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城统制使吕奂原本已经绝望,下令亲兵回府,将家中财物装车,又令妻儿换过粗衣布服,准备逃难。此时眼见蒙人大阵全数被灰尘笼罩,乱成一团,他心中大喜,立刻唤来箭楼外侍候的众牙将,向他们令道:“你们立刻传令下去,命各将立刻打开城门,趁乱邀击!”
这人虽然胆小怕事,贪财好色,到底是一方守备大将,知道这灰粉顺风飘去,将那些蒙人弄的眼不能视,乱成一团,不过有利则有弊,这强风一直在吹,大团的灰粉已经飘向蒙兵主阵,若是不抓住机会,趁着蒙人在城下的六万大军乱成一团,迅速出击将他们击溃,等这些蒙人恢复过来,势必又会重新攻城。
他的命令一下,城头上两百余面大鼓迅即敲响,鼓声咚咚做响,其声震天,城上所有的楚军将士都是精神大振,转身下城列阵,预备冲出。
张守仁在城外蒙军乱成一团时,已经带着部下兄弟沿着城墙夹道冲下,与胡烈汇同一处,将冲入城内的千多蒙军全数歼灭。此时听得鼓若雷鸣,心中激动,向胡烈道:“校尉,末将愿为前部,出城冲杀!”
胡烈在城下奋战多时,手中的横刀都换过几把,全身浴血,便是脸上,都是血红一片,听得张守仁邀战,他横了张守仁一眼,斥道:“糊涂了?不等背崽兵冲出去,轮得到咱们?”
张守仁顿时恍然,低头歉道:“是末将一时迷糊。”
胡烈看着他一笑,用力拍向他肩膀,赞道:“守仁,用灰粉的计策是你想出来的吧?此战过后,你也该高升了吧。”
“末将到没有想过这个。”
“好男儿就得想着出人头地才是!你也是大楚的堂堂七尺男儿,怕什么!”
张守仁轻轻点头,向胡烈道:“是。”
此时两人对话如常,亲切温馨,全然不似适才在城头那么剑拔弩张。
稍停了片刻,两人听得东面城门处传来一阵阵欢呼呐喊,胡烈咧嘴笑道:“背崽军出去了,这一天,他们想来也是憋闷坏了。”
这背崽军的建制还是大楚先贤名将所创,全是在军中挑选最勇猛善战,武艺和胆识最精良的战士充当。在六万多人的襄城军中,有资格做背崽军士的,不过五百余人。今日苦战,原本该背崽军护住城门,或是随时出城反击,怎奈吕大帅害怕城破之后,自己落入敌手,便下令背崽军不得擅动,就在他所居的箭楼下待命护卫,准备随时带着他奔逃。
张守仁侧耳倾听,只觉城头的欢呼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显然是背崽军们大砍大杀,将城下的敌人打的落花流水吧。
别人欢呼跳跃,他的脸上却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心道:“无敌的勇士却要受制于怯懦的丑类,若不是如此,凭着大楚的国力,怎么被人打的节节败退,祖宗的江山被丢弃万里,偏安在这长江之南。”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胡烈极亲热的拍拍他的肩头,向他道:“守仁,咱们是军人,想的太多没有好处。”
“是,校尉大人。属下只是在想,今日之后,不知道蒙军还有没有力量再来攻城。”
胡烈皱眉道:“末必有了吧。蒙军也不过十余万人,人吃马嚼的,今日之战所耗物资很多,再想重新整顿,非得很长的时间不可。现下已经是深秋,再过一段时日,这大江边上天寒地冻的,人还好说,他们的战马上哪找草料去!”
张守仁心中不以为然,只觉得这一次敌人倾尽全力来攻,除了十万蒙军精锐,还有十万北地汉人仆军,用来挖路修桥,建立营盘,输送物资,他们的战马又是养了大半年,正是秋高马肥时候,下了这么大的血本,哪能一挫即退。
虽然如此,却也不便和胡烈多说,只是答道:“但愿如此。”
众人又稍待一会,城头上下来整队的兵士越来越多,终于有传令在城头喊道:“刀手和枪手突前,弩手在后,众兵出城,追击敌兵!”
胡烈点头笑道:“灰粉也散的差不多了,现下他们还是没头苍蝇一般,又被背崽军冲上一冲,阵形想必大乱,咱们也是时候出去。”
转头大声令道:“兄弟们,咱们让蛮子操了一天,现在出去操翻他们!”
