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要见我啊。”玲珑傻了眼。
喻老太太是喻大爷的生母,对玲珑这亲孙女自然也是疼爱的,玲珑昏迷不醒的时候,她还掉了不少眼泪。不过,她有些迷信,觉得玲珑病的奇怪,不吉利,这些时日一直不愿见玲珑。
“为什么想见我了呀。”玲珑有些无助的看向乔氏。
“傻孩子,祖母要见孙女,还要理由么?”乔氏见玲珑这样,心疼的替她理了理鬓发,柔声说道。
“是。”玲珑乖顺的点头。
从发髻到脸色、衣裳、靴子,乔氏把玲珑上上下下端详过,“你祖母不喜奢华,你年纪又小,首饰便不必了,这香妃色银鼠袄子衬得你脸色很好,就是这件吧。”命人取了件莲青色纹锦玄狐披风,把玲珑裹得严严实实,方才出门。
到了正院门口,便有两个伶俐的小丫头笑着迎上来问好,到了门前,更有丫头陪笑打着帘子,“大太太来了,三小姐来了。”
玲珑进到屋中,只觉一阵暖意扑面而来。
这里是喻老太太日常起居之地,她年纪大了,自是怕冷的,这里便多拢几个火盆,比别处暖和。
中间一张老红木三屏式罗汉床上,坐着位大约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容长脸,面色白净,略微发福,正慈祥的看着玲珑。两边各放着几把雕漆椅,左边坐着位三十岁左右的少妇,五官很端正,虽然满脸是笑,眼神却依然透着几分精明;右边是两位少女,一位大约十二三岁,身穿银红撒花袄子,端庄矜持,另一位和玲珑年纪差不多,十岁的样子,身穿淡黄色收腰短袄,衣襟上绣着几竿青竹,翠绿欲滴,清秀可人。
这几位,自然是喻老太太,喻二爷的妻子关氏,和喻静嘉,喻静翕了。
关氏和喻静嘉、喻静翕笑着起身问好,乔氏和玲珑也向喻老太太请安行礼,又和关氏等人问好,殷勤备至。


第6章

喻老太太拉过玲珑上上下下打量了,笑道:“原想着三丫头病了这些时候,准是瘦了不少,谁知并没有。”关氏点头附合,“是呢,非但没瘦,小脸蛋仿佛比从前还胖了些。”
她二人异口同声,玲珑不由的心中一乐,“我昨天才吃着肉的好不好,这就胖了?哪有这么快。”
乔氏怜惜的看了女儿一眼,“弟妹看她胖了些么?我瞧着她还是单薄。”
同样的一个玲珑站在众人面前,喻老太太和关氏说她胖了,乔氏却说,她很单薄。
喻静嘉不大爱说话,喻静翕抿嘴笑了笑,“伯母是天天见三妹妹的,这天天见面,略胖些或是略瘦些,许是不大容易看得出来。”亲亲热热拉了玲珑的手,言辞诚挚,“祖母这些时日没见着三妹妹,心里着实惦记,天天跟我们念叼呢!今儿个见着了,见三妹妹没瘦,祖母心里定是欢喜的很。三妹妹,二姐也很挂念你呢。”
才十岁的小姑娘,说出话来面面俱到,八面玲珑。
“如果我真是个和她同龄的女孩儿,大概确实会生出和她争竞的心思吧?”玲珑不由的一笑。
喻静翕是位有上进心的小姑娘,很知道在长辈面前应该如何表现自己。在这样的喻静翕面前,玲珑俨然是个陪衬,喻老太太慈爱的目光,全部落在了喻静翕身上。
“我爹爹当年在一本《诗经》中千挑万选,最终给我挑了这个‘翕’字。”喻静翕满面春风的说道:“三妹妹饱读诗书,当然知道这翕字的出处是‘兄弟既翕,和乐且湛’。三妹妹,喻家只有大姐、你、我,咱们姐妹三人应当和和乐乐的,三妹妹说对不对?”
