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与他有私交的女人即是余敏柔。
兴许他有未知隐秘,无人敢去挖掘。
她应该雇一名高级侦探,去查查他的私人生活,是否有地下情人?是否早已经有私生子?是否是同性恋者?靠在沙发上,只要五分钟,她就可以编出一段感天动地旷世畸恋。
“野山菌肥牛汤,香草盐焗虾,糖醋脆皮豆腐,香菇云耳蒸滑鸡,豉汁排骨,椒盐茄盒,还有巧克力布朗宁在冰箱里。”
无可否认,余敏柔手艺一流,只是看一眼就让人浑身发馋。他们拼拼凑凑也算一家人,絮语轻谈,配着精致菜色,晚餐气氛温馨可爱。宁微澜吃的饱肚,手机却一刻不停地响,接完电话更发愁,“子昂又喝醉酒闹事,他朋友叫我去处理。”
闻言,余敏柔只淡淡道:“前些天拍到一瓶好酒,等到你们来才开瓶。你喝一点,把你那点少得可怜的感情史再分享一遍。”
既然如此,宁微澜也不敢出门。
心里暗暗咬牙,宁子昂真是没有一天能消停。
饭足酒酣,母亲才抛出重磅炸弹,“把每周三周五下午腾出来,王秘书去给你报了烹饪班。本来认为周末是学习的好时机,但我实在不忍心让烹饪课程挤掉你那些少的可怜的约会时间。于是改到工作日,宁老板没问题?”
“妈——画廊工作并不轻松,我没有多余时间去应付——一群连进厨房都满身珠宝的太太小姐!”
余敏柔对她的抗争毫不在意,只抿一口酒,自顾自扯谎,“不关我事,是王传安自作主张,认为宁小姐身无长物,丝毫没有女人味,再不学一点生活技能,将来一定很麻烦。所以,你要理解,盛情难却嘛。”
宁微澜彻底丧气,“是啊,王秘书真是好人,大好人。”
余敏柔笑着举杯,“放心,我一定把你的称赞转告他。”
她是一败涂地的衰鬼。
待离开时竟是霍展年亲自开车相送,她受宠若惊,口无遮拦,“干爹也这么早走?”话一出口,余敏柔与霍展年多少尴尬起来,她急忙补充,“我妈好不容易清闲下来……”结果越描越黑,感谢霍展年的大度,敲敲她的头,笑道:“不让我送你回去,难道微澜接下来还有约会,干爹不方便在场?”
“怎么会……”汗流浃背,她趁机匆匆忙忙往外走,“妈,我先回去了,鸡腿和美丽还没有吃饭,再不回去他俩就要拆房子了。”
车上,霍展年告知她,他已经打过电话,支会下属接走了宁子昂,打架斗殴并不是什么大事,用钱就可以摆平,叫她不必担心。
她刚要开口道谢,却碰上他好整以暇神色,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吞回肚子里,努力勾一勾唇角,傻呆呆像只木头娃娃。
他却难得地舒展眉头,笑出声来。腾出一只手,揉一揉她发顶,如同她对待狗狗美丽。
对待晚辈像对待小宠物一般,倒是自然而然的。
无可否认的是,他是一位极具魅力的成熟男人。
下车时霍展年侧过身来说:“微澜,袁医生那里要按时去,免得他每周打电话来告状。”比起余敏柔,作为长辈,霍展年似乎更尽责,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控制着她的人生。
“最近实在忙得很,况且我觉得我很好,不需要再按时去和心理医生闲话家常。”
她语气中隐隐透出不耐,但霍展年却不肯退让,“是不是痊愈要等袁医生的心理评估报告,下周六我亲自送你去。”
“干爹日理万机,一点点小事哪能耽误您,我自己去准时报道,再叫袁医生拨电话给您确认。”说完利落下车,倒像是堵着一口气,一溜烟跑了个没影。留下霍展年坐在车里,无可奈何地笑。
幕布似的苍穹之下,这是一座病态的城。
转眼到枯叶落尽的时节,风从西伯利亚来,冲散了海浪余温,又是喧嚣浮荡的夜,一张张模糊的脸从眼前飘过,你的眼也不停,脚步也不停,却连方向都无法拥有。
秋末街头,她一站许久,行走间发梦,不知眼前几何。直到有人步履匆匆,不小心撞过她肩膀,脚步不停地掷下一句“对不起”,她才恍然惊起。原本告别啰嗦无比的袁医生,她应当去停车场取车,谁料自顾自走到十字街口。
对面巨大屏幕播放最时新商品,红绿灯闪完即停,未来得及穿过车流的人忍不住低声抱怨。雨下起来,浇灭胸中那丁点儿小火焰。
精疲力竭,又是一天。
如果是上帝写剧本,他今日一定用灰蓝色笔,写满纸荒荡不羁。
王景州打电话来,急得好像下一刻就是世界末日,“姐,宁子昂磕完药high过头,好像中邪一样一定要打死那个小混混,那群古惑仔就在旁边起哄叫好,我和关关根本拉不住他。”
