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不如让怀王这一支索性就在我这一代止了。我便装作好男风,安一安太后和皇上的心。
谎撒多了,可能连自己都信了,断袖装多了也就稀里糊涂真的断了。
等我发现弄假成真时,这个毛病已改不过来了。
不知何时起,我心里装上了一个人,怎么也抹不去。
暗的地方呆多了,就喜欢亮的。
总是只能吃甜的,就老惦记着咸的。
我想我可能最初就是因为如此才看上了这个人。
我是朝廷中最大的毒瘤,他却是本朝自李岄之后最大的忠臣,滚滚浊流中又一根干干净净的砥柱。
朝中也罢,民间也好,他总是众人口中的贤相。我见得他,也只能得他称一句怀王殿下,称他一声柳相而已。
虽然他的名,他的字,早已经在我心中念过千百遍。
我什么时候,才能在言谈笑语时,称一声他的名,他的字?
桐倚,柳桐倚。
然思。

第5章

我在夕阳暮色中迈出御花园的东门,沿路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一叠声地喊:“浚皇叔,浚皇叔……”
我停步回头,便看见我的皇侄之一,玳王启檀疾步过来,到我眼前站定,笑嘻嘻地道:“浚皇叔,在宫里看见你真太好了,侄儿眼下有件火烧眉毛的事等着浚皇叔救命。”
倘若在平时,我一定先难为难为启檀,让他多喊几声皇叔,方才问他有何事,但今天实在没有那个心,便直截了当道:“又因为什么缺钱使了?”
启檀咧着嘴搓手道:“浚皇叔一直这么疼侄儿,还不等侄儿开口,就知道要什么了。”朝我跟前凑了凑,伸出指头比了比:“六千两。”
我叹了口气:“启檀,你干脆现在就拿把火,烧了皇叔的怀王府算了。”
玳王这孩子最近迷上了古董字画,收罗藏品无数,败了万贯钱财,偏偏他在古玩上其实是个半吊子。也只有半吊子,才会有如斯的热忱与胆色,敢买敢砸钱。
他自己手上的闲钱败得差不多了,就攀上了他皇叔我,仗着我从小疼他,屡屡涎着脸来借钱,一次比一次借得多,当然我也没指望过他还。
玳王搓着手道:“浚皇叔,真的就六千两,只这六千两,浚皇叔你知道今天我遇到的是什么不?周文王用过的酒盏!那卖主只开八千两银子,有好几个人和我抢哩,再晚些说不定就被旁人抢去了。”
我道:“我记得你前几日刚刚弄到一根据说是商纣王使过得的耳挖,貌似是个假货。依皇叔看,你在商周这一块上没运气,这次还是算了罢。”
我转回身继续向前走,启檀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浚皇叔,皇叔,好皇叔,浚叔,这次不同了。我吃过一回亏,还能不长教训么?这次确确实实是真品!再说过几日就是皇兄的寿辰,我想将此物献给皇兄,当做寿礼,浚皇叔你只当成全侄儿这片心!要不,献上的时候我在礼单上写明,这个酒盏算你我一道送的,皇叔你也有份,这样还不成么?”
废话,八千两银子的玩意儿,你皇叔我出了六千两,你写礼单时,按理说你的名字还要远远写在我后头罢。
我语重心长地向启檀道:“你如果能将这个毛病改了,从此不再乱收古董字画,圣上一定会欣慰无比,比收十个周文王祭天用的大鼎还开心。”
启檀却执迷不悟,将这话当成耳边风一般,一把抓住我的袖口道:“浚皇叔,只当我求你了。要么,五千两,五千两可以不?”