“这封闭式问题问的不错。”玲珑用赞赏的目光看了喻静翕一眼。
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有这份功力,并不常见。
因着原主是时常和喻静翕拗着的,在喻老太太面前也并不机灵,玲珑暂时并不打算做任何改变,便没有说话,只是有些勉强的点了点头。
喻老太太和关氏都微笑看着喻静翕,颇有嘉许之意。
喻老太太喜欢喻静翕,却也疼爱玲珑,感慨的说道:“三丫头总算是好了,我也可以放心了。”命玲珑在她身边坐下,慈爱的询问,“早起吃了什么?合口味么?想吃什么,跟祖母说。”玲珑忙乖巧的一一答了,喻老太太甚是欢喜,“饮食如常,这便是大好了。”
正说着话,雄红笑盈盈走进来,“回老太太,老太爷差了童儿过来传话,让三小姐到金石斋去一趟。”喻老太太听了,不免心中纳闷,“他从来也不理会孙女们的,叫三丫头过去做什么?”不光喻老太太,乔氏、关氏,喻家三姐妹,都是面有困惑。
虽是困惑,喻老太爷既命人传了话,那玲珑肯定是要过去的。乔氏温柔看了玲珑一眼,好像在用目光鼓励女儿,“莫怕,祖父很慈祥。”玲珑调皮的冲她眨眨眼睛,乔氏见了女儿俏皮的模样,虽是担着心,唇角也有了笑意。
喻老太太慈爱的说道:“三丫头这便去见见你祖父,看你祖父有什么吩咐。”玲珑答应了,和喻老太太、乔氏、关氏等人告别,跟着雄红出去了。
“祖父把三妹妹叫了去,会有什么事啊?”一直没有说话的喻静嘉好奇问道。
没人可以回答她。
乔氏模模糊糊想到了玲珑提过的“钟鼎文”,觉得很可能和这个有关。可是喻老太太一向觉得乔氏过于娇惯玲珑,颇有微词,玲珑想让父亲给篆枚钟鼎文闲章的话,乔氏便不愿意说出来。
乔氏既不说,喻老太太等人哪能猜得到原由?喻老太爷已多日没踏进过内宅,他的事,连喻老太太都不大清楚。
“金石斋是祖父收藏古董的地方,听父亲说,斋中珍藏有周代的青铜鼎、春秋的刀币、战国的兵刃等物,件件来之不易。祖父很宝贝这些古董,寻常人等,根本不许进入金石斋。今天却把三妹妹叫过去了,令人费解。”喻静嘉百思不得其解,不由的摇了摇头。
喻静翕咬了咬嘴唇,清秀的双眸中闪过丝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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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祖父其实是偏爱玲珑的对不对?我们姐妹三人之中独独给她起了名字,今天又特地把她叫到金石斋。”回到二房,喻静翕笑着把侍女支使出去,转身对着母亲关氏,神色间便有了不平之意。
一样的孙女,为何玲珑与众不同。
关氏苦涩的笑了笑,“同样是孙女,你祖父确实只会青眼玲珑…”
静翕忿忿,“凭什么啊?”
她小小年纪,在人前一向是淑女模样,只有这个时候,才流露出几分孩子气。
关氏思忖片刻,慢慢说道:“有段往事娘一直没有告诉你,如今看来,不说不行了。小翕,十年前娘怀着你的时候,你爹爹外出游历之时,曾落入山匪之手…”
“什么?”静翕惊呼出声,“爹爹他…?”
她声音尖利,关氏被她吓了一跳,忙捂住她的嘴,低声说道:“小姑奶奶,你小点儿声!叫这么高,你是想让丫头们都听见么?”静翕自悔失态,小脸通红,惭愧的低下头,“对不住,娘,我乍一听到此事,担心爹爹才会…”关氏叹了口气,“那也难怪。小翕,你向来孝顺,听到你爹爹遇险,怎能不吃惊?”
关氏拉静翕坐下,神情怅然,“你爹爹年轻时最爱四处游历,常常骑着头大青驴出门,只带一个小厮服侍。我并不喜他这样,可他每回出门游历回来都格外高兴,我便也不忍泼他冷水。谁能料想到,会出了意外,遇到祸事呢?那时是初夏时节,天气晴好,我正怀着八个多月的身孕,小翕,那便是你了…下午晌,跟着你爹爹出门的小厮忽然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回来了…”
“你爹爹有几分侠气,遇到强人拦道,见不是事,踹了小厮一脚 ,命他速速逃命。小厮年纪不大,见了凶神恶煞般的强人、明晃晃的刀枪哪有不怕的?你爹爹命他快逃,他便滚下山坡,之后连滚带爬的出了山,回喻家报信。强人见他只是个小厮,又单身一人没带行李,便不理会他,由着他跑了。那时候你祖父外出访友未回,小厮脸上、身上都是擦伤的伤痕,哭着把遇劫的事一说,你祖母便号啕痛哭起来,‘我的儿,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了!’直哭的死去活来…”
静翕脸色煞白,握紧了关氏的手,“娘,您那时定是吓的魂飞魄散对不对?真可怜。”
她即将生产,丈夫却被强人劫了,岂不是睛天霹雳。
关氏神色怪异,既像是懊悔、沮丧,又像是愤恨、委屈,复杂难言,她看了静翕一眼,缓缓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愿提起这件事,便是因为…因为我那时很傻,很笨,只知道和你祖母一起伤心,却没有像你伯母一样…”
关氏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静翕不由的奇怪,“伯母怎么了?”
