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念头梦话里说出来也是要死人的!

车进了京城,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之所以听到马怀素的声音会想到八月十五的月光那一定是因为他出现的太过突然令我脑中一片空白,就像大月亮地里,白白的,好像什么都没有。
长安很大,连坊市之间的街路都比洛阳宽了许多。长安就是把洛阳放大再放大。
长安很繁华,熙来攘往。

邹府搬了,我九岁之前是在开明坊,院子虽不很大却满满当当的。如今邹府在怀德坊,亏了我娘百般节省让我去私塾学了所以还不至于错认了“邹府”两字。
此时是黄昏,太阳在薄雾里被晕染得大大的,照得那乌头大门上扛着的鎏金牌匾愈发的华丽。
难怪老骆驼忘了我娘,即便不忘他也会觉得这样的宅子我娘亲不配来住吧。

除了三管家没人到门口迎我,这位三管家态度也不甚热情,脑袋无精打采耷拉着,像洛阳市上斗败了秃了毛的斗鸡。
我没赏他一句狗眼看人低,因为我觉得他还不配。
我是谁?我是堂堂京城首富家的大小姐。
对,我是堂堂……大小姐!即使是被冷落的,但我也是嫡出长女——这是改朝换代也不容抹杀的事实。

三管家说,东台一位侍郎寿辰,老爷去赴宴了,吩咐说大小姐到了便先歇着明天再见。
他领着我七拐八拐绕得晕头转向,我本来就是拐两个弯就会找不着路的主儿,这邹府又大得离奇,大也就罢了,偏弄得还奇门遁甲一般的布局。
我是没什么学问,可我很奇怪,朝廷明明颁布了“营缮令”规定了什么几间几架的,可这邹府显见着是大大超出了,这云楣绣柱、玉栏朱楯的,又有假山堆叠、碧水环绕,往来者无不锦衣华服,比我们归人坊的贾大善人穿得还金贵。

我想,不,我确定自己不想在这儿住太久。老骆驼都敢弄一宅子跟皇宫比金碧辉煌那离死还远么?他死我会哭两声,可最怕的还是连累了我。
一处宅院,垂花门一开,映入了满眼的花架子,即便是夜幕,可灯火通明的也仍旧看得出花开的喜人。
三管家说,老爷说了,大小姐从小喜欢花草,是以特命人搜集了许多的奇异花草来给大小姐把玩。
消息不灵通了不是,大小姐我已经不喜欢花花草草这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了。

正房门口儿台阶两边站着两溜水葱样的小姑娘们,虽模样大抵不如石姬酒肆里那些个高鼻深目的胡美人,可她们也没眼前这两把小水葱看着华丽,相比之下我这堂堂大小姐倒像个端茶倒水的丫鬟了。
两个丫环去推门,迎面一阵郁郁香气扑面而来,这香气我没带过,但绝对比我荷包里的艾草要香。
房子里头就更没法形容了,此时我不禁感慨自己以前眼光鄙陋,竟还觉得洛阳令府上便是人间富贵至极的地方,蠢物!

这里让我震惊,从九岁时离开京城到如今我一直以为邹府还是那个邹府,还是那满满当当的热闹样子,我真是个蠢物,我都会长大长高,邹府自然也会长。
我见过摆谱的,我也摆过小谱儿,如今,我想我要做的就是把谱儿尽量往大里摆,于是,我装作对满屋子金银珠玉珍珠玛瑙翡翠琥珀不甚在意的样子斜了斜眼睛,声音也弄出一副不耐烦的调调:“都出去吧,我睡觉的时候不喜外人在场。”

嘱咐完了,丫环们个个小脸上见了泥腿子般的表情。
看个鸟!本大小姐天生胆大不行么?
“用我恭送你们么?”慢慢回个身,我见过洛阳令家那进士公子这么干过,看着挺气派,为此回家还演练了几回把我老娘笑得岔了气儿。
这屋子里怪香的,我在石姬那儿闻过这种味儿,她说是波斯来的安息香,很是名贵,她那里的也是旁人送的,于是我就没好意思蹭一点回去。

如今不用蹭了,在这儿睡一晚上明早衣服上的香气挥都挥不散了。
我喜欢贵重的东西,如今这屋子里的东西正合我意,当然,我更想把这些东西都换成一缗缗铜钱。但此时我想我还不能露了怯。既然老骆驼明天才能见我,今晚我还是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吧。