此人粗鲁不文,却实在知道士兵的心思,此语一出,周围数千名楚军将士立时轰然大笑,齐声答道:“是,出去操翻这些杂种操的!”
鼓声仍旧响个不停,对面的蒙军大营,仍然是号角声声,只是此时的楚军将士听在耳中,已经没有了适才的惊惶。
挪开挡住道路的尸体,楚军将士以标准的鱼鳞阵法列队而出。
远处的蒙军火堆发出的火光已经被灰粉遮挡,模糊不清,到是此时的楚军,开始点燃火把照明。适才蒙人先被粉尘突袭,大半人没入其中,眼不能视,口不能言,各级的军官正在拼命收拢队伍,却又被五百名楚军背崽将阵形冲乱,待大队的楚军开拨出城时,整个战线的蒙军已经支撑不住,开始溃败。
蒙人到底是天下最强悍的军人,遭遇如此的困境,却是虽败不乱,在楚军大队人马追击之下,并没有一溃而不可收拾,边逃边战,不过退了三四里路,两边却是你来我往,十余万人刀刃相加,血溅黄沙。只是蒙人行伍已乱,多半是各自为战,没有章法,比之队列整齐,士气大涨的楚军,却是吃亏很多。
待对面的蒙军大阵又重新集结,号令前方时,楚军方才后撤回城。这一次交战,又有数千楚军战死当场,却也是留下了两万多蒙兵士兵的性命。
这一战足足十余个待时辰,第二天天色微明,城头执戈待旦的楚军将士亲眼看到对方阵营中的九旌大纛缓缓拔起,整个蒙军大阵开始往北移动,压迫了襄城长达半月的月牙大阵终于慢慢消逝不见。
自城东到城西,所有的鼓手都拼命敲响战鼓,所有的楚军将士均将手中的兵器抛向半空,纵声欢呼。
张守仁手扶城碟,强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仰天长啸,唱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三千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四万多楚军执刀拍盾,应和着咚咚鼓声,一起唱着这首前朝大将所做的战歌。这一战虽然大胜,却也有两万大楚男儿再也不能站起,再加上城外被杀戮残害的百姓,城内死于流矢的父老,此战之后,母哭其子,妻哭其夫,襄城之内,必定是哀声四起,白烛处处。
“大帅有命,大开城门,各部出城搜索昨日不及入城的兄弟,死者收尸,伤者救治。”
眼见远方的蒙兀军队已经消失不见,城头上号令上此起彼伏,各部楚军开始卸下盔甲,轻身执刃,出城寻找昨夜激战后留在城外的伤患。
过不多时,城内百姓得到讯息,亦是蜂拥而来。大帅吕奂下令,为防敌军突然回袭,不准百姓出城,以防冲散军人队列。
第一卷 铁血襄阳(四)
此时朝阳初升,温暖明亮的光线照映在天地四周,只是放眼望去,方圆十余里内,到处都是断肢残臂,破旗死马,在城头之下,尸积成山,鲜血直浸入泥,已经是黑沉沉的一片。
幸好此时已是深秋,天气凉爽,到是不必担心如同上次襄城之战时,不过隔了一天,便有熏人的尸臭出来。
张守仁听闻命令,便下令部下的火长们开始整队。
各人都是累极,正横七竖八,睡在城头。只是训练精良的军人无需多加催促,一待军令下达,便立刻起身,肃立听命。
经过守城苦战,昨夜又出城邀击,一百人的队伍,此时已经是稀稀落落,余留下来的战士,也是身负创伤,只是在身上草草包扎,便有继续留守。
五十三人。
张守仁只觉一阵心酸,他的部下都跟随他多年,做战时虽然级别森严,无人敢于挑战他的权威,闲暇时,大家却是饮酒做乐,亲若骨肉兄弟。不过几天功夫,已经是阴阳两隔。虽然是军人百战为家国,九死而不悔,只是在活下来的人心中,却也能难以抹去的伤痛吧。
“胡光,你带着受伤的兄弟去城内包扎休息,过两天大帅必定会大犒三军,到时候要他们生龙活虎的出来!”
“是,队正放心。”
胡光自己身上也是伤痕累累,知道张守仁安排他带队入城,也是对他有照顾的意思。若是寻常军官,必定感激非常。胡光却因为其叔胡烈身为校尉,总是疑心张守仁看在叔叔的面上方才如此。是以无论如何,他总是淡然以待,并不肯露出特别感谢的神情。
看着胡光领着一众伤兵下城,张守仁向几名火长令道:“咱们即刻出城!”
