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行路漫漫,一切不过只是开始。
原都为东藩六郡首府,地处东南,四季皆是宜人。秋季格外绚丽,夏花未尽,秋花争芳,直将双季的精彩皆竞相献上。花城美誉,名副其实。
东临王府位于原都城中心,占地三十顷。这座王府始建于开明初年,先帝称帝后大封宗亲,将战功卓著的长子楚江封为东临王,为先帝护守东疆,清剿前朝刘氏残余势力。
楚江于开明十年战死后,无子而去爵。东临王府多年来成为东藩监行院于原都的办公场所。直至开明三十六年,三岁的楚灏再度成了东临王,这座王府才重新开始修缮恢复。如今早已焕然一新,集汇东部建筑之妙,飞角雕梁山水相接,奇思巧意处处可见。
今天艳阳高照,九月底的原都并不冷。不但不冷,这两天更像是返了夏,颇有些烈日炎炎的劲头。打从婚礼过后,叶凝欢闲散的好日子就算到了头。荣登王妃尊位,各路藩臣岂能怠慢?纷纷将自己的老婆派出来请安见礼无一天消停,车轮战搞得她晕头转向坐立难安。哪里是来请安,简直更像是来要命的!
除此之外,楚灏身边的瑞娘也来凑热闹,捧着大摞账本扯着大批仆妇一股脑扔到她面前,表示从今天开始光荣退休,一应内宅事宜请新官上任的王妃料理。
前后两把大火一烧,叶凝欢算是明白过来了,全是楚灏做下的好事!不然的话,那起东藩贵妇岂敢如泼命般地前赴后继往王府里冲,瑞娘又岂会如此干脆利索撂挑子?分明是将她彻底拖下水,大有我不能睡懒觉你也别想睡懒觉的歹毒意味。
失去才知珍贵,叶凝欢现在无比怀念在别苑待二嫁的美好时光!万分后悔当时乱操心都没睡成几个好觉。
叶凝欢坐在王府东配园子的拱臂山廊上,半倚在木芙蓉后,一边闲闲地吃着点心,一边顺着花隙往下看。冬英和绿云坐在边上,一个捧着杯喝茶,一个捏着点心吃。叶凝欢在偷看,两人偷闲。
叶凝欢偷看的对象是两个女人,今日奉命来请安的孙氏和郑氏。叶凝欢连续六天这样做了,每日都指几位藩臣家眷来请安,安排在这个最方便她偷看的碧映阁。她在阁上廊中尽览下面的一切,虽距得不远,却因花荫浓密而半分瞧不到她的影子,还能清晰地听到对方说什么。
孙氏和郑氏先是在王府后门外廊上候了个把时辰,好不容易来了人把两人引进后园,却又扔在这阴僻地方没人理会。一晃眼都大中午了,连口水都没给。这两个平日里哪受过这种气?孙氏有些待不住了,抬步就往阁外走。郑氏拉住她:“姐姐别恼,这里是王府,不好失了规矩。再候一会儿吧?”
孙氏翻了眼皮,随手拉了郑氏的手道:“王府怎么了?前年我与外子上京,禁宫大内、西苑皆是去过的。淑妃娘娘也不曾苛待于我。她倒好,才刚当上王妃没半个月,就摆这样的架子!”
郑氏说:“嗨,小门小户出来的,一朝得势就要显摆的。姐姐见多识广,何必跟她一般见识?不过是因殿下之故罢了。”
孙氏冷笑了:“小门小户?你还真抬举她。根本就是来路不明!”
郑氏愣了:“这话怎么说的?听说她可是太后亲赐给东临王的,又封了三庶之一的同邸夫人。打宫里出去的,再差也是个宫女身份,身家总是清白的吧?”
孙氏四下看看,转而笑道:“你知道什么?她本来是永成王府养的一名舞姬,后来送给东临王的。她有手段,东临王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求了太后才掩了不堪的出身,借着太后的名义纳入王府的。如此也算是极致了,却不承想,竟还能一朝封妃!当真是天下妖媚祸水的典范!”