关氏慢慢睁开眼睛,道:“她平时柔柔弱弱的,那时却果断的很,当即便把她房里的现银、珠宝收拾了两箱子,交给你大伯,‘强人求的无非是财,这些命人送到山上,把人赎回来!若这些不够,再卖房子卖地!’你大伯兄弟情深,要亲自送去,她泪流满面,却没有阻止…”
静翕把关氏的手握得更紧,母女二人双手俱是冰凉。
喻二爷后来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乔氏就这样成为喻二爷的恩人。
关氏生长于,一直为自己的才华和性情自负,可是在喻二爷遇到危难的时候,被乔氏比成了寻常妇人。
“后来呢?”静翕低声问道。
关氏稳稳心神,苦笑道:“后来你大伯把现银、珠宝放上车,家中一名世仆赶车,主仆二人去了百望山。到了山下,你大伯把车夫撵走,自己赶车上了山。小翕,你大伯和你爹爹真是兄弟,你爹爹不忍心连累小厮,你大伯不忍心车夫枉送性命。所幸那帮强人还算有良心,收下金银珠宝,便把你爹爹放了。”
“喻家太平了。劫后余生,你爹爹自是感激大哥、大嫂,他为你取名‘翕’,便是取这兄弟和乐之意。”
“你祖父访友归来,和你大伯、你爹爹兄弟二人前后脚到了家。那时我和你一样祖母一样六神无主,里里外外操持家务、约束仆妇的只有你伯母。她身子一向柔弱,看到你大伯回来,她…她扑向你大伯,昏倒在他怀里…”
静翕流下泪来,小声问道:“那时她有了玲珑,对不对?”
关氏黯然,“小翕真聪明,是,那时她有了玲珑。”


第7章

可以想像,那个时候乔氏会被喻二爷如何的感激,又会带给喻大爷何等的惊喜。
在这之前喻家一片愁云惨雾,可是喻大爷、喻二爷兄弟两个回了家,乔氏又有了好消息,双喜临门。原本盘旋在喻家上空的阴霾一扫而空,喻家古老的宅院,处处是勃勃生机。
“人人都高兴,连仆役、侍女都是喜气洋洋的。唯有我表面欢笑,心中却在流泪。我自嫁进喻家后便一直帮着你祖母管家,迎来送往,周旋亲朋,从来没有出过差错,长辈、妯娌谁不夸我?我一向出色,偏偏那回却…我不能回想,想起来便悔恼不已。我不怨别的,我怨自己,恨自己,小翕,我当初怎会那般蠢笨呢?”关氏低声跟静翕倾诉着,神情间满是痛楚和懊悔。
其实并没有人苛责关氏,是她自己不肯原谅自己。
一贯优秀的人若是反常失态,别人已经忘了,她还耿耿于怀。
静翕柔声安慰,“娘,您哪有蠢笨,根本没有!您当时挺着个大肚子,身子本就笨重,只有别人照顾您的,您哪能照顾别人?快别那么想了。您呀,是拿您自己和伯母比,觉着伯母行事果断,您却只会哭泣慌张,这么比可太不公平了。您想想,爹爹是您的夫君,却只是伯母的小叔子,爹爹遇险,伯母当然能镇静处理,您却是关心则乱呀!”