未等她开口,王景州已经哭出来,“姐,你快来,宁子昂疯了,真的疯了。你不来,他今天真的要犯命案。”
不断地去为宁子昂解决麻烦,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尽头?可是拒绝的话,她实在说不出口。算了,就当一回神奇女侠,再找一位西区壮汉作伴,驱车四十分钟飞往荒僻工厂,解救被困的混混甲或乙。
赵钱上车就笑,“你怎么开这么寒酸的车?跟老板说一声,明天就给你弄一辆法拉利,再发零号牌,一路闯红灯过去都没人敢管。”不得已开口向霍展年借人壮胆,她也没有三头六臂,万一宁子昂六亲不认,还需要赵钱将他一招撂倒。
“我觉得城市越野视野好。”
“没错,适合小矮子开。”赵钱咧嘴笑,没礼貌,一百九十公分的个子,坐在副驾上嫌弃车小伸不开腿。
他最好买一艘宇宙飞船。
废旧厂房铁门大敞,方便她开进室内,车窗未开,女孩子的哭泣声尖叫声便一头扎进耳朵里,在这样森冷的夜里,令人陡生惊疑。
赵钱却是看惯了这类场面,还在开玩笑说:“哟,看不出来啊,你们家那位怂蛋还敢抽人?”往里走,看了个大概又补充道:“我说呢,原来帮手找了七八个,还绑了人家女朋友,还要不要脸啊,这么下作的事情也做的出来。”
原本站在一团嘻嘻哈哈看戏的人一时间都收声,老老实实喊,“赵哥。”“赵哥来了。”
一位瘦巴巴黄毛男人凑上来讨好,递烟,“大晚上的,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啊?就一点小事儿,怎么敢老您大驾。”
“不抽,没看有女士在场?怎么好意思抽烟。”
而宁子昂眼前只有一件事,就是疯狂地用尽全身力气地挥舞手中铁棍,打死脚下早已经无还手之力的男人。
金属敲打皮肉的声音,骨骼断裂的声音,流血的声音,以及这昏黄的光,空旷的厂房,绵绵无尽的黑夜,即刻就要将她推进那些永不消失的噩梦里。
“赵钱哥……”深呼吸,她早已经痊愈,更无所畏惧。
“哎,在这听您吩咐呐。”
“麻烦把宁子昂敲昏了送回去。”
赵钱使一个眼神,黄毛一把人立马围了上去,把绑阿眉的绳子解了绑到杀红了眼的宁子昂身上。
即便被绑了手脚按在地上,宁子昂依然在奋力挣扎,猩红的眼,野兽一般的喘息,宁微澜想不明白,他跟谁有这样大的仇恨,非置人于死地不可。
走近哪血肉模糊的身体,路过一只摔碎了的玉镯子,她犹豫许久,才用脚尖踢了踢对方膝盖,“陆先生,陆先生,你还能说话吗?”
“陆满……咳……咳……”他强撑着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露出鲜血横流的一张脸,眼角、眉骨、下颚,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地方,咧了咧嘴角,还有心情开玩笑,“早说老子是陆满,不叫什么狗屁陆先生。”

矛盾

“陆满……咳……咳……”他强撑着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露出鲜血横流的一张脸,眼角、眉骨、下颚,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地方,咧了咧嘴角,还有心情开玩笑,“早说老子是陆满,不叫什么狗屁陆先生。”
他的头发剃得很干净,并不似时下自以为是的年轻人,续一把长刘海遮住半张脸,他的每一根头发仿佛都积攒着愤怒,直挺挺长在脑袋上。如此她在重重血污中能够轻易地找寻到他的眼,墨一样漆黑,海一样深邃,它是镜泊湖面,清晰地倒映着她怯弱闪烁的影,它是永恒不灭的天狼星,昭示着他的不屈与骄傲。
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人听到过来自陆满的求饶声。
或多或少,这也成为了宁子昂发疯的原因。
“陆先生,我送你去医院吧,医药费疗养费都由我们负担。”
“陆先生陆先生……你还真是死倔死倔的……咳——”陆满咳出一口血来,仰起头斜着眼,轻蔑地看向宁微澜,“怎么样?怕我不小心死了你弟弟要背人命案?放心放心,老子铁打的骨头,哪那么容易死。钱?我要一个亿,你给不给?”
