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绣的花样,是惹人怜爱的兰花。一叶又一叶的兰叶,尾端轻卷,细密的花样连结,绣在布料的边缘。

她改削为压,利用短刀,将薄片碾成粉末。

她站起身来,将暗色的布料抖开。

眼前的景象,与心中的影像一会儿重迭、一会儿交替,教人迷乱难辨,彷佛陷溺在半梦半醒的边际。

关靖没有移开视线,近似贪婪的静静看着。

她斟酌着香料多寡,逐一捻入陶熏炉内,而后点火焚之。各种的香料混合之后,再经由火焰的燃烧,化为缕缕轻烟,香气浓郁。

她缝制了一件男人的衣裳,不论领口或袖口,都有亲手绣上的图样。细长的兰叶,像是一个缠绵的拥抱,将会圈绕着穿上这件衣裳的男人。

柔和的日光,将她的发丝、面容,镶了一圈淡淡的金边……

光影一闪。

不,不是日光,而是长明灯的灯火。

火光照亮她的容颜,直到确认了气味的差异、烟量的浓寡,一切都妥当之后,她才抬起头来,看着沉默不语的关靖。

他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

「只要闻嗅此香,风寒就能被逼退,不适的症状也能痊愈。」她平静的说着,眼中没有恐惧,却也没有半分的笑意。

回忆,因他的时时温习,更是鲜明。

「哥,你怎么来了?」她笑得单纯甜美。

「中堂大人?」

她有礼的唤着,不解他的沉默。

幻影、回忆,都被浓缩在他深黯的眸中,那处深幽得不见底的地方,任何人都难以窥见,更无法知晓。

那张一模一样的美丽脸儿,正凝望着他。

关靖的神色,从头到尾,没有半分的改变。他多年以来,始终藏敛着,只有他才知悉的珍贵秘密。

她不是她。

眼前这个女人,并不是他的幽兰。

幽兰已经死了。

这个女人虽然酷似幽兰,却是渤海太守为了诿过,而特意送来的礼物。

「原来,你真的是个大夫。」他的语气一如先前,没有丝毫改变。

「中堂大人难道心中存疑?」

「先前的确是。」他伸手探向陶熏炉,任时浓时淡的袅袅白烟,缭绕着他的指掌。「我原本以为,那只是陈伟为了献上你,所编出的说词。」他抽回手,在鼻前闻嗅,感觉微辛的气味渗入鼻腔。

「所以,中堂大人想亲身验证?」她问。

「没错。」

烟雾盘桓,缕缕白烟从陶熏炉中飘出,有时如飘带、有时如丝缕,有时如掌如指,轻轻淡淡的拂过他俊美的轮廓、他领口与袖口,精工刺绣的柔美兰花、卷曲兰叶。

白烟笼罩着这个,权势擎天的男人。

他隔着淡淡的烟雾,问道:「我的伤寒之症,闻嗅你调的香,需要多久才能见效?」

「快则一夜。」

「好,我就等上一夜。」他嘴角微弯,重复她先前的话语。「如今,时间很充裕。」说罢,他懒懒扬手。

不知藏身何处的奴仆,无声无息的出现,恭敬的垂首站在角落,不言不语的等待吩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笔墨。」关靖说道。

仅仅两个字,奴仆就已明白,默默躬身退下。

才过了一会儿,奴仆们就搬来黑檀如意卷腿几,慎重的放置在榻上。几上笔墨砚台俱全,还点上灯火,如此一来就灯明几亮,更便于阅读与书写。

奴仆解开一卷,裱衬着暗色锦缎的素绢,摊放在关靖面前,再磨好了墨。布置好一切后,奴仆们一如出现时那般,全又无声的退出大厅。

他坐起颀长的身子,取笔蘸墨,落在素绢上书写,就此不再言语,注意力全转而集中在文字中。

灯光的光影。

缭绕的轻烟。

笔在素绢上划过的声音。

沉香在原地,静默不语,甚至不曾望向,素绢上的文字一眼。她长睫敛目,白嫩的双手迭于绢衣前,除了浅浅的呼息之外,再也没有半点动静,宛若一尊美丽的雕像。

窗外,迟迟钟鼓初长夜。

时间无声流逝。

直到三个多时辰过去,写尽素绢的关靖,才终于抬起头来。灯光照亮了,他俊脸上的汗滴,以及那双黑眸。

才只是刚伸手,悄如鬼魅的奴仆,已经送上绢帕。

关靖站起身来,先解开衣带,褪下身上的衣袍,才取了绢帕擦拭汗水。就连贴身的单衣,也被汗水濡透,烛火之下强健的体魄一览无遗。

「陈伟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善用香料治病的好大夫。」他似笑非笑,拿起陶熏炉,深深闻嗅着。「夜还未尽,我的不适已好了八成。」