郑氏倒抽一口冷气,仿佛不相信似的瞪着她。
窝在廊里的冬英和绿云听得真真的,两人互看了一眼,都挂了些不安之色。绿云不由抬头看叶凝欢,却见她双目炯炯一副认真听墙角的八婆相,好像人家讲的不是她的闲话一样。
身后小风一刮,不待两人回头,一道影子直接把叶凝欢搂了去。待看清来人时,两人不约而同悄悄把手里的没吃完的点心给扔了,现场毁灭证据。
叶凝欢听得认真,冷不防被人偷袭吓得差点嚷出来,回头看到是楚灏时,放下心的同时又添了诧异。这才中午,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你…”楚灏挑了眉毛刚想问她话,这大中午的偷偷摸摸窝在这里做什么?不及他声音挤全乎,叶凝欢双手叠着捂住他的嘴,挤眉弄眼示意他弯腰,别让下面的人看到他。
楚灏一愣,眼往下瞥去,见两个女人靠在阁窗边说话。待他听仔细对方说的内容时,脸色霎时有些发黑。
郑氏追问:“…不可能吧?永成王楚正遥去年就畏罪自戕了。早于之前,他的王府、别苑也全被皇上抄了。这还是你告诉我的呢!若东临王妃曾是永成王府养的舞姬,应该早被料理了才是,又岂…”
孙氏笑:“所以才说她厉害呢!要我说,以后咱们府上的那些个小的,也得看紧些。万一让她们听说了咱们王妃的传奇经历,再学个三分去,只怕咱们都招架不住!”
楚灏听着这两人越说越不像话,心里直蹿火,把叶凝欢往地上一放,刚想下廊去,却被叶凝欢死命拽住。楚灏不忍硬去掰她的手,只僵在原地,跟她用眼交兵。
叶凝欢低声吩咐冬英:“你过一盏茶的时间再下去,告诉她们我不适不见了。记得,别露出半点痕迹来!”
说完,强拽着楚灏从另一侧下廊。直待过了山廊,叶凝欢这才赔了笑道:“殿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那两个是哪路神仙?”楚灏不耐烦地攥了她的手道,“碧映阁的奴才呢,全都死到哪里去了?怎的把那两个东西给撒进来了?”
“你别恼,我累了好几天,只今天最有收获。还好你忍住性子没破坏,不然以后用不得这招了。”
楚灏直皱眉头:“搞什么?好好地听长舌妇嚼舌根?”
叶凝欢笑了,弄得他心痒痒。心痒手就痒,忍不住捏她的脸。她握住他的腕子道:“你想想,我们于京中的事。她们身处藩地,又是长居内宅的妇人是如何知晓的?”
楚灏牵了牵嘴角:“八成是她家男人告诉她的。”
叶凝欢道:“是啊,方才那个孙氏,还说自己随丈夫入过大内,亦到过西苑,还曾见过淑妃!”
楚灏愣了愣,看着她:“难怪你这几日…”
“之前个个都见,虽是疲累倒也把诸位要臣和他们的老婆对上号了。之后便是验证哪家与哪家关系亲厚了,先依着官位,只将诸位同僚或者紧密部门的女眷凑成两至四人不等叫进来,再依着久在东藩王府当差的下人们所传的,仍凑成两至四人不等叫起来。只管晾着她们!”叶凝欢有些得意洋洋地说,“人等得久,平日又是体面惯的,受了苛待难免心生不忿。若同来的只是泛泛之交,甚至是势如水火的,那再不满也规矩体仪妥当。若真是交情深的,便会忍不住抱怨几句,难保会说出什么来!比如今天!”
楚灏静静看着她没说话,叶凝欢笑眯眯地说:“依据我方才偷看的成果,得出以下三个结论:第一、这两家的关系值得细查。孙氏并非仅在今日与郑氏揭些秘闻,关于永成王一事,也是孙氏说与郑氏的,足见这两个女人的关系非是一般的好。可他们并不沾亲,那便是两家走得很近了;第二、孙氏的丈夫与京中的关系值得详查。若她进宫见皇妃的事是真的,那兴许与淑妃的母家也有些关系;第三、孙氏深得其夫的信任,夫妻感情也非常好。”
叶凝欢拍拍巴掌又说:“前两条你自己查吧,我知道孙氏的丈夫是原都副都尉,这个人究竟还能不能用,要怎么用,之后就都看你的了。若你觉得可用的话,那这第三条我再替你搞定,尽管今日给了她难看,想往回拉也不是不行。”
楚灏忽然直接将她给抱起来,他本能勾住他的脖子,触到他烁闪而热烈的眸子,看了心醉又心疼。
“你知我今天为什么突然回来么?还走的侧门。”楚灏轻笑着问她。
叶凝欢扁扁嘴:“瑞娘向你告状了呗,肯定说我整天偷懒。所以你跑进来逮我。”
“她的确告状了。”楚灏笑着看她,轻吻了她的嘴角,“我却不是来逮你的,而是打算跟你一起偷懒。”
叶凝欢愣了愣,他勾低她的脖子轻声道:“板凳牵出去了,在东侧门廊外头。咱们出去骑马吧?”
