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一行人出发回京,孟赉、悠然和黄馨乘马车,孟正宣兄弟二人则骑马。

悠然看到眼前一辆显眼富贵的石青帷饰银螭绣带的黑漆齐头双驾马车,不由愣了下神,这马车,太豪华了吧?不像孟家的风格啊,难道是吉安侯府的?随着孟赉和黄馨上了车,车内十分宽敞,靠前面一条横板,上面放着茶杯、暖窠、点心盖碟等物,后面一排放着五六个织锦缎靠枕靠垫,悠然坐下抱了只靠枕在手里,嗯,是湘绣,面料也精致非常,真是好东西。悠然坐舒服了,拿杯茶慢慢喝着,咦,五彩小茶杯,居然是成窑!

这二哥哥,真是个会享受的。

这两个哥哥,还真是不错呢,虽然同父不同母,对自己倒都是和颜悦色的,大哥哥除了逼自己练字时可恶一点,其他时候都很温和;二哥哥打小见的少,却也一见如故。

血缘,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只可惜,两个哥哥都大了,快要结婚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姐妹始终是你的姐妹,兄弟是你的兄弟直至他们结婚。

这么出色的兄弟俩,不知将来娶到什么样的妻子?悠然想着想着,靠在黄馨怀里慢慢睡着了。

悠然在惦记她两个哥哥的同时,她两个哥哥也在谈论她。

咳,那个,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

孟家二兄弟骑马徐行,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话。

“父亲这次回京述职,应是改任京官。以后父亲常在家里,怕娘反倒要为难。”这是孟正宣。

“哦?”挑挑眉表示不解,对家里的事知道的到底少,这是从小养在外家的孟正宪。

“父亲生性孝顺,但凡父亲在家,祖母的话就不能不听。父亲外放后,打理家事、交际应酬全靠娘,祖母倒对娘客气起来。”

孟正宪点点头,没有亲生儿子惯着,老太太确实是神气不起来的。

“大妹和小妹还是不受老太太待见,小妹淘气倒也罢了,大妹这么贤惠明礼还不受老太在待见,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孟正宣为自己妹妹抱不平。

“哼”,孟正宪毫不掩饰的不满,“她再不待见大姐,也不能说什么让大姐守望门寡!孟家女儿贞烈,也不是这种贞烈法!”

孟家大姑娘悦然曾订婚青州陈氏家主的嫡次子,两年前不幸未婚夫去世,孟老太太接到消息后沉默了一夜,第二天就召来钟氏,说孟家女儿贞烈,大姑娘当为未婚夫守望门寡。

钟氏眼睛里要喷出火来,未婚夫去世女儿已是悲痛欲绝,亲祖母这般落井下石!

悦然闻讯赶来,跪在祖母和母亲面前,痛陈决心:祖母说的对,孟家女儿贞烈,不适二夫,愿为陈家守望门寡。

钟氏当场吐血晕倒,孟府内宅乱成一团。

彼时孟正宪刚随吉安侯回京,兄弟二人在外书房说话。钟氏贴身大丫头碧桃寻着两兄弟,且诉且泣,一向温文的孟正宣只气的浑身发抖,杀人的心都有,一副纨裤子弟样子的孟正宪气极反笑,敢这么算计他亲娘亲妹妹,当他孟正宪是死人不成!

京城当即遍传孟家大姑娘贞烈,孟家大姑娘贤名远扬。青州陈氏家主亲至孟府,泪流满面感慨自己儿子和这么贤惠的姑娘没有缘份,当场认了孟家大姑娘为义女,还许诺孟家大姑娘出嫁时陈家必厚厚陪送,当亲生女儿一样。

更有宁安侯府、长兴侯府、都尚书府等好几户人家的当家夫人,上门看望有节义之名的孟大姑娘,长兴侯夫人还为自己的长子求婚。

孟家老太太和三房胡氏,脸色铁青。

本来是为打击二房,这下倒好,不但没打击,还成全了。孟家大姑娘这次的未婚夫,比前一个家世更显赫、人更英俊有前途。

看着英武帅气的长兴侯世子,想想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比悦然小一岁,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的还没有着落,三房太太胡氏咬紧了牙根。

那段往事,直是不堪回首,如噩梦一般。

孟正宪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这账,回头再算!

