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泰一惊,耳边有人低声说道:“徐国公,莫要直视凤颜。”
徐泰当着众多武官的面,不肯示弱,目光依然上扬。
太后朝他微微一笑转开眼眸看向孙智周:“孙相国,怎么样啊?”
“是先帝亲笔。”方太师被众位大学士推到前面,连忙回禀。
“臣有疑义。”礼部尚书田秉章躬身说道,“先帝笔体沉稳端方,可遗诏上的字下笔软弱无力,存着犹豫。”
冯茂出列笑道:“先帝驾崩前卧病三月,两个月没有提笔写字,重病之下笔锋无力很正常啊,田尚书要不信,回府饿上三天三夜试上一试。”
田尚书轻咳一声,温雅朝冯茂看了过来,手腕一翻轻轻抬手下压,示意他不要说话。
冯茂会意后退,太后移步坐在了小皇帝身旁,和气说道:“众位大学士已确认是先帝亲笔,这遗诏便再无异议,之前忙于先帝丧仪,国事暂停,这份遗诏攸关国事,是以我决定今日宣读。从今日起,请各位臣工各司其职各安其位,为国分忧。垂帘和下诏的章程,以孙相国为首,四位辅臣同内阁议定出来给我看。今日到此,退朝。”
太后牵着皇帝的手出了侧门,都知太监一声喊:“摆驾宝慈宫。”
大殿内嗡嗡声四起,乱成了一锅粥。
孙智周率先走出,礼部尚书田秉章和吏部尚书丁贵成追了上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小跑步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低声议论,丁贵成说道:“这小太后够厉害的,选在今日宣读遗诏,都来不及做什么,一切就成了定局,”
田秉章哼了一声:“垂帘听政也就罢了,一应诏书都要加盖印章,先帝是不是病中糊涂了?把江山天下交给一个小女子,女子当政也不是没有,也有做的不错的,可她才十九岁,再识文断字,又能懂得多少?”
孙智周没说话,只管低头疾步走着,进了朝房自有听差围过来侍奉,田秉章屏退众人,丁贵成亲自给他捧过水烟壶,孙智周猛吸几口,想起小太后那句孙相国为首,心安之下呵呵笑了起来,笑眯眯看向丁贵成和田秉章:“莫急,时间长了就都知道了。”
他话不说透,那两个人却瞬间明白,小太后是有遗诏,可时间一长,她就会知道决策艰难,早晚得倚靠孙相国,齐齐笑道:“老师英明。”
孙智周搁下水烟壶,拿出一份奏折:“新承爵的镇国公荣恪上折奏请回京,一来前镇国公故去,朝廷额外的体恤非常丰厚,他要面圣谢恩,二来他说镇国公四代戍边,几十载未归故土,荣氏祖坟荒芜,他要回乡祭祖。”
“镇国公故土何处?”丁贵成问道。
田秉章笑笑:“就在京城啊,这荣家在前朝时就是名门望族,荣恪的高祖被前朝末帝害死,满门流放,其曾祖与我朝太祖皇帝一武一文打下江山建立殷朝,荣家重回京城,城西堆云坊燕子巷的敕建镇国公府,就是由荣家祖宅扩建而成,国公府建成不久,镇国公自请前往幽云戍边,几十载未归,任偌大的王府荒芜。卫国公徐家的府邸无论是规模还是声望,都难以与其比肩,所以徐泰视镇国公为眼中钉,老国公这一去,他最高兴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丁贵成啊了一声:“功劳赫赫的封疆大吏,要回京面圣,这个可以婉拒,可人家要回乡祭祖,几十年未归,就不好拒绝了,拒绝则不近人情,答应他回来吧,乌孙国虎视眈眈,幽云边境的安危怎么办?这个还真不好定夺。”
他狡猾笑了起来,看向孙智周,孙智周嗯了一声:“明日就启奏太后,由太后做主。”
田秉章和丁贵成相视一笑,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倒要看看这小太后会怎么办。
温雅和小皇帝回到宝慈宫,让柳真服侍小皇帝去暖阁歇息,自己来到正殿端坐着,吩咐芳华道:“让她们都进来。”
丽妃惠妃静妃和两位长公主在前,两位尚宫领着诸女官在后,众人鱼贯而入,丽妃带头行礼:“给太后娘娘贺喜。”
温雅说一声免礼,说一声宣旨,薛明过来大声读到,封丽妃为丽贵太妃,惠妃为蕙太妃,静妃为静太妃,大公主为永安长公主,二公主为永宁长公主。
丽贵太妃带头谢恩,惠太妃哼了一声,静太妃没说话,面现愤愤之色。
温雅看着丽贵太妃微笑道:“后宫中事务繁杂,我得帮着皇帝管前朝的事,忙不过来。丽姐姐掌管数年,上下敬服,以后这后宫诸事,还是姐姐来管着。”
丽贵太妃愣了愣,她这些日子通宵达旦忙着整理账册,准备着将一应事务交出,没想到温雅还让她管,还像以往一样口称姐姐,丝毫没有太后的架子。
她忙说道:“太后既吩咐了,妾不敢推辞。”
惠太妃又哼一声,温雅目光朝她一扫:“惠太妃嗓子疼?”