美丽的脸上,难得露出讶异的神情。

她知晓自己医术卓绝,治疗风寒小病,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但是,她没有预料到,关靖的身体如此强健,才能痊愈得这么快速。

眼睁睁的,她看着关靖走了过来,搁下香炉的男性指掌,抬起她的下颚。他的指掌上,有着她焚的香。

「既然治好了我的病,当然就有奖赏。」他靠得很近很近,近到每个字句间吐出的灼热气息,都拂红了她的脸儿。「你想要什么赏赐?」

连她都不解的事发生了。

她的身子,不知什么缘故,竟因为他的话语而轻轻颤抖。就连内心,也隐隐抖颤着。

耳畔,彷佛听见千万人的呼号警告,要她快快逃离。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就要放弃,心中埋藏多年的誓言,以及让她夜夜难眠的夙愿,飞奔远离这个男人,今生今世都别再妄想靠近他……

几乎。

她没有听从耳畔的警告。

「请中堂大人允许,让我游历天下,为世人焚香治病。」这几句话,是她对他的试探。

关靖的双眼,连眨也没眨。

「你想要什么赏赐?」他又问了一遍,对她的回答置若罔闻。

果然,他真的要留下她。

汹涌澎湃的情绪袭来,却被她以强大的意志,牢牢箝制住。她神态不改,只是垂敛长睫,避开那双锐利的黑眸。

「我有一个香匣,用来装盛各式香料,但是今日入府时未能随身携带,还留在渤海太守的府里。」那是她不可或缺的东西。

这次,他欣然应许。

「我会派人,替你取回香匣。」

「还有一件事,也要请中堂大人费心。」她说着。

因为她的容貌,暴虐残忍的他,愿意给予她极为罕见的耐心,甚至还和颜悦色的问道:「什么事?」

「自从征伐北国之后,各地物力维艰,香料难以运抵凤城,我香匣内所用的香料,已缺了一百一十余样,至今未能补齐。」

「列出你所缺的香料,我会让人去搜罗齐全。」他一概应允。

「多谢中堂大人。」

「不用谢。」关靖的拇指,轻轻的擦过,她的唇瓣,笑得无比温柔,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真的,不用谢我……」

她难以呼吸。

瞬间,她以为,关靖要吻她。

他低下头来,男性的薄唇,悬宕在她的唇瓣上,只剩一个呼吸的距离。

虽然她早有了视死如归的决心,但是事到如今,她却无法确定,是否能忍受他的吻。

白嫩的小手在身侧,悄悄握紧,连指尖都陷入掌心,她全身僵硬的等待着、感觉着,他慢之又慢的靠近、靠近、靠近……

就在吻上她之前,关靖蓦地停住,不再朝她逼近,薄唇弯成更深的笑。

两人靠得太近,近到她能感受到,他微笑的弧度。

「你,是一个很好的礼物。」关靖说道,缓步后退,走回绣榻旁。他背对着灯火,火光围绕着他高大的身躯,而他的脸庞却因为背光,让人瞧不清他的表情。「带她下去,好好伺候。」他说道。