宁微澜皱眉:“钱的事情我会让律师找你谈。”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大约腹脏受伤,一用力就疼得惊人,只得捂着肚子趴在地上喘气,像一只死狗。
陆满可不愿意以这样狼狈的姿态出现在漂亮姑娘面前,虽然宁微澜对他来说太老太扎手。
阿眉松了绳子便哭哭啼啼扑过来,一把抱住重伤孱弱的陆满,口中断断续续无非是在说,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要来?继而又自责,如果不是她在乡下呆不惯跑回市里,也不会这么快被宁子昂那个王八蛋找出来要挟他。
唔,英雄救美,兄弟义气,宁微澜仿佛在看一场十年前的香港电影,长发的男人拿西瓜刀拼杀,血浆满屏,十七岁少女在银幕前惊叫流泪,发誓将来一定要嫁一个浑身刺青的古惑仔。
她眼中有难以遮掩的鄙夷。
“赵钱哥?”回过头去,宁子昂还在疯癫状况内,三个人压他不住,一个劲蹬腿咬人,一双充血的眼满是愤恨地瞪着她,仿佛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掠过这疯子,招呼赵钱,“人被打成这样,还是要送去医院的好,您跟我一道,免得我半路被他扔进海里。”
赵钱笑嘻嘻去扛陆满,“我说阿宁,整个戬龙城谁敢动你一根汗毛,瞧你悍得跟什么似的。老板又把你当眼珠子似的宝贝,我就倒霉了,被派来当打杂小弟。”
陆满半边身体靠在赵钱身上,血染污了对方的T-shirt,宁微澜坐在车厢副驾上,并没有帮忙的意愿。
被赵钱仍在后座上,陆满这才难以抑制地发出一声闷哼,大约是疼得厉害,好半天没有从座椅上爬起来,索性横躺着,任血滴向地毯。
宁微澜指指驾驶座,“你开车,这里偏僻,最近的医院也要开四十分钟,换我开车,估计要开一个小时,到时候他已经死在后座上。”
赵钱笑,发车,“算你有自知之明。”
那个穿着三寸过膝靴劣质皮草外套的阿眉却飞奔过来扒住车门,哭喊,“你们想要干什么?他都已经伤城这样了,还不够解恨吗?还要怎么样?你的镯子,我赔给你,我一辈子做牛做马也一定赔给你!”声音凄厉,仿佛宁微澜要将陆满拖出去毁尸灭迹。
宁微澜耐着性子解释:“我们送他去医院。”
阿眉反驳,“你会那么好心,谁信!”
赵钱说:“不然我直接开车,看她能抱着车门跑多久。”
宁微澜无奈,从后视镜里看一眼自顾自闭目养神的陆满,“要么你也上车,要么你们两位都滚下去,我们不过多付些诉讼费,不过也要看警察肯不肯理你们。”
阿眉用手背擦一把脸,迅捷地跳上车来,啪一声关门,赵钱便开着车冲出厂房。
她打开车窗,夜风从海上来,濡湿的触角好似情人的吻,微凉。
长长的发纷飞,黑色的蝶在路灯下飞舞,道路空旷,她几乎能听得见血液流动的声响,在这样静谧的夜里,揉杂着生命的种种不可预期与仓皇无措。例如三个小时前,宁微澜绝不认为她会再次遇见陆满,又例如十五分钟之前,她从未想过将陆满带上车。
陆满仿佛一只频死的野兽,不肯求饶,不肯妥协,至死都要扬着头颅。
她的心有细微骚动,那是最粗糙最贫穷的生命,却拥有最昂贵的最纯粹的骄傲。
继而长叹,待涟漪散去,心中安定,她只当救一只受伤的流浪猫。
夜冷风寒,渐渐吹散了车内浓重的血腥味,附在风中的凉意径直扑打在面颊,带来一霎那的清明。