她的眼放光了,不敢相信地问:“真的?现在么?”
“当然!”他笑了,将她往肩上一甩,扛着就往外走。叶凝欢笑弯了眼,阳光为她镀了一层金,格外耀眼。
楚灏眼角余光看她伸着脖子凑过来嬉笑,心化成水。她不舍得他拼了名声不要去给她搏名分,他亦不舍她听着那些蜚短流长去给他博前程。
总是不舍得!

第三章 缘起
矮马板凳展开四蹄,负着叶凝欢沿着林道飞奔。雪鬃如流丝,阳光下璀璨生光。楚灏相马有术,它虽很矮小却很矫健。到了原都后,并没有养在马厩,而是散养在府内的园里。叶凝欢之前被关到别苑去,无人陪它玩耍,它独自憋在园里很是寂寞。难得出来遛,自然格外撒欢,恨不得将浑身的力气都使出来,以证明自己有着不输灵骏的本领。
耳畔风动,银杏树飞速后退掠成两道金光。叶凝欢喜欢骑马的感觉,一如她所爱的舞蹈。马背上颠簸,连带心都跟着飞扬。在这一刻,忧烦都随风散去,只剩畅快自由。
板凳身量矮小,它似也知道叶凝欢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因此对楚灏的坐骑极为不友善。打从府里一出来,它努着劲着要显示自己脚力更胜一筹,一门心思地跑在前头。楚灏也由着它跑,并没有赶上前去,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不远。
叶凝欢为了骑马方便,换了身款式简单的碧衫。窄袖裹领,下面是开裾,下着长裤和长靴。长发绾了个简单的髻,两边碎发结了细细的辫子。无繁冗饰物,只以那支檀心的簪子定住。这身衣裳,是她自己闲时做的,今天才有机会上身。这般一打扮,清灵如泉,与这绚烂山景相得益彰。板凳像个雪球似的拼命往前滚,叶凝欢成了落在雪团上的碧蝶,似飞似凝,撩动人心。
马走疾风深入林间,林子越来越密,板凳却犹自欢快奔跑。楚灏不由引马追上她说:“跑慢些,当心被树枝剐到。”
叶凝欢扬着笑,摸摸板凳的脖子说:“没事的,它知道如何选路走。”说着挺了挺腰身,颇有些自豪地补充,“我的板凳聪明又体贴,有今日的骑术,大半功劳要归它!”
发丝微微凌乱,脸颊却红粉绯绯,眼弯如弦月,仿佛随时会滴出水来。细碎阳光透过叶隙拢在她的脸上,面上的薄汗闪闪发光。
快乐的她,如此动人!
楚灏也勾起笑容,调侃:“聪明又体贴?当初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说它是驴,还说骑起来一点也不威风,死活不肯要!”
叶凝欢面窘,又反驳不得,用力一夹马腹道:“有那翻旧账的工夫,倒不如比比看谁先上山去!”
板凳打从楚灏拍马赶上来时便有些躁动,好不容易等到叶凝欢发了令,哪肯错失半点先机。鼻嘶一声,也不走大路了,带着叶凝欢专拣狭隘的地方乱钻,滋溜滋溜兔子似的上了半坡。楚灏急忙催马赶过去,但板凳所选择的路径压根儿不是高头大马能走的,错枝罗列,藤萝伸展。处处都成了绊子挡锁,楚灏眼睁睁看着板凳带着叶凝欢越跑越远,急得他大叫:“凝欢,别让它瞎跑。”
叶凝欢的声音远远传过来,很是得意:“哈哈哈,你的霹雳闪电无敌马不行了…一会儿咱们山上见吧!你若输了,晚上帮我看账本…”
楚灏气得直咬牙,居然还临时加赌注的。掉转马头往大路上绕去,嘴里道:“板凳还不及你的腿高呢,若你连它都跑不赢。以后也不用混了。”
座下青骢一路受了板凳不少闲气,仿佛听懂了楚灏的话,双眼泛起红光,四蹄不沾地,踏云般地狂奔。
叶凝欢半身伏在板凳背上,横七竖八的枝丫哗哗打她头顶过,这一带也只得板凳这样的马才能通过,楚灏的马想要追来,只能转走大道。板凳穿过一片林子后,横过环山窄道,再度往林中深入。叶凝欢趁机顺着窄道往山下看,并未见楚灏追上来,心下暗喜,连拍板凳道:“你真是厉害,找到这样的路。上回来是不是把整座山都跑遍了?”
