轮廓,让人看不真切:“我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回台湾探亲,想到了老师,于是回学校去走一走。可是却得到一个可怕的消息:那位老师,在两年前自杀了。”
“啊…”子默惊叫起来,无论如何想不到故事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会不会很讽刺?曾经鼓励我、让我从自杀的阴影中走出来的人,最后自己却选择了自杀。”
“…”
蒋柏烈微微一笑,说:“我告诉你的目的,是想让你知道,你以为自己了解一个人,可是也许并非如此。人的内心是很复杂的,很多人只会把自己想要给别人看的那一面拿出来,而事实上还藏着另外一面,是除了他自己之外,不想给任何人看的一面。”
“任何人?”
“是的,任何人。即使是爱人、亲人,也不可以。如果你想要看的话,需要付出很多——也许超乎你的想象。”
“…”
“但是你要记住,一个故事在它还没有最后完结的时候,是谁也无法肯定结局的。”
子默看着笼罩在光晕里的他,那嘴角的微笑很迷人,然而…又带着满满的苦涩。她忽然觉得,在这看似轻易的笑容背后,却有人付出了不知多大的努力。
午夜的上海,空气中弥漫着孤傲的气味。
马路上的车很少,施子默开着她那辆黑色的小型老爷车,穿梭在昏黄的路灯下,前面不远处有一辆公交车不紧不慢地行驶着,上面没有乘客。公交车的侧面和背面都是巨幅的广告:寻找我的梦里水乡——乌镇。
奶茶的脸很巨大,至少,从两米远的地方看过去——很巨大。
她还记得那个广告,在电视里看过很多次,心动过,却始终都没有去。
也许人常常都是这样的,想要做一件事,却迟迟没去做。或者想要爱一个人,却迟迟没有勇气。
仪表盘旁边的时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十二点五十五分,子默驶进地下车库,停了车,站在空地上发了一会儿呆,向电梯走去。
她一直在思索刚才蒋柏烈对她说的故事,她以为蒋医生这么聪明睿智,一定是像某个人那样生来就带着光环,可是没想到,原来他也曾经是个…怪咖?
她忽然喜欢上这个名词,至少那比“小怪物”听上去好了很多,这个让她自卑了很多年的绰号就像一道符咒,紧紧跟随着她,每每有人对她露出异样的目光,脑海里都会闪烁着这个三个字,心脏像被刺扎着那么疼。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那些目光不再敏感,像是已经接受了这样的自己,格格不入的人也要有自己的人生。也或者,是因为麻木了?
她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抬起头,从大理石墙上看自己模糊的脸,觉得陌生——原来,她笑起来是这么的…普通。
没有丝毫的怪异!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门缓缓向两边退去,她低着头走进去,按下“32”,然后等待电梯自动关上,她就是这样一个被动的人,总是静静地站在角落看着世界的起起伏伏,却从来不知道怎样去主宰。
就在门即将合上的一霎那,一只手伸进来,电梯门立刻向两边退去。
抬起头,项屿搂着一个女孩走进来,看到她的时候怔了怔,却还是一脸的微笑:“这么晚?”
“嗯。”她轻蹙着眉头,不敢看那女孩,却又忍不住把目光瞥向她。
“谁啊…”女孩靠在项屿怀里,撒娇地问。
“认识的人。”他回答地简短而理所当然。
“哦…”女孩看子默的眼神透着一股优越感。
她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才刚以为已经变得麻木的心,此时此刻又不争气地疼痛起来。
项屿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她躲开他的手,也许是动作过大的关系,脸差点撞在墙上。
项屿还想说什么,电梯已经发出“叮”的一声,停在了32楼。子默快步走出去,从背包里掏出钥匙,开自己的房门。
“喂,”项屿说,“我钥匙今天忘在房间了,你帮我开下门吧。”
她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过身疑惑地看着他,连他怀里的那个女孩也一脸疑惑。但他却笑容可掬,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魔力。
她低下头,拔出自己插在门上的那串钥匙,从里面找出开他房门的那一支,走过去打开,然后沉闷地说:“好了…”
“谢谢。”项屿搂着那疑惑的女孩进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接着里面传来娇嗔的声音。
她呆呆地站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她在大理石墙面上看到倒映着的自己的脸,才倏地清醒过来。那张脸木讷而忧伤,她不喜欢那样的脸,也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她转身打开自己的房门,走到镜子前,露出一个单纯而灿烂的笑脸——哦,这才是她喜欢的那个施子默啊!
只不过,镜子里的那张笑脸,有点假。
第二天是星期一,子默整个一天都呆在家里睡觉,把空调的温度调到18度,然后盖上厚厚的被子,仿佛躺进温暖的怀抱里。
中午的时候,床头柜上的电话响起,她挣扎了一会儿,才翻过身去接:
“喂?”