关氏目光柔和了些,叹道:“小翕这么一说,我心里舒服多了。小翕,你真是善解人意,冰雪聪明。”
静翕见关氏神色平缓不少,心中也觉松快了些。
她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从前我一直觉得爹爹对玲珑好,还心里不高兴,嫉妒过她呢。今儿我算是明白了,原来是有缘故的。祖父想必也是对伯母另眼看待的,玲珑出生之时,祖父特地为她取了名字,应该也是因为这个了。”
关氏眸色暗了暗,“你大姐和你出生的时候,你爹兴冲冲的去跟你祖父报喜,你祖父只是问了声‘是个丫头么’,之后便挥挥手,让你爹走了;玲珑出生的时候,你大伯父去报喜,你祖父却说,‘是个丫头,叫玲珑吧’,亲自给取了名。”
“原来是这样。”静翕笑着点了点头。
关氏见静翕并没有沮丧之态,不由的很是感动,“像我家小翕这样才叫懂事呢,半分不叫长辈操心!我家小翕,真是好涵养。小小年纪,知道三姐妹中祖父独独青目堂妹,根本没有不平之意,神色如常。”
“您夸我,怎么觉着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呀。”静翕取笑道。
“自卖自夸怎么了?我家的瓜就是好,秀外慧中,蕙质兰心!”关氏不禁笑了。
说笑着,关氏不再是苦大仇深的样子,静翕神色间也轻快多了。
“别人不管怎样,老太太还是偏向你的。”关氏温柔告诉静翕,“你道她为何不肯一直见玲珑?便是为着替你报不平啊。”
喻大爷夫妇疼爱玲珑,唯恐爱女和从前一样犯傻,便轻易不许静翕去看望玲珑。这样一来,把爱孙女心切的喻老太太给惹恼了,“就你闺女金贵不成,惯成什么样了!”一赌气,她也不肯见玲珑了。
喻大爷何等的聪明敏锐,这个原因哪有猜不出来的呢。却装糊涂,装作不知道,把喻老太太气的够呛。
“那今日为何肯见了?”静翕不由的好奇。
关氏叹了口气,“你爹昨晚陪老太太说了好半天话,今晨老太太便改了口风。”
静翕不由的默然。
父亲喻二爷从小就喜欢大房的玲珑,待若亲女。
也正是因为这个,静翕心里不服气,总想事事压着玲珑一头。
“论才华,玲珑远不如你,不过,她运气真的是很好。”沉默片刻,关氏知道多想无益,笑道:“你知道么?她才十个月大的时候,我和你伯母偶尔闲谈,你伯母说起胃口不好,老想吃酸的,我便随口打趣,‘不是又有喜了吧?’见玲珑在一旁坐着玩耍,便逗弄她,‘你要有弟弟了,高不高兴?’谁知这孩子便‘弟,弟’的叫起来了,一直不停口。”
“她原本是坐在一旁玩耍的,这会儿却爬到你伯母身边,仰起小脸,冲着你伯母一直‘弟,弟’的叫不停,口水都流出来了。你伯母溺爱孩子那是出了名的,玲珑这样她都心疼,急忙把玲珑抱起来,又拍又哄。你猜她怎么哄孩子的?她说:‘好好好,地,地,明儿个娘便拿银子买地去,好不好啊珑儿?’玲珑被她这么哄了好半天,才算好了。”
静翕听得很是稀奇,“娘,伯母不会真的买地去了吧?”
“真买去了。”关氏点点头。
静翕瞪大了眼睛。
关氏叹了口气,“她母女二人这个运气,我不服不行。你伯母哄完玲珑,真要买地去,我委婉劝过她,‘哄孩子的话,你当真不成’,她却说,‘珑儿虽小,不能骗她’,还劝我和她一起买。买地是大事,哪能如此随意?我便没答应。谁知,等她真把地买好之后,没过多久,京中便传来消息,皇帝陛下有旨意,以北平为北京。咱们这里原来只是普普通通的州府,一下子成为北京,这份量可就重多了啊。这下子可好,别的好处一时半会儿见不着,地价先涨了,且不好买。亲友之中,多有人夸你伯母有先见之明的。”
她有什么先见之明啊,就是惯孩子惯出来的。
“这样也行?”静翕晕。
“运气好,这是没办法的事。”关氏回头想想,也觉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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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被带到了一处简朴而宽敞的院子,“三小姐请”,童儿带她往正屋走去。进门之前她扫了一眼,只见房门上挂着匾额,上写“金石斋”三个篆体大字,字迹古朴苍劲。
进到屋里,只见喻大爷埋头抄录,喻二爷却陪着一位五十多岁的长者在看一个古旧的两耳四足方形青铜鼎。童儿恭敬的禀报,“三小姐到了。”那长者头也不抬,“她留下,你走吧。”童儿作了个揖,退了出去。
喻大爷头也不抬,喻二爷却冲玲珑眨了眨眼睛,意思分明是“别怕,叔叔在呢。”玲珑笑着点头,告诉他,“叔叔,我知道了。”
那长者身穿普普通通的黑色棉袍,相貌清癯秀雅,五官和喻氏兄弟有几分相像。这位,便是玲珑的祖父喻老太爷了。
玲珑往四周看了看,见这屋中放置着大小不等的古旧器皿,有鼎、铜铙、、编钟、鬲、簋、爵、铜尊等,满满一屋子古董。而祖父喻老太爷正在观看的方鼎,高得有一米多,长也得有一米多,气势雄壮。
“祖父是位考古学家呢。”玲珑心中惊叹,“这要是放在现代,他可以开个私人博物馆了!”