众人轰然应诺,卸下甲胄,弓弩手亦将手中的弓弩放下,手持短刀,相随而出。在城头时,各人只觉得天清气朗,万里无云,正是深秋好景色。
待鱼贯相随,出得城门,满眼只见伏尸遍地,破旗死马。饶是百战得生的铁血战士,也不由得都是心中一凛,均想:“熬过了今天,才总算不会落得个与这些死人一样的下场。”
张守仁眼见属下都是脸色铁青,知道他们心悯死者,哀及自身。这样的惨烈景象见的多了,若是不及时疏解,日后要么成为没有人类感情的死士,要么便胆怯害怕,以后再难当大用。
他心中略一思忖,便向众人道:“战士百战为家国,战死者均是为了襄城百姓,大伙儿侥幸得存,可不要忘了身死的兄弟们。”
见各人都面露感动,低头伏身,向那些陆续被发现聚集在一起的楚军将士的尸身行礼,他却又令道:“各人回头,看一看咱们的襄城。”
此时旭日初升,众人身处北面,回头一看,只觉阳光灿然,身后的襄城城墙高耸入云,巍峨壮丽,纵是被蒙军攻打多日,到处是破石残垣,却仍是不能有损于它的光辉。
只是城内传来若有若无的哭泣声,显然是城内的百姓得了家人亲属的尸身,难似抑制悲伤。
“兄弟们,若不是这些死难的兄弟,若不是咱们拼死奋战,这襄城内哭的可不止这么些家了。蒙军一路南下,杀人盈野,杀人盈城,北方数百城池,三千万大楚百姓,现在留存的不过十之三四。余者,或是被蒙人当做牛马役使,或是被当牛羊一相宰杀!房屋焚毁,耕田驰废为牧场,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全被掠走,我大楚的清白女子,被他们欺凌羞辱,前朝大宋,曾被金人灭国,公主后妃都被寻常小兵轮暴,若是这些蒙人冲入襄城,北方楚人的惨况,必定会落在襄城百姓头上。蒙兵此次落败,其实并没有伤及筋骨,匆匆退兵,必有原故。咱们需得振奋精神,准备再战!”
他所言的都是各人知道的实话,一众楚兵原本精神倦怠,心中惶怕,此时被他激起斗志,又想到蒙兵初次攻城,以襄城北面的楚人百姓为先锋队,几万名大楚百姓被皮鞭大刀直逼向前,死在守城楚军的手中,那种绝望与无助的眼神,至今令这些楚兵心中酸痛。
“各人听了,一字排开向前,搜索死伤的兄弟。”
“是!”
他属下将士齐声暴诺,振奋精神,数十人一字排开,与大队的楚军遥相呼应,往前搜索。后面的城门大开,城内的男子渐次出城,赶着大车紧随其后,遇着侥幸未死的楚军将士,便以大车送回救治,其余的楚军尸首,以草席包裹,准备将来一起安葬。
张守仁眼见一具具的楚军尸体被包裹严整,放在一处,心中却想起当年自己父亲战死后连草席也没一张,就那么被草草扔入火堆,化为灰烬。
“若不是天气转凉,只怕他们的尸身,也是要如此处置吧。”
他昨日在追击敌军时,也受了轻伤,胁下被一个手持铁矛的蒙兵斜斜刺过,划出一道浅浅的血槽,因为创口不深,却也不必着急回城包扎,此时跟随在众军士身后,身心放松,却只觉得肋下一阵阵的刺痛。
虽然是脸色铁青,汗如雨下,却仍是强自忍耐,不肯进城歇息。他属下兵士虽然与他亲近,却也知道这队正脾气很是执拗,劝也劝说不来,也只得由他。
数万楚军先在城下四处搜寻,待到正午时分,已经离城十余里,正是昨夜与蒙兵鏖战之处。夜里纷乱,到也确实有不少楚兵负伤,不及撤回。呆笨勇烈些的,与退后的蒙兵力拼至死,机警灵醒的,便藏身于尸堆沟壑,此时见自家大队的兄弟出来,便知道蒙兵已经撤走,襄城无忧,却也顾不上自己刚离险境,身上带伤,忍不住一个个从藏身之所跳出,欢呼大叫起来。
“这位可是张队正么?”