“没有。”惠太妃硬梆梆说道。
温雅笑笑:“晋封丽妃为贵太妃,你为太妃,你是不是想问,一样为先帝诞下公主,为何不一样?凭什么?对不对?”
“对。”惠太妃胸口憋得难受,索性承认。
“皇帝襁褓时,贵太妃曾亲自哺喂,这是其一,其二,我要让她接着掌管后宫,品阶不比你们高些,你们能听话吗?”温雅目光扫过惠太妃和静太妃,“就算我有心让你们管,你们认得的那几个字,够用吗?”
二人低下头去,静太妃一声长叹,小声嘟囔道:“亏就亏在认字太少,丽妃认得一些字,就让她掌管后宫,宜妃认字最多,做了太后,还要垂帘听政。”
温雅没理她,扭头看向两位尚宫:“自先帝驾崩,宫里宫外有关我的谣言四起,许多话自然是从宫中传出去的,两位尚宫知会了都知大人,对女官宫女中官黄门严加约束,再让我听到不想听的话,惟你们三个是问。”
吩咐过说一声乏了,众人告退。
她一手支颐歪在榻上环顾四周,宝慈宫荒废多年,这些日子薛明与尚宫局赶着修缮布置,昨日才好,她今日是头一次来。
打量来去唤柳真道:“这里面怎么死气沉沉的?窗外连棵树都没有,一眼望出去全是青灰。”
“宝慈宫是太后住的地方,为太后者,自然要清心寡欲吃斋念佛,所以这里花啊草啊树啊都没有,西暖阁是太后寝室,东暖阁设了佛堂,东偏殿是禅房。”柳真笑说道。
温雅愣住了,先帝驾崩后,她伤怀之余一心想着怎样才能不辜负先帝所托,也想过自己以后批阅奏折垂帘听政,可从未想过要幽居深宫清心寡欲吃斋念佛,皇帝今年八岁,按祖制十六岁亲政,也就是八年后,八年后自己二十七,二十七岁以后的岁月,难道就要在此处度过?
她审视着宫殿中每一个角落,处处都透着老成落寞,绷着脸紧咬了唇。
太后也是寡妇,只不过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寡妇,这样的话,柳真已经在心里感叹了许多次,她早就打定了主意,绝不去提醒姑娘,一旦知道了,只会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怎样?不如糊涂着过,姑娘对她的处境知道得越晚越好。可今日无意中的话,似乎点醒了她。
柳真自责不已,紧张看向温雅。
温雅呆愣片刻,回过神看了过来,唤了声柳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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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听政
“想那么多,那么长远都没有用,说些有用的。”温雅眼中染上笑意,笑容生动脸庞明媚美眸皓齿,对柳真道,“吩咐人移栽几棵树到庭院里来,花树果树绿树都要有,后面的小园子里种花,让他们仔细掂量品种,一年四季,遑论那天我去了,都要看到花开。”
柳真松一口气,忙忙答应着往外走。
温雅又唤一声芳华:“到后苑走走,瞧瞧那些花都开了。”
换了衣裳,一大群人前呼后拥,往后苑缓步而来,三月时节花开满地,桃花海棠蔷薇樱花争相斗艳,牡丹含苞杜鹃吐蕊,温雅心情大好,亲自折几枝喜欢的交给芳华,让她回去后插入梅瓶,芳华小声提醒道:“姑娘,还在丧期呢。”
温雅挑一下眉:“那就放进寝室,进寝室的人就那么几个,也都可靠。”
芳华心里知道不合适,可也知道姑娘的脾气。
江宁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温雅生在最富庶之地最尊贵的人家,江宁总督府,父亲极其疼爱,五岁起就让她跟着哥哥进书房,又带着她去过许多地方,一方大员在地方上唯我独尊,说白了就是土皇帝,起居住行排场赫赫,相较之下,京中这些一等一的勋贵处处受制,倒显得寒酸,是以温雅在闺中就养成了说一不二的大小姐脾气。
芳华应一声是,想着还是让柳姑姑伺机劝说。
在后苑逛了许久才回去,又站在窗前摆弄一会儿那些花,一枝枝插好了,歪头瞧着说声好看,净了手坐在窗下安静读书。
小皇帝因连日伤心劳累,又加今日登基大典,有些紧张,睡两个时辰方醒。起来后吃些茶点,闹着要回荣华殿去读书。
温雅笑道:“现在春寒料峭的,先不要到福宁殿去,就在垂拱殿西暖阁住下,在那儿读书,我在东暖阁听政看折子,想看你也便利,你觉得可行吗?”