喻老太爷眼睛盯着青铜鼎,冲玲珑的方向招了招手,“丫头,你过来看看。”玲珑依言走了过去,随着他的目光,打量眼前这件古董。
“如何?”喻老太爷冷不丁的问道。
“商朝的吧。”玲珑也不大确定,有些犹豫,“这么旧,铭文又这么短。”
商朝青铜器上的铭文很短,到了西周,越来越长。
中国文字可以说就是这么个规律,古文短、言简意赅,现代汉语则越来越啰嗦。
喻老太爷有些讶异的抬眼看了看她,“丫头,你眼光真还不错。”这大概是他多年以来头一回正眼看自己的孙女,见眼前的小姑娘雪白娇嫩,眼神灵动,心里便有几分喜欢,目光中颇有欣悦之意。
玲珑甜甜笑,“祖父,这么高深的学问我可不懂,纯属瞎猜。这鼎很高,样子古旧,看上去雄浑凝重,和西周鼎器的典雅大不一样…”
祖父,这鼎是方的,和司母戊大方鼎很像,我瞎蒙的,真的是瞎蒙的。
喻老太爷“咦”了一声,“想不到我的孙女当中,会有你这样的丫头。”他高兴起来,笑道:“你想要钟鼎文闲章,这事不难,祖父哪天闲了,替你篆一枚。”
喻二爷一直在旁看着祖孙二人的情形,见喻老太爷答应替玲珑撰闲章,不禁冲玲珑眨了眨眼睛,偷偷伸出了大拇指。
小玲珑,你行啊。
玲珑忙道谢:“有劳祖父了。”喻老太爷脸上的笑容却忽地敛去了,皱起眉头,“你还没有板凳高的时候,在园圃前跑来跑去玩耍,高兴的咯咯笑。祖父闲来无事踱步,正好遇见你,你见了祖父,转身便逃,‘快跑,快跑’,迈着小短腿,一会儿功夫便没影了。丫头,你是看见祖父了,还是看见鬼了?”
春光明媚,小女孩儿在花圃旁玩笑打闹,看来倒也赏心悦目。可是她见了祖父便忙不迭的逃了,难道祖父很可怕么?
喻二爷吃惊,“真的么?”
一直专注抄录的喻大爷停下笔,抬头看向宝贝女儿。
玲珑呆了呆,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祖父,那时我有多高啊?”
您说还没有板凳高,我不大能理解,那到底是多高呢。
喻老太爷皱眉想了想,伸出手来比了比,“大概这么高吧。”他比在青铜鼎上,估摸着能有半米多将近一米的样子。
玲珑无语。
就您比的这地方,孩子估计也就两三岁左右。三岁前后的事您问我?我得记性多好,才能记得三岁时的事啊。
敢情您也是位老顽童,而且,你的记忆很奇怪,真和常人不大一样。您又不重视小孙女,那么多年前小孙女见了您就跑的事您却还记得,这算是考古学家的特殊记忆么?
“我那时候太小了,还不记事…”玲珑小声辩解。
“就是,还不记事。”喻二爷壮着胆子附合。
喻大爷放下笔,缓步走过来,“爹,珑儿是小姑娘家,胆子小。”
也不知他是在替当年的玲珑辩解,还是在替现在的玲珑说话。
喻老太爷大度的挥挥手,“你不记事,那祖父也不问了。丫头,你过来看看,这几个字可认得么?”喻二爷很有眼色的取过来一张宣纸,笑咪咪告诉玲珑,“这是金文。”
纸上写着四个奇形怪状的字,乍一看上去,玲珑一个也不认识。
金文又称钟鼎文,是大篆的一种,字形和玲珑所熟悉的现代汉字大不相同。
“无肉不欢?”玲珑问道。
她一个字也不认识,完全靠猜。
“无肉不欢。”喻老太爷点了点头。
是肯定的语气,也是满意的语气。


第8章

“蒙对了呀。”玲珑颇觉侥幸。
仔细看看,这四个字当中“无”字和“不”字还真和玲珑所认识的汉字有几分相似,至于“肉”字和“欢”字就差别很大,如果单独放出来,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认出来的。蒙都没法蒙。
喻老太爷欣然道:“你两个哥哥都对我这金石斋兴致缺缺,这四个字若让他们看了,一准儿是认不得的。幸好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