张守仁正看着这些满脸血污的发笑,冷不防耳边炸雷也似的问话声响起,他扭头一看,却见一个红脸大汉骑在马上,正目光炯炯,盯视自己。
“我便是。”
那大汉斜视张守仁数眼,咧嘴笑道:“昨日队正妙计破城,又身先士卒,当先攻入蒙军队中。我以为队正必定是相貌奇伟,现下看来,却也平常。”
他声若洪钟,这般类似挑衅的话从容说来,丝毫没有避忌的意思。话音未落,张守仁部下的将士均是大怒,一个个向他斜眼瞪视。
张守仁个头虽较常人略高,却是略嫌瘦弱,不够精壮。再者眉眼五官虽然不能说是搭配的失常,却也并没有什么值得傲人的地方。倒是双眼中凛然有神,令人不敢逼视。
那汉子却并不在意众人的眼神,只又向张守仁道:“张队正,奉大帅之命,传你即刻去见他。”
“是,谨遵大帅将令。”
张守仁垂首皱眉,向这汉子行了一礼,便准备随之而去。
他若是辩论一番,那汉子必定更加瞧他不起,此时见他落落大方,全然不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神情谈然,如同适才被折辱的是旁人一边。
那大汉终于动容,拱手豪笑道:“好汉子!在下襄城背崽军校尉方达,见过了!”
此语一出,周围的楚军将士立刻动容。这大汉生的英武不凡,红色的脸孔上遍布刀痕,只是穿着的盔甲却只是寻常楚军将士的铁甲,却不是将军所着的明光铠。众军士原本只以为他是个寻常传令小兵,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是背崽军的校尉。
出生入死,斩荆劈棘,有敌无我的背崽军!
自前朝大将始创背崽军制,背崽军便成为天下强兵之最,成为每个军人心目中神话一般的存在。
前朝少将军岳云,曾以三百背崽直入十万敌军阵中,那些纵横天下,灭除大辽,冲入宋朝疆域,视天下英雄为无物的强兵悍卒,竟然无有人敢挡其锋。
自那一战之后,背崽军渐渐成为一个传奇,时至今日,大楚禁军数十万人,也唯有面对蒙兀的襄城,还有背崽军的建制。
也只有襄城的铁血男儿,才不负背崽军这个称号吧。
看着众人又是崇敬,又是畏惧的眼神,方达咧一咧嘴,向着发呆的张守仁道:“张队正,快些起身,与我一同去见大帅。”
“是,见过方校尉!”
张守仁到底还是年轻,终究忍不住心中激动之情,躬身向方达郑重一礼,然后方上马,落后方达一肩之地,随他同行。
微风轻拂在张守仁脸上,战场上的血腥气也渐渐远离,原本颠簸的土路亦是平整,马蹄声轻脆悦,道路两边柳树成行,不但杀伐之气全消,就是城中四处可见的白纸香烛,哭泣哀嚎之声,也是全然消失不见。
此处,便是寻常人等无法进入的襄城中心。
襄城乃是襄州首府,又是大楚的战略要地,不但有统制六军的统制使,还有刺史、监察御史、漕运使、推官、别驾,诸多官员的私宅及官衙均建于城中的靖安里内。
张守仁是寻常百姓人家出身,父母都是老实本份,自己长大从军,现下不过做到队正,哪里有资格进入靖安里这样的官绅大将才能往来的地界。他面对成千上万的敌军,未尝气短害怕,到时此处环境优美,道路两旁的行人非富即贵,到令得他心不自安,额头上渐渐露出些汗意来。
方达转身扭头,见他神色,便向他笑道:“守仁,不必如此。我初来此地时,也曾经胆怯害怕。后来一想,他奶奶的,别看这些人人模狗样的,一个个横的紧,其实若不是咱们,早成了蒙兵的刀下之鬼,咱们合该受他们的敬重才是。”
张守仁知道此人粗豪开朗,心胸坦荡,是以也老老实实答道:“末将在敌军阵前未尝害怕,只是到了此地,到觉得有些气沮起来。”
“嘿,你必定是看了这些贵人们不拿正眼看咱们,所以有些害怕。其实他们也是心虚的紧,我同你说,前日我背崽营护送大帅回府,这些人一路上哭哭啼啼,怕的要死。城头一旦响动大了一些,他们便全身发抖,围拢上来,问大帅是不是要赶快退兵逃走。”
说到这里,方达猛吐一口唾沫,向张守仁挤眼道:“不必鸟他们,太祖皇帝当年都说过,百无一用是书生。没有我们军人,他们早就是别人的刀下鬼了。”
前朝时,文武分开,壁垒分明。武将不得识字,军队也都是破产农民和城市流氓组成,军人的地位很是低下。自大楚太祖皇帝建立新朝,改革军制,提高武人的地位,革除前朝的弊政,方才使得武人的地位有所提高。