板凳摇头晃脑,鼻子里一个劲儿地打啡子,兴高采烈。
这里名流锦坡,位于原都南门外三十里。方圆十几里的地方是一座绵缓的山坡,植被丰富繁密,远望过去如流波织锦。叶凝欢初抵原都时跟着楚灏来过一回,板凳当时也跟来了。不过随从跟来了一大堆,叶凝欢没有机会骑马,而是任板凳在林子里乱跑。不想板凳识途,让它今天有了用武之地。
不多时,叶凝欢隐隐听到流瀑声响,板凳脚步也加快了。这声音意味着她近了山顶。叶凝欢大喜过望,信马由缰,很快穿出密林直向着山涧而去。山顶地势缓平,山隙间汇出一道细瀑淙淙而下,形成一汪水潭。
秋阳明媚,山花招展,空气中全是青草鲜花的芬芳。叶凝欢深深吸了口气,刚想振臂欢庆胜利,却因石后的一道影子而生生止住了,好像是个人躺在那里。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半散的花色裙裾和一双穿着绣鞋的足,是个女人!板凳带着她穿林而上,动静也算不小了。但那人竟未闻般一动也不动一下,死的吗?
叶凝欢心下又紧张又好奇,她下了马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谁在那里?听得到我说话么?”
待她走近看清,眼倏然睁大了。一个细弱的女子缩在潭边石后,面容姣好,穿的也很是考究。她面色泛着乌青,双目紧闭,胸膛促急地起伏,像是生了急病昏倒在这里似的。
叶凝欢顾不得太多,凑过去扶她:“姑娘,姑娘…”
女子眉头紧蹙翕动了嘴唇,发出艰涩的声音:“…疼…”
她神志都有些不清,叶凝欢自知也问不出什么来,撑起她说:“你忍耐些,一会儿我夫君就来了。带你回府让大夫看看。”
说着,刚想将她撑起来扶上马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暴吼:“哪里来的小贼,还不放开我妹子!”
叶凝欢吓了一跳,刚想回头,眼角余光看到斗大的拳头侵到了脸侧。纵她自幼练舞身段灵巧,但此时这般半蹲着,对方又来势汹汹实在没处可躲。心下暗暗叫苦,这人也太愣了些,竟看也不看挥拳就打。拳风凌利,这一拳砸到脸上只怕楚灏见了她都不认得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腰间一紧,被突来的力道给卷了起来,直直掠过遮挡的大石,避开了那蛮横的拳头。拳头狠狠砸在石头上,坚硬的大石溅上鲜血的同时,亦让这一拳兜去一个角。
挥拳的是个虬面大汉,又高又壮,穿了身素布的灰袍子。袍摆半掖在腰间,肩上还背着个包袱,像个远行的游客。一拳打到石头上,他痛得有些拧眉,更显得狰狞。
叶凝欢冷汗冒了一背,吓得眼睛都瞪圆了。好险,这一拳若真打中,不是楚灏不认得,而是要直接让阎王去认了。
“卓然,动手前总该问清楚。还当是在家么?”
身后幽幽叹息,惊得叶凝欢忙回头。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穿身素蓝袍子。虽是素淡,却是挺括无皱的整洁。面容秀美,太过秀美,带出几分雌雄难辨的阴柔妩媚。衣服散了摆,长袂飞扬添了翩然,他手里拎着一条衣带,显然他是用这东西把叶凝欢裹带过来,救了她一命!
被唤作卓然的虬面大汉微吸了口气,转而托起病弱的女子。从怀里掏出一把枝叶,揪下红红的果实往那女子嘴里塞。女子“呃”了两声,被他一弄倒是真醒了大半,半掀了睫毛看着他,喃喃道:“姐夫…你去哪了?”
大汉继续塞着果子,缓了声音道:“别怕,姐夫给你找药去了。先吃了它!”
叶凝欢愣了愣,姐夫?想来是这女人发了急症,两人将她藏在潭边石后,往林中寻些草药去了。
他喂完了药,转而继续怒视着叶凝欢,脸上钢须直立胸膛起伏,余怒未消:“若咱们再回来得晚些,这丫头就要将雅言带上马去。也不知是不是拐子!”
“我、我不是!”叶凝欢急忙摆手解释,“我是看她昏倒在这里,又不知她哪里伤了,想把她带回去医治啊。”
另一个男子扬了扬下巴道:“算了,治伤要紧,走吧。”
叶凝欢看两人架起女子要走,上前说:“我有马,再说这离城里还有…”
虬面大汉不耐烦打断:“谁稀罕你的破马,我家主子饶你不死,你当偷笑才是。别在这里碍事!”