“祖母也一向不待见五妹妹,这次回来,不知会怎样对她。”孟正宣担心。

“哥哥放心,五妹妹不会吃亏的。”孟正宪很有信心的样子。

“五妹妹相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也极能干,只可惜,是庶出的,还是婢生女,前程有限。”孟正宣神色间有些怅然。

“这有什么,记到娘名下不就好了。”孟正宪不以为然。

孟正宪苦笑,“先不说娘能不能答应,五妹妹先就不愿意。”

“哦?”孟正宪大感奇怪,“还有庶女不愿意记到嫡母名下的?”

庶女记到嫡母名下,虽还是比不得真正的嫡女,却能表示这是得到嫡母和家族承认、重视的女儿,身份比一般的庶女高了不少,多少庶女费尽心思讨好嫡母,要记到嫡母名下,这还有不愿记到嫡母名下的庶女呢?还真稀奇。

孟正宣看着孟正宪,慢吞吞的说,“去年我在广州的时候,和父亲说起来五妹妹资质这么好,只可惜出身差了些,不如记在娘名下。父亲说他也曾那么打算过,不过五妹妹自己不愿意。”

孟正宪满脸不解。

“五妹妹说有黄姨娘这样的生母,是她的幸运和幸福。她会尊敬孝顺嫡母,那是礼法;也会体贴照顾生母,这是人的天性。”孟正宣几乎是一字不错的转述。

“记到娘名下,只是表面上好看,又不影响她和自己姨娘的感情。”孟正宪真心觉的悠然很傻。

“是啊,只是表面上好看而已,究竟也不顶多大用。是谁的女儿就是谁的女儿,这是改不了的。”孟正宣道。

看着孟正宪瞪自己,孟正宣笑道“别瞪我,这是五妹妹自己说的。”

“五妹妹真怪。”孟正宪有些下气。

“不只五妹妹不愿意,黄姨娘也不愿意呢。”孟正宣又补上一句。

孟正宪更加愕然,女儿记到嫡母名下是对前程有利的事情,亲娘还有不愿意的?

“黄姨娘说庶女有庶女的本份,五姑娘守着自己的本份就行,不用去想那些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还真是母女同心!

“可是婢生女将来嫁不到好人家的。”孟正宪想想悠然的相貌才情,还是觉的可惜了。

“慕阮这话说差了。”孟正宣皱眉道,“咱们孟家的女儿,即使庶女,也能嫁到好人家去,只是嫁不到高门大户罢了。好在,五妹妹从不想嫁入高门大户。”

“哦。”午后的太阳太烈,孟正宪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

孟正宣打起精神,说“五妹妹还讲了一个故事,挺有趣的。她说从前有个出名的乐师,弹琴的技艺出神入化,为人却倨傲无比,有一天在路上遇到皇族中人,他也不行礼,皇族中人就怒了,当场发作他,他傲然道你之为你,只因为偶然的出身;我之为我,却是因为我自己。”

“你之为你,只因为偶然的出身;我之为我,却是因为我自己。”回味着这句话,孟正宪忽觉得,五妹妹哪里是恬淡,她分明和故事中的乐师一样,傲骄无比!