“有吃的吗?”项屿的声音听上去很慵懒。
“…”
“干吗?”听到她久久地沉默着,他忍不住问。
“没什么…”
他笑了,笑得很开心:“明明就在赌气。”
“…”
“好啦,来帮我开门吧。”有些时候,他也会很温柔。
她挂上电话,看着眼前白色的天花板,忽然有点恨自己——这个不争气的施子默!
“喂!”他的叫声混合着拍门声在她耳边响起。
挣扎着爬起来,裹上被子去开门,他□着上身,只穿了一条长得能拖在地上的睡裤出现在她面前。
“还在睡觉?”他走进来关上门,径自去冰箱里找东西。
她瞪了他一眼,裹着被子爬回床上,打算继续睡觉。
“喂,”颈后的被子被人一把抓住,“我肚子饿。”
“关我什么事…”她挣扎着向床的方向迈着步伐,却丝毫没有移动。
“生气了?”他一手拽着她,一手拿起矿泉水瓶子喝起来。
她还是沉默地挣扎着,满脸倔强。
项屿放下瓶子,伸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的脸转向自己:“小怪物,你又在闹什么别扭?”
她愤恨地瞪他,在心里说:我不是!我不是怪物!
“哇…”他凑到她面前,鼻尖有意无意地蹭了蹭她,“你的眼神好可怕…”
“…”
他□着的锁骨上,有一个红色的印记,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印记,脸上的表情是木讷而倔强。
“好了,乖,”项屿用那种哄人的口吻说,“帮我做点吃的,速冻水饺和泡面都行——嗯?”
说完,他在她唇上印下轻轻的吻,然后拿起矿泉水瓶子,躺倒在客厅的沙发上,自顾自地看起了电视。
子默怔怔地站在那里,身上还裹着厚厚的棉被,但真正包围着她的,是满满的无力感。
“我哥约我们晚上去酒吧看球。”项屿头也不回地说。
“哦…”她把被子丢在他头上,引来他的怒吼,但她却并不在意,只是木讷地转身去厨房烧水去了。
她还是没办法,看着他饿肚子。
项屿的父母很早就不在一起了,爸爸工作很忙,他几乎是跟哥哥项峰相依为命长大的,但兄弟俩表面上却不太亲昵,好像互相说几句关心的话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项峰是时下得令的侦探小说家,项屿是早就成名的天才棋手,但两人一直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对方。子默一直觉得,他们兄弟俩个性相似,但秉性却很不同。
她套上宽大的T恤和长裤,头上那顶棒球帽的帽沿压得很低,脚上的运动鞋是女式很少有的款式——项屿也有双一模一样的。
“喂,”项屿伸手搂着她的脖子,嘴唇凑到她耳边,“为什么每次跟你出去我都有一种…自己是gay的错觉?”
会吗?她在心底说。
她打开车门,看到他那辆黑色越野车的副驾驶位上有一根红色的、长长的发丝,尽管不显眼,却像根刺一样卡在她喉间。
“怎么了?”项屿已经绑好了安全带,发动车子等她上来。
她摇摇头,上了车,怔怔地发呆。
到酒吧的时候,项峰已经来了,坐在香蕉形的卡座上一个人喝啤酒。子默走过去笑着跟他打招呼:“项大哥。”
项屿曾经嫌这称呼很土气,说:“项大哥…你以为是演武侠片吗?我的子默妹妹!”
说这话的时候,他捏着她的脸颊,笑得很肆无忌惮。她却嘟起嘴,一脸埋怨。
“我最近上网看到新闻,说你马上要出新书了?”项屿因为要停车,晚了几分钟进来。
项峰点点头:“原来你上网的时候还看新闻啊…”
“不然你以为呢?”项屿挑眉。
“没有,没什么。” 项峰摸了摸鼻子,别过脸去,像是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屏幕,但项屿和子默都看到他那偷笑的侧脸,一副很自得其乐的样子。
“对了,我下周要去某个电台节目做嘉宾。”
“关于你的小说?”子默问。
项峰摇头:“跟这无关,不过跟书有关,具体我忘了。”
项屿拿起高高的啤酒杯,咕咚咕咚喝起来,巨大的杯口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
“好啊,”子默木讷地点头,“什么时候播?我会听的。”
说完,她一脸微笑,像是要给人以鼓励。
右半边脸有点疼,她转过视线,才发现是项屿正捏着她的脸颊。
“喂,我的节目你总说没时间看,他的节目你就有时间了?”他的脸还是遮掩在巨大的啤酒杯杯口,只有露出来的那对眼睛透着不满。
“你…”子默吃痛地拍开他的手,“我不懂围棋…再说电视里只拍到你的手和声音,那有什么好看的…”
他放下杯子,盯着她,眯起眼睛的样子很迷人:“哦…原来你想看的不是这些啊,那你想看什么?脸?身体?还是…“
“…”她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睬他。
项峰一手撑着下巴,面带微笑沉默地看着他们,仿佛在他眼里,他们永远是两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人。
“默默…”项峰忽然很想捉弄弟弟。
“?”