虽然如此,因为太祖英年早逝,种种改革的措施多半是半途而废,到了今时今日,文官的地位又远超武将,整个楚军,军人的地位仍是不高。在襄城,还是因为年年打仗,军人还颇受敬重,若是到了内地军州,只怕更是境遇更是不堪吧。
第一卷 铁血襄阳(五)
“方将军,我好很多了。”
看到方达仍以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张守仁微笑道:“明心见性,为将帅者,唯心不易。方将军,末将省得了。”
他这么玄而又玄的话说将出来,到听的方达一楞。当下打了一下哈哈,两人不再说话,并骑直驱,一直到大帅府仪门前,方才下马。
方达到也不需要信牌,也不需人入内禀报,下马之后,便与张守仁自偏门入内,由正厅前的校场一路往西行,入偏门,进内院,直到帅府内堂阶下,方才停步。
自从入府之后,方达亦是不敢如同在外面那般随意。吕奂身为襄城统制使,统使六军上下,凡军都知兵马使下,均可由他自行处置。任你是统兵大将,万夫不挡的勇士,在吕奂帐下,却也不敢放肆。
“大帅有令,命方达与张守仁入见。”
这帅府内堂,并非张守仁想象中的那么狭窄。早有十余名将军在堂内就坐,每人案前上列酒菜,张守仁与方达一入堂内,便觉得酒香扑鼻。
“连日辛苦,现在蒙兵败退,襄城得安,本帅以水酒一杯,先与诸将军同贺。待朝廷封赏下来,再与诸将军痛饮。”
张守仁低头敛眉,站在堂前,并不可以抬头仔细的观察堂上与四周。一个小小队正,在这里是不可以偏失礼仪的。
统制面前失仪,便是死罪。
却听吕大帅劝酒之后,堂内响起一阵悉索的举杯饮酒声。他心中略觉不平,数万将士还在城外辛劳,这些统兵大将却已聚集内堂,饮酒做乐,期盼着朝廷封赏。
“张守仁,你可知罪!”
向诸将劝酒之后,吕奂突然在身前案上重重一拍,“砰”的一声大响,整个桌案上的酒菜都被这一震之力,拍的跳动起来。
张守仁原本低头侍立,此时被突然喝问,却下意识的抬头一看,只见吕奂满脸怒色,正在恶狠狠盯视着自己。
他曾经在大帅校阅时远远见过大帅数次,每次都见着吕奂满脸春风,白净的脸孔上全是温和的笑意,几时见过如此模样。
因为此事太过突然,他到也并不觉得害怕,只跪下答道:“末将知罪。”
上司问罪,无论自己是否明白,必须跪地认罪,这也是大楚军中的规矩。堂内诸将见他并不慌乱,从容认错,脸上多半露出满意的神情。
“很好,既然知罪,拖下去斩了!”
张守仁却也想不到大帅果真要斩他,心中又气又怒,原本的一点畏怯害怕,却也荡然无存。伏地向吕奂行了一礼,朗声道:“末将领死!”
说罢,解下佩刀,便待退出。
“大帅,念他昨日守城有功,虽然违反军纪,却也是为了打退敌军,还请大帅饶他一命!”
襄城守军共分六军,此时出来说话求情的,便是张守仁的直接上司,第一军的都知兵马使王彬。
他越众而出,先是恶狠狠盯了满脸桀骜不驯的张守仁一眼,然后方又跪下,向吕奂道:“大帅,蒙兀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回来,留他一条性命,也可杀贼。”
王彬既然出来求情,与他交好的诸军指挥,便也相随而出,一起跪下,向吕奂求告。
吕奂原本一脸怒气,此时却是显的沉吟难断。只向王彬问道:“王将军,你的部下干犯军令,本帅若不斩他,日后怎能服众。再有,此人确也立下大功,昨日若不是他首先抛洒石粉,襄城几乎不守。若不斩之,便要重赏。王将军,若你身处我位,该当如何?”
王彬心中一沉,知道今日大帅要斩张守仁,其实是正对着自己而来。若是保不住张守仁,军中必定人心不稳,都说他这个主帅无能。若是拼命保住了他,却也要有把柄落入大帅手中。
“当真卑鄙!”
王彬心中怒骂,却是一时也想不到措辞回复。正在犹豫间,却听旁边的第六军的指挥使魏聆风向吕奂道:“大帅,依末将看来,张守仁过不足以斩,功却不得不赏。罚以军棍,赏以军爵,如此赏罚分明,还有谁敢饶舌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