床帷是紫色的,我以为是市面上常见的紫纱,是以也没在意,小心脱下了蓝绢高履,鞋帮儿上绣着银白色繁复花朵,雅致得很,我娘一向配色配得好。这绸子是我娘不知道给人家夫人小姐绣了多少双鞋才得来的,她常说:将来你要去京城了,脚上连像样的鞋履也没有怎么成。

其实她还给我做了条裙子,那是她自己夏天里采了许多黄色白色花朵挤成汁液染出来的一种粉黄色,透着些娇柔,她说我性子野,穿这种颜色的能压一压,上头她也是绣了好些花花鸟鸟的,路上我没舍得穿。
身上这裙、衫、帔子都是他们给我买的,色彩浓烈,比洛阳灯节花车上那些绢人儿还花哨,我不喜欢这色彩但我喜欢它的嚣张,它配我的身份,有什么比这花哨的一身行头更能衬出我这咸鱼翻身的大小姐的兴高采烈呢?

脱了,扔了,虽没洗脚但也是老习惯揉揉脚丫子,顺手就在床帷上抹了一把权当擦手,这一摸我发现这东西不是纱,比纱更软。
好在现在没人来考我,否则我这自诩见多识广见过世面的可要丢人了。
我竟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做的。
但我决定不继续擦手了,改天打听清楚了再说。

床很大,就是我娘和我一块儿也还能剩出一半的地方。这么大,如今都是我一个人的。
我以为我睡不着,可早上被拍门声惊醒的时候我发现——我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娘尸骨未寒坟茔上还没长出青草来我就已经美梦一晚了。
啐!什么东西。
我骂自己。

我一瞧进来的这群丫环,哟嘿,水灵、华丽,一个个小脸粉白粉白,窄袖薄纱长裙,内衬着桃红的裲裆,连发髻都梳得都没个重样的,这个头上东倒一片插根步摇,那个西歪一坨簪朵鲜花儿。
神仙府邸。
这么一衬就显得我极寒酸。
这个念头我只让它存在了眨眼的功夫。
再神仙般如何?这屋子是我的,屋子里的金银玉石是我的,这香喷喷的床也是我的,你们还得跪地上端着水给我洗脸。

我心里明镜似的,我这不叫自信,我这就是明明白白的自卑,生怕人瞧扁了。
她们没给我捧衣服来。
她们说,夫人说怕提前做了小姐不合心意,等用过早饭让针线上的来给小姐量体裁衣。
这句话我心里又起了刺,富二娘占了我娘的“夫人”,邹暖夺了我的“大小姐”。

我打开包袱拿了平素穿的白裙子来穿上,再穿上那蓝绢高履,看一眼镜子,还成,不那么寒酸也不那么张狂,好歹不能穿得花红柳绿的去让那女人看笑话,热孝在身也得有个样子。
我对我爹邹骆驼的印象还是在九岁之前,宽宽的额头,高高的发线,梳那个髻在脑子上头,爱穿棕色袍衫看着活像个老道。

如今,中堂首位坐着个老头儿,额头上有了抬头纹,发线仍旧高高的,那个髻不知道怎么梳的居然看着妥帖了不少,衣服也更熨帖,绀青的袍子,上头的团花是金丝织就,富贵、华丽。就连笑都不是以前那露着满嘴黄牙的样子了,微微的一咧嘴儿,这一牵扯眼睛就跟着弯了弯,好像是笑又好像不是笑。
我寻思,这是我骆驼爹么?像,又似乎不像。

他一张嘴,牙都是白的,让我想起马怀素那只碗,一样的色泽,像是上了白釉。
“晴儿昨晚睡得好么?”他的声音也不一样了,厚重了些,让我想起了我娘放在房檐底下接水浇菜那口缸里沉积了多年的泥土,起初是薄薄的一层,后来愈见加厚,有半根筷子那么厚,特瓷实。
我也不知道今儿怎么了,老往这锅碗瓢盆上寻思。

“爹,你叫我妮子吧,我娘就这么叫。”邹晴这名字是“遥赐”的,一纸书信到洛阳,我娘找了先生帮忙认,说以后都从“日”字边,叫了“晴”。后来我长大了,寻思还好,没叫了“春”,要不我跟人就得说“我姓邹,叫.春。”姑娘家家的多不好意思。
我觉得邹骆驼似乎有些动容,两道稀疏的眉毛似乎都往中间挤了挤。
他好像想说点啥,嘴角动了动,扔出俩字“坐吧”。
我便大摇大摆坐下然后大肆打量这中堂。喝,这气派!
我瞧见了新鲜玩意儿,那雕花房梁居然是白色木头,这屋子里也有香味,不是安息香,我四处找找,没见任何香炉。
“妮子,你看什么?”
“爹,那木头怎么是白的?怪好看的。”
我爹没答我,倒是门外一声矫情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吐槽,无JQ……