小皇帝喜出望外,连忙点头道:“我觉得行,就这么办。”
温雅嗯了一声:“这会儿刚吃饱,跟着我写一会儿字。过会儿让太保大人护着你去金明池走走,看看花散散心,明日再开始读书,可好吗?”
“甚好。”小皇帝雀跃一会儿,又摆回十足的大人架势。
小皇帝走后,温雅歪了一会儿,薛明递进来垂帘听政的章程,她细细看过,嗯了一声,章程订得十分详尽,日常怎么做,大典怎么做,连御案怎么放,皇上坐那儿,太后坐那儿,都一一定了出来,可见孙智周足够用心。
温雅只在一处批注,有关垂帘,除去大典的时候,就不用挂帘子了。
太后的批注到了孙智周那儿,孙智周着实费了思量,小太后看起来很重规矩,怎么又不让挂帘子?难道是为了让大臣们应召时,因为不敢直视凤颜,一直低头弯腰吗?
其实他想多了,温雅只有一个理由,挂帘子闷得慌。
第二日,四位辅政大臣进了垂拱殿东暖阁时,太后已经稳稳端坐在正面榻上,面对着太后靠窗一溜摆着四把椅子,孙智周和方太师又开始争着让对方坐左首,是以左为尊的意思,温雅笑笑:“四位辅臣原不分先后,你们随意坐就是。”
这对孙智周不亚于当头一棒,就着最近的椅子跌坐下去,愣愣看向温雅,温雅笑笑:“这也是先帝的意思,你们四个各有所长,遇到政事,谁擅长就由谁带头,难以决断则多对少,二对二的时候,我来决策。”
又是几句话定了乾坤。
自从先帝驾崩,每逢入夜,相府来客盈门,孙智周的门客亲友各级官员,一拨一拨趁夜前来,胆小的不敢多说话,默然送上厚礼示好,胆大的都在说幼帝当国,孙相就是殷朝的擎天柱石,更有大言不惭的,说孙相以后就是皇帝的亚父仲父,最大胆的,附在他耳边说以后这十几年,他就是事实上的皇上。
先帝英明擅断,这些年国事都是先帝定夺,他也就在先帝和众臣之间传个话搭个桥,先帝忙不过来的时候,他管理一些杂事,谨小慎微惯了,这些日子被追捧着,又激发出年少时的梦想,大权在握指点江山,做名垂青史的重臣。
尤其是昨日登基大典,小太后一句孙相国为首,他一夜辗转满腔豪情,今日才知道,只是那件事以他为首而已。
他近乎负气得拿出荣恪的奏折递给徐泰:“这是兵马相关的事务,你来奏吧。”
徐泰跟他心情相反,他知道自己读书太少,管不住那些文人,孙智周和他之间,如果有一个居首,必然是孙智周,是以他也与众人一样,以为天下权柄未来会操在孙智周手中,这些日子正暴躁呢,今日小太后这么一说,不分谁上谁下,他顿时心情大好,接过去扫了一眼落款:“荣恪?谢恩的折子吗?这也值得拿出来说?”
孙智周有些不耐烦:“你仔细看看。”
徐泰打小一看字就脑袋疼,颠来倒去看了几眼,起身呈给温雅:“太后娘娘亲自看吧。”
温雅接过去看着:“镇国公荣恪想要进京面圣谢恩,顺便回乡祭祖,你们怎么看?”
她让薛明打听荣恪,竟然什么也没打听出来,此人究竟是寂寂无闻还是太过低调?又或者他远在幽州,虽贵为国公府的公子,却不为京中的人关注?
“不能让他回来。”徐泰头一个说道,“他离开了,边关防务怎么办?”