我再叹息:“干脆我现在就转回去,启奏皇上,让他把河南府一块改成你的封地,据说商周的遗迹大墓那里不少,皇叔我再替你备一二十个壮丁,一车锄头铁铲,你天天守着去刨吧,一定能刨出宝。胜过你如今这样。”
启檀只管紧紧抓住我的袖子,露齿笑道:“浚皇叔,四千两,要么四千两。”
上午刚刚做了乌龟,下午又被当做肥羊,我对自己的情境十分颓废。启檀嘴上抹了蜜一般地道:“我知道浚皇叔肯定借给我,所有人里就属浚皇叔从小到大最疼我。”
我复叹息,确实拿他没办法,启檀他敢这样,于我从小到大惯着他大概委实有些关系。
想当年包括启赭在内,启檀、启翡、启礼等等一茬年岁的先帝皇子或是我诸位堂兄的王子们还是幼童时,我都曾领着玩过。
其中皇子里的启檀启绯,王子中的启礼启正启乾等最爱往怀王府中钻,启檀聪明胆大嘴巴甜,和幼年时的皇上只差了一个娘,却好像完全不是亲兄弟,启赭小时候闷不吭声的,光在肚子里别扭,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不说,启檀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一定喊得最大声,想要的东西非要到不可。因为这项长处,从我怀王府里弄走了不少好东西。也因如此,看起来我一向都多疼启檀。
据说太后当时曾担心过我会改扶启檀,威胁启赭的皇位,后来我得知后,觉得有些可笑。
别说本王根本没能耐左右储君废立,就光凭启檀的脾气,他这辈子就最好别当皇帝,倘若皇位上现在坐的是他,只怕我朝早已国库亏空,离亡国不远矣。
启檀抓着我的袖子,依然笑嘻嘻地看着我,估计倘若我不答应拿钱,我的袖口今天就不用指望从他手里松出来了。
我无奈地预备点头,想到账册上又将划去一大笔款项,心中隐隐刺痛。
正在此时,我眼角瞟到了道路的一侧拐角处出现的一抹墨蓝的身影。
心顿时没来由地便振了振。
或者老天怜我,竟然平白给我送下一个机会?
我假装目未转腈,向启檀道:“也罢,只是那酒盏是真是假皇叔实在不放心,倘若是假,我给你银子,岂不等于纵容你?我看我还是和你一道去,鉴定确属真品后再说。”
启檀道:“浚皇叔,你好像对古玩也不比侄儿在行多少,估计我看着是真的,你看着一定也是真的,何必连累你老人家多跑一趟?”
我摇头:“不行不行,不鉴定鉴定我总是不放心。”我将话说得慢些,语调拖得长些,那墨蓝的身影恰好便走到近前,我抬头,假装方才发现地道:“巧了,正说着不好鉴定,这里就来了行家。”
柳桐倚含笑向我和启檀行礼道:“臣似乎打扰了两位殿下的谈兴。”
启檀总算松开了我的袖子,颔首回礼道:“柳相这是要回府?”
柳桐倚客客气气地道:“正是。”便要告辞离去。我壮起胆色,道了声:“柳相请留步。”
柳桐倚停步,神情中浮起一抹疑色,启檀十分诧异地看向我。
我和柳桐倚在朝中一向甚少交集,彼此见面时至多就是寒暄几句。众人都知道,我和他既没有交情,也无恩怨,但我的名声是奸王他的名声是贤相,约等于一黑与一白,在旁人眼中,理所应当,我和他一定应是势不两立。
所以我出声喊住柳桐倚,不单他面露疑惑,连我的玳王皇侄都诧异了一下。
我假作轻松自在的神色道:“小王可能有些事,要烦劳柳相帮忙。”启檀满脸诧异地瞅着我,我微笑向他道,“柳相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才子,风闻他对古玩字画的鉴赏极其精通,可不正是老天送过来的行家?”
启檀的神情十分复杂:“浚皇叔你……”
我向柳桐倚拱拱手:“柳相,小王的玳王皇侄要去花大贵价钱买一只酒盏,他说是周文王用过的,小王担心他买了假货。倘若柳相此时得闲,不知能不能请请你,一同前去替小王和玳王掌掌眼,好歹让我们不至于几千两银子,买回一只赝品让人笑掉大牙。”
我望着柳桐倚,在朝中数年,我能得以和他这样两两相望的机会屈指可数,于是在春风中,本王的心颇为荡漾。
柳桐倚一直严谨自律,只怕不愿沾染我的浊气,十之八九,会找个借口,推脱告辞。