4.元亨利贞

戌末时分,孟府正房。

正中一张金丝楠木三屏式镶大理石罗汉床上,斜倚着一位中年贵妇,榻上脚下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轻缓有度的锤着腿。

屋角檀几上一盏青铜三足鼎式香炉,静静吐着芬芳的香烟,令人心平气和。

外面有小丫头禀报“刘妈妈来了。”

中年贵妇,孟家二房太太钟氏,神色间有一丝疲倦,听到小丫头的禀报,打起精神坐起来,吩咐锤腿的小丫头出去,让刘妈妈进来。

一个白净皮肤的仆妇走进来,四十多岁的年纪,满脸的精明,一身的干练,是钟氏奶妈的女儿,打小服侍钟氏,是钟氏手下第一得力之人。

钟氏抬手制止刘妈妈行礼,指指下手边的椅子,“阿玉,坐下来说话。”

刘妈妈也不多客气,在椅子上坐了,自己拿茶壶倒了茶,抿了几口,然后开始汇报工作,“老爷的书房已是收拾好了;黄姨娘的院子按丁姨娘的例,五姑娘的院子按三姑娘四姑娘的例,也收拾好了;今儿又全部看过一遍,该有的全都有;大少爷二少爷使小厮顺才回来,说老爷一切都好,今晚和老爷在客栈住一夜,明儿中午晌能到家。”

钟氏点头,道“你做的很好。”想到明日丈夫和儿子一起回来,眉眼间都是喜悦,微笑道,“爷儿仨有日子没见了,老爷见了两个儿子,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刘妈妈赶忙凑趣,“是呢,谁不知道咱们老爷最疼两位少爷。”

钟氏淡笑,“只有这么两个亲生的儿子,不疼他们疼谁。”提都不提过继给三房的正宇。

钟氏自幼受母亲兄姐宠爱,娇生惯养,少女时天真单纯,不通世事,成亲后公婆在泰安,小两口在京城,平日上没有公婆管束,下没有妯娌聒絮,夫妻相得,妆奁丰厚,仆妇管事多是侯府家生子,使的顺手,日子过的十分舒心,直到孟贲突然病逝,闹起过继风波,她才开始有烦恼。

却还是有一个强势的娘家、护短的吉安侯太夫人在,孟老太太和胡氏逼着要过继次子,吉安侯太夫人使出张天师,把正宪接到外家去,吃穿用度和亲孙子一样,对外孙教养的十分用心;孟老太太把丁凌塞过来,吉安侯太夫人心忧小女儿从没经历妻妾纷争,心思单纯,性情散漫,唯恐她被妾室暗算,于是四处打听,终是请了一位从宫里出来的嬷嬷到女儿身边充当教官兼谋士,一应宅斗经验能教就教,不能教就替她出手,保女儿小吃亏;丁凌生下孩子后孟老太太和胡氏离开泰安老家到京城为丁凌撑腰,钟氏处处受制,吉安侯太夫人先是在家生子里挑了长相清秀、全家都老实巴脚的杜晴,接下来又从外面买下绝色柔弱的黄馨,有了这两个女人,三对一变成三对三,钟氏不致落败。

孟赉的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京城可算不上人物,孟家大姑娘第一次议亲时选定的青州陈氏,还算的上门当户对;未婚夫病逝后再择婿,按孟大姑娘的家世身份,和长兴侯世子并不般配。长兴侯府在京城虽不属于最有权势的侯府,这一任的长兴侯从小身体不好不能习武,习文偏又没取得功名,没领实差,长兴侯府未免有些门庭冷落,但毕竟是开国功勋,历任长兴侯在军中颇有威望,族中人才辈出,在五军都督府、五城兵马司、六部任职的族人颇不少,虽是四品、五品左右的品级,却也是枝繁叶茂、根基深厚的家族,两相比较,孟家明显家世单薄些;况且长兴侯世子性情忠厚,做战勇猛,颇有乃祖遗风,是大有前途的人物,完全配的上京城这些名门贵女。