他伸出食指勾了勾,子默果然很听话地把脸凑了过去。
“什么事?”
“没什么,”他凑到她耳边,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弟弟,“只是想回味一下,项屿这小子生闷气时的表情…”
“?”
然而项屿却不动声色地吃着花生,满脸不在乎的样子。

一(下)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子默走在前面,项屿和项峰跟在后面。
“你的恶作剧很幼稚。”项屿忍不住悄悄地对项峰说。
“是吗?”项峰双手插袋,嘴角带着微笑,“那么你就不幼稚吗?”
“?”
“暗地里吃醋,却还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伸手捏他的脸颊,就像他捏子默的脸颊,“你还真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项屿沉着脸,挣开他的手指,冷冷道:“滚!我不想跟你讲话。”
说完,他加快脚步走到子默身旁,一手搂住她的肩膀,说:“你开车吧,我喝了酒。”
“哦。”子默木讷地点头,接过车钥匙。
项屿回过头瞪了哥哥一眼,那张冷冷的脸上忽然有一个如孩子般得意的微笑。
项峰捂着脸,哭笑不得。
三人互相道了别,聚会就此结束。回去的路上,项屿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闭目养神。
“项峰刚才跟你说什么?”子默问。
“你很想知道吗?”他仍然闭着眼睛。
“没有…只是问问。”
“那么刚才他跟你说悄悄话的时候,又说了什么?”
“没什么…”她说谎的时候总是拙劣得可以,连他一成的功夫也没学会。
“…”
“…”
一片沉默过后,项屿忽然睁开眼睛说:“他说我在吃醋。”
“?”
“看到他跟你靠得那么近…”
“…”子默有点失神,离前面的车越来越近,却还没有踩刹车。
“停!”项屿叫起来,一边看着倒车镜想把车借到旁边的车道。
但她终于还是一脚刹车踩了下去,车头刚刚好跟前车的车尾保持了一个脚掌的距离。
项屿吁了口气,一手仍然扶在她握着方向盘的手上:“女人开车真是太危险了…”
“那么其实…”子默懦懦地开口,“你是怎么回答的?”
“?”他一时有点回不过神来。
“…项峰的问题。”
他的眼神闪烁,也许在考虑该怎么回答她,最后,他只是微微一笑,说:“你猜呢?”
她如预料中一般露出尴尬而…带着一点点失落的表情,没再说话。
他很了解她,简直太了解她了!
“明天有工作吗?”他放开她的手,转过头看向车外。
“嗯。”
高架旁的巨幅广告牌上有奶茶巨大的脸:寻找我的梦里水乡,乌镇…
他不禁笑了一下,既然是梦里的,就应该无从找寻,如果真的出现在现实中,还有什么意思?
子默平稳地开着车下了高架,往公寓楼下驶去。
“是什么工作?”
“我不知道…”
他转过头来看着她:“你好歹也问一下吧,顾君仪是那种不管你喜不喜欢,只要有利可图就会帮你接的人。”
“她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她对我很好,总是很为我考虑。”
“好吧,”他冷冷地说,“也就是说,你喜欢拍几乎□的男人?”
“!”子默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抿着嘴不说话。
“以为我不知道?”
“…”
他伸手从车后座的角落里拿出一本杂志,翻了几页,摊在她面前。
画面上是几个只穿了窄小内裤的男人,在灰白的背景前做着各种动作,男人们脸上的表情木讷而僵硬——倒跟她有几分神似。
“我在开车…”她推开杂志,驶进地下车库,不敢看他。
项屿沉默着,等到子默把车停进车位,拉起手刹,才又开口:“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不喜欢你拍这个。”
“…可那是工作。”她熄了火,把钥匙交还给他,脸上的表情很倔强。
“工作也不行——”他半哄半凶地说。
“——可是为什么,”她皱起眉头,看着前方,“你凭什么管我?”
“…”
“…”
这句话就像是触动了项屿的某根神经,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她。她也会顶嘴,也会倔强地一意孤行——每当这样的时刻,他总是生出一种无力感,尽管他从来没有让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