暮色之中,他的面容像一幅水墨画卷,素淡静雅,我的心似乎也要随着淡雅起来,王妃,家变,乌龟,暂时地都离本王远去,去向那九霄云外了。
他浮出了一丝微笑,向我道:“承蒙怀王殿下相请,臣自然不会推脱,听凭殿下吩咐。”
那一瞬间,春风里开满了花,我的心更荡漾了。

第6章

柳桐倚身上穿着官服,要回去更衣。
我和启檀都是便服入朝,我在皇城门口和启檀道:“你要是心急,怕东西被人抢了,可以先去那地方占着位置,我陪着柳相回去更衣,你一定等柳相和我到了再买。”启檀满面感激地道:“好,皇叔,那侄儿先告辞了,皇叔千万记得带着银票!”跃上马背,一股风地跑了。
我向柳桐倚笑笑:“我的这个皇侄就是太性急,做什么都毛毛糙糙的。”
柳桐倚道:“玳王殿下雷厉风行,等到了怀王殿下这个年岁时,想必便也和怀王殿下一样谨思慎行了。”
这是在夸本王还是贬本王?然思估计对我还是有些误解,但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即便是贬我也爱听。他敢当面贬我,正显出他的端正不屈的品行。
我再向柳桐倚笑一笑:“柳相过誉了,我固然已经这个年岁,做事依然还是这里丢些那里缺些,所以这些皇侄们,大都把我当一辈的,我在他们面前总是端不出皇叔的架势来。”
从城门这里到柳桐倚的轿子还有一段路,我有意缓着脚步,慢聊慢走。
可幸柳桐倚和我说话并不拘谨,我这样说,他便接道:“原本怀王殿下与玳王殿下等差的岁数也不是很太多,怀王殿下在他们眼中,与寿王殿下等王爷们大约有些不同。”
我的几位老堂兄寿王祥王等最老的已五十余,我爹若在世,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想想我和他们的确不大像是一辈的。于是我便道:“柳相这几句话,让我顿时觉得焕然如少年了。”
柳桐倚微笑:“殿下过誉了。”
我坐着马车,和柳桐倚的轿子一同到了丞相府,柳桐倚上轿前问我:“王爷不回去取银票?”
我道:“我就不信启檀说的那只酒盏真是什么周文王用过的。十有八九是个假货。柳相你和我先去瞧瞧,等鉴别出那东西确实是真货时再说都不迟。”
柳桐倚颔首:“是,卖古玩的想必也不会担忧两位王爷能拿了他的酒盏不给钱。”
我道:“那是,何况我们还有柳相做保。”
柳桐倚微挑眉:“原来王爷非要拉上臣,是为了这个。”
我叹气道:“哎呦,不好,被柳相看出来了。”
柳桐倚微微一笑,弯腰进轿,我跟着笑了笑,上了马车。
本王的马车停进柳丞相府,让丞相府内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本王下了马车,亲眼看见一个管事三四个小厮瞧着我变了颜色,但柳相治家有道,其余偷看本王的人只敢藏在犄角旮旯处,我在正厅中坐时,过来端茶送水的丫鬟小厮眼光里虽然微有觑探之意,表情都还很恭敬平常。
柳桐倚尚未娶妻,但府中布置十分雅致,一点不比我这种有老婆的差。
说到老婆,我又想起了王妃,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幸而此时,柳桐倚更换完便服出来,他穿了一件玉色的绸衫,除却官帽,头上束着同色的发带,少了几分刻板,多了些飘逸,我暂时地又可以把王妃忘一忘。
他站在厅中向我道:“王爷,此刻便去么?”
我振奋精神:“好,走吧。”
启檀说的那个卖酒盏的商人在京郊河中的一条大画舫上,我和柳桐倚赶到时,暮色已重,画舫上已亮起了灯。
启檀就在画舫舱中的华厅中坐着,端着一只酒盏正在看西域打扮的舞姬跳舞。
华厅中除了他之外还有数人,有几个我颇眼熟,大约都是京城中的贵胄子弟。启檀做出一副微服出行的神秘样子起身跑过来,拉着我的袖子小声道:“皇叔你总算来了,哦,柳相也来了。皇叔,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你我是谁,千万别暴露身份。”
我应了一声,心道,你小子成天满京城招摇,有几个人会认不出你这张脸?只都装着不认识你吧!