方太师也摇头:“谢恩和祭祖都是他的借口,荣恪有一大爱好,游山玩水,天下九州估计都逛遍了,因为有祖训,就差京城没来过,他不过是想趁机回来游逛游逛。”
冯茂摇头:“不管是谢恩还是祭祖,都是合理要求,若是驳回,太不近人情了吧?”
二对一,大家都看向孙智周,孙智周有心让温雅为难,模棱两可说道:“若是驳回,确实不近人情,镇国公虽统帅边关防务,可/荣氏一门几十年经营,军队等级森严纪律严明,离开个把月,应该也没什么事,乌孙那边因为储君的问题,几个王子内斗激烈,也顾不上跟我们打仗。”
“这么说,孙相国是赞同荣恪回来。”冯茂连忙说道,“二对二,太后定夺吧。”
“三军不可一日无帅,驳回吧。”温雅坚定说道,“只是语气要婉转,尽可能得安抚。”
其实她心里在想,按照方太师所说,此人不敬长辈不尊圣贤,是一个不懂事的人,可他袭爵后上折面圣谢恩并回乡祭祖,这是一个懂事的人才会做的事,说他懂事吧,统帅离开边关,又极其不懂事,奇怪的人做奇怪的事,自然要阻拦才对。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她微微笑了一下,“此事放在首位,想来今日没什么大事,因大丧政务停顿近一个月,奏折肯定堆成了山,让诸位内阁大学士仔细看了,分门别类呈上来。”
孙智周称一声是,方太师告退去东暖阁给皇帝上课,温雅看看徐泰:“军中可有事?”
“没有。”徐泰起身告退。
温雅瞧着他背影,说一声冯驸马等等。
冯茂还想为荣恪说几句话,正不想走,温雅让他等等,他便坐着没动。
太后却不提荣恪的事,问他道:“你一直闲职领俸,如今成了辅政大臣,还是有个差事比较好,你有没有想做的?”
“臣无能懒散,没想过要有差事。”冯茂陪个笑脸。
温雅想了想:“这样吧,你在皇帝的书房中做个少师傅,监督他读书,皇帝看着小大人似的,可再怎么也是个孩子,身边有个亲人陪伴,他心里会踏实很多。”
冯茂心想,只是个少师傅的闲差,上面有三师顶着,倒也好混,忙答应一声是。
“延平还好吗?”温雅笑着问道。
提起自己家的母老虎,冯茂也笑了起来:“这些日子因为先帝驾崩,没少跟我闹腾,那股子泼辣劲儿,好像先帝是为我所害,等她进了宫,太后帮着劝劝,我在家里也好过些。”
说着话撸起袖子,手臂上一圈大而深的压印,他叹口气:“我更担心她过了伤心劲儿,又惦记着子嗣身孕,太后也知道,她年龄大了,我怕她身子顶不住。”
“三十二岁不算大,很多三十多岁生孩子的。”温雅笑道。
“可她是头胎,太医说了,三十二生头胎,古来稀有。”冯茂叹口气,“要是早认识几年就好了。
延平大冯茂七岁,成亲的时候二十九,三年没怀上,一直在寻医问药。温雅微蹙了眉头,延平固执,只怕不好劝。
冯茂自己给自己找出路:“臣家中好几个哥哥,过继一个侄子就是。”
“跟延平好好商量,夫妻齐心,什么都好说。”温雅看冯茂点头,转移了话题,“驸马和镇国公荣恪,是不是很熟?”
被她看出来了,冯茂心里想着,连忙答道:“是,臣的父亲曾做过幽州刺史,臣年少时跟着父母在幽州住了几年,和荣恪相熟,后来父亲调任,臣离开幽州,这些年常有书信往来。”
太后嗯了一声,却没有追问荣恪怎样,也没给他机会再为荣恪说情,摆手说道:“没其他的事了,驸马回去吧,过几日我闲了,再邀延平进宫。”
冯茂知趣告退,出了宣德楼上马,吩咐随行的人不用跟着,打马往城西堆云坊燕子巷而来,在镇国公府门外下马石前下了马,拔开荒草沿着后墙边的窄道进去,在后门停下,轻叩三下门环,咔哒一声,门板上开了一个小洞,一只乌溜溜的眼睛对着往外看,看清楚是他,把门开一条缝,一个半大小子探出头,声音清脆说道:“可把驸马爷盼来了,我家公爷等好几个时辰了。”
冯茂挤了进去,沿着荒草中的小径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嘟囔道:“咱们荣爷又偷偷回来了,不想要脑袋了这是……”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三师,太师,太傅,太保。


第7章 闲话
后园中有一个紫藤花架,因多年无人打理,架子上藤蔓疯长,如今正是紫藤花吐艳时节,一窜窜蝴蝶状的花朵葳蕤垂下,如梦如幻,灿若云霞。
冯茂猛得站住脚步,呆看着眼前紫色的瀑布,喊了声秦义。
“驸马爷看到这紫藤花是不是诗兴大发?”半大小子秦义机灵说道,“小的这就去拿文房。”
花架后走出一人,长身玉立乌眸含笑,声音温润而纯净,“吃货眼里不会有诗,驸马爷是想吃紫萝饼了吧?”