长兴侯夫人为自己儿子看上的本来是吉安侯嫡女,偏吉安侯唯一嫡女许了韩国公府四爷。后来不知什么缘故,竟是登门亲自求娶孟大姑娘。

刘妈妈瞅瞅钟氏,太太虽然人到中年,已是四个孩子的娘,却依旧一副不知世事的模样,比做闺女时强些也有限,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是没有说出来,算了,太太命好,有太夫人呢,万事都有人做主。

太夫人一辈子要强,长子钟元、次子钟亨、长女钟利,自小管束严厉,钟元钟亨在军中效力各是一方大员,钟利嫁入成国公府,侍奉公婆,管理家务,照顾小叔妯娌,照应族人,交往公侯夫人,真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唯到了幼女钟贞,宠溺至深,养成了天真的性子。

到幼女长大成人,不通世事,太夫人也颇有些后悔,深觉太过娇惯,却是性子已经养成难再改,只好精心择了夫婿,出身世家大族旁支、家风清正、人物俊秀、仕途光明的孟赉,又厚厚的陪送,当年钟贞的嫁妆单子,足有长长的三页,不只家具餐具精美,衣服首饰无数,更有不少庄子铺子,古玩字画,连疼爱小姑的吉安侯夫人,看到嫁妆单子的时候眼睛也抽了几抽,她疼小姑是真的,疼银子也是真的。

“陈管事带回来的物件儿,都收好了?”钟氏问道。

孟赉自己乘船徐徐回京,却打发陈管事带了在广州历年积存的宦囊提前出发,前几日已回到孟家。

刘妈妈笑容满面的回道:“都收好了。哎哟哟,要说老爷真是疼爱大姑娘,单是给大姑娘添妆的物件儿,就装了满满两大车,我已细细收好了,老爷给的都是好东西,大姑娘看了抿着小嘴儿笑呢。”

钟氏笑的眼睛弯弯的,“悦儿的嫁妆单子,又要改了。”女儿的嫁妆越丰厚,到婆家越有面子。

孟大姑娘的嫁妆单子,先是孟老太太拟好的,薄薄的一页,钟氏一句不言语,打开自己的小库房给女儿加上了长长的一页,再加上吉安侯府、成国公府送来的添妆,孟大姑娘的嫁妆已经很像样子了。孟赉一向任京官,钟氏已经习惯了孟赉微薄的俸禄,没想到丈夫会有这么一笔丰厚的嫁妆送回来,真是意外之喜。

“老爷给大姑娘的,名贵的料子真是不少,倭缎、羽纱、蜀锦、栖霞纱、软烟罗都有,要说这些倒也罢了,还有极好的皮子,猞猁,紫羔,狐裘,雪熊,这些北地的东西,难为老爷在南方怎么找来的!”刘妈妈啧啧称叹。

“这有什么,王逸少的姨母贴,鹿门居士的珊瑚笔架图,才是难得的。”钟氏矜持的笑。书香门弟的姑娘,嫁妆里自是少不了高雅的古玩字画。

“瞧老爷细心的,连大姑娘赏人用的荷包都备了,一百个粤绣的荷包,里面装的金裸子银裸子,都是南方的精巧模样。”刘妈妈是真心夸赞,这做父亲的,能这么细心的可不多!

钟氏却敛了笑容,沉吟片刻,“说起来这个,我倒想起来,去年宣哥儿从广州回来,带回来的东西又别致又新奇,人人都有合意的,给悦儿的龙凤褂裙尤其华美,你没看三房那位,眼睛都绿了!宣哥儿说是五丫头打点的,我也没太留意,这么看,在这细心上头,和上次宣哥儿带回来的,倒是相似。”

刘妈妈凝神想了想,试探的问“太太是觉着,这荷包是五姑娘给准备的?”