奴仆们躬身,转身面对沉香,连看也不敢看她一眼,更别说是碰触她,而是恭敬的朝大厅之侧的圆门伸手,为她引路。

沉香在奴仆的带领下,一步步的走出大厅,娇小的身子却始终僵硬着,难以行动自如。即使背对着关靖,她却还清楚的感觉到,他依然在看着她。

而她的唇瓣,也依然残余着,他呼吸的温度。

以及,他的那抹笑。

天还未亮,香匣就已经送到关家。

沉香在奴仆们的带路之下,被送入一处雅致院落里。楼外屋宇朴素简单,却不失风韵;楼内陈设精雅细致,但兼顾实用,看得出是专为贵客准备的住处。

进了院落后,就改由更细心的婢女伺候。

先是沐浴,而后更衣,当她回到花厅时,桌上已经摆放着四菜一汤,分量不多不少,恰恰适合年轻女子食用的菜肴。

等到沉香用餐过后,婢女才送上,她白昼时受到逼迫,不能随身携带的香匣,为她放置在收拾干净的桌上,确定她不再需要服侍后,才全数退出镜花楼。

陌生的建筑内,只剩下沉香独自一人。

她坐在桌旁,看着眼前的香匣。陈旧的香匣,是巧匠取万年楠木所做,内有八百八十八个小格,用来放置八百八十八种香料,楠木无特殊气味且防虫耐用,最适合收藏药材。

香匣里的每一种香料,都有不同用途,经过她的调配,就有千千万万种变化。

她掀开匣盖,纤纤玉手拂过一格一格香料。

干燥的桂皮、檀香的碎瓣、沁人心脾的荳蔻。高良姜、芫荽子、桂皮、辛夷、杜衡、佩兰、芳芷、梢楠、芳若、菖蒲、花椒、蘼芜、云木香、丁香、檀香、茴香、茅香,以及沉香……

虽然,有一百多种香料已经用尽,但是她确信,这些空置的小格,很快就会被全数填满。

关靖已经答应她了。

按照香匣送回的速度,就足以知晓,他行事快捷,接到他指示的人,也不敢有片刻耽搁,尽管在隆冬深夜,也冒着风雪取回香匣。如此看来,这些用罄的香料,也很快就可以补齐。

她从香匣中,捻出数颗荳蔻,在手中握紧、再握紧……

终于。

终于,她踏进关家了。

终于,她见到传闻已久的关靖了。

被紧握的荳蔻碎裂,化为艳红的粉末,有些许从她的指缝散下,落在她洁净的单衣上,为白色的衣裳添了艳红的颜色。

她用另一手拂去荳蔻粉末,单衣再度恢复洁净。这件舒适柔软的单衣,是用好的布料所裁制,却没有任何绣纹。

不仅仅是穿在身上的单衣,这间屋子里所用的布料,铺在桌上的、垂挂在花厅与卧室之间的、垫在床榻上的、迭在榻上的,所有的布料都没有绣纹,全以实用为考虑。

回想起来,婢女们伺候她沐浴时,用的虽是暖烫的热水,却不像是渤海太守的家里,还特地在浴水里头,添加比黄金还要珍贵的玫瑰香露。

而送来的可口晚膳,连分量也讲究,尽量不造成浪费。

她环顾整间屋子,寻找奢华的痕迹,却是遍寻不着,甚至发现家具也是使用多年,是受到精心修护,才完好如初。

看来,让高官富贾敢怒不敢言的节俭之令,关靖非但是奏请者,更是实行得最落实的人。

高高在上的关中堂府邸,不论建筑摆设、吃穿用物,都远远不及寻常富商,或是位阶低下的官员家里,来得奢侈宽裕。

这个男人,就连律己也这么严苛。

南国就因为有了他,才能渡过沈星江,打退北国千里。南北两国长达百年来,隔着沈星江,相互牵制的战局,全因他一人而变。

这么多年来,她未曾听说过,他收受过任何一件贿赂,不管送来的是金银珠宝、刀枪不入的战甲、延年益寿的千年人蔘、闭月羞花的美女,他一律不收,且贿赂者全部处死。

直到今天。

渤海太守虽然也被处死,但是关靖却收下了她。

沉香走到窗前,推开了窗子,任由寒风夹带浓雪,吹灌入屋,扬起她的长发,吹得她全身冰寒。

她探手出窗,张开手掌。

风雪将粉末吹卷上天,艳红很快散入白雪中,如被饥渴的鬼魂们,争夺吞吃的祭品,很快就消失不见。

「别急。」她用最轻的声音,对着风雪呼号的天际,喃喃低语着。

就连她掌心的碎粉,也被风雪舔噬得干干净净。

「别急。」

她对着虚无的夜空说着,也对自己说着。

是的,不能急,也不须急。

她已经来到关家,被关靖留下,就算她想要离开,关靖也不会放她走。

如今,时间很充裕。

关上窗子,沉香走回屋内,坐到床榻上头。她拉起迭好的被子,覆盖在身上,整个人蜷缩在厚暖的被褥中,感觉冰冷麻木的身子,因为被褥的温暖,逐寸逐寸开始刺痛。

别急,这就要开始了。

她有充裕的时间,能够实行梦寐以求的计划。

纵然全身刺痛,她的心却是那么雀跃。但是,即使她心中雀跃,血色淡薄的唇瓣却始终未曾扬起,更别说是露出笑容。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笑过了,好像早就忘记,该要怎么笑了。