启檀领着我和柳桐倚入座,座上的其余人果然虽故作不动声色,眼神却不断地向这里飘来。
怀王柳相还有玳王三人共游画舫,这件奇事明天一准满朝皆知。
我向启檀道:“你要买的酒盏在何处?应该不是你手里拿着的这个罢。”
启檀笑道:“怎可能是我手里这个,这不是为了等皇……等叔父您和桐公子,还没让许老板拿出来么。”
遂向侧方坐着的一人道:“许老板,我这里要等的人已经到了,你把东西取出来罢。”
那许老板看上去四五十岁年纪,棠紫片儿脸,微有些胖,一身半旧衣衫,倒是副淳朴的模样。他应了一声,朝着这边躬了躬腰便转身进了一道侧门,少顷后捧着一个木匣走出来。
许老板将木匣放在本王等人面前的案几上,小心缓慢地打开匣盖,里面居然又有一个小匣,再打开,还有一个,又打开,又有一个。直到打开第五个匣子时,方才露出深红色的绸缎。
这玩意儿包得真有几分架势。
许老板把红绸缎布包着的一团托起,像拖着一只柔嫩的生蛋黄,举到启檀面前。
启檀搓搓手,接过,一层层打开。
一只铜锈斑斑的酒盏卧在红绸缎上,述说着沧桑。
看它锈得那个样子,可能真的是周文王用过的也不一定。
启檀像惟恐指印污了它一样,隔着布将它举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本王跟着接过来看了一看,启檀在一旁指点道:“叔父,你看这个酒盏的外形!再看这个纹!必定是商周的古物无疑!再瞧瞧这锈迹,这样厚的青锈,没有千百年可积攒不起来。”
他目光灼灼,似乎要穿透我的手我的外袍,直接探到银票的所在,将它勾出来。
我沉默地将酒盏递给柳桐倚。
柳桐倚拿在手中,看了看,开口道:“许老板,这只酒盏据在下看,似乎并不是商周之物。”
我早已料到,便笑了。
许老板满脸惊异:“这位公子,望你不要乱说。小人一向做得是诚恳买卖,怎敢拿赝品出来欺瞒几位贵客。”
启檀更是满脸惊诧:“柳……桐公子,你看清楚些,这件明明一看便是有年头有来历的古物,它若不是商周年间的东西,又是哪年的东西?”
柳桐倚将酒盏放在桌上,轻描淡写地道:“依在下看,这只酒盏,是去年的东西。”
夜色深重,本王顶着星光回到王府。
启檀极其颓废,那只酒盏经柳桐倚断定确属赝品,还是个十分拙劣的赝品。柳桐倚说,做这样的赝品,非常容易,先按照要仿制古物的式样铸个模,烧一锅铜汁,想浇出多少个,就能浇出多少个。然后再扔进油污中泡一泡,埋到淤泥中几日,在太阳下晾晒几日,如此反复多次,最后在土里埋过水里泡过,差不多七八个月后,就可以锈迹斑斑,古朴沧桑。
本朝中人人皆知,除三大毒瘤外,朝廷里还有两大利,第一利就是柳相的眼,第二利是云大夫的嘴。
柳相的眼如此判断,启檀异常难受,座上的其他人中有人立刻喊了官府的人过来,把许老板拖去了衙门,还顺带抄了抄他的货物。
柳桐倚饶有兴致地去瞧了瞧,许老板的几大箱货,除了木头箱子是真的,其他的几乎全是仿制的赝品。
赝品被捕快差役们丢得满船都是,金银铜铁玉石琉璃,亮晶晶的在灯烛下倒煞是好看,可惜我的启檀侄儿的脸色就一直不好看。
我说,少年人嘛,总要经些风浪,吃点亏才能更老练。
柳桐倚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站在一边,随手捡起了一件什么东西,在手中把玩。
我踱过去瞧,原来是块圆润的小玉石,白色中泛着云一样绯红的纹,晶莹可爱,我猜想这块应该是许老板留做赝品的材料,它本身带着红色,再染一染就可以染成一块鸡血石,伪刻出一只前朝名流的印章。
柳桐倚看看它,又将它放了回去,这些赝品等下差役们应该是都要收回衙门,做呈堂证供。
启檀被酒盏伤得很深,从画舫出来后便说还有事,应该是去哪里喝酒了。
柳桐倚和我来时为不大招摇,同乘了他府中的一辆马车过来,那车先送了本王回王府,在王府门前,我下车,向柳桐倚道了声谢:“今天实在是将柳相麻烦得大了。”
柳桐倚也下了车,站在马车边微笑:“王爷太客气了。”夜风中,他玉色的长衫衣褶微动,像湖水的波纹。
我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送到他面前:“这件小物,还望柳相笑纳。”
柳桐倚看着那东西微露讶色。