 


一个不知名的故人

我看过去,一个着海棠红裙子、樱草色帔子的苗条身影立在那儿。
打死我也不用婷婷玉立来形容她,还没我高呢。
她前头是位妇人,深色裙子深色帔子,用厚厚的脂粉掩盖了脸上的皱纹。她旁边是个少年,青蓝袍子,腰上一根琥珀色带子,垂下来几个玉佩,看着哪里都不错,就是……
不愧是老骆驼的儿子,绝对没串种。

“那是白檀的,自然是白色,好看自然是好看的。”高人一等的优越口气。
妇人也不喝止,只是回身拍拍她闺女的手“暖儿无礼。”
虚情假意。
我看看老骆驼,待他们进来了我忙起身:“邹晴见过二娘,这两位想必是弟弟妹妹,真是承袭了二娘的容貌,弟弟英俊、妹妹美丽。”

我忽而生出一种幸灾乐祸,再英俊有什么用,穿什么衣服人家都以为背了行灶出门。
我幸灾乐祸之余还有点小小的惋惜,这罗锅似乎只传男不传女。
接下来又有许多琐事,琐事嘛定是无足轻重的,无非就是富二娘领了一帮子人给我量体裁衣,然后又虚情假意问一番在洛阳的生活,说到我娘一夜之间去了她还抬袖抹了抹眼泪,不过我很怀疑她是趁机往眼睛里撒辣椒粉逼出点儿眼泪以求更真实些的。

富二娘给了我一堆铜钱,说是打赏下人们的,若有他用再找她要。
她兴许是吃准了我不会要。
兴许她以为过惯了苦日子的我应该骨子里就应该是卑微而慎重的。

这一小堆都拿着我嫌太重,于是揣了一把出门了,当然,我没忘了卸下满头的钗钿换上幞头,换好白襕衫和六合靴,我对着那镂花铜镜看看到处都还熨帖便要出门。
丫环们要拦我便跟她说:老爷要问就说我到西市里转转,在府里我憋得慌。
京城果然热闹非凡。

我出了门也不记路,记了也是白费力气,不若就信马由缰走开去,总有回来的办法,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了?
我没去开明坊,我现在还没工夫去——有工夫也不去。
其实也不必刻意去找,满大街的人来人往冲着哪个方向去自然就是集市。
西市就在怀德坊东头儿,我骆驼爹倒是会选宅子,这里头一来消息传得快二来置办东西也方便。拐进坊门,嚯,这热闹。
我就喜欢热闹的地方。

西市上衣服白色皂色居多,俗曰黔首是也。
没意思,不合我意,也就那胡饼闻着还成,我犹豫了半天决定买一个来尝尝。
吃着没走几步远撞上堵铜墙铁壁。
抬头看看,小子长得人模狗样就是有些凶相,一脸的煞气。天气如此美好他却如此烦躁。
他忽地抬起一只胳膊朝我肩上搭来,我只觉一股阴风阵阵,下意识便把手里还烫着的胡饼扔了出去,可惜了,因为烫我才吃了三口。

算了,当喂狗了。
“裴光光,你给小爷站住。”
站住的肯定是脑子被城门挤过的。
在洛阳我别的没学会,混吃混喝外加腿上功夫那还是很到家的。

我只是没想到,这人模狗样的小子腿上功夫也不错,看来也是混吃混喝惯了的主儿,我实在想不起来何时得罪过他,而他“小爷”又是高姓大名……
很久没跑过这么远了,我喘得像夏天趴在我们归人坊门口那棵大槐树下伸舌头猛喘的大黄狗。无奈这坊市的街路设计得连个小巷子都没有,想躲还真没地方躲,只顾着跑了,我连坊门都没瞧见。

“裴光光!你给我站住。”
“你先站住!”我站住等你来抓么?
“我不打你,你给我站住!你回头瞧瞧,我、我站住了……”
显然,也是大黄狗的喘法了。
“那你先站着吧……傻……唉哟——哟!”我捂着发花发疼的右眼心头一阵怒火,“没见小爷我逃命呢么?挡什么路啊……”
耳听着“裴光光”的声音越来越近,我实在没时间与挡我路的人计较,一把推开去捂着眼睛便跑,似乎,刚刚停下来的那片刻的时间我看到了坊门……