“也不一定。不过老爷对于琐事,向来是不理的。”钟氏当然熟悉自己的丈夫。

“要说这五姑娘,打小爱跟在大姑娘身边,小尾巴似的。大姑娘也疼她,凡事都照应她。”刘妈妈回忆着。

“可不止呢。五丫头不只跟着悦儿,也爱跟着老爷。见了老爷就要抱,偏老爷也喜欢她。”钟氏不由皱起眉头。她对悠然这个庶女没什么恶意也没什么好意,基本上是无视的态度,可是她亲生的小女儿欣然小姑娘和悠然只差了两个多月,同样的幼女,孟赉更喜欢会撒娇爱缠人的悠然,这还是让钟氏心里很不舒服的。

“要说咱们大姑娘,真真是书香门弟知书达礼的姑娘,孝敬长辈,友爱弟妹,对庶出的妹妹都这么好。”刘妈妈看钟氏脸色不好,赶忙称赞起大姑娘来。

钟氏果然脸色变好,笑起来,“不是我夸口,满京城也找不出像我家悦儿这样贤惠的女孩儿,竟是一点不好的地方都没有。”笑了一夫儿,脸色又沉下来,她心肝肉一般的女儿,当初竟被那老太婆逼着守望门寡!虽然没有得逞,也不可能得逞,却是生了多少烦恼!实实气她不过!算了,眼下先让女儿顺利出嫁,以后再算这笔账!丈夫一向是孝子,为这事也是凉透了心,等丈夫回来,再细细合计,不能让女儿白白受了这委屈!

“老太太那边,怎么样了?”钟氏慢慢的问道。

“老太太已是安歇了。明日老爷就要回来,老太太定是高兴的。”刘妈妈知她婆媳一向不和,小心的答道。娇生惯养的这位,从来都是把喜怒哀乐放脸上的。可是太太啊,不管和婆婆如何不对付,您也要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啊,这孝字,能压的死人的。

钟氏讽刺的一笑,高兴?婆婆自然高兴,她儿子要回来了,对她千依百顺的儿子要回来了,她作威作福的日子也要跟着回来了。

“三房有什么动静?”钟氏问道。对三房太太胡氏,她一向恨的咬牙切齿,无他,胡氏是她一切痛苦的来源。

“三房的怡大姑娘还是整日做针线,不串门子不讲是非;宇哥儿用心读书;三太太这几日也消停的很。”刘妈妈一一汇报。

“盯紧三房的人,悦儿出阁前不能出什么妖娥子。”钟氏对三房总不放心。难怪,再怎么天真,亏吃的多了也要起戒心的。

“太太放心,我省得。”刘妈妈郑重答应。两人又说了些琐事,刘妈妈服侍钟氏睡下,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春天的夜,有点凉,钟氏睡的不太安稳。

对于钟贞来讲,一生中最伟大的事业,无非是嫁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厮守一生。她最伟大的事业是被三房破坏的,对三房,她充满了怨念。

5.一室生春

次日钟氏早早的醒了,侍女碧菡、碧莲服侍她起来,梳洗了,用一只官窑脱胎青釉填白暗花茶叶盖碗盛了温温的红糖罗汉果茶,钟氏接过来慢慢喝着。

碧菡从衣柜里拿出大红、深紫、湖蓝、月白各色衣裙出来放在床上,半响,钟氏挑了一件姜黄色绣遍地毓秀葱绿折枝大红牡丹的薄缎褙子,一条浅碧云绫素折儿长裙,重新梳了凌云髻,簪一支流光溢彩镶珍珠颤枝金步摇,晶莹辉耀,玲珑有致。

“什么时候了?”钟氏在铜镜前照的满意了,问道。

“回太太,卯时二刻了。姨娘们和姑娘们都在外面等着给太太请安呢。”十六七岁、干净俏丽的碧菡笑着回道。

孟宅规矩,妾室卯正至太太处请安,服侍主母梳洗,姑娘们则是卯时二刻至太太处请安,然后辰正时太太带着姑娘们至老太太处请安。

钟氏不待见妾室姨娘,自是不喜欢一大早起了床就面对着她们,从不用她们服侍梳洗。

碧菡、碧莲服侍钟氏起身出了卧房,丁姨娘、杜姨娘已是在院了里等了许久,见太太出来,忙过来请安、服侍,钟氏淡淡的应了,由丫头、姨娘前呼后拥着,缓缓走到正房,在罗汉床上端坐了,接过小丫头送上的燕窝粥慢慢吃着,吩咐让姑娘们进来。