咕咚一声,冯茂咽下一大口口水,指着紫藤花对秦义道:“拣最嫩的摘上一大盆,回去做紫萝饼,延平最爱吃了,我比她还爱吃。”
秦义挠挠头,哦了一声。
“知我者,荣兄也。”冯茂向前一步,看着荣恪拧了眉头,“以前你没有官职在身,也没人认识你,偷跑回来也就罢了,现在你可是当朝一品镇国公,封疆大吏非诏回京可是死罪。”
“别啰嗦了。给你带了一坛辽东的烧刀子,喝不喝?”荣恪在前,冯茂在后。
冯茂又咽一口口水:“下酒菜呢?”
“牦牛肉干。”进了一个把角的小书房,荣恪指指榻上的小几。
冯茂看着小几上一大盘牦牛肉干和一大坛子开封的酒,吸一吸鼻子,酒香醇烈,一声欢呼跑过去盘膝坐在榻上,倒满两个陶制大海碗,不等荣恪坐下,跟对面的碗碰了一下,仰脖子一气喝干,抹一下嘴角说道:“太痛快了,京城这酒软绵绵的,还加什么花香果香,不够劲。”
荣恪施施然坐下,抿一口酒看着他:“怎么?许我进京吗?”
“许不许的,你不都进来了吗?”冯茂撕一块牦牛肉干,嚼着点头:“嗯,香,好吃,还不硬。”
“刚出栏的小牦牛做的。”荣恪说道。
“为了口腹之欲,真残忍。”冯茂满脸不忍,又狠狠撕下一大块。
他大嚼着说道:“是这样,今天在垂拱殿东暖阁……”
“咽下去再说。”荣恪皱眉看着他。
冯茂咽下去又喝半碗酒,把今天太后召见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问荣恪道:“你也预料到不会准你进京了吧?为什么要上折子?其实你想回来,尽管偷偷回来就是,也没人认得你。”
“我是想,让整个国公府的人都回京城。”荣恪看着他。
冯茂呛了一口:“常言说在京的和尚出京的官,小官儿们都巴不得外放呢。你现在是堂堂一品国公,幽云十六州归你掌握,说白了,你就是土皇帝,为何要回到京城来?”
“是这样。”荣恪的脸略微紧绷了些,“幽云之地严冬漫长气候酷寒,极易诱发肺疾和心疾,我们家上四代的男人都是因为心疾去世,没一个活过六十的。我父亲四十多岁开始发病,如果那会儿能回到京城好生将养,也不至于骤然离世,我劝过,可是没用。我祖母如今七十有四,心肺都有毛病,一到冬天就不敢出屋门,我母亲因为父亲去世的打击,病倒在床,犯了咳疾,痰中带血……”
他说着话捏紧了拳头:“父亲已去,我不想继承祖宗衣钵再去统兵打仗,只想照看好家中上下的寡妇。我们家四代镇守边疆,每一代都经历过大战,也该够了吧?”
他的声音有些激愤,冯茂忙说道:“太夫人和夫人身子不好,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如果知道,在太后面前说几句话,也许就准了。”
“听你刚才那意思,日后这朝堂大政由太后说了算?”荣恪很快平复了情绪。
“对啊,先帝赐了文德印章给太后,所有诏书都需加盖后方可下发,遗诏中写明皇上亲政前,由太后垂帘听政,而且四辅臣不分先后,需要决策以多对少,若二对二,由太后决断。”冯茂说道。
“元屹可是只老狐狸,肯把江山交在一个女子手上。要么这位太后十分出色,要么就是元屹因病衰弱,被美色所迷。”荣恪有些好奇。
“又直呼先帝名讳。”冯茂指指他,“大不敬。”
“元屹的哪位妃子做了太后?”荣恪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