月朗星稀,她抬头往外看,喃喃道:“城市里很少看得见这样干净的星空,也算今晚的意外收获。”
“我今晚意外收获一箩筐,不差这个。”赵钱换挡,车更快,风似刀,要将眼角割裂。
这句话触到宁微澜笑点,她原本紧绷的神色不由得放松,唇角微微上扬,心情有片刻轻快,却挨不住车后始终保持哭泣的阿眉,她的脾气也上来,“你能不能闭嘴。”
阿眉抽抽噎噎说:“他流了好多血,止也止不住。”
宁微澜赶到时,宁子昂挥舞的是一根铁棒,她本以为陆满身上只是撕裂的小口子,或许还有骨裂内伤,但看他神色轻松,也便没有放在心上。现在看来,他身上或许有刀伤。
她解开安全带,跨到后座去,掀开衣服查看伤口,陆满已然奄奄一息,唯有一双眼睛清亮,静静看着她,带着玩味的笑意。
而他伤在大腿内侧,血流如注。
宁微澜头疼,车内并没有预备急救箱,要给他止血,却无从下手。
再这样放任下去,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流血流到休克昏迷。
眼睛扫过陆满的套头衫赵钱的白T恤,阿眉的小腿裹在细高跟皮靴里,这样不暖不冷的秋天,连个肯戴围巾的人都找不出来。
她咬牙,曲起膝盖,右脚跟抬起来踩在座椅边缘,纤细的身体画一道弧,流光匆匆全然掩在背后,陆满只看得见她透着微光的侧影,低蹙的眉头,呢喃的嘴唇,以及被捞起来恰恰掩过腿根的裙角。
这一幅图仿佛刻成一方栩栩如生的印,沾着血红的印泥,重重盖在他怦然跳动的心脏里。
宁微澜深呼吸,手伸进裙子里,去褪长及大腿的丝袜。
陆满陡然间呼吸急促,死死盯着她,仿佛一只深夜里紧盯猎物的黑豹。
她回过头,狠狠瞪回去,嘴里骂,“王八蛋!”这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的骂人的词,恶狠狠地,在陆满听来,却像实在娇嗔,紧咬的嘴唇里,一寸寸都是蜜。
真他妈的性感!陆满摸着胸腔,感受着骤然加快的心跳,那样的兴奋与张狂,仿佛捡到一张五百万的彩票,杀死一位仇深不共戴天的敌人,又或是那年同伙伴扒着帘子偷窥,屏着呼吸看对面楼偷情的男女大白天媾*合。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
而宁微澜受不了这样热切的毫无遮掩的眼神,面热焦灼,她指尖微颤,嘱咐阿眉,丝袜充当止血带,必须三分钟松开一次,便又爬回前座,浅蓝色的裙子上占满了血,似败军之将落荒而逃。赵钱瞥她一眼,似笑非笑。
她长舒一口气,脸红得像在发高烧。
星空的璀璨,夜的迷离,抵不过你一次轻微呼吸。
陆满的心,被种下一粒籽。
抵达医院时,陆满已经意识不清,靠救护床送进急诊楼。
宁微澜忙着填表格付账单,阿眉忙着哭,赵钱忙着看好戏。到凌晨三点,赵钱等得不耐烦,拍了拍宁微澜,“差不多了吧,我送你回去,其他事有人料理。”只需要你打一个电话,天大的事情老板都会帮你摆平。
医院是俄式建筑,走廊通风,她冷得厉害,便点头答应,走近哭得满脸泪痕的阿眉,递给她一张名片,“出了什么问题可以再找我,后续赔偿我会叫律师同你们交涉,该给的一分不会少。”
阿眉挥开她的手,赌气,咬牙切齿,“谁要你假惺惺装好人,不是你弟弟,陆满会被打成这样?”