很神奇的,我居然自己找回了邹府,当我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抚着胸口窜进大门口的时候不成想被守门的小厮拦住,愣说不认识我。
“好,我这眼睛要是瞎了我爹问起来,你们谁赔?”我捂着眼睛,我真是没想明白撞到了那人何处,按理,脸比眼睛大,可怎么偏偏就撞到了右眼眶上。

“大姐?你这是怎么了?”
谁是你大姐?我孤寡儿一个的。
左眼看见一个小骆驼,清俊的脸上满是疑惑:“大姐,你怎么了?”
暂不管他了,我用好使的左眼瞧瞧六个小厮:“我能进去了吧!”
小厮连连点头鞠躬。
小骆驼叫邹昉,也是日字边儿。
小骆驼跟在我眼神不大利索的右边直问我怎么了,我只得答他一句:“出门溜达被狗追撞树了。”

我知道他不信,本也没指望他信,眼下重要的是——我这眼睛会不会废了。
“大姐,你先回房去,我让人去请大夫来。”小骆驼说道。
右眼不大利索,我只好转转脑袋,这孩子,据说一十五岁,脸皮生得很好。
我忽然有点可怜他,这孩子其实不错,若是没那个罗锅将来肯定是个翩翩佳公子。

大夫是邹昉亲自带着来的,看了看说不妨事用冰敷一敷就好,留了一个小瓷瓶的红花油,邹昉看着我乐,我一只眼睛打量他,果然还是没长大的孩子样儿,眉毛不那么英挺,有些柳叶的形状,男人长了女子的眉毛大抵不是什么乐见的事情。那张稍有稚气的脸上有双亮晶晶的眼和形状好看的嘴巴,不像富二娘那样的薄唇,也不像我骆驼爹那样下垂的嘴角,我形容不来,总之还挺好看。

“大姐,你快敷敷眼睛,现在看起来好像乌鸡眼。”邹昉还乐。
乐着乐着外头小侍女进来说萧公子来了,邹昉便忙忙走了。
邹家的生活圈子果然离我太远。

我拿冰袋敷了一个下午的眼睛,让侍女拿来菱花小铜镜一看,还是乌眼青,我琢磨晚上饭就不去一起凑活了,等改天好了再说,免得惹我那骆驼爹生气。
可惜,没躲过。富二娘来了,厚厚的脂粉上堆出一副关怀之意,我却看到了她那皱纹横生的面皮上的幸灾乐祸的神情。

别问我怎么看出来的,我要是她,我也幸灾乐祸。
我就知道躲不过,当然,还是一口咬死说是被狗追的。
晚上,骆驼爹发了脾气,瞪着我乌眼青的眼睛大半天之后罚我明早不许吃饭。
我寻思,还成,没让我跪一晚上,知足。

于是我乐颠颠打算回去睡到明天中午,也许是我脸上的表情不够难过,骆驼爹又叫住我说明天一天不许吃饭。
我寻思,也成,没让我跪一晚上,知足。
我就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一觉睡到后天早上的本事。

早上我就饿醒了,可屋子里丫环们已经很听话地撤去了一切点心蔬果,虽然金银玉石值钱,可我自忖没那个牙口,要喝茶,丫环们劝了说大早上就空服喝茶伤脾胃。
中午,饿得我有点反酸水。

小骆驼也没给我送点吃的,于是,决定收回昨天对他的那点怜悯。
原来,是为了给他娘在骆驼爹面前破坏我的形象。
切,我才不怕——本来我就没形象。

晚上,我仍旧撵丫环们出去,我饿得直挠桌子,也顾不上茶水冷热了,倒了一杯咕噜噜下肚。
“娘诶,多亏您去的早,要不到这儿了一天不给吃饭您可真受不住。”我又倒一杯茶,咕噜噜又下肚,“您说您平时总给我吃那么饱干嘛,弄得我这连一天都受不了,将来我要是活活饿死就都是您害的。”

“呸呸,对不住啊娘,我就是饿的,您也知道我一饿就不是人。”
第三杯,咕噜噜下肚。
喝完了,没人搭理我,上床睡觉。
这一晚可真是辛苦。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爬起来,脸没洗牙没刷只把头发绑了绑,不是因为勤快,我是怕一会吃饭头发落都粥碗里去,推开门,雾蒙蒙的,几个青灰袍子的正轻轻地扫着地,扫帚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到了中堂,丫环们正无声无息的擦拭着家具,看到我她们都小小愣了下便不管我是坐是立了,我在擦拭过的高足椅上坐下,因为饿得没力气所以脊梁骨也就直溜不起来,当然,大多数时候我也不喜欢坐得像个正人君子似的,太累,歪着多好,借力。
中堂的门大开着,外头没有花儿,只有一重重的大房子。还有几口大铜缸,据说是储水防止走水的,缸盖儿上有神气的兽首,兽首再神气我也没兴趣,不过是一堆铜——一堆不能铸造成铜钱的铜就是没用的东西。