娇小的身躯,在被窝里蜷缩得更深。

或许,只要达成心愿后,她自然而然就会再有笑容。

夜渐渐深了,风雪还在窗外呼号。沉香在幽暗的被褥中,多年来首度容许自己,稍稍享受喜悦的甜美滋味。

她的愿望,即将就要实现了。

「时间很充裕。」她轻声说着,慢慢闭上双眼,陶醉在欣喜中。

那是多年以来,沉香睡得最香甜的一个夜晚。

第三章

关靖用人,唯才是用。

受他提拔的人,不论是智冠天下的文人,或是常胜沙场的猛将,莫不感念在心,非但倾尽全力坚守岗位,不敢有半点懈怠,且全数对他忠心不二。

沉香被纳入关府,才三日不到,一位身穿玄衣的年轻文人,越过在门外久候的官员,罔顾众人的注视,直接入了关家。

擅闯关府者,向来只有死路一条。

但,唯独有少数人,得到关靖的应允,能随时进出关府。

而这个年轻文人,就是其中之一。

关靖与官员们的对话声,穿透窗上的宣纸,清清楚楚的传到偏厅。他坐在偏厅里,仔细倾听着,极有耐心的等着。

直到日落西山,官员们都离去时,侍卫才开口禀告。

「主公,韩良大人已在偏厅久候。」

关靖微微挑眉,嘴角轻勾。「韩良,你还醒着吗?」他问。

身穿玄衣的年轻文人,从偏厅踏入大厅。长明灯的灯火,照亮他儒雅的脸庞,还有那与实际年龄,极不相称的满头灰发。

「主公忙于政事,属下哪有脸面入睡?」韩良慎重跪下。

关靖啜了一口热茶,嘴角笑意更深了些。「这些繁琐的政事,连我都听得昏昏欲睡。」

「主公说笑了。」

「既然知道我是说笑,你怎么不笑?」

「属下笑不出来。」

「我该因此治你的罪吗?」

「请便。」韩良神态不改,镇定如常。「但是,请主公降罪之前,还容属下向主公说明一件事情。」

关靖斜倚在榻上,背靠四爪蟒纹绣团,仰头闭起双目,懒懒的说道:「我那日就在猜,你何时会出现。」

「这么说来,主公也知晓,自己犯了错?」他问得一针见血。

普天之下,敢直言关靖之错的人,恐怕只有韩良一人。

「我当日也在猜,何时会听见你说这句话。」关靖懒懒一笑。

「恕属下直言,主公留下那名女子,实属不智。」韩良振振有词。语中有毫无隐瞒的责备。「医者,能救命,也能害命,最该提防。」

「她的模样,与兰儿几乎一模一样。」

韩良身子略僵,仍是直言不讳。

「如此一来,更是危险。」

「那么,你想盘问她?」关靖好整以暇的问。

「不。」韩良摇头,从宽袖中拿出几张薄纸,纸上写得极满。「属下已经将她的来历调查清楚了。」

「说。」

「此女姓董,是凤城名医董平之女,董平因救人无数,受皇上赏赐,价值连城的万年沉香,故女儿就以此为名。」纸上的文字,已被他牢记在脑中。「董平死后,她继承衣钵,已是一位名医。」

「她的身分背景,倒是干净如白纸。」

「愈是干净,才愈是该防备。」韩良审慎进言。「主公,千万要小心。」

关靖抚着下颚,神色如谜,沈吟半晌之后,蓦地露出一抹邪诡的笑。那笑,太复杂,让人分辨不出他的心绪。

「世上有些事,愈是危险,就愈是迷人。」他缓缓说着。

韩良脸色乍变。

「主公!」

「我已经决定留下她了。」

事到如今,韩良明白,再多劝言也是枉然。主公一旦作了决定,就无人可以动摇,更别提要让他改变主意。

眼看关靖缓缓起身,跨步来到他的身旁,抬起宽厚粗糙的大手,搁置在他的肩上。他恭敬的伏身,不再多言。

「韩良。」

「在。」

「今日官员们上报的政事,你记得几件?」关靖问。

「一百七十三件,全数记得。」

「很好。」他用大手拍了拍,最信任的谋臣。「今日这一百七十三件政事,全由你规划处置,作为你不笑的惩罚。」

「是。」

交代完政事后,关靖在奴仆的伺候下,径自离开大厅,往宅邸深处走去,那高大的背影如一座山,坚实难以撼动,每踏出一步,就在雪地上踏出一个深印。

跪在原地的韩良,只能注视着,那个自己誓死效忠的男人,走进茫茫细雪中,背影在白雪中愈来愈淡去,最后终于再也看不见。

 