“你们敢借机勒索,就要承担后果。我已经仁至义尽,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阿眉抬起头来,恨恨地望着她,张口,却一句话说不出来。
宁微澜适才看清阿眉的脸,细致的眉眼,浑浊的妆容,却透出一股似曾相识光景,她有些恍惚,烦扰纷纷,找不到头绪。
恰时陆满被推出抢救室,阿眉一把推开她,迅捷地扑到陆满床边,哭哭啼啼喊他的名字。
人还没有醒,医生说已经脱离危险,需要后续留院观察,宁微澜算松一口气,望着被护士推走的陆满的脸,沉静而乖顺,全然没有了清醒时的戾气,教人没来由地心疼。
心疼?她今晚莫名其妙的感触太多,真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相遇

每个月一号,方家人都要回老宅去陪老爷子吃一顿饭,挨一顿教训,没得多说,这就是规矩。
宁微澜通常上午出发,捎带些礼物,陪外公下棋聊天用午餐。
余晋羡便中意她这一点,凡事规定做三分,她一定做好七分,留三分余地给旁人,却又让领事者满意之至。
“外公。”及膝的裙子,浅色的风衣,长发松松编起来,温婉可爱。宁微澜提着一只木质雕花书画盒,笑盈盈走到露台来,见方市长也在,便乖乖喊一声“方伯伯好”,转而又对余晋羡说:“外公,我的功课带来了,准时准点。”
余晋羡已近古稀之年,但神智清明,身体硬朗,时常带笑,旁人看了,只觉得是一位慈善老者。只叫宁微澜看来,他是肃穆的睿智而不可反驳的长着,唯有老去的面容中,依稀还能寻觅年少时的风流俊逸。
“好,我与你方伯伯一道来赏阿宁大作。”她在余家属外姓人,上上下下便都亲切叫她一声“阿宁”,至于宁子昂,人人说起来都要皱眉,更不必想昵称,如果有,那也是混球,兔崽子,不肖子孙。
画卷展开,一卷山水写意,她躬身为两位长者添茶加水,余晋羡笑着摇头,“看来我家阿宁志不在此。”
方市长亦颔首,“难怪阿宁的画廊只卖西洋画。”
余晋羡说:“是啊,既无风骨也无灵韵,一张画得相像的图,不就是西方水彩画?汝生啊,我自己的外孙女,我是教不好了。”又按铃,叫来女佣,“画要裱起来,挂在书房里。”
宁微澜急忙说:“画得不好,还挂出来干什么?弟弟妹妹学画都要笑的。”
余晋羡瞧她急的脸泛红,忍不住笑,“挂起来,做一个表率,今后再教孙辈画画,只说,你画山水也好,草木也罢,只不要当作一张相片来画,好比你微澜姐姐。”
她不由得羞赧,呐呐道:“原本还带了礼物来,我看还是不要拆了,免得又惹笑话。”
余晋羡道:“噢?是什么?买来的东西我不收。”
宁微澜轻笑,从包里找出一只四方四正小盒,递到外公眼前,“我知道规矩的,这是我闲下来无事,自己做着玩的。您看看中意吗?”
盒子打开来,是一方小小的印,上好的鸡血石,蟠龙纹,刻着篆书“福寿无疆”四个字,就着印泥按在手上,同方市长一同赏玩,赞一声——“好”。她心中大石才算落了地,仿佛小学生交功课,终于得了优秀,回家要同父母得瑟老半天。
方汝生说:“这方印阿宁看来费了不少功夫。”
宁微澜谦逊答:“能得您夸奖,可见没有白费。”
余晋羡很是高兴,握着那方印不松手,调侃说:“你出去只说跟我学的刻印,不许说从小跟外公学画。”
“是——知道了,您是名师,我只有刻印尚算得上高徒。”她低眉浅笑,弯弯的眼眸,教人没来由的欢喜,“我去见见舅舅舅妈,不打扰您和方伯伯谈事情。”
“去吧去吧,去听你舅妈啰嗦抱怨。”
果然,同舅妈见了面就是没完没了的唠叨,余勉生全身心投入去做他的生态城,巨额的前期投入几乎要把光宇实业拖垮,但他今年放过二十七,正是雄心勃勃的年纪,大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外公这里借不到钱,他就与霍展年的鋭通谈合作,听说近期资金链又出问题,他已经三四天不落家,也不知道在哪里胡混。而舅舅余敏文虽然沉稳,但不时也有花边新闻传出,舅妈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还是老夫老妻过下去,没精力闹离婚。
当然要问宁微澜,最近有没有心仪对象,需不需要舅妈提供人选,全城青年才俊,只要她开口,没有舅妈找不到约不来的。
她忙不迭致谢,好好好,多谢美意,她还年轻,先轻松几年。
舅妈显然不赞同,“你别以为现在还年轻,能耽误得起,过几年就到三十岁,到时候年轻的姑娘雨后春笋似的冒出来,你想哭都来不及——哎,去哪呢,我话还没说完——”
她已经躲到二楼,穿过露台,不经意间听见方汝生说:“云鞍金属矿的案子,一直有人不肯松口,扬言要追查到底——”
余晋羡说:“让她查,会有人收拾残局。”
“那个叫张田的年青人,咬死了当年高鸿大厦那块地征地时他父母被烧死与老赵有关。”老赵大约是指赵副市长,顿一顿又说,“听人说他手上有确切证据,足以定罪。被拖下水的,可能还不止老赵一个。”