我叹气,好大的一个府邸,如果我娘活着一定要惊讶个十天半月,就连石姬偶尔送我一条熏羊腿带回去她也要念念叨叨直到吃完了,那骨头必然被她在釜甑里细细地熬成一锅汤,多放些盐巴,再喝个几天。
这院子可比羊腿大多了。

 

 

五姓之家来的男人

“姑娘家的,坐没坐相,坐好了。”忽如其来的一声让我回了神。
骆驼爹慢慢踱着四方步进来,可惜,背了口锅怎么也显不出威严,倒像那参军戏里头的滑稽人物。
我没搭理他,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怎么直?
仍旧歪着,顺手抓住了从我身边过的丫环的红酥手:“姐姐,有没有什么点心给我先垫垫?饿死了。”

丫环脸一红忙看向我骆驼爹,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我骆驼爹一拍桌子:“姑娘家怎么如此孟浪!”
“有娘生没爹养自然就这样了,以后再说吧,一时半会儿是改不过来,先吃饭吧,我饿。”我娘要是活着铁定不爱听我这么吊儿郎当的口气,她会说女孩儿家就得有个温柔的样子才好。
可今天,我饿!我很饿很饿的时候是连鬼神都得给我让路的。

老骆驼又狠拍了一下桌子,我用余光都瞥见他那一脸震怒。
“你现在是邹府的大小姐,这个样子传出去会被全天下的人笑话,你不怕丢人邹府却还要面子,你最好给我收敛点儿,否则……”
老骆驼的眼神挺难看的,一张老脸黑得浓墨一般,愈发显得牙白。
我冲他一龇牙。
“你还笑?你给我正正经经的,坐好了。”老骆驼伸手指着我,我一看,哟嘿,好大一个绿色戒子,不知道是翡翠还是什么,十个手指头只戴了这么一个,想必是价值连城,不晓得能卖多少箩筐的铜钱。

“不正经我有什么办法呢,俗话儿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嘛,是瓜是豆我生下来就注定了。”我饿,真饿,能吃人了,我瞧瞧自己手指头上,光溜溜,啥也没有,“爹,您手上那个戒子借我戴戴行么?怪好看的。”
眼看着我骆驼爹的拳头攥起来了,好在他手边没有什么镇纸之类,否则我觉得他会扔过来直接砸死我这个不孝女。
老头儿胡子颤了半天,浑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妮子,你现在是大家里的小姐,说话做事都要有个分寸。”

哟,换招了?
分寸,一分多少一寸几许我当然知道,可惜,我不知道拿这个尺子来衡量人是怎么个衡量法。
“几分几寸您倒是给个确数,到时候我拿把尺子量着走。”
老头儿开始用手指头敲桌面,那力度恨不得把桌面敲个窟窿出来,还好,我知道那是红木的,结实着呢,老头儿就是把手指头敲断了也弄不出一窟窿来。
“你这是怨爹忽视了你。”又换慈父声情并茂这招儿?
好吧,我也别让老头儿自己演戏不过瘾。

“您刚才不是说了么,我现在是邹府的大小姐,这不刚做了不到一个月么,什么事儿您都得容我个空儿不是?我以前混吃混喝野惯了,要改也得慢慢的,您就瞧瞧我这身板儿,这一个月天天珍馐佳肴这身上才多了几两肉?胖子不是一口吃成的,井也不是一锹挖出来的,总得一步步来不是?再者,我不怨您,怨您那是不孝,不孝父母要入畜生道的。”就是不知道抛妻弃子会不会也入畜生道,为了阻止骆驼爹这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煽情我决定把话题转移到吃上去,毕竟我也真饿了,“该开饭了吧,我昨天一天都没吃,再饿就更吃不成胖子了。”
“大姐看来气色还好,并不像十分饥饿的样子。”邹昉的声音传进来。
“练出来了,不是我说大话,就算饿个四五天我也照样活蹦乱跳的。”我顺嘴接一句。别以为着姐姐我在洛阳跟你们一样珍馐玉馔的,没你们那个好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