我笑:“我这叫做窃花献佛,还望柳相高抬贵手,不要知会大理寺衙门来抓我。我觉得,这么块小石头,那堆赝品里有它没它都无关痛痒。”
柳桐倚的眼角微弯道:“王爷可不只是让我装聋作哑,而是让我收赃。”
我寂寞地道:“柳相不收么。”
柳桐倚眼角弯得更深了些,从本王手中将那块小石头拿起,抬起衣袖:“多谢王爷,臣先告辞了。”
我看着他踏上马车,马车在夜色中远去,今天的一晚上,几乎等于我过往的十年。
柳桐倚平日刻板迂腐的模样原来并非全是真的。
本王果然没有看错。
当真是个书呆子,怎么可能如斯年少便官居丞相。
我踏着熏熏的夜风进了府内,刚一进门,就觉出有些不对。
角门边的一个人跺着脚向我道:“哎呦怀王殿下,你可算回来了。”
我看见这人,愣了一愣。
不至于吧,大晚上的,怎么可能……
我疾步走向正厅,一路阵仗显出,确实有可能。
我整整衣衫,迈进正厅,刚要屈膝,上首那熟悉的声音道:“皇叔终于回来了,免礼罢,在你家里见朕,没必要这么规矩。”
我躬身:“参见皇上,不知圣驾临至,未得跪迎,望皇上恕罪。”
坐在正厅上首最中央座椅上的我的皇帝侄儿不耐烦地道:“皇叔,你把舌头伸直了好好地和朕说两句话吧。”
我只得直起身,含笑道:“皇上,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总算能让皇上满意了几分,他倚在靠背上,接过小宦官呈上的茶水:“朕今天傍晚时听说,皇叔王府内的家变闹得有些大了,王妃上吊未遂,另一嫌犯又撞墙咬舌,此等大事,母后身体不适无精力过问,据说皇叔自从进宫之后就找不见踪影,朕只能亲自到皇叔府上来看看,替皇叔管管家务事了。不知皇叔会不会嫌朕多管闲事?”
本王进宫到回府的这段时间,原来王府内已经折腾成到了如此地步。
我立刻道:“家务事惊扰到了皇上,臣惶恐不已,皇上如此体恤臣,臣感激涕零。”
启赭垂着眼,用杯盖拨了拨茶水上的浮叶:“既要惶恐不已,又要感激涕零,皇叔这么操劳,要多注意身体。朕听说今天傍晚皇叔和柳相一起共游画舫,在河上听曲儿,不知此时是否还意犹未尽?”

第7章

我和柳桐倚一道站在王府门前时,想来惹了不少门内人的注意。
我道:“啊,是,今儿下午玳王要买古董,臣也不大懂,就请了柳相过去给他掌掌眼。”
启赭道:“嗯,方才启檀还过来和朕抱怨,他说皇叔非要劳动柳相,让他今日承了柳桐倚一个人情,连带着在他面前丢了一回脸。”
厅中乌泱泱小半厅人,本王方才匆匆进门,只来得及扫了一两眼,没看多清这些人中都有谁。
我道:“玳王确实比臣早走一步,他说他要去喝酒,臣就只好凑合着柳相的车回来了。没想到他居然先臣一步到了臣家里,找皇上告御状了。今后他要是在没钱花找臣这个堂叔要钱,臣可不会借他了。”我向左右瞧,“玳王这小子哪去了?臣要找他先算算账。”
几眼扫下来,只有一众侍卫和内宦,没看见启檀。
启赭将眼帘稍微抬了抬,露出了一星儿笑:“启檀大约因是知道了朕在怀王府中,唯恐朕等你等得急了,这才特意赶过来告诉朕一声。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变成抱怨了,他说了后,自己可能也后悔了,怕皇叔回来教训他,立刻先走了。就是皇叔和柳相在门口说话的时候,从后门走的。皇叔别怪他。”
我跟着笑道:“有皇上说情,臣方才再想找他算账,此刻也不想了。”
启赭道:“皇叔,今时此刻,朕不知道该不该夸你一句胸怀宽,沉得住气。启檀这个不知情的,半道上听说了朕到了你的王府中,便知道可能有要紧之事,急惶惶地跑来先替你报个信。皇叔这边关怀完侄儿,搭着柳相的车慢悠悠地回来,下车了还不忘记叙一会儿话。”
不单叙了话,还送了东西,不知道传话的人将我送给柳桐倚的那个小石头说成什么贵重物事。
我今天傍晚得以和桐倚稍微亲近些,窃喜得有些过,恰好赶上启赭在王府,也是赶巧了。
本王虽然居心不良,但做的都是堂堂正正之事,无需什么避忌。我看着启赭坦荡荡地道:“因为臣劳烦的人是柳相,需要尊重些。臣和柳相交情少,亦想多说说话,再熟悉些。”
启赭再抬眼向我眼中瞧了瞧,把手中的茶放回小宦官捧着的托盘上,我紧接着道:“臣,并不知道皇上在府内,否则一定回来得比传军情的马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