叶凝欢碰了一鼻子灰,讪讪让开路。看了看边上的男子,低声解释:“方才你救我,我很感激。我真的不是拐子…”
那男子淡淡笑了笑,带了人穿林而去了。叶凝欢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林间,板凳凑在她身侧,不断地拿头蹭她。叶凝欢摸摸它的头:“我长得像拐子?”
板凳眨巴着黑眼睛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叶凝欢吐了一口气,无力瘫坐在地上。
虬面大汉背着雅言沿着密林下山,疾行如飞,却气息凝定,他看向身边的主子:“殿下,她就算不是护营军将的家眷,也是家仆。在这里瞧见咱们,保不齐回去胡说八道。方才借机料理了她,岂不干净?”
这里靠近原都督护营,往来商路不便,往北东临王府别苑。方圆十几里并无民居,寻常百姓不会特地跑到这里来遛马。况且那匹矮马是西宁高原名种,能养得起这样的马,显然不是一般家门。
男子身姿灵捷,不紧不慢跟在他身侧,狭长的目带出点点笑意:“要她的命容易,如何善后?”
虬面大汉愣了愣,喃喃道:“但是…”
“见到十九叔之前,我不想生事。长宁与我们分道而行,此时还没到。雅言伤了,也该安安静静地养几日吧?”
虬面大汉点点头:“殿下说得是,是我冒撞了。”
他笑了,眉眼带出媚色:“无妨,走吧。”
身影掠动,繁密林木不能阻挡那份翩然自如,很快便消匿无踪。
楚灏跃下马,见叶凝欢蹲在水潭边左照右照,全没他料想中的得意忘形。他几步过去捞起她,问:“怎么了?赢了倒不快活了?”
她懒懒看他,半歪了头问:“我长得像坏蛋么?”
楚灏失笑:“什么话?”
叶凝欢半咧了嘴,话到了嘴边又生生止住了。若是楚灏知道她方才跟个彪形大汉起了争执,还险些让人当成拐子打一顿的话,以后再想独自骑着板凳跑是绝无可能了,搞不好只能困在家里整日骑真板凳过瘾了。
她笑了笑,摇头:“没什么,只是等你等得无聊,照水镜玩,觉得我也可以扮扮坏人什么的。”
楚灏挑起眉毛,抬手想掐她的脸,阴阳怪气地说:“等我等得无聊…拐着弯说我慢是吧?”
叶凝欢忙握住他的手嬉笑,很是照顾他的面子:“不敢不敢,是你让我!”
她一脸狗腿相,他恼不得笑不得地揽过她的脖子,捏着她的下巴左右看看:“这一路跑舒坦了?我瞧瞧没让树枝刮花吧?”
她掰下他的手:“没有!”打量着四周,又问,“这一带风景好,又没有划为官家禁地,怎么一路来都瞧不见人呢?”
楚灏说:“你上来看看。”说着,夹了她踩着山涧石隙上了小峰顶端。
他立在水流中央的一块大石头上,揽着叶凝欢,指着南侧的营房道:“那是原都督护营,周围都清了,没有民居。若是经商往来便得绕路。南门又是王府别苑,周围辟出园子。这地方夹在当中,纵然景色好,但原都美景无数,没必要特地绕过来玩。”
极目望去,足下是流水潺潺如歌哼唱,山风渐起,树叶沙沙作响。太阳渐西沉,转向他们身后,流锦坡南翼遍植枫树,枫叶怒展铺红如焰,层云闪亮,直将整座山侧绚染如火。北面银杏金黄。火灼绚金相辅相成,成就如此轰轰烈烈!
叶凝欢被这样的景致震撼,竟忘记当初上来的原意。仿佛时间就此凝驻,喃喃道:“上次来时,枫未染红银杏尚碧。美景如世情,总要对时对地才可以呢。”
他微笑:“是啊,因缘际会,全是如此!”
叶凝欢含笑:“人们常说夕阳虽好,只近黄昏。我倒觉得,世间有万种的好,哪怕只有顷刻,珍惜了便足够。哪里在意是短是长?多谢你今天带我出来,不然错过这样的好景色了!”
她笑得像朵艳桃花,衬着山景水景无限媚人。心动情亦动,楚灏勾了她的脖子俯下头去衔往她的唇,辗转勾缠得她一阵心悸。温绵芬芳,总让他心驰荡漾,忍不住将她越拥越紧,想索求得更多,换气间他低喃:“既要谢我,便别负了这好景色吧?”
叶凝欢脑子激灵,从意乱情迷中缓过神来。楚灏这厮起了色心就没脑子,不是想在这儿勾缠吧?她想起在这儿碰上两男一女的事儿,这地方虽然不便,但也不是没人过来。万一再上来几个,那真就不要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