杜姨娘殷勤的上前服侍钟氏吃粥,生了女儿抬了姨娘还是像丫头一样恭恭敬敬服侍她,钟氏对此极是得意。

片刻,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六姑娘依次走进来,规规矩矩的请过安行过礼,在左侧一排薄锦棉椅套大椅上坐了。

钟氏看着下面坐着的女儿,大女儿端庄秀丽,小女儿明媚娇憨,眼中浮现出多少满意,絮絮问着女儿睡的可好,服侍的人可尽心,这几日又学了什么针线读了什么书,一脸的慈爱和关切。

大姑娘悦然笑着答了母亲的话,“睡的极香甜”“服侍的极尽心”“正给父亲绣着一个荷包,花样是孙绣娘帮选的,很别致”“大哥哥夸我簪花小楷写的比原先秀气”。

六姑娘欣然则嘟着小嘴,“先生管的太严了,又要做针线又要背书又要练字,好辛苦。”

钟氏溺爱的笑,“今儿你父亲回来了,可以不用上学去。先散上一日再说。”

欣然眼睛放光,“父亲信上说给我带了不少好吃的好玩的,不知道都会是些什么呀?”

悦然回头羞着妹妹,“这么大了还是只知道好吃的好玩的。”

“大姐姐笑话我”,欣然不依,滚到钟氏怀里,钟氏抱着欣然,笑道“ 悦儿很会欺负你妹妹”,悦然俏皮的眨眨眼睛,欣然躲在钟氏怀里冲姐姐做鬼脸。

只有嫡女才能在太太面前像大姐这么从容像六妹这么撒娇吧,三姑娘嫣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四姑娘安然静静的坐着,时不时的附和六姑娘几句,时不时的冲着六姑娘微笑,她比六姑娘大不过半岁,从小就是六姑娘的小跟班儿。自甘下贱!同样是父亲的女儿,为什么要这么讨好卖乖?三姑娘愤愤的想着,四姑娘那谄媚的笑容深深刺伤了同为庶女的她。

到了老太太那儿,一切都会不一样的,不过,那有什么用呢?老太太出身本就不高,娘家更是败落已久,她既没有丰厚的私房,又没有广阔的人脉,她的威风,只限孟家内宅。

心高气傲的三姑娘嫣然,从小长在老太太膝下,曾经仗着老太太宠爱一度不把太太和嫡姐嫡妹放在眼里,在老太太住的萱瑞堂常给嫡姐嫡妹使绊子,在老太太耳旁吹风点火,使得本来就不喜悦然欣然的老太太更加不给两位嫡女好脸色,如今嫣然日渐长大,她一日比一日认清事实,不得不承认,名分固然重要,实力也是很重要的。老太太再怎么占了婆婆的名分,无奈她实力比太太差的太远,想逞婆婆的威风就相当费劲。

老太太吩咐太太出门做客不能只带自己亲生女儿,也要带三姑娘和四姑娘一起。太太要么当面回绝“要去成国公府的赏花宴,出席的都是当家主母,带的都是嫡女”,要么实在推不了带上她,却故意冷淡她,旁的夫人太太本就不喜庶女,见嫡母不待见她,就更加的不理会她。

本朝风俗,女子及笄前后议婚,十六七岁、十七八岁成婚,现在嫣然已经十三岁,很快要及笄了,嫡母却一点为她相看人家的意思都没有,嫣然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

老太太总说等父亲回来自会为她做主,但是她却不敢这么想。庶女的婚事,父亲如何插手?就算父亲发话,最终还是要嫡母出面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