关府的深处,时光彷佛冻结。

白昼时虽然有官员往来不绝,但是宅邸深阔,就算是前厅来了什么人、上报了什么事,甚至是再有人被关靖处死,宅内也根本听闻不到。

入夜之后,这儿更显静谧,奴仆们不论行事或言语,都是小心翼翼,压低了声音,彷佛怕稍稍大声了些,就会被割去舌头。

身为「礼物」,沉香入府至今,只为关靖焚过一次香。

那已经是半个多月前的事了。

这半个月来,他不曾要她再焚香,却要她每晚与他用膳。原本,她以为这是他的测试,要用她来试毒,但情况却与她猜想的不同。

他和她一起用餐,吃同样的食物,偶尔甚至倾身,替她挟菜入碗。

可是,这个男人,依然让她害怕,每回用膳时,她总是如坐针毡,一餐饭后回到院落中,冷汗早已濡湿整件单衣。

他总是盯着她看,时而亲切,时而冷酷,有时候那双眼里,甚至隐隐浮现柔情。但是,她太过明白,那些柔情不是为了她而流露的,而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

然后,在难以预测的时候,那双眼会变得森冷无比,让她仅仅被注视,就会打从心底恐惧起来。

在那一刻,即便他嘴角仍微扬,笑容仍挂脸上,她依然能看见他眼底的冰冷,与深浓的恨。

他随时可以杀了她,就像他杀了那些人一样。

每一天,她都深深觉得,自己像站在锋利的刀口上,随时可能丧命。

只是,他始终没有杀她。

倒是他允诺的事,真的说到做到。十日不到的时间里,他所派出去的人,已经替她香匣里所缺的香料,全数搜罗齐备。

不但如此,送到她眼前的,全是千金难求的珍品。除了她原先所缺的一百一十余样,还有数百种珍贵香料,也被整齐收放在,一个新的香匣里,全都任凭她使用。

南国的香料、北国的香料、西域的香料、南洋的香料,全都齐聚在两个香匣里头了。

但是,即便是给了她这份重礼,她还是没机会为他焚香。

她早已听闻,他政事繁重,即使领军出征时,也要把持朝政,在行军中批阅官员上报的各项要事。大胜北国之后,他管辖之事,更是有增无减。

所幸,她在关府内的行动,并未受到限制。

偶尔雪霁夫晴朗,她会离开所居的院落,在迷宫似的深幽官邸内走动,用澄澈的双眼,观看这间府邸的一切。

她能四处走动,唯独在梧桐树林后方,一道隐蔽的厚重门扉,每当她靠近的时候,奴仆就会出现,制止她再往前进。

如此一来,她反而更想一探究竟。

她等了又等,终于觑得机会,推开那扇门,无声的闯了进去。

这里,美得如似人间仙境。

不同于关家的严禁奢华,这座雅致的院落,大到建筑景致,小到花卉盆栽,处处精雕细琢,格外的用心。

踏上台阶,沉香推开团花镂空木门,踏入精致的屋宇。

这儿异常空静,早已无人居住,却还是收拾得一尘不染。不但窗明几净,就连花厅的桌上,温润光洁的青瓷花瓶中,也插着今早刚剪下的素雅鲜花。

鲜花的香气里,还夹杂着药材的气味。那是众多珍贵的药材,残留多年的味道,至今还没散去。

曾经居住在这里的人儿,是喝过多少汤药?

沉香环顾四周,望见花厅的角落,有一张铺着绫罗绸缎的湘妃榻,墙上是形如满月、比湘妃榻更宽的圆窗,窗上有卷起的竹帘,窗下有如意美人靠。

这里,是女子的住所。

天下人皆知,受关家父子如此宠爱的,只有一个人。

幽兰。

关靖的妹妹。

传闻幽兰美若天仙,娇柔多病,冷血无情的关家父子,将她看待得比性命还重要,无微不至的呵护她。

然而,她却被北国鹰族族长金凛,挟持到北国为奴,受尽万般欺凌。最后虽然被救回凤城,但体弱多病的她,没能熬得了多少时日,就与世长辞。

愤恨如狂的关靖,为了复仇,高举「报仇雪恨」的旗帜,率领身穿白衣白甲的南国大军,渡过沈星江与北国展开大战,军力势如破竹。无数死于非命的北国人,尸首投入沈星江,原本清澈的河水